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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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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文章正忙着给新丁排队,身后的锣不干不脆地又响了一下,人们转身,老馍头拿着槌站在锣边,他怯怯地看着龙文章:“我也吃口军粮,成不?”
  龙文章笑笑,狠拍了他一下让他站到新兵队里。老馍头理直气壮伸着手,龙文章愣了愣,抓起十块银元塞给他。
  老馍头走向新兵队时腰里已沉甸甸的了,但他仍然看着高三宝:“高老板,我那车……”
  高三宝急急道:“你老哥放心。全福,帮人把车送回去。”
  “那押钱……”
  高三宝总算反应过来,立刻又拿了几块银元给他。
  老馍头终于站进新兵队,小馍头讶然地看着:“爹,你干啥?”老馍头也不回答,只是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载连家独浪新
  那筐银元已经见底,鼓乐队开始收摊。龙文章一瘸一拐地带着新丁队列,踢踢踏踏参差不齐地离开,他威武地对着这帮菜鸟们嚷嚷:“打今天起你们就是武夫!看见披黄皮的别叫军爷,要叫弟兄!这叫家伙事不叫枪!这不是脑袋,这叫六斤半!人要问你哪部分的,你就说蒋司令手下,跟鬼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部分的!”
  人们都被他喊得热血沸腾,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紧跟队列。一行人向着郊野外的阵地走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欧阳坐在流水淙淙的河边,他仍是早晨出门时那身装束,他试图就着河水清洗一直揣在身上的那个药瓶盖,那是个很艰难的工作,因为他是要洗去上边日本人的血渍而保住思枫的字迹。
  一条小乌篷船从他身边过去,邮差从船上跳上岸。欧阳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邮差走过,欧阳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他曾在思枫的店里见过这个男子的身影。他顾不得再洗涤,揣了瓶盖,匆匆跟上。
  邮差意识到了欧阳在跟踪,闪身拐进一条巷子。欧阳跟了上去,他突然站住,一支枪在门洞里指着他。
  “专诸刺僚。”他摊开两只手表示没有敌意。
  那支枪放下了,邮差从门洞后走出来:“别转过来。暗号已经换了,你说得不对。”
  “我找不到你们,也没人通知我!我被你们掩护了整整三年,你知道的!”他想要转身,邮差毫不客气地用枪对准了他,欧阳苦笑着举起了手。
  “我们都知道你已经走了。”
  “我又回来了!”
  “带着新指令?那你该知道新暗号。”
  “我根本就没有走!”
  “我不信……这两天很多事情都变了。”
  “你们可以不管我,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邮差犹豫着,脸上的感情复杂莫名,手上的枪仍没有放下:“别再跟着我。”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欧阳猛然转过身,身后空空荡荡,似乎从来就没人在那里待过,欧阳精疲力竭地跪下,越坚强的人越软弱,他掩着脸开始无声地恸哭。
  许久,欧阳总算平静下来,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开。
  他穿过一条巷子,前面的路口设有哨卡,哨卡边贴着他和思枫的通缉令,他神情涣散地看着,再没了平时鹰隼般的警惕,茫然地朝哨卡走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空落的街头炸响:“抓赤匪呀!”
  周围顿时炸了窝。欧阳身边的几个士兵拉开了枪栓吆五喝六地从他身边跑过,仅有的几个行人四下奔散。欧阳莫名其妙地站着,刚才还有寥落行人的街道一下变得空旷,欧阳也似乎大梦方觉。
  一辆黄包车旋风般地从身后卷过来,深沉的暮色下看不清楚拉车的人,欧阳只听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道:“快上车!”
  欧阳下意识地上车,那车拐进另一条巷子。
  车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奔驰,拉车的对这些鬼打墙似的巷子熟得很,在每一个拐弯的时候都毫不犹豫。欧阳在颠簸中看着前边那个压低了身子、低扣了帽子的人影,他渐渐恢复了意识,明白自己险些做了什么:“对不起同志,我错了……我干了件多荒唐的事情……不,刚才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只是……我一定认真地检查自己……不,你们可以重新审查我,怎么都可以……我只想……”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表白着,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那人不吭声,哈腰猛跑,街道上追捕的声音渐渐远不可闻。
  “她到底怎么样了?同志,请你告诉我!”
  那人终于停车转过身来,欧阳还未看真切就听见一个无拘无束到让人生气的笑声:“她是你的匪婆子吗?”
