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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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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讲个故事吧,老师。”
“请讲吧,老师。讲个鬼故事。”
“这从哪儿开始?”期蒂芬打开另一本书,问道。
“莫再哭泣,”科敏说。
“那么,接着背下去,塔尔博特。”
“故事呢,老师?”
“呆会儿,”斯蒂芬说。“背下去,塔尔博特。”
一个面色黧黑的少年打开书本,麻利地将它支在书包这座胸墙底下。他不时地瞥着课文,结结巴巴地背诵着诗句:
莫再哭泣,悲痛的牧羊人,莫再哭泣,
你们哀悼的利西达斯不曾死去,
虽然他已沉入水面下……
说来那肯定是一种运动了,可能性由于有可能而变为现实。在急促而咬字不清的朗诵声中,亚理斯多德的名言自行出现了,飘进圣热内维艾芙图书馆那勤学幽静的气氛中;他曾一夜一夜地隐退在此研读,从而躲开了巴黎的罪恶。邻座上,一位纤弱的暹罗人正在那里展卷精读一部兵法手册。我周围的那些头脑已经塞满了,还在继续填塞着。头顶上是小铁栅围起的一盏盏白炽灯,有着微微颤动的触须。在我头脑的幽暗处,却是阴间的一个懒货,畏首畏尾,惧怕光明,蠕动着那像龙鳞般的裙皱。思维乃是有关思维的思维。静穆的光明。就某种意义上而言,灵魂是全部存在,灵魂乃是形态的形态。突兀、浩翰、炽烈的静穆:形态的形态。
塔尔博特反复背诵着同一诗句:
借着在海浪上行走的主那亲切法力,
借着在海浪上……
“翻过去吧。”斯蒂芬沉静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您说什么,老师?”塔尔博特向前探探身子,天真地问道。
他用手翻了一页。他这才想起来,于是,挺直了身子背诵下去。关于在海浪上行走的主。他的影子也投射在这些怯懦的心灵上,在嘲笑者的心坎和嘴唇上,也在我的心坎和嘴唇上。还投射在拿一枚上税的银币给他看的那些人殷切的面容上。属于恺撒的归给恺撒,属于天主的归给天主。深色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一个谜语般的句子,在教会的织布机上不停地织了下去。就是这样。
让我猜,让我猜,嗨哟嗬。
我爸爸给种籽叫我播。
塔尔博特把他那本阖上的书,轻轻地放进书包。
“都背完了吗?”斯蒂芬问。
“老师,背完了。十点钟打曲棍球,老师。”
“半天儿,老师。星期四嘛。”
“谁会破谜语?”斯蒂芬问。
他们把铅笔弄得咯吱咯吱响,纸页窸窸窣窣,将书胡乱塞进书包。他们挤作一团,勒上书包的皮带,扣紧了,全都快活地吵嚷起来:
“破谜语,老师。让我破吧,老师。”
“噢,让我破吧,老师。”
“出个难的,老师。”
“是这么个谜儿,”斯蒂芬说:
公鸡打了鸣,
天色一片蓝。
天堂那些钟,
敲了十一点。
可怜的灵魂,
该升天堂啦。
“那是什么?”
“什么,老师?”
“再说一遍,老师,我们没听见。”
重复这些词句时,他们的眼睛越睁越大了。沉默半晌后,科克伦说:
“是什么呀,老师?我们不猜了。”
斯蒂芬回答说,嗓子直发痒: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它的奶奶。”
他站起来,神经质地大笑了一声,他们的喊叫声反应着沮丧情绪。
一根棍子敲了敲门,又有个嗓门在走廊里吆唤着:
“曲棍球!”
