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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作者:王新军-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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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是刚刚入冬不久一个无风的早晨,太阳像一张酥黄的玉米面饼子挂在天上,散发着又黄又硬的光芒。村街上鸡鸣一落,就开始喝喝嘛嘛地响起了人声。纷纷扬扬了一阵子,便尘土一样塌下去了。清静涌来的时候,倒叫人猛乍乍地不好受。马善仁觉得这个早上应该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因为他在鸡鸣全部落下的当口,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明亮的鸟叫。那叫声不会是麻雀的,麻雀叫不出这样的声音。果然,不一会他就听见儿子马三多呼哧呼哧地跑进院子,朝他睡觉的屋子喊:
“爹,我们家分了一头牛。”
马善仁仰起头,扯开嗓子兴奋地叫道:
“把牛拴好,再去分。”
想了想又说:“别人分啥,你分啥。”
马三多应了一声,像一头看见了青草的小叫驴,扭头冲出了街门。
一头牛在廊檐下“哞——”地叫了一声,叫声透过窗户上已经变得黑乎乎的玻璃,亲切地传到马善仁的耳朵里,他的心里一下子就变得亮堂起来了。
这样一个初冬的早晨,农民马善仁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了自家院子里的牛叫声。牛叫声迅速使他的心跳加速了,尽管他的视野里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但他的胸腔子还是被一阵阵涌起的兴奋冲撞着。毕竟他马善仁家已经拥有一头牛了啊!他的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个明净的圆球,拉着他的身体一抽一抽地向上跑。这个早晨,对于沙洼洼的每一个农户来说,注定是要发生一些什么的。
不一会儿,马三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爹,我们又分回一头羊来。”
马善仁突然有些把持不住了,又是一头羊哇!呵呵呵呵,又是一头羊哇!他的嘴角甚至流出了一串长长的涎水,来不及吸溜上去,他就有些慌乱地开口问儿子:
“公羊还是母羊?”
话出了口,他才发现突兀地袭来的激动已经使他变得语无伦次。
顿了一会儿,马三多才不好意思地说:
“爹,我看不出来。”
马善仁披上棉袄坐到炕沿上,用力挺直身子,用一种雄赳赳的声调对儿子说:
“你看看羊头上有没有一对角,有角的就是公羊,没有的,就是母羊。”
马三多看了一会儿,哀戚地说:
“爹——这羊头上一边有角,一边没有,你说它是公羊还是母羊?”
马善仁从来没见过只长一只角的羊,也没听说过只长一只角的羊。想了想,他一边提上裤子一边爱莫能助地对儿子说:
“哦,这样的话,我也说不上来了。”
话刚刚落地他又赶紧说:
“娃子,你快把羊拴好,再去分,别人分啥你就分啥。”
这一次马三多没有马上走,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说:
“爹,我想分一头驴,我们家要是有一头毛驴就好了。”
马善仁听了,停住正在系裤腰带的手,坐在炕沿上想了想,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对儿子说:
“娃子,你想分啥你就去分好了,你想分一头毛驴你就去分好了。现在想要啥就有啥的时代到了,你快去。”
停了一下马善仁又接着说:“娃子,记住呵,分到了啥都要马上牵回家里来呀。”
马三多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儿子出门后,马善仁用脚摸到地上两只缺了后跟的鞋,分清左右踏在脚上,揣着一腔愉快的心情下了炕。
他想出去摸一摸他的牛,摸一摸他的羊。毕竟他们家已经拥有一头牛和一头羊了啊,这都是他盼望了好久好久的东西。
牛是一头老牛,马善仁能够感觉到他骨节硕大的手与牛的身体相触时,那种骨头与骨头硌在一起的感觉。这是一头骨骼分明的牛,马善仁摸到牛脸上的时候,牛伸出带刺的舌头,在他手上卷了一下。马善仁因此断定,牛虽然是老了一些,但它是一头诚实而热情的牛。因为它这一卷,把马善仁的心窝子给哧地卷热了。
马善仁又去摸他的羊。
羊的确只有一只角。羊的身上有许多草屑,但羊身上摸起来总的来说要比牛身上光滑一些。马善仁的手慢慢地摸到了羊的胯下,有一团东西使他的手感觉软而且美。好哇!他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这是一头真正的母羊哇。伴随着这声内心的惊叫,马善仁捏紧了母羊少女一样坚挺的乳房,暗暗叫了一声好妞妞。因为羞怯,母羊飞快地在他胸口上蹬了一蹄子。
一头母羊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它会由一头变成两头,由两头变成四头,由四头变成八头
这样变下去,又意味着什么呢?
