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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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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时,再想到已去过那些地方好不愉快。晚上,我回到我那整洁的房间,一页一页翻动那本鳄鱼书(那书永远放在那里的一张小桌上),满心感激地回想,有友如斯梯福兹,如皮果提,又有如姨奶奶这样一非常仁慈之人厚待我,我虽失双亲,却何等幸福。这时,我也感到那种愉快,但不那么强烈而已。
  我做了这种远途散步回来时,要回到雅茅斯,搭渡船是最便捷的。渡船把我载到镇与海之间的一片沙滩上,我可以从那儿一直走过去,不用在大路上绕大弯。由于皮果提先生的住所就在那偏僻的地方,距我所经之地不过一百码,我就总过去看看。斯梯福兹通常在那里等我,我们一起顶着料峭的寒气和渐浓的雾气朝镇上闪闪烁烁的灯火走去。
  一个很黑的夜里,我比平常较迟一些回来,因为当时我们准备要离开这里回家了,我那天是去向布兰德斯通告别。我发现斯梯福兹独自在皮果提先生家中,坐在火炉前沉思。他专心得竟没发现我走向他近旁(当然,就算他不那么专心,他也很难发现,因为脚步落在外面的沙地上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可是我进了屋走向他他居然也没觉察)。我在他身边站下,看他,只见他皱着眉头沉思。
  我把手放在他肩头上,他吓了一跳,连我也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你像魔鬼那么降临!”他几乎生气了说道。
  “我总得让你知道呀,”我答道,“我把你从星球上唤下来了?”
  “不,”他答道,“不。”
  “那么,我把你从什么地方唤上来了?”我在他身旁坐下说道。
  “我在看火中幻景呢。”他马上说道。
  “可你不让我看,”我说道,因为他马上就用块烧着的木头把火拨了拨,撩起一串红红烫烫的火星飞入那小烟囱,唿啸着飞入空中去了。
  “你看不见的,”他说道,“我恨这种黄昏时分,它不是白昼,又不是黑夜。你来得这么晚!你去什么地方了?”
  “我去向我常去的地方告别呢。”我说道。
  “坐在这里,我想,”斯梯福兹环顾房间四周说道,“我想我们来的那天晚上所见到的那样快乐的人会——从眼前这地方的凄慌气氛来看——分离,或去去,或遇到我不知道的什么伤害。大卫,我真希望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我有一个严父呢!”
  “我亲爱的斯梯福兹,这是怎么了?”
  “我真希望我以往受过更好的指导!”他叫道,“我真希望我过去更好地指导过自己!”
  他那举止中有种伤心的沮丧,这叫我实在诧异。他的失态超出了我的想象。
  “做这个贫苦的皮果提,或做他那愚莽的侄子,”他站起来,倚着炉架,对着火炉闷闷地说,“也比做我自己好,尽管我比他们要阔气二十倍、聪明二十倍,也总比过去的这半个小时像这样在这该死的船里和自己过不去要好!”
  他心情的变化使我惶惑得只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他站在那里,手支着头,郁郁地朝下看火。终于,我诚恳地请求他,叫他告诉我他为什么这样苦恼,如果我不能指望可以劝说他什么,那就让我来同情理解他吧。可我还没说完,他就大笑起来——开始还有点懊恼,很快就又兴冲冲了。
  “得了,没事了,雏菊!没事了!”他回答道,“我在伦敦的旅馆里对你说过,我有时和自己过不去。刚才,我像做了个恶梦——我觉得,一定做过了。在很闷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童话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了——我想我是把自己和那个‘不小心’被狮子吃掉的坏孩子混在一起了——这总比给狗吃掉要体面得多呢,我觉得。被那些老婆们叫做‘可怕’的东西从我的头到脚地爬了过去。我怕的是我自己。”
  “我想你是什么也不怕的呢。”我说道。
  “也许是这样,也许还有足以让我怕的呢,”他答道,“好了!这事就过去了!我不再苦恼了,大卫;不过,我再一次告诉你,我的好人,如果我有一个坚毅严格的父亲,一定于我有益呢,也于别人有益!”