他们忽然散开来,有的侧身从凳子前挤出去,有的从上面一跃而过。他们很快就消失了踪影,接着,从堆房传来棍子的碰击声、嘈杂的皮靴声和饶舌声。
萨金特独自留了下来。他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出示一本摊开的练习本。他那其乱如麻的头发和瘦削的脖颈都表明他的笨拙。透过模糊不清的镜片,他翻起一双弱视的眼睛,央求着。他那灰暗而毫无血色的脸蛋儿上,沾了块淡淡的枣子形墨水渍,刚刚抹上去,还湿润得像蜗牛窝似的。
他递过练习本来。头一行标着算术字样。下面是歪歪拧拧的数字,末尾是弯弯曲曲的签名,带圈儿的笔划填得满满当当,另外还有一团墨水渍。西里尔·萨金特:他的姓名和印记。
“迪希先生叫我整个儿重写一遍,”他说,“还要拿给您看,老师。”
斯蒂芬摸了一下本子的边儿。徒劳无益。
“你现在会做这些了吗?”他问。
“十一题到十五题,”萨金特回答说。“老师,迪希先生要我从黑板上抄下来的。”
“你自己会做这些了吗?”斯蒂芬问。
“不会,老师。”
长得丑,而且没出息,细细的脖颈,其乱如麻的头发,一抹墨水渍,蜗牛窝。但还是有人爱过他,搂在怀里,疼在心上。倘非有她,在这谁也不让谁的世间,他早就被脚踩得烂成一摊无骨的蜗牛浆了。她爱的是从她自己身上流进去的他那虚弱稀薄的血液。那么,那是真实的喽?是人生唯一靠得住的东西喽?暴躁的高隆班凭着一股神圣的激情,曾迈过他母亲那横卧的身躯。她已经不在了,一根在火中燃烧过的小树枝那颤巍巍的残骸,一股黄檀和温灰气味。她拯救了他,使他免于被践踏在脚下,而她自己却没怎么活就走了。一副可怜的灵魂升了天堂:星光闪烁下,在石楠丛生的荒野上,一只皮毛上还沾着劫掠者那血红腥臭的狐狸,有着一双凶残明亮的跟睛,用爪子刨地,听了听,刨起土来又听,刨啊,刨啊。
斯蒂芬挨着他坐着解题。他用代数运算出莎士比亚的亡灵是哈姆莱特的祖父。萨金特透过歪戴着的眼镜斜睨着他。堆房里有球棍的碰撞声,操场上传未了钝重的击球声和喊叫声。
这些符号戴着平方形、立方形的奇妙帽子在纸页上表演着字母的哑剧,来回跳着庄重的摩利斯舞。手牵手,互换位置,向舞伴鞠躬。就是这样,摩尔人幻想出来的一个个小鬼。阿威罗伊和摩西·迈蒙尼德也都离开了人世,这些在音容和举止上都诡秘莫测的人,用他们那嘲讽的镜子照着朦朦胧胧的世界之灵。黑暗在光中照耀,而光却不能理解它。
“这会子你明白了吧?第二道自己会做了吗?”
“会做啦,老师。”
萨金特用长长的、颤悠悠的笔划抄写着数字。他一边不断地期待着得到指点,一边忠实地描摹着那些不规则的符号。在他那灰暗的皮肤下面,是一抹淡淡的羞愧之色,忽隐忽现。母亲之爱:主生格与宾生格。她用自己那虚弱的血液和稀溜发酸的奶汁喂养他,藏起他的尿布,不让人看到。
以前我就像他:肩膀也这么瘦削,也这么不起眼。我的童年在我旁边弯着腰。遥远得我甚至无从用手去摸一下,即便是轻轻地。我的太遥远了,而他的呢,就像我们的眼睛那样深邃。我们两人心灵的黑暗宫殿里,都一动不动地盘踞着沉默不语的一桩桩秘密:这些秘密对自己的专横已感到厌倦,是情愿被废黜的暴君。
题已经算出来了。
“这简单得很,”斯蒂芬边说边站起来。
“是的,老师。谢谢您啦,”萨金特回答说。
他用一张薄吸墨纸把那一页吸干,将练习本捧回到自己的课桌上。
“还不如拿上你的球棍,到外面找同学去呢,”斯蒂芬边说边跟着少年粗俗的背影走向门口。
“是的,老师。”
在走廊里就听见操场上喊着他名字的声音:
“萨金特!”
“快跑,”斯蒂芬说,“迪希先生在叫你哪。”
他站在门廊里,望着这个落伍者匆匆忙忙地奔向角逐场,那里是一片尖锐的争吵声。他们分好了队,迪希先生迈着戴鞋罩的脚,路过一簇簇的草丛踱来。他刚一定到校舍前,又有一片争辩声喊起他来了。他把怒气冲冲的白色口髭转过去。
“这回,怎么啦?”他一遍接一遍地嚷着,并不去听大家说的话。
“科克伦和哈利戴分到同一队里去啦,先生,”斯蒂芬大声说。
“请你在我的办公室等一会儿,”迪希先生说,“我把这里的秩序整顿好就来。”
他煞有介事地折回操场,扯着苍老的嗓子严厉地嚷着:
“什么事呀?这回又怎么啦?”
