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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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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会爱这些东西那才怪呢!”她轻蔑地说。
  倒霉,原来那是堆死兔子。我又轻咳一声,向火炉凑近些,又把今晚天气不好的话评论一通。
  “你本来就不该出来。”她说,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个彩色茶叶罐。
  她原先坐在光线被遮住的地方,现在我把她的全身和面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挺好看的体态,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五官纤丽,非常漂亮。淡黄色的卷发,或者不如说是金黄色的,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颈上。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显得和悦些,就要使人无法抗拒了。对我这容易动情的心说来倒是常事,因为它们所表现的只是在轻蔑与近似绝望之间的一种情绪,而在那张脸上看见那样的眼神是特别不自然的。
  她简直够不到茶叶罐。我动了一动,想帮她一下。她猛地扭转身向我,像守财奴看见别人打算帮他数他的金子一样。
  “我不要你帮忙,”她怒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
  “对不起!”我连忙回答。
  “是请你来吃茶的吗?”她问,把一条围裙系在她那干净的黑衣服上,就这样站着,拿一匙茶叶正要往茶壶里倒。
  “我很想喝杯茶。”我回答。
  “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
  “没有,”我说,勉强笑一笑。“您正好请我喝茶。”
  她把茶叶丢回去,连匙带茶叶,一起收起来,使性地又坐在椅子上。她的前额蹙起,红红的下嘴唇撅起,像一个小孩要哭似的。
  同时,那年轻人已经穿上了一件相当破旧的上衣,站在炉火前面,用眼角瞅着我,简直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未了的死仇似的。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仆人了。他的衣着和言语都显得没有教养,完全没有在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感。他那厚厚的棕色卷发乱七八糟,他的胡子像头熊似的布满面颊,而他的手就像普通工人的手那样变成褐色;可是,他的态度很随便,几乎有点傲慢,而且一点没有家仆伺候女主人那谨慎殷勤的样子。既然缺乏关于他的地位的明白证据,我认为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那古怪的举止。五分钟以后,希刺克厉夫进来了,多少算是把我从那不舒服的境况中解救出来了。
  “您瞧,先生,说话算数,我是来啦!”我叫道,装着高兴的样子,“我担心要给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您能不能让我在这会儿避一下。”
  “半个钟头?”他说,抖落他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你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大雪天出来逛荡。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和掉在沼泽地里的危险吗?熟悉这些荒野的人,往往还会在这样的晚上迷路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目前天气是不会转好的。”
  “或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间找一位带路人吧,他可以在田庄住到明天早上——您能给我一位吗?”
  “不,我不能。”
  “啊呀!真的!那我只得靠我自己的本事啦。”
  “哼!”
  “你是不是该准备茶啦?”穿着破衣服的人问,他那恶狠狠的眼光从我身上转到那年轻的太太那边。
  “请他喝吗?”她问希刺克厉夫。
  “准备好,行吗?”这就是回答,他说得这么蛮横,竟把我吓了一跳。这句话的腔调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我再也不想称希刺克厉夫为一个绝妙的人了。茶预备好了之后,他就这样请我,“现在,先生,把你的椅子挪过来。”于是我们全体,包括那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拉过椅子来围桌而坐。在我们品尝食物时,四下里一片严峻的沉默。
  我想,如果是我引起了这块乌云,那我就该负责努力驱散它。他们不能每天都这么阴沉缄默地坐着吧。无论他们有多坏的脾气,也不可能每天脸上都带着怒容吧。
  “奇怪的是,”我在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的当儿开始说,“奇怪的是习惯如何形成我们的趣味和思想,很多人就不能想象,像您,希刺克厉夫先生,所过的这么一种与世完全隔绝的生活里也会有幸福存在。可是我敢说,有您一家人围着您,还有您可爱的夫人作为您的家庭与您的心灵上的主宰——”
  “我可爱的夫人!”他插嘴,脸上带着几乎是恶魔似的讥笑。“她在哪儿——我可爱的夫人?”