  他的脸总是表情丰富,可是当他看着火说这几句话时,他脸上显出我从没见到过的真诚,我也说不清的真诚。
  “就在这里打住了!”他说道,做了个向空中抛一件很轻的玩艺的手势。
  “嘿,因为它去了,我又是个男子汉!’①像麦可白斯一样。现在该吃饭了!如果我没有用可怕的纷扰结束了宴会(像麦可白斯那样)②,雏菊。”
  ……
  ①引自莎士比亚的《麦可白斯》一剧,此处的它系惊扰了麦可白斯的鬼魂。
  ②麦可白斯的宴会由于鬼魂出现受惊扰,而结束。
  “我想知道,他们人都上哪了!”我说道。
  “谁知道呢,”斯梯福兹答道,“我闲逛到摆渡处找你以后,又逛到这里,在这里没看见一个人。这情景引起我胡想,所以你就发现正在苦想的我。”
  挽着一只篮子的高米芝太太出现了,她解释说当时没有人在家里。她忙着在皮果提先生随海汛回来前去买些必需品;因为怕汉姆和小爱米丽会在她出去后回来——这在他们尚为时很早——所以没有锁门。斯梯福兹用高高兴兴的问候和幽默滑稽的拥抱把高米芝太太的情绪大大提高了后,就挽上我胳膊把我拉走了。
  他也把自己的精神提高到不比高米芝太太低的水平,他又像平时那样快活了。我们走在路上时,他又那样生气勃勃地谈笑风生了。
  “这么说来,”他快乐地说,“明天我们就不过这种海盗生活了,是吗?”
  “我们这样讲定了,”我答道,“你知道,我们已定下马车上的座了,”
  “唉!无法挽回了,我想,”斯梯福兹说道,“除了在这儿的海上晃来晃去,我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别的事了。我希望没什么事了。”
  “只要还有新鲜感。”我笑着说道。
  “大概是这回事,”他紧接着说道,“虽说这话里有像我小朋友这样的老实人不该有的讥讽在里面。得!我相信我是个没常性的家伙,大卫。我知道我是这种人;可是铁正热的时候,我也能用力打。我相信,作为一个航海的舵手,就是相当苟刻的考核我也能过得了。”
  “皮果提先生说你是个奇才呢。”我接着说道。
  “一个航海奇才,是吧?”斯梯福兹说着笑了起来。
  “的确,他就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他的话有多么实在,因为他知道你追求一样事物时有多热情,通晓那件事物又多不费力。我最吃惊的就是这点——你会满意于这样一阵一阵地表现你的才能?”
  “满意?”他笑嘻嘻地答道,“我从没满意过,除了对你的稚嫩外,我温柔的雏菊。至于一阵一阵,我还从没学到一种本事能让自己和伊克西翁①们一起被绑在轮子上转来转去呢。不知怎么搞的,我在一种不好的学徒生涯中没能学习这种本事,现在也不想它了。你知道我在这里买了一条船吗?”
  ……
  ①据西腊神话,伊克西翁热恋宙斯之妻赫拉并以此炫耀而被绑在冥府的转轮上。
  “你是个多奇特的人啊,斯梯福兹!”我停下步子叫了起来——因为我第一次听说这事呢,“你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到来这儿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答道,“我很喜欢这地方,不管怎么说,”他拉着我很快往前走,“我已经买了一条正在出售的船——皮果提先生说那是一条快船;那的确是的——我不在时,皮果提先生就是这条船的主人。”
  “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梯福兹!”我很欢喜地叫道,“你装做给自己买,实际上是要为他做件好事。既然知道你的为人,我一开始就该明白这点。我亲爱的、好心的斯梯福兹;
  我怎么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慷慨赠予作何等感谢呢?”
  “别说了!”他红着脸说道,“越少说就越好。”
  “我不知道吗?”我叫道,“我不是说过,这些诚实的人心中没有哪一种快乐或悲哀、或任何情会使你不为之所动吗?”
  “是呀,是呀,”他答道,“这些你都对我说过的。就到此打住吧。我们已经说够了。”
  既然他这样把这不当回事,再说下去恐怕会让他不快,所以我们一面加快脚步时,我一面自忖。
  “这条船非得重新装配,”斯梯福兹说道,“我要把李提默留下来监工,这样我才会相信这船是装备得很好的了。我告诉过你李提默已到这里了吗?”