他们的尖嗓门从四面八方朝他喊叫,众多身姿把把团团包围住,刺目的阳光将他那没有染好的蜂蜜色头发晒得发白了。
工作室里空气浑浊,烟雾弥漫,同几把椅子那磨损咸淡褐色的皮革气味混在一起。跟第一天他和我在这里讨价还价时一个样儿。厥初如何,今兹亦然。靠墙的餐具柜上摆着一盘斯图亚特硬币,从泥塘里挖出来的劣等收藏品:以迨永远。在褪了色的紫红丝绒羹匙匣里,舒适地躺着十二使徒,他们曾向一切外邦人宣过教,及世之世。
沿着门廊的石板地和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迪希先生吹着他那稀疏的口髭,在桌前站住了。
“头一桩,把咱们那一小笔帐结了吧,”他说。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用皮条扎起来的皮夹子。它啪的一声开了,他就从里面取出两张钞票,其中一张还是由两个半截儿拼接起来的,并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
“两镑,”他说着,把皮夹子扎上,收了起来。
现在该开保险库取金币了。斯蒂芬那双尴尬的手抚摩着堆在冰冷的石钵里的贝壳,蛾螺、子安贝、豹贝,这个有螺纹的像是酋长的头巾,还有这个圣詹姆斯的扇贝。一个老朝圣者的收藏品,死去了的珍宝,空洞的贝壳。
一枚金镑,锃亮而崭新,落在厚实柔软的桌布上。
“三镑,”迪希先生把他那只小小的攒钱盒在手里转来转去,说。“有这么个玩艺儿可便当啦。瞧,这是放金镑的。这是放先令的,放六便士的,放半克朗的。这儿放克朗。瞧啊。”
他从里面倒出两枚克朗和两枚先令。
“三镑十二先令,”他说。“我想你会发现没错儿。”
“谢谢您啦,先生,”斯蒂芬说,他难为情地连忙把钱拢在一起,统统塞进裤兜里。
“完全不用客气,”迪希先生说。“这是你挣的嘛。”
斯蒂芬的手又空下来了,就回到空洞的贝壳上去。这也是美与权力的象征。我兜里有一小簇。被贪婪和贫困所砧污了的象征。
“不要那样随身带着钱,”迪希先生说。“不定在哪儿就会掏丢了。买上这样一个机器,你会觉得方便极啦。”
回答点儿什么吧。
“我要是有上一个,经常也只能是空着,”斯蒂芬说。
同一间房,同一时刻,同样的才智,我也是同一个我。这是第三次了。我的脖子上套着二道绞索。唔。只要我愿意,马上就可以把它们挣断。
“因为你不攒钱,”迪希先生用手指着说。“你还不懂得金钱意味着什么。金钱是权,当你活到我这把岁数的时候嘛。我懂得,我懂得。倘若年轻人有经验……然而莎士比亚是怎么说的来看?只要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
“伊阿古,”斯蒂芬喃喃地说。
他把视线从纹丝不动的贝壳移向老人那凝视着他的目光。
“他懂得金钱是什么,”迪希先生说。“他赚下了钱。是个诗人,可也是个英国人。你知道英国人以什么为自豪吗?你知道能从英国人嘴里听到的他最得意的话是什么吗?”
海洋的统治者。他那双像海水一样冰冷的眼睛眺望着空荡荡的海湾:看来这要怪历史,对我和我所说的话也投以那样的目光,倒没有厌恶的意思。
“说什么在他的帝国中,”斯蒂芬说,“太阳是永远不落的。”
“不对!”迪希先生入声说。“那不是英国人说的。是一个法国的凯尔特族人说的。”
他用攒钱盒轻轻敲着大拇指的指甲。
“我告诉你,”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最爱自夸的话是什么吧。我没欠过债。”
好人哪,好人。
“我没欠过债。我一辈子没该过谁一先令。你能有这种感觉吗?我什么也不欠。你能吗?”