哈哈哈——
兴奋的马善仁把心都笑歪了。
马善仁是不会把心里的高兴说出来的,男人要把高兴的事情埋在心里才算男人。从那一天起,马善仁和所有沙洼洼的男人一样,变得更加雄心勃勃深藏不露了。
这一回,马三多没有牵回一头驴来。他是空着两只手回来的。他一看见坐在地上的马善仁,就哭丧着脸说:
“爹,我没有分到驴,只分到了一辆小驴车。我不愿意,所以没有拉回来。”
马善仁像一只听到枪响的兔子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说:
“你咋不拉回来?有了驴车,驴我们迟早会有的。你想一想,没有驴车,我们将来有了驴又有啥用哩?我们又去哪里找驴车啊?”
马三多一时听不懂他爹的话,抹了把几乎冻僵的鼻头,下意识地在屁股上蹭了蹭手,对马善仁说:
“爹,我还是觉得毛驴比驴车好。”
马善仁开导儿子说:
“有驴车总比没有驴、又没有驴车好些吧?”
马善仁又说:
“娃子,你快去把驴车拉回来,顺便从公家饲养场的草垛上多拉几捆青草回来给牛和羊吃,它们已经饿了。”
马三多一动不动地站着对他爹说:
“我也饿了,我们今天吃啥哩?”
马善仁对儿子说:
“你去拉驴车,我这就给你煮老玉米搅饭。”
“爹,你能不能搅稠些,太稀了吃上光撒尿。”
“三多,你快去,我一定给你弄稠些。”
马三多走出街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他爹说:
“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骗我,你要是骗我,我就把驴车重新给队里送回去。”
马善仁说:“爹不骗你,爹不会骗你的。”
第二章
几天以后,沙洼洼包产到户的事情就结束了。集体的东西包括土地、牲畜、农具全部分完了,连饲养场和场上的土粪都分完了。大家说比当年土改分地主家东西分得还干净。
大家说当年地主家的东西,是人家挣下的,是人家苦下的,也是人家省下的,分起来不好意思。现在队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是自己汗顺尻子苦下的,不分光了,留给谁?
大家都悄悄说,就是的,对着哩,不全部分光了,留给谁啊?
集体的东西就这样一下子全部分光了。
这样一来,马善仁家就有了一些想有却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它们是:
一头老牛
一头独角母羊
一辆小驴车
5亩承包地
300斤麦种
120斤苞谷
20捆青草
分完这些东西的当天下午,上面下来的工作组站在一片狼藉的饲养场上,对聚拢来的社员们说:
“以前的人民公社,现在已经改叫乡人民政府了。你们这里以前叫沙地大队第一生产队,从现在起,沙地大队就开始叫沙地村了。你们一队嘛,以前叫沙洼洼,以后就叫沙地村第一村民小组了。以前的队长代二,你们以后就该叫他组长了。大家欢迎。”
大家心里都在琢磨集体还有啥鸡巴东西没有分,一时就忘了拍巴掌。
见没有人配合,工作组脸色猛然变得怪怪的,用很重的声音说:
“下面请老代同志讲话。”
老代蹲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工作组不得已做了个手势,他也没有看清。因此工作组不得不用力搡了搡他,以示责怪和提醒。
老代愣了一下,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军用大棉袄,响亮地抽了下鼻子,又吭了一声,才十分不悦地说:
“现在集体啥球都没有了,还叫我当这个鸡巴队长有啥用?集体啥球都没有了,我还讲啥哩——不讲了。”
说完老代就甩开两条树墩一样的短腿,大步流星地回家去了。
工作组扶了一把眼镜,看了眼晃荡晃荡远去的老代,收回目光对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说:
“妈拉个巴子的,就这,散会。”
回到家后,马三多对他爹马善仁说:
“爹,我们家的牛是黄色的。”
马善仁说:“我知道,它叫老黄,今后你还叫它老黄好了。”
马三多说:“我们家的羊,是白的。”
马善仁说:“嗯,那我们就叫它小白吧。”
马三多想了想说:“唉,咱们家要是有一头毛驴就好了。”
马善仁说:“要是有一头毛驴,你叫它啥?”