  “我的意思是说希刺克厉夫夫人,您的太太。”
  “哦,是啦——啊!你是说甚至在她的肉体死去了以后,她的灵魂还站在家神的岗位上,而且守护着呼啸山庄的产业。
  是不是这样?“
  我察觉我搞错了,便企图改正它。我本来该看出双方的年龄相差太大,不像是夫妻。一个大概四十了,正是精力健壮的时期,男人在这时期很少会怀着女孩子们是由于爱情而嫁给他的妄想。那种梦是留给我们到老年聊以自慰的。另一个人呢,望上去却还不到十七岁。
  于是一个念头在我心上一闪,“在我胳臂肘旁边的那个傻瓜,用盆喝茶,用没洗过的手拿面包吃,也许就是她的丈夫:希刺克厉夫少爷,当然是罗。这就是合理的后果:只因为她全然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人,她就嫁给了那个乡下佬!憾事——我必须当心,我可别引起她悔恨她的选择。”最后的念头仿佛有点自负,其实倒也不是。我旁边的人在我看来近乎令人生厌。根据经验,我知道我多少还有点吸引力。
  “希刺克厉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刺克厉夫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着,掉过头以一种特别的眼光向她望着:一种憎恨的眼光,除非是他脸上的肌肉生得极反常,不会像别人一样地表现出他心灵的语言。
  “啊,当然——我现在看出来啦:您才是这慈善的天仙的有福气的占有者哩。”我转过头来对我旁边那个人说。
  比刚才更糟:这年轻人脸上通红,握紧拳头,简直想要摆出动武的架势。可是他仿佛马上又镇定了,只冲着我咕噜了一句粗野的骂人的话,压下了这场风波,这句话,我假装没注意。
  “不幸你猜得不对,先生!”我的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那种福分占有你的好天仙,她的男人死啦。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因此,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的了。”
  “这位年轻人是——”
  “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希刺克厉夫又微笑了,好像把那个粗人算作他的儿子,简直是把玩笑开得太莽撞了。
  “我的姓名是哈里顿·恩萧,”另一个人吼着,“而且我劝你尊敬它!”
  “我没有表示不尊敬呀。”这是我的回答,心里暗笑他报出自己的姓名时的庄严神气。
  他死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愿意再回瞪他了,唯恐我会耐不住给他个耳光或是笑出声来。我开始感到在这个愉快的一家人中间,我的确是碍事。那种精神上的阴郁气氛不止是抵销,而且是压倒了我四周明亮的物质上的舒适。我决心在第三次敢于再来到这屋里时可要小心谨慎。
  吃喝完毕,谁也没说句应酬话,我就走到一扇窗子跟前去看看天气。我见到一片悲惨的景象:黑夜提前降临,天空和群山混杂在一团寒冽的旋风和使人窒息的大雪中。
  “现在没有带路人,我恐怕不可能回家了,”我不禁叫起来。
  “道路已经埋上了,就是还露出来的话,我也看不清往哪儿迈步啦。”
  “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走廊上去,要是整夜留在羊圈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要挡块木板。”希刺克厉夫说。
  “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说,更焦急了。
  没有人搭理我。我回头望望,只见约瑟夫给狗送进一桶粥,希刺克厉夫太太俯身向着火,烧着火柴玩;这堆火柴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炉台时碰下来的。约瑟夫放下了他的粥桶之后,找碴似地把这屋子浏览一通,扯着沙哑的喉咙喊起来:“我真奇怪别人都出去了,你怎么能就闲在那儿站着!可你就是没出息,说也没用——你一辈子也改不了,就等死后见魔鬼,跟你妈一样!”
  我一时还以为这一番滔滔不绝是对我而发的。我大为愤怒,便向着这老流氓走去,打算把他踢出门外。但是,希刺克厉夫夫人的回答止住了我。
  “你这胡扯八道的假正经的老东西!”她回答,“你提到魔鬼的名字时,你就不怕给活捉吗?我警告你不要惹我,不然我就要特别请它把你勾去。站住!瞧瞧这儿,约瑟夫,”她接着说,并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黑书,“我要给你看看我学魔术已经进步了多少,不久我就可以完全精通。那条红牛不是偶然死掉的,而你的风湿病还不能算作天赐的惩罚!”