  那是四道风。
  所有担忧和希望全部落空,欧阳颓然坐倒在车座上,继而有些愤怒地跳下车离开,把四道风的嚷嚷丢在身后。
  欧阳快步走着,他又来到了之前碰到邮差的河边,他期望在这能再碰到他的同志。四道风拉了车不即不离地在后边跟着。
  河边寂静无人,月色下小河上的舢板和篷船无人自横。欧阳郁郁地看着。四道风看看欧阳:“嗳,爱抬杠的别生气,你那么跟我抬杠我都没气。”
  欧阳转过身来:“第一,我不爱抬杠;第二,我尤其不敢跟你抬杠;第三,我早就忘了怎么生气了。”
  “嘿嘿,赤匪讲话还一二三的呢。”
  “别再叫我赤匪了,求你。”他四下看看,往一条没人的小船走去,他想找一个四道风没法跟着的地方。
  欧阳跳上船,四道风想也没想就放下车跟上船。欧阳瞟他一眼,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刚买来的药瓶,倒出几粒放在嘴里。
  四道风跟着坐下:“你吃的什么洋玩意,给两颗。”
  “你不会爱吃的。”
  “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欧阳忍着气倒给他几颗,四道风拨弄两下,全扔进嘴里,然后他将半个脑袋扎在水里漱口:“你有病的?嚼这个?”
  “我头痛。”
  四道风又打量着他,嘿嘿地乐:“你够狠,你真够狠,我大师兄眼没瞎戴个眼罩冒充狠,你拿黄连当糖豆嚼,我真有眼力,你是真狠。”
  欧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实在是很难真跟他生气:“你死跟着我干什么呢?我对你真会有什么用吗?我们根本是连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都没可能啊。我就是个穷念书的,没让人打死就当了共党。你想你的地盘,而我就是有个忧国忧民的毛病,我们哪一丁点相像了?”
  四道风瞪着他,脸终于拉了下来:“给鼻子上脸不是?上赶着不是买卖不是?”
  “你尽可以一脚给我踹水里,只要别再跟着我。请、踢、快。”
  四道风没踢,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震得船左右晃动。欧阳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你怎么折腾我都不奇怪了,你可真是风云变幻。”
  “我要杀鬼子,欧阳爷爷,欧阳爸爸,我要宰鬼子!”
  “你尽管去杀好了,不过建议你别拉上全行的伙计。”
  “我已经杀了,可还是恨。害大风的鬼子我已经杀了,可还是恨,恨得睡不着觉,我天天晚上想,他们干吗要杀他?我没恨过谁,你信不信?”
  欧阳看看月光下那张大孩子似的脸,点点头。
  船在缓流的水里漂移,渐渐离了河岸,这只是几十米宽的小河,两人都懒得去管。
  四道风接着说:“可我现在恨鬼子,不是哪一个,是那一窝。我要杀很多很多鬼子,可凭我自个儿,最多最多十个鬼子。我是粗人,粗人粗脑子,想大事不够使,你细脑子,细脑子乌珠子一转就有点子,我要你的点子帮我杀鬼子。”
  欧阳沉默着,看着水里两人的倒影,叹口气:“求求你别跪着跟我说话。”
  四道风咧咧嘴:“那没事,我就当是刘备大哥在请诸葛亮了。”
  “我受不了人跪着,我的党费了很大劲就想告诉很多人,你长着膝盖,不是为了下跪。”
  “别说,你那党跟我蛮像的。”
  欧阳忍俊不禁:“那是,你是有点城市无产者的初期症候。”
  “这算好话坏话?”
  “不好不坏,一个评价。嗳,四爷你起来说话行吗?”他无形中已经在和四道风戏谑,这是欧阳做梦都没想过的一种交流方式。
  “没事,你看我屁股是搁在脚跟上的,其实我还是坐着。”
  欧阳看看四道风那个偷奸耍滑的跪姿,碰上这么个主他真的很想笑:“好,四爷……”
  “老四老四,是好兄弟都叫我老四。”
  “好,老四,我谢谢你,不是我说个谢谢就当自己是上等人,我真谢谢你。”
  “啥事谢我?救你呀?没事,老辈说这辈子挨救的人下辈子要还的,你跑不了。”
  “不是。我谢谢你刚才那一声喊,要不我现在已经死了,我刚才就是想被他们打死。”
  “原来你是寻死呀?我还当你是要空手白刃下他们枪呢。”
  欧阳苦笑:“我对自己发誓,无论天堂地狱,绝对不再放弃,若有违背,我就是背叛了我的主义、我的信仰、我的人格、我的道德,背叛了我过去人生所悟到的和将来人生将悟到的一切。”
  四道风听得发愣:“你们真怪,发誓都这么轻飘飘的,也没个天打雷劈三刀六洞,还对自己发。”
  “这个誓很重,非常重。”
  四道风抓耳挠腮,明知不该,可他忍不住不问:“那你那匪婆子……她是不是死了?要是她死了,你怎么办?”