马三多说:“我叫它爹爹。”
马善仁一挥手,啪地在马三多脖颈上抽了一巴掌。
第三章
风不断地刮着。
一直过了冬至,还不见一场雪。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风都在房檐上刮出吱吱的声音。屋顶上的树叶,水一样哗哗响成一片。
马善仁以为是雨点子砸响了房皮,觉得奇怪,便常常借故跑出屋去。
天是冷飕飕的,脸上没有水。马善仁就仰起脸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朝天上专注地看一阵。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确实知道黑夜和白天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这个没有雪的冬天,马三多不念书了。
是马善仁不让马三多念了。
几年前,大队学校的刘校长来沙洼洼找过一次马善仁。
刘校长对马善仁说:
“老马呀,你娃子已经能给你下地干活啦,能给你挣工分啦,如果去放羊的话,一天至少能挣五分工——半个工哩。”
马善仁说:“哦。”
刘校长又进一步说:
“老马,一天可是半个工啊,你就没有个啥想法?”
马善仁说:
“不行,我要供娃子念书哩。”
说这话的时候,马善仁的那双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不但白天和黑夜他分得一清二楚,公羊母羊他也能一眼就辨别出来。有时候,马三多叫嚷身上痒,马善仁就走过去脱下他的衣服,在阳洼里就着阳光,将虱子们一只一只逮出来,掐得噼啪响。
后来马善仁的眼球里好像钻进了一个东西,仿佛是一条寸把长的细虫。那虫子在他眼睛里不停地钻,钻着钻着就织了一张密密的网。突然有一天,那网就把他的目光给罩住了,看什么东西,都如隔了一层雾。那雾越来越厚的时候,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最后的最后,他的眼前是一片黑。
当眼前一片黑的时候,马善仁就知道他彻底成了个瞎子了。
马善仁的眼睛瞎了的时候,仍然矢志不渝地要将马三多日弄成一个读书人。关于这一点,马善仁沿袭了父亲的训示。
马三多的爷爷马举才在孙子出生的当天晚上,搬出一本厚厚的发了黄的线装书,从阴阳五行和风水运势等诸多方面考虑,偷偷为孙子取了“三多”二字为名。“马”字里当然隐含有速度的意思,“三多”则把福禄寿这三样悄悄地隐藏了起来。在那个闹腾腾的红色岁月里,这样做无疑会被认为是一种忤逆。但父亲马举才为了老马家日后的运道,还是滴水不漏地做了。他对外是这样解释的——为了让集体的马越来越多么——马三多,呵呵,呵呵呵。
形容枯槁的马举才视那本发黄的旧书为自己的老命。当变迁的世事将他从学堂里驱赶出来的时候,马善仁就意识到父亲的全部生命已经融入了那几本古旧的线装书中。
父亲拒绝自己的两个儿子马善仁和马德仁继续上学识字,自己却沉迷在书本中不能自拔。直到他咽气的时候,才郑重其事地对两个儿子说,从三多这辈开始,咱老马家的后人,开始读书。再穷也读,穿不上,吃不上,书也要读。
马举才的意思是,富不过三,穷不过二,老马家肯定会在马三多这一辈上迎来好运道。
父亲把那本老书传了下来,直到马善仁双目失明的时候,他也没有弄清这本把父亲折磨得死去活来老泪纵横的古旧老书叫什么名字。在父亲的所有书籍被一伙青年娃们付之一炬之时,连马善仁都不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方法将那本发黄的线装书保存下来的。父亲的后半生,完全沉迷在那本老书所臆造的世界里,宛如一个满面清风的隐者。在沙洼洼纷争最激烈的那一年,他竟然抱着那本书在房后的地窖里躲了整整三个月而未被人发现。直到有一天,马善仁兄弟从地窖里把一具长满绿毛的尸体搬出来准备埋掉的时候,他们听到一个极其喑哑而又熟悉的声音对他们轻轻地说:
“娃子,我还活着。”
马善仁被那个幽灵一样的声音吓坏了。
他飞快地找来镰刀,割掉了尸体上的绿毛,这才发现尸体竟然是他们兄弟二人找了三个月依然无果的父亲马举才。