  “啊,恶毒,恶毒!”老头喘息着,“求主拯救我们脱离邪恶吧!”
  “不,混蛋!你是个上帝抛弃的人——滚开,不然我要狠狠地伤害你啦!我要把你们全用蜡和泥捏成模型;谁先越过我定的界限,我就要——我不说他要倒什么样的霉——可是,瞧着吧!去,我可在瞅着你呢。”
  这个小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添上一种嘲弄的恶毒神气。约瑟夫真的吓得直抖,赶紧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祷告,还嚷着“恶毒!”我想她的行为一定是由于无聊闹着玩玩的。现在只有我们俩了,我想对她诉诉苦。
  “希刺克厉夫太太,”我恳切地说,“您一定得原谅我麻烦您。我敢于这样是因为,您既有这么一张脸,我敢说您一定也心好。请指出几个路标,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就跟您不知道怎么去伦敦一样!”
  “顺你来的路走回去好啦,”她回答,仍然安坐在椅子上,面前一支蜡烛,还有那本摊开的大书。“很简单的办法,可也是我所能提的顶稳当的办法。”
  “那么,要是您以后听说我给人发现已经死在泥沼或雪坑里,您的良心就不会低声说您也有部分的过错吗?”
  “怎么会呢?我又不能送你走。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墙那头的。”
  “您送我!在这样一个晚上,为了我的方便就是请您迈出这个门槛,那我也于心不忍啊!”我叫道,“我要您告诉我怎么走,不是领我走。要不然就劝劝希刺克厉夫先生给我派一位带路人吧。”
  “派谁呢?只有他自己,恩萧,齐拉,约瑟夫,我。你要哪一个呢?”
  “庄上没有男孩子吗?”
  “没有,就这些人。”
  “那就是说我不得不住在这儿啦!”
  “那你可以跟你的主人商量。我不管。”
  “我希望这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别再在这山间瞎逛荡。”从厨房门口传来希刺克厉夫的严厉的喊声:“至于住在这儿,我可没有招待客人的设备。你要住,就跟哈里顿或者约瑟夫睡一张床吧!”
  “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我回答。
  “不行,不行!生人总是生人,不论他是穷是富。我不习惯允许任何人进入我防不到的地方!”这没有礼貌的坏蛋说。
  受了这个侮辱,我的忍耐到头了。我十分愤慨地骂了一声,在他的身边擦过,冲到院子里,匆忙中正撞着恩萧。那时是这么漆黑,以至我竟找不到出口;我正在乱转,又听见他们之间有教养的举止的另一例证:起初那年轻人好像对我还友好。
  “我陪他走到公园那儿去吧,”他说。
  “你陪他下地狱好了!”他的主人或是他的什么亲属叫道。
  “那么谁看马呢,呃?”
  “一个人的性命总比一晚上没有人照应马重要些。总得有个人去的。”希刺克厉夫夫人轻轻地说,比我所想的和善多了。
  “不要你命令我!”哈里顿反攻了。“你要是重视他,顶好别吭声。”
  “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等田庄全毁掉!”她尖刻地回答。
  “听吧,听吧,她在咒他们啦!”约瑟夫咕噜着,我正向他走去。
  他坐在说话听得见的近处,借着一盏提灯的光在挤牛奶,我就毫无礼貌地把提灯抢过来,大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便奔向最近的一个边门。
  “主人,主人,他把提灯偷跑啦!”这老头一面大喊,一面追我。“喂,咬人的!喂,狗!喂,狼!逮住他,逮住他!”