  “我会忘了她。”
  四道风一拍巴掌:“大丈夫!”
  “老四别说话。”
  “你会帮我吗?”
  “我会帮你。”
  “你……”
  “别再说话了,好吗?”
  四道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欧阳全身放松地躺倒。他不明白那个人在想什么,可自己的浮躁在他难以言喻的沉痛中都消失无踪。船顺水而淌,欧阳纹丝不动,四道风也一生难得的这么安静。
  船仍在漂,欧阳还躺着,四道风看看周围的景物,终于耐不住性子:“嗳,再漂就出海了。”
  欧阳没动。
  “出海就出海吧,谁怕谁呀?”四道风自言自语,索性也躺了下来。船正漂过入海前的最后一座小桥,欧阳坐了起来,这让四道风甚是得意:“没事没事,就出趟海吧,你不会游泳吧?我也不会。这个来劲,老二老三想脱了头也想不到我们逛龙宫去了,哎呀不好,小时候要不着饭净偷龙王庙的供品来着,哈哈没事,我今儿身上揣着双响炮,我做了它抢它的地盘。”他自觉妙语如珠,欧阳却全没答理,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桥上。
  四道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深沉沉的夜空下有一个人影逆了月光站着。四道风想摸枪,欧阳伸手摁住,船从桥洞下漂过。欧阳回望,他终于确定那人是白天被自己跟踪过的邮差,邮差正冲他招了招手。
  欧阳腾地爬起来,摇船靠岸,未等泊稳便跳上岸去,他头也不回地叮嘱四道风:“别跟来,在这儿等我。”
  船在桥洞下荡漾,四道风意外地很听话没跟过去。
  欧阳上桥,走向邮差。邮差面对着他再不遮掩:“新暗号是天下刀兵起。”
  欧阳舒了口气:“谢谢。”
  “清晨6时,桥下会有一条乌篷船,说暗号。你和我们一起撤出沽宁。”
  “由衷感谢。”
  邮差点点头,他打算离开。
  “她……怎么样了?”欧阳掩饰不住自己的迫切。
  邮差沉默着,那种沉默让欧阳绝望,但邮差把什么东西递了过来:“这个转交给你,我买的,可是……是她特地嘱咐的。”
  欧阳伸手过去,触手硬硬的一个圆柱体,欧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他已经不知道吃空多少个这样的药瓶。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嘴角上绽开的笑纹,这是个值得欢笑的消息,可他已经只会发怔。
  “你还需要什么?”邮差问。
  “需要……太阳马上出来。”欧阳的脸上笑容绽放。
  邮差愣了一下,他也乐了,拍了一下欧阳的肩膀走开:“天亮再见,要忙的事一大堆,我可不想它马上出来。”
  欧阳一直看着邮差走远,才转身去找四道风。他向桥下的四道风打着手势让他上岸,他的手势如此张扬,以至于看上去更像舞蹈。
  新丁们在阵地边的空地上集结。一箱老汉阳步枪被打开,尘封二十多年的老枪一把把分到新丁手上。
  华盛顿吴给他们做教练:“这叫汉阳造,打完一枪别狠扣扳机,你得拉栓,”他做了组动作,“这叫拉栓退壳,这是瞄准,开枪不能瞎打,你得把觇孔对准了前边的准星……”
  新丁们啥也不懂:“什么孔?”“啥叫准星?”
  华盛顿吴一脸无奈:“就是把后边这眼对上前边这槽。下边讲装弹……”
  龙文章拍拍华盛顿吴的肩,小声道:“小吴,别费事了,这老古董有枪没弹,每人一个弹夹。”
  “哦……我们讲卧倒,”他又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姿势比较难被子弹打中。”
  老馍头极认真地学习这个姿势,并示意小馍头也学。
  龙文章实在看不下去,转身离开。他向在制高点上看操练的蒋武堂走去:“司令,您觉得怎么样?”