穆利根,九镑,三双袜子,一双粗革厚底皮鞋,几条领带。柯伦,十基尼。麦卡恩,一基尼。弗雷德·瑞安,两先令。坦普尔,两顿午饭。拉塞尔,一基尼,卡曾斯,十先令,鲍勃·雷诺兹,半基尼,凯勒,三基尼,麦克南太太,五个星期的饭费。我这一小把钱可不顶用。
“现在还不能,”斯蒂芬回答说。
迪希先生十分畅快地笑了,把攒钱盒收了回去。
“我晓得你不能,”他开心地说。“然而有朝一日你一定体会得到。我们是个慷慨的民族,但我们也必须做到公正。”
“我怕这种冠冕堂皇的字眼儿,”斯蒂芬说,“这使我们遭到如此之不幸。”
迪希先生神情肃然地朝着壁炉上端的肖像凝视了好半晌。那是一位穿着苏格兰花格呢短裙、身材匀称魁梧的男子,威尔士亲王艾伯特·爱德华。
“你认为我是个老古板,老保守党,”他那若有所思的嗓音说。
“从打奥康内尔时期以来,我看到了三代人。我记得那次的大饥荒。你晓得吗,橙带党分支鼓动废除联合议会要比奥康内尔这样做,以及你们教派的主教、教长们把他斥为煽动者,还早二十年呢!你们这些芬尼社社员有时候是健忘的。”
光荣、虔诚、不朽的纪念。在光辉的阿马的钻石会堂里,悬挂着天主教徒的一具具尸首。沙哑着嗓子,戴面罩,手执武器,殖民者的宣誓。被荒废的北部,确实正统的《圣经》。平头派倒下去。
斯蒂芬像画草图似的打了个简短的手势。
“我身上也有造反者的血液,”迪希先生说。“母方的。然而我是投联合议会赞成票的约翰·布莱克伍德爵士的后裔。我们都是爱尔兰人,都是国王的子嗣。”
“哎呀,”斯蒂芬说。
“走正路,”迪希先生坚定地说,“这就是他的座右铭。他投了赞成票,是穿上高统马靴,从当郡的阿兹骑马到都柏林去投的。”
吁——萧萧,吁——得得,
一路坎坷,赴都柏林。
一个粗暴的绅士,足登锃亮的高统马靴,跨在马背上。雨天儿,约翰爵士。雨天儿,阁下……天儿……天儿…一双高统马靴荡悠着,一路荡到都柏林。吁——萧萧,吁——得得。吁——萧萧,吁——得得。
“这下子我想起来啦,”迪希先生说。“你可以帮我点儿忙,迪达勒斯先生,麻烦你去找几位文友。我这里有一封信想投给报纸。请稍坐一会儿。我只要把末尾誊清一下就行了。”
他走到窗旁的写字台那儿,把椅子往前拖了两下,读了读卷在打字机滚筒上那张纸上的几个字。
“坐下吧。对不起,”他转过脸来说,“按照常识行事。一会儿就好。”
他扬起浓眉,盯看看肘边的手稿,一面咕哝着,一面慢腾腾地去戳键盘上那僵硬的键。时而边吹气,边转动滚筒,擦掉错字。
斯蒂芬一声不响地在亲王那幅仪表堂堂的肖像前面坐下来,周围墙上的那些镜框里,毕恭毕敬地站着而今已消逝了的一匹匹马的形象,它们那温顺的头在空中昂着:黑斯廷斯勋爵的“挫败”,威斯敏斯特公爵的“跨越”,波弗特公爵的“锡兰”,一八六六年获巴黎奖。小精灵般的骑手跨在马上,机警地等待着信号。他看到了这些佩带着英王徽记的马的速度,并随着早已消逝了的观众的欢呼而欢呼。
“句号,”迪希先生向打字机键盘发号施令。“但是,立即公开讨论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为了及早发上一笔财,克兰利曾把我领到这里来;我们在溅满泥点子的大型四轮游览马车之间,在各据一方的赛马赌博经纪人那大声吆唤和饮食摊的强烈气味中,在色彩斑驳的烂泥上穿来穿去,寻找可能获胜的马匹。“美反叛”(!“美反叛”!大热门'以一博一;冷门马以十博一。我们跟在马蹄以及戴竞赛帽穿运动衫的骑手后边,从掷骰摊和玩杯艺摊跟前匆匆走边,还遇上一个大胖脸的女人——肉铺的老板娘。她正饥渴地连皮啃着一掰两半的桔子,连鼻孔都扎进去了。
操场上传来少年们一片尖叫声和打嘟噜的哨子声。
又进了一球。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夹在那些你争我夺、混战着的身躯当中,一场生活的拼搏。你指的是那个妈妈的宠儿“外罗圈腿”吧?他好像宿酒未醒似的。拼搏啊。时间被冲撞得弹了回来,冲撞又冲撞。战场上的拼搏、泥泞和喊声,阵亡者弥留之际的呕吐物结成了冰,长矛挑起鲜血淋漓的内脏时那尖叫声。
“行啦,”迪希先生站起来说。
他踱到桌前,把打好了的信别在一起。斯蒂芬站了起来。
“我把这档子事与得简单明了,”迪希先生说。“是关于口蹄疫问题。你看一下吧。大家一定都会同意的。”