  “没有。”
  “哦,对了!今天早上到的,带来了母亲的一封信。”
  我们目光相遇时,我看出,他虽然没有移开目光,但嘴却发白了。我怕是在他和他母亲间有什么争执才使他陷入我在那孤独的火炉边见到他的那种心境。我暗示了这一点。
  “哦,不!”他摇头微笑着说,“根本不是这回事!是的,他来的,我的那人。”
  “跟从前一样?”我说道。
  “跟从前一样,”斯梯福兹说道,“像北极那样疏远和安静。他就要负责为那船重新命名的事了。现在,那船叫海燕。皮果提先生对海燕有好感!我要为它重新命名。”
  “叫什么呢?”我问道。
  “小爱米丽。”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所以我以为他这是提醒我他讨厌我赞扬他的好心。我忍不住在脸上露出我对这名字多么喜欢,但我什么也不说,于是他又像往常那样微笑,似乎放下心来了。
  “看,”他向我们前方看着说道,“那个真的小爱米丽来了!那家伙和她一起,是不是?老实说,他是个真正的骑士。他从不离开她呢。”
  汉姆现在是个船坞工匠了,他在这方面的天才已充分发挥,成了一个熟练的工人了。他穿着工作服,模样粗鲁却很有男子气。他脸上那神气坦率诚实,还加上一种不加掩饰的因为有她而有的满足以及对她的一腔爱恋,我觉得这实在是最好看的模样了。他们走近时,我觉得就是在这一点上他们也是天合地作的一对儿。
  我们停下来和他们说话时,她羞答答地从他胳臂中抽出手来,又红着脸把手伸向斯梯福兹和我。我们说了几句话后,他们就走开了,而她却再不愿挽他的胳臂了,只是怯怯地一个人走。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渐渐在新月的月光下消失,我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很可爱,斯梯福兹好像也作此想。
  突然,一个年轻女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显然,她在跟随他们。我们并没注意到她的走近,但她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看到了她的脸,而且觉得似曾相识。她穿得很单薄,看上去胆大、强悍、矜持而贫寒;但当时她似乎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正在猛吹的风,她一心只想着跟随他们,再无它念。黑暗的地平线在远方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她的身影也消失了,虽然仍像先前那样离他们那么远;我们跟前只见海云相接,茫茫一片。
  “这是跟随那女孩的黑影,”斯梯福兹站下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向我说话时那声音低低的,令我惊奇。
  “她准是想向他们乞讨,我想。”我说道。
  “一个乞丐也没什么稀奇,”斯梯福兹说道,“不过那乞丐今天晚上竟是这模样,这就怪了。”
  “为什么呢?”我问他道。
  “不过因为,真的,我就这么想,”他停了停说道,“当那黑影经过时,我就觉得它像那类东西。我弄不清,它究竟打哪儿冒出来的。”
  “从这墙的阴影中冒出来的,我认为。”我说道,当时我们来到一处沿墙的路上。
  “它不见了!”他往后看看说道,“一切不祥都和它一起不见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可他又回头向远处闪着光的海平面望望;然后又再望了一次。在后来不长的路上,他有几次语无伦次地表示他仍为那事惊疑不已;直到炉火和烛光照到我们身上,直到我们暖暖和和、舒适安逸地坐在餐桌边上了,他似乎才把那忘了。
  李提默在那儿,在我眼里仍和过去那样。我对他说我希望斯梯福兹太太和达特尔小姐都好时,他恭敬有礼(当然也是体面地)说她们都还好,他谢过我后又代替她们问我好。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他似乎尽其可能明白地表示:“少爷,你还嫩,你嫩极了。”
  我们晚饭快吃完时,他从他一直在那里监视着我们(不如说是监视着我)的角落走出,朝桌子跨了一两步,对他主人说道:
  “请原谅,少爷。莫奇小姐来到这儿了。”
  “谁呀?”斯梯福兹挺吃惊地叫道。
  “莫奇小姐,少爷。”
  “怪了,她到这儿来干什么?”斯梯福兹说到。
  “这儿好像是她老家,少爷。她告诉我,她每年都要对这里做一次职业性的访问,少爷。今天下午我在街上和她相遇,她想知道她可不可以晚饭后来拜访你,少爷。”
  “你认识我们说的这个女巨人吗,雏菊?”斯梯福兹问道。
  我只好承认——当着李提默的面承认这点我感到害臊——我和莫奇小姐从不相识。
  “那你就要认识她了,”斯梯福兹说道,“因为她乃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如果莫奇小姐来了,就带她进来。”
  我对这女子产生了好奇心并相当兴奋,我一提到她,斯梯福兹就哈哈大笑,怎么也不肯回答我有关她的问题,这就更让我好奇和兴奋。所以,桌布撤去后半个小时内,我们把酒坐在火炉前时,我一直满怀期待。终于,门开了。李提默一如既往地平静地通报道:
  “莫奇小姐到!”