  蒋武堂反问:“你觉得怎么样?”
  龙文章苦笑:“比咱们更像炮灰的一队炮灰。”
  “挺过这一仗,他们就是像你我一样的军人。”
  “您真觉得他们挺得过吗?”
  蒋武堂恼火地扬了巴掌,龙文章也不躲避:“司令,我今天给人打了整天气,打得自己都泄啦,您最好能给我打挺了起来。”
  蒋武堂扬起的手抖了抖收了回来:“抗战,就是以我血肉之盾御敌钢铁之矛!”
  龙文章哈哈惨笑,什么军容官威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四仰八叉在阵地上躺了下来,蒋武堂瞪了他一会儿,也躺下。两人都在惨笑,笑得比哭还难受。
  他们忽然住了笑声,黑暗里传来士兵拖得很长的声音:“口令——警戒——”
  “是前哨。”龙文章坐了起来。
  “好啊,耗死不如拼死。”蒋武堂也坐了起来。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一骑从公路上不遮不掩地奔驰过来,前方哨兵冲来人拉动了枪栓:“口令?!”
  “沽宁守备军的弟兄?”
  “口令?!”哨兵已经举枪瞄准。
  “我们是六十七团,打正面撤下来的!”
  蒋武堂冷笑:“鬼信!龙副官。”
  龙文章举枪,子弹呼啸着从马头前划过,马匹惊蹿,把那人摔了下来。几个士兵向黑暗地里扑了过去。
  龙文章放下枪:“是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
  “他们披张人皮来我都不奇怪……我谁都不信了。”
  一名穿着国民党中央军军服的中年军官被押过来。即使缠着血污的绷带、沾了满身的硝烟、刚才又在地上滚了一身土,对方的军服看起来仍比守备军笔挺。龙文章很不满意地斜眼看着。军官看起来很出众,有华盛顿吴的书卷气却没那份呆气,他挺直敬礼:“久仰沽宁蒋司令大名,六十七团参谋官鲍廷野有礼!”
  这份不含糊先让蒋武堂有了好感,他眯了眼睛:“六十七团?你老哥也不怕报错了名?”
  “廷野不明白司令的意思。”
  “六十七是中央军,跟地方军拉屎都不蹲一个坑,没事能来我的沽宁晃晃?”
  “司令说笑,六十七团再怎么着,也记得您跟我们陈团长是明面上的把兄弟,骨子里他十年前就是您的下属。”他好像刚明白过来,笑,“司令在诈我吧?难怪人都说蒋司令有勇无谋,偏团长说您是貌粗实细。”载连家独浪新
  蒋武堂面无表情地说:“拍得我是再舒服不过,可我纳闷陈少堂会用你这么好溜拍的人。”
  “陈团长是司令领出道的,最讨厌的自然就是溜拍。可在下好的也不是溜拍,是说个实话。”
  “哦?”
  “这年头说点好的实话也是要勇气的,您知道的,骂者满街,屁精又如云。”
  蒋武堂拍着掌哈哈大笑:“说得很对!可我要被你两记马屁就拍趴下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鲍廷野很无奈地笑笑:“别人假作真,我这就真亦假呵,司令。”
  蒋武堂从鲍廷野的眼里看不出什么,只好拍着龙文章的肩哈哈大笑:“你看看,人家也是嘴利如刀,可就会叫人舒服。”
  龙文章哼了一声问道:“六十七团的大爷来沽宁有何公干?”
  鲍廷野并不看龙文章,以他的身份职位只该向蒋武堂报告,他看着背着身的蒋武堂道:“禀司令,不是六十七团的大爷,是六十七团的弟兄,是整个六十七团要来沽宁。”
  军官中起了骚动,蒋武堂转了身目不转瞬地看着。
  “我们在前线跟鬼子打了场硬仗,伤亡惨重,得撤下来修整。团长说久不见故人,索性绕道沽宁。”
  蒋武堂问:“伤亡惨重是什么意思?”