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将父亲背到河边洗了整整一夜,最终也没有将马举才身上的绿色洗干净。直到死,马举才的皮肤都是那种淡淡的、泛着一层暗光的绿颜色。而他怀里的那本旧书却安然无恙,不仅没有受潮发霉,连颜色也没有发生改变,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褶皱也没有多出来。关于这一点,感到惊奇的不仅仅是马善仁一个,连他一向精明的兄弟马德仁也惊诧不已,而沙洼洼人几乎没有一个不认为这个书痴一样的干老汉已经到了成怪成仙的地步了。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便再没有人来打扰马举才余生的宁静和安详。
马善仁相信村人们的传说,他到死都认为父亲留下来的,必是一本能够使人成仙得道的宝书。
马三多在学校里非常刻苦地学习着,光一年级就上了三年。实在没有办法了,刘校长就让他上了二年级。
二年级他又是三年,每一年都考不到三年级。因为马三多劳动表现积极,最后刘校长只好让他上三年级了。
后来,刘校长又来找马善仁。他对马善仁说:
“老马,你娃子吧,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对书本不敏感而已。”
马善仁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刘校长是有学问的人,因为他和他去世不久的父亲一样,都是能随口说出“之乎”“而已”“者也”的人。
刘校长又说:
“你娃马三多呀,他上学终究是浪费时间而已。”
马善仁脑海里记着父亲交代过的话,他说:
“那就让他慢慢学,学多少是多少。你说谁一生下来就能熟读唐诗三百首?你不就是一天一天跟先生学的?”
其实马善仁要说的话是:你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爹的学生。他想刘校长是不是已经把这层关系忘掉了?也许是忘掉了,不然他怎么会不让自己恩师的孙子上学哩。
并且他想告诉他,马三多是你刘校长老师的亲孙子。
这之后的另外一层意思是:难道你就不能在你老师的孙子身上多用些心?
听了马善仁的话,刘校长抬了抬滑到鼻尖上的黑塑料框眼镜说:
“那——不是一回事。”
“咋不是一回事,我看就是一回事。你不要以为我现在瞎了、看不见了,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读书识字长学问,我马善仁老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你别忘了,我爹可是以前全沙地大队最有学问的人。”
马善仁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是:你不要以为现在你是这坨地方最有文化的人,要是我爹不死,你敢这么对他的儿子说话,他不“之乎者也”死你才怪哩。
刘校长就这么给噎了回去。
马善仁这么说,刘校长当然就给噎回去了。
刘校长张着嘴,半天都闭不上。
第四章
不上学了,马三多就坐在向阳的屋檐下,像马善仁伺候他一样精心地伺候起他们家新添的老黄和小白来。
在羊的称谓是一只、一个还是一头这个问题上,马善仁顺从了儿子的意愿,叫一头羊。
刘歪脖听到了,语重心长地纠正道:
“马三多,应当是一只羊”。
“一头羊。”马三多说。
“一只羊。”
“一头羊。”
“一只——羊。”
刘歪脖原先是队里的会计,队里的东西全部分光之后,他一直落落寡欢。一个整天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的忙人,突然闲下来了,他就想这世道咋说变一夜之间就变了哩?变得连个苕娃子马三多都不听他的点拨了。
马三多说:“我问你,刘歪脖,你说一个羊几个头?”
“一个头。”
“两个羊是几个头?”
“两个头。”
“三个羊是几个头?”
“三个头。”
“四个羊是几个头?”
“四个头。”
“五个羊是几个头?”
“五个头。”
“那一个羊是几个头?”