  我朝门口看,却什么也看不到。我一个劲朝门口看,一边想着那莫奇小姐真是来得慢呀。就在这时,我无比惊讶地看到从沙发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侏儒来,她又胖又矮,年纪约摸四十或四十五,生有一颗好大的脑袋和好大的脸,一双灰眼睛透着狡黠,胳膊却十分纤秀,以至她向斯梯福兹送媚时,为能把指头按到自己扁平的鼻头上,不得不把鼻子往指头那儿伸才行。她的那个被称作双下巴的肥下颌是那么肥硕,竟使她软帽的带子、结子等竟全陷了进去看不出来了。她的脖子、腰部和腿都看不出。也不值一提;因为虽然她的腰部所在(如果她有的话)也可算够高度了,虽然她也和普通人一样到脚底为止,但她竟那么矮——站在一张普通高度的椅子旁就像站在一张桌子旁。只好把提的包放到椅子上了。这女人衣服随便宽松,像我在前面讲过的那样不无艰难地把鼻子和食指凑在一起,这一来她的头就不得不向一边歪着。她那样站着,还把锋利的眼睛一闭一睁,向斯梯福兹露出那张狡黠的脸并做了不少媚态后,便大讲开了。
  “什么?我的小花!”她对他摇摇那颗大脑袋,快活地开始讲道,“你到这儿了,是吗?哦,你这个调皮鬼,真糟呀,你离开家这么远干什么呢?淘气来着,肯定是的了。哦,你是个滑头,斯梯福兹,没错,我也是的,对不对?哈,哈,哈!瞧,你一定料定不会在这里看到我的,是不是?好孩子,你听着,我无所不在。我就像魔术师放在阔太太手帕里的半个克朗,在这儿,在那儿,无所不在。谈到手帕——又谈到女人——你是你那幸福的母亲多大的安慰呀,是不是,我亲爱的孩子,过了我的一只肩膀了,我不说是哪一只①!”
  ……
  ①“过左肩”意谓和说的正好相反。
  说到这儿,莫奇小姐解开软帽,把帽带甩到后面,喘气坐在火炉前一张矮凳上——她把头顶上那张桃花心木餐桌当成个亭子了。
  “唉哟!”她一只手拍着她小小的膝盖,一面警觉地看着我说道,“我个头太胖了,这是真的,斯梯福兹。爬一截楼梯就让我像提了桶水那样喘不过气来。如果你看到我在上面的窗口朝外望,你会认为我是个小美人,对不对?”
  “无论在哪见到你,我都那样想。”斯梯福兹答道。
  “滚开,你这条狗,滚开!”那个侏儒正在擦脸,这时把手帕向他挥着叫道。“别无耻了!不过,我对你说实话吧,上个星期我在米塞尔夫人家——嗬,·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她多么不出老!——米塞尔走到我正在伺候她的房间来——·那才是美男子!·他多不出老!——他一个劲对我彬彬有礼,让我都开始想到我得警告了。哈!哈!哈!他是个有意思的坏蛋,真缺德!”
  “你为米塞尔夫人做什么呢?”斯梯福兹问道。
  “那就不用说了,我可爱的孩子,”她又点着鼻子、扭着面孔,像个机灵的小鬼那么眨眨眼说道,“·你不用操心!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使她不脱发,或染了她头发,或滋润了她皮肤,或修饰了她眉毛,对吧?我告诉你时——我的宝贝,你会知道的!你知道我曾祖父的大名吗?”