  鲍廷野恻然:“能作战的只剩下六百多号,所有的重武器全丢光了。”
  “能帮我们协防吗?”龙文章有些急不可耐。
  “那没有问题,我们团长的意思是……”
  他的话被军官们的骚动打断了,那已经是压不住的惊喜,对守备军和沽宁来说这是个太好的消息。蒋武堂扫视着那些欣喜的脸,周围有人长长地吐出口大气。
  “我不相信,”他盯着鲍廷野,“这消息太好了,好得我不敢信。我很久没听过好消息了,经过太多坏事的人就不相信好事。我不相信,所以你是鬼子。”他的刀也铿然出鞘,指住了鲍廷野的喉头。
  鲍廷野对了蒋武堂的刀尖微笑,然后伸手到怀里。一瞬间所有的枪口都对上了他。鲍廷野顿了顿,接着自己的动作,他把自己的军装脱了下来,然后使劲撕开里边的衬里。蒋武堂目光炯炯地盯着,想在对方眼里瞧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鲍廷野迎着蒋武堂的目光说:“难怪司令生疑,我们在来路上也撞上一队鬼子,打了一场遭遇,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鬼子,全穿着难民的衣服……”
  他话没说完,军官中间已经嗡嗡地议论开来,蒋武堂伸了只手将那些议论压下。
  “打扫战场,陈团长急命我把搜到的这份文件送来。”鲍廷野从衬里拿出两份文件,先递上一份。
  蒋武堂展开扫了一眼,终于把刀慢慢地放下:“既有陈少堂的亲笔信,又有私印,干吗早不拿出来?”
  “廷野对司令闻名已久,不想初见便是官样文章。”
  “等打跑了鬼子,我会留你几天好听够马屁。”蒋武堂不客气地伸了一只手,鲍廷野乖觉地把另一份文件递了过去,那上面全是日文。蒋武堂转向龙文章,“沽宁城有会说鬼子话的人吗?”
  鲍廷野径直拿回文件念起来:“兹命你部先期往沽宁潜伏,T日与海军陆战之师会合,海陆夹击予以占领。——廷野粗懂一点日文,团长命我星夜赶来也是这个原因。”
  蒋武堂眉头皱得更紧:“六十七团何时能到?”
  “我部也是星夜兼程,以步军速度该是黎明抵达。”
  “T日是什么日子?”
  “既然此时沽宁还在司令手上,那该是从现在起算的任何时候。”
  蒋武堂沉吟许久:“我部欢迎友军协防。”
  这是一种很正式的表态,鲍廷野又行了个军礼:“团长说随司令两次北伐,快哉壮哉,此次就算是最后一战,也足慰平生了。”
  “陈少堂这家伙倒还够义气。”蒋武堂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繁星似尘的夜色,压力越来越重,心也越来越乱,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海陆夹攻,会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战?
  燃烧的火光下,龙文章正向阵地上的士兵传达命令:“掩体加深半米!垒墙加厚半米!别偷工减料!我不会监督,因为你们不会拿自己的命偷工减料!”他看看蒋武堂,蒋武堂点头,继续道,“干活吧!你们新来的别跟那发呆,挖土这种活没人教也会!”
  一堆锹把子扔在跟前,新丁们开始干活,忽然来临的剑拔弩张让他们无所适从。几个军官风风火火地走开,简陋的阵地上忙碌起来。
  “海上来的是大头,滩头交你们应付成吗?”蒋武堂在高地上边走边交代着,身边跟着龙文章和鲍廷野。
  鲍廷野答道:“司令放心。团长说他多少年前就是司令的下属,这次也还是司令的下属。”
  “如果六十七团先开打,蒋某人不会死在守备团阵地上的。”蒋武堂看看龙文章,“龙文章,你阴着个鬼脸干吗?”
  龙文章答:“司令,您最近那个字说得太多了。”
  “那我说什么?你我都不会死的,弟兄们都不会死的?我干脆说这仗就没开打,咱不过是一块儿做了个大梦?明儿早上醒来咱还在沽宁占山为王,兵不兵、民不民地做土皇上?”
  龙文章看看鲍廷野:“参谋官请帮我照应一下右翼。”
  鲍廷野很知机地笑笑走开。
  蒋武堂瞪眼:“你支开他干吗?怕我说出格话?”
  龙文章苦笑:“在下水性杨花,这六年倒换了七个码头,最后跟上司令,只因为司令的率真。”
  蒋武堂大笑:“原来你小子不说死字就改说最后,那真不是我这大老粗能比的。放心,你想到最后也到不了最后,我一总说死是因为老了,你年轻得很,我保证蒋某不是你跟的最后一个人。”
  “谁知道呢?”龙文章忧心忡忡地看鲍廷野,鲍廷野正和阵地上一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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