“一个头。”
马三多最后说:
“那不就是一头羊么,你还跟我犟个啥呀你这个歪脖子老汉。”
马三多就这样站在街门上,把刘歪脖给辩倒了。刘歪脖呼哧呼哧被气走的时候,脖子看上去更歪了。
一天,马三多突然问他爹马善仁:
“是你不叫我上学啦?”
马善仁对儿子说:
“娃子,如今咱们分了地,分了牛,还分了一头羊。地要人务习,牛和羊也要有人来照料”
马三多说:
“所以你不叫我上学了,所以”
马善仁说:
“娃子,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十八岁了嘛,所以”
马三多说:
“哦,我知道了,你是个瞎子,所以你不叫我上学了你啥都做不成所以你不叫我去学校了。”
马三多就不上学了。
那一天,马善仁摸索着把父亲留下的那本古旧宝书翻出来,放在灶火门跟前,一天一页撕下来做了引火的草纸。
第五章
马善仁眯着一对看不见东西的小眼睛,安静地蹴在屋檐下,漫无目的地倾听着老牛老黄和母羊小白的倒磨声。
冬天的阳光是温暖的,也是短暂的。老黄和小白已经习惯了与这对父子相处,它们咀嚼着晒干的青草,回想着冬天以外其他几个季节的往事。在这周而复始的咀嚼中,老黄和小白一缕一缕地品尝着渐渐走近的春天的味道——从太阳变得红彤彤的颜色里,它们已经捕捉到了春天的消息。
马善仁的眼睛完全闭上了,阳光射透眼皮,向他的眼球笼罩下来,眼球慢慢地开始发烫了,紧接着,一种来自上苍的温暖便渗透了他的全身。马善仁身上的旧军大衣像一张巨大的叶子,在渐次而来的温暖中舒展着松开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脯。老黄看到了,悄悄转过头来,在那把瘦骨头上温顺地舔了一舌头。
老黄的举动给马三多逮着了,他笑了两声说:
“爹,老黄咬了你一嘴,你还不知道吧?我都看见了,哈哈哈。”
马善仁挪了挪晒软了的身子说:
“没有,老黄只是舔了我一下,牛不会咬人。”
马三多说:“老黄嘴都向你伸过去了,你的胸膛上都湿了,老黄难道没有咬你?”
马善仁说:“老黄没有上牙,不信你去看。”
这会儿,老黄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开始倒磨了。
马三多起身走到老黄身边,很仔细地看了会儿它一张一合的大嘴,十分沮丧地说:
“爹,我们家的老黄的确没有上牙。这可坏了,我们分了一头老得没有上牙的牛。”
马三多又在牛头上拍了一把,对老黄说:
“早知道你是一头没有上牙的牛,我就不牵你了。我牵你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在笑,我还以为我牵了一头好牛哩。”
马善仁嘿嘿笑了两声说:
“所有的牛都没有上牙,生下来就没有。”
老黄仿佛听懂了马善仁的话,又转身在他胸脯上舔了一下。
话说完,马善仁突然想问儿子些什么,他涩涩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摸了摸牛头,对儿子说:
“三多,这个牛字怎么写?”
马三多想了想,摇摇头说:
“牛太大了,我写不了。”
马善仁说:
“那羊字怎么写,羊比牛可小多了呀。”
马三多看了看小白,看了看老黄,又看了看他爹马善仁,最后看了看自己发黑的双手,说:
“羊比手还大,你叫我用手能写出羊来么?我只会写人口手。”
马善仁挤了几下眼睛说:
“那你先写手。”
马三多用脚在地上蹭了蹭,把地上的草屑拨开,土抹平,开始写。一边写一边在嘴里念叨。
“一横,两横,三横,四横,一竖——勾, 好啦,手写出来啦。”
马善仁看不见儿子写了什么,但他听见儿子嘴里说的不大对。他还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儿子马上抓起他的一只手解释说:
“一只手是不是有五个指头?”
“是的。”
“有一个指头做竖,四个指头做横,手字是不是四横一竖?”
“”
马善仁当然说不出什么来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儿子身体已经长大了,头脑还像五月的绿麦子一样没有成熟。虽然在学校里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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