  “不知道。”斯梯福兹说道。
  “他叫沃克尔,我亲爱的宝贝,”莫奇小姐说道,“他是古老家族沃克尔的后代,我从这家继承了弯弯绕的一切传统。”
  除了她的镇定,我再没见过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莫奇小姐的媚态相比了。无论是听别人说话,还是等着别人接她的腔,她那狡黠地偏着脑袋、像鸟那样翻着眼的样子也挺怪。总之,我大为吃惊地坐在那里傻看着她,恐怕已全然忘了礼貌。
  这时,她已把椅子拉到她身边,急急忙忙把短胳膊伸到袋里,几乎连肩都埋了进去;她从袋子里一下一下掏出些小瓶、海绵、梳子、刷子、一块块的绒布、一把把的卷头发用的烙铁,还有些别的玩艺,她把这些全堆在椅子上。突然,她停了下来,对斯梯福兹说了句让我好不难堪的话:
  “你的这位朋友是谁?”
  “科波菲尔先生,”斯梯福兹说道,“他想认识你呢。”
  “好哇,那他准能如愿!我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我了!”莫奇小姐冲着我晃晃那口袋,对我笑着说道,“脸蛋像颗桃子!”她踮脚捏了捏我的腮帮,(我当时坐着)。“真是迷人!我可喜欢桃子了。很高兴认识你,科波菲尔先生,可不是这样。”
  我说我以认识她为荣,这欢乐属于双方。
  “唉哟,我们多客套呀!”莫奇小姐用那小手作出要捂住她那张大脸盘的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这可真是胡说一气,对不对?”
  这话是对着我们两人亲亲热热说的,这时她把两只小手从脸上挪开,又把胳膊连肩一块伸进了口袋里。
  “这是干什么呀,莫奇小姐?”斯梯福兹说道。
  “哈!哈!哈!我们是群多可笑的骗子,绝对的,对不对,我可爱的孩子?”那小女人歪着脑袋翻着眼在口袋里摸索着,“瞧!”说着,她取出了一种东西,“俄国大公剪下的指甲!我叫他颠倒的字母大公,因为他的名字里有所有的字母,乱七八糟。”
  “那位俄国大公是你的一个主顾吧,是不是?”斯梯福兹说道。
  “你说对了,我亲爱的,”莫奇小姐答道。“我为他修指甲。
  每星期两次!手指和脚趾。”
  “他给得还多吧我希望?”斯梯福兹说道。
  “他给的正像他说话那样,我亲爱的孩子——从鼻子里出①,”莫奇小姐答道,“大公可不像你们这群嘴上没毛的后生。如果你们看见他的大胡子,你们准会这么说。天生是红的,硬要让变成黑的。”
  ……
  ①“从鼻子里付酬”是句成语,意谓出大价钱。
  “那当然由你来变啰,”斯梯福兹说道。
  莫奇小姐眨眨眼以示认可。“只能找我。没办法呀。他的染色受气候影响。在俄国挺好,在这里就不成。你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一个铁锈色的大公。像废铁!”
  “你就为这个叫他骗子?”斯梯福兹问道。
  “哦,你是个直爽的好孩子,对不对?”莫奇小姐使劲摇头答道,“我说过,我们大家都是群骗子,我把大公剪下的指甲给你看,以此来证明。在上流人家里,大公的指甲比我的全部才能更有用。我总把这玩艺随身带着。这就是最好的推荐信。既然莫奇小姐修剪大公的指甲,她当然就是顶呱呱的了。我把这些玩艺给年轻的阔女人。我相信,她们会把它放在纪念册里的呢。哈!哈!哈!我敢肯定。这一整套社会制度——就像在议会里演说的人说的那样——就是一个大公指甲的社会制度!”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女人一面想抱住自己短短的胳膊,一面点着大脑袋说。
  斯梯福兹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莫奇小姐仍然一个劲摇头(基本上歪着脑袋),一只眼向上看,另一眼送秋波。
  “好了,好了!”她磕着她的小膝盖站起来说道,“这不是生意。快点,斯梯福兹,让我们去极地探探险,把这事干完。”
  于是,她选了两、三种小工具,一只小瓶,然后令我吃惊地问这张桌子可吃得住重量。斯梯福兹作了肯定答复,她就又把一张椅子推到桌旁,又请我扶她一下。只见她就机灵地一蹴,爬了上去,好像那是个戏台。
  “无论你们谁看到了我的脚踝,都请讲出来,”她安然站到桌上去后说道,“我就回去自杀了。”
  “·我没看到。”斯梯福兹说道。
  “·我没看到。”我说道。
  “那好,”莫奇小姐叫道,“我同意活下去了。现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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