可否借用贵报一点宝贵的篇幅。在我国历史上屡见不鲜的自由放任主义原则。我国的牲畜贸易。我国各项旧有工业的方针。巧妙地操纵了戈尔韦建港计划的利物浦集团。欧洲战火。通过海峡那狭窄水路的粮食供应。农业部完完全全无动于衷。恕我借用一个典故。卡桑德拉。由于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的关系。现在言归正题。
“我够单刀直入了吧?”斯蒂芬往下读时,迪希先生问道。
口蹄疫。通称科克配方。血清与病毒。免疫马的百分比。牛瘟。下奥地利慕尔斯泰格的御用马群。兽医外科。亨利·布莱克伍德·普赖斯先生,献上处方,恭请一试。只能按照常识行事。无比重要的问题。名副其实地抓住公牛角。感谢贵报慷慨地提供的篇幅。
“我要把这封信登在报上,让大家都读到,”迪希先生说。“你看吧,下次再突然闹瘟疫,他们就会对爱尔兰牛下禁运令了。可是这病是能治好的。已经有治好的了。我的表弟布莱克伍德·普赖斯给我来信说,在奥地利,那里的兽医挂牌医治牛瘟,并且都治好了。他们表示愿意到这里来。我正在想办法对部里的人施加点影响。现在我先从宣传方面着手。我面临的是重重困难,是……各种阴谋诡计,是……幕后操纵,是……”
他举起食指,老谋深算地在空中摆了几下才说下去。
“记住我的话,迪达勒斯先生,”他说。“英国已经掌握在犹太人手里了。占去了所有高层的位置,金融界、报界。而且他们是一个国家衰败的兆头。不论他们凑到哪儿,他们就把国家的元气吞掉。近年来,我一直看看事态的这种发展。犹太商人们已经干起破坏勾当了,这就跟咱们站在这里一样地确凿。古老的英国快要灭亡啦。”
他疾步向一旁走去,当他们跨过一束宽宽的日光时,他的两眼又恢复了生气勃勃的蓝色。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又走了回来。
“快要灭亡了,”他又说,“如果不是已经灭亡了的话。”
妓女走街串巷到处高呼,
为老英格兰织起裹尸布。
他在那束光里停下脚步,恍惚间见到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严峻地逼视着。
“商人嘛,”斯蒂芬说,“左不过是贱买贵卖。犹太人也罢,非犹太人也罢,都一个样儿,不是吗?”
“他们对光已下了罪,”迪希先生严肃地说。“你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黑暗。正因为如此,他们至今还在地球上流离失所。”
在巴黎证卷交易所的台阶上,金色皮肤的人们正伸出戴满宝石的手指,报着行情。嘎嘎乱叫的鹅群。他们成群结队地围着神殿转,高声喧噪,粗鲁俗气,戴着不三不四的大礼帽,脑袋里装满了阴谋诡计。不是他们的,这些衣服,这种谈吐,这些手势。他们那睁得圆圆的滞钝的眼睛,与这些言谈,这些殷切、不冲撞人的举止相左,然而他们晓得自己周围积怨甚深,明白一腔热忱是徒然的。耐心地积累和贮藏也是白搭。时光必然使一切都一散而光。堆积在路旁的财宝:一旦遭到掠夺,就落入人家手里。他们的眼睛熟悉流浪的岁月,忍耐着,了解自已的肉体所遭受的凌辱。
“谁不是这样的呢?”斯蒂芬说。
“你指的是什么?”迪希先生问道。
他向前边了一步,站在桌旁。他的下巴颏歪向一边,犹豫不定地咧着嘴。这就是老人的智慧吗?他等着听我的呢。
“历史,”斯蒂芬说,“是我正努力从中醒过来的一场恶梦L76'。”
从操场上传来孩子们的一片喊叫声。一阵打嘟噜的哨子声,进球了。倘若那场恶梦像母马似的尥蹶子,踢你一脚呢?
“造物主的做法跟咱们不一样,”迪希先生说。“整个人类的历史都朝着一个伟大的目标前进,神的体现。”
斯蒂芬冲着窗口翘了一下大拇指,说:
“那就是神。”
好哇!哎呀!呜噜噜噜!
“什么?”迪希先生问。
“街上的喊叫,”斯蒂芬耸了耸肩头回答说。
迪希先生朝下面望去,用手指捏了一会儿鼻翅。他重新抬起头来,并撒开了手。
“我比你幸福,”他说。“我们曾犯过许多错误,有过种种罪孽。一个女人把罪恶带到了人世间。为了一个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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