  一开小门,两个一身毛的妖怪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弄倒了,把灯也弄灭了。同时希刺克厉夫与哈里顿一起放声大笑,这大大地激怒着我,也使我感到羞辱。幸而,这些畜生倒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摇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起来,我就不得不躺着等它们的恶毒的主人高兴在什么时候来解救我。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我命令这些土匪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钟,就要让他们遭殃——我说了好多不连贯的、恐吓的、要报复的话,措词之恶毒,颇有李尔王①之风。
  ①李尔王——“Kinglear”莎士比亚的名剧之一,剧名即以主人公李尔王为名。
  我这剧烈的激动使我流了大量的鼻血,可是希刺克厉夫还在笑,我也还在骂,要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有理性些,比我的款待者仁慈些,我真不知道怎么下台。这人是齐拉,健壮的管家婆。她终于挺身而出探问这场战斗的真相。她以为他们当中必是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她不敢攻击她的主人,就向那年轻的恶棍开火了。
  “好啊,恩萧先生,”她叫道,“我不知道你下次还要干出什么好事!我们是要在我们家门口谋害人吗?我瞧在这家里我可再也住不下去啦——瞧瞧这可怜的小子,他都要噎死啦!喂,喂!你可不能这样走。进来,我给你治治。好啦,别动。”
  她说着这些话,就猛然把一桶冰冷的水顺着我的脖子上一倒,又把我拉进厨房里。希刺克厉夫先生跟在后面,他的偶尔的欢乐很快地消散,又恢复他的习惯的阴郁了。
  我难过极了,而且头昏脑胀,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借宿一宵。他叫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随后就进屋去了。她呢,对我不幸的遭遇安慰一番,而且遵主人之命,给了我一杯白兰地,看见我略略恢复了一些,便引我去睡了。
  第三章
  她把我领上楼时,劝我把蜡烛藏起来,而且不要出声。因为她的主人对于她领我去住的那间卧房有一种古怪的看法,而且从来也不乐意让任何人在那儿睡。我问是什么原因,她回答说不知道。她在这里才住了一两年,他们又有这么多古怪事,她也就不去多问了。
  我自己昏头昏脑,也问不了许多,插上了门,向四下里望着想找张床。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大橡木箱。靠近顶上挖了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我走近这个东西往里瞧,才看出是一种特别样子的老式卧榻,设计得非常方便,足可以省去家里每个人占一间屋的必要。事实上,它形成一个小小的套间。它里面的一个窗台刚好当张桌子用。我推开嵌板的门,拿着蜡烛进去,把嵌板门又合上,觉得安安稳稳,躲开了希刺克厉夫以及其他人的戒备。
  在我放蜡烛的窗台上有几本发霉了的书堆在一个角落里,窗台上的油漆面也被字迹划得乱七八糟。但是那些字迹只是用各种字体写的一个名字,有大有小——凯瑟琳·恩萧,有的地方又改成凯瑟琳·希刺克厉夫,跟着又是凯瑟琳·林惇。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连续地拼着凯瑟琳·恩萧——希刺克厉夫——林惇,一直到我的眼睛合上为止。可是还没有五分钟,黑暗中就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闪闪的字母,仿佛鬼怪活现——空中充满了许多凯瑟琳。我跳起来,想驱散这突然冒出的名字,发现我的烛芯靠在一本古老的书上,使那靠着的地方发出一种烤牛皮的气味。我剪掉烛芯,灭了它,在寒冷与持续的恶心交攻之下,很不舒服,便坐起来,把这本烤坏的书打开,放在膝上。那是一本圣经,印的是细长字体,有很浓的霉味。书前面的白纸写着——“凯瑟琳·恩萧,她的书”,还注了一个日期,那是在二十来年以前了。我阖上它,又拿起一本,又一本,直到我把它们都检查过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选择的,而且这些书损坏的情况证明它们曾经被人一再地读过,虽然读得不完全得当,几乎没有一章躲过钢笔写的评注——至少,像是评注——凡是印刷者留下的每一块空白全涂满了。有的是不连贯的句子,其他的是正规日记的形式,出于小孩子那种字形未定的手笔,写得乱七八糟。在一张空余的书页上面(也许一发现它还把它当作宝贝呢)我看见了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幅绝妙的漫画像,大为高兴,——画得粗糙,可是有力。我对于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顿时发生兴趣,我便开始辨认她那已褪色的难认的怪字了。
  “倒霉的礼拜天!”底下一段这样开头。“但愿我父亲还能再回来。辛德雷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希刺克厉夫的态度太凶。——希和我要反抗了——今天晚上我们要进行第一步。
  “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非要在阁楼里聚会不可。于是正当辛德雷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决不会读圣经,——而希刺克厉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口袋粮食上,又哼又哆嗦。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他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点道了。妄想!做礼拜整整拖了三个钟头。可是我的哥哥看见我们下楼的时候,居然还有脸喊叫,‘什么,已经完啦?’从前一到星期天晚上,还准许我们玩玩,只要我们不太吵,现在我们只要偷偷一笑,就得罚站墙角啦!
  “‘你们忘记这儿有个主人啦,’这暴君说,‘谁先惹我发脾气,我就把他毁掉!我坚决要求完全的肃静。啊,孩子!是你么?弗兰西斯,亲爱的,你走过来时揪揪他的头发,我听见他捏手指头响呢。’弗兰西斯痛快地揪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来坐在她丈夫的膝上。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似的,整个钟点地又接吻又胡扯——那种愚蠢的甜言蜜语连我们都应该感到羞耻。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面尽量把自己弄得挺舒服。我刚把我们的餐巾结在一起,把它挂起来当作幕布,忽然约瑟夫有事正从马房进来。他把我的手工活扯下来,打我耳光,嘎嘎叫着——”‘主人才入土,安息日还没有过完,福音的声音还在你们耳朵里响,你们居然敢玩!你们好不害臊!坐下来,坏孩子!只要你们肯看,有的是好书。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吧!’“说了这番话,他强迫我们坐好,使我们能从远处的炉火那边得来一线暗光,好让我们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没用的经文。我受不了这个差事。我提起我这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使劲地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赌咒说我恨善书。希刺克厉夫把他那本也扔到同一个地方。跟着是一场大闹。
  “‘辛德雷少爷!’我们的牧师大叫,‘少爷,快来呀!凯蒂小姐把《救世盔》的书皮子撕下来啦,希刺克厉夫使劲踩《走向毁灭的广阔道路》的第一部分!你让他们就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唉!换了老头子的话可要好好地抽他们一顿——可他不在啦!’”辛德雷从他的炉边天堂赶了来,抓住我们俩,一个抓领子,另一个抓胳臂,把我们都丢到后厨房去。约瑟夫断言在那儿‘老尼克’①一定会把我们活捉的。我们受到如此帮助之后,便各自找个角落静等它降临。我从书架上伸手摸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便把门推开一点,漏进点亮光,我就写字消遣了二十分钟。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建议我们可以披上挤牛奶女人的外套,到旷野上跑一跑。一个怪有意思的建议——那么,要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进来,他也会相信他的预言实现啦——在雨里我们也不会比在这儿更湿更冷的。
  ①老尼克——Old Nick,即恶魔。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下一句说的是另一件事,她伤心起来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辛德雷会让我这么哭!”她写着,“我头痛,痛得我不能睡在枕头上。可是我还是不能不哭。可怜的希刺克厉夫!辛德雷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啦。而且他说,不许他和我在一起玩,又吓唬说要是我们违背命令,就把他撵出去。还怪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敢呀?)待希太宽厚了,还发誓说要把他降到应有的地位去。”
  我对着这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打盹了,眼睛从手稿转到印的字上。我看见一个红颜色的花字标题——“七十乘七,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吞飕的教堂宣讲的一篇神学论文。”在我糊里糊涂地绞尽脑汁猜想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将如何发挥他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却倒在床上睡着了。咳,这倒霉的茶和坏脾气的影响啊!还能有什么足以使我度过这么可怕的一夜呢?自从我学会吃苦以来,我记不起有哪一次是能和这一夜相比的。
  我开始做梦,几乎在我还没忘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就开始作梦了。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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