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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葛瑞格·摩顿森-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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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莎奇娜煮“白玉茶”的半个小时里,摩顿森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哈吉·阿里则用手翻着他最宝
贝的《古兰经》,专心沉浸在内心世界里,默念着祷词。装着滚烫酥奶茶的瓷碗在他们手中冒着热气,哈吉·阿里终于开了口。
“如果你想在巴基斯坦成功,你就得尊重我们的方式。 ”哈吉·阿里边说边吹着他的碗,“当你第一次跟巴尔蒂人喝茶的时候,你是个陌生人;第二次,你就是我们的贵客;第三次你再和我们一起喝茶,就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而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会无怨无悔地做任何事,甚至是死。”他把温暖的手搭在摩顿森的手上。“葛瑞格医生,你必须花时间去喝这三杯茶。我们虽然没受过教育,但是我们并不笨,我们已经在这里生存居住了很久。 ”
“那一天,哈吉·阿里教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堂课。”摩顿森说,“我们美国人认为必须尽快把事情做完,我们是个三十分钟解决午餐、两分钟完成橄榄球训练的国家,我们的领导人认为靠‘震撼教育’式的宣传活动,就能在攻进伊拉克之前赢得战争。哈吉·阿里教我要花时间喝上三杯茶,把速度放慢,像重视盖学校一样,重视和工人之间的关
系。他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让我知道从跟我一起工作的人身上,我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而不应该自以为是,总想着教给他们些什么。 ”
三个星期后,当摩顿森从工头降级为群众时,学校的墙已经砌得比他的头还高,只差把屋顶盖上去。常嘎吉偷掉的屋梁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摩顿森又回到斯卡都,跟帕尔维一起监督新梁的采购和制作,确保它们足够强韧,能顶得住科尔飞严冬时的大雪。
意料之中的一场山崩,让前往科尔飞的路再度中断。运送木料的吉普车被拦在了二十五公里外的山下。帕尔维正和我讨论该怎么办时,
“第二天早上,看见一大团尘土往河谷方向移来。”摩顿森说,“哈吉·阿里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们面临的困境,连夜发动科尔飞的所有村民步行下山,他们抵达时还在拍手唱着歌,精神好得根本不像一夜没睡的人。最神奇的是,连谢尔·塔希都来了,还坚持要搬第一包货。 ”
“照理村里的宗教老师不应该做粗重的事情,
但他坚持要帮忙,领头带着我们这一行三十五个人走了二十五公里的山路,把屋梁搬回村里。谢尔·塔希幼年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拐,走这段路对他来说非常辛苦,但他一路笑嘻嘻的,若无其事,带领我们走上布劳渡河谷。这位毛拉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教育科尔飞孩子的支持——甚至包括教育女孩子。 ”
但并非所有布劳渡河谷的人都和谢尔·塔希的看法一致。一个星期后,摩顿森和塔瓦哈站在一起,正赞叹玛克玛和他的工人们安放屋梁的纯熟技术,忽然听见一群孩子的喊叫声。孩子们通报说,有一帮陌生人刚刚过桥,正往村子里走来。
摩顿森跟着哈吉·阿里走到桥上方的制高点,看到有五名男子走过来,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后头四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手里拿着白杨树枝修整成的棍子,边走边用棍子敲着手心。领头的长者身材很瘦,看起来一脸病容,爬上科尔飞时还拄着拐杖。距离哈吉·阿里一百多米时,他停下脚步,傲慢地要科尔飞的村长走过去迎接他。
塔瓦哈挨近摩顿森,“糟糕,这个人是哈吉·麦迪。”他悄声说。
摩顿森早听说过这个人,他是艾斯科里的村长。摩顿森说:
“他像个黑手党老大一样控制着整个布劳渡河谷的经济。巴尔蒂人卖的每一只绵羊、山羊或是鸡,他都要抽成。他也盘剥登山者,用离谱的高价贩卖物资。如果有人卖给登山队一个鸡蛋,胆敢不让他抽成,哈吉·麦迪就会派打手用棍棒修理那些人。 ”
哈吉·阿里拥抱过麦迪后,他拒绝了喝茶的邀请。“我就在这儿说话,这样大家都听得到。”他对岩壁旁开始聚拢的人群说:
“我听说有个异教徒来到了这里,企图用他教的东西毒害穆斯林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哈吉·麦迪嚷了起来。“安拉禁止女孩子受教育,我也禁止你们盖这所学校。 ”
“我们会把学校盖好的, ”哈吉·阿里平静地说,“不管你阻止还是同意。 ”
摩顿森往前走去,试图化解越来越浓的冲突气息,“我们何不先喝茶再讨论这件事 ?”
“我知道你是谁,‘卡飞尔’(拒绝信仰者 )。”麦迪使用了形容异教徒最恶劣的词汇,
“我跟你无话可说。 ”
“至于你,你不是穆斯林吗 ?”麦迪转身对着哈吉·阿里恐吓道,“真主只有一位。你是侍奉安拉,还是侍奉这个卡飞尔 ?”
哈吉·阿里拍着摩顿森的肩膀说:“从来没有人来到这里帮助过我的村民,我每年付给你钱,但你什么事也没帮我们做过。这个人比你好,他比你更当得起我的奉献。 ”
哈吉·麦迪的打手蠢蠢欲动,他举起手作势要他们先别动。“如果你坚持要留住你的‘卡飞尔’学校,你必须付出代价。 ”麦迪的眼睑开始往下垂。“我要十二只最大的山羊。 ”
“如你所愿。 ”哈吉·阿里将背转向麦迪,借以鄙视他自贬身份的索贿,“把邱可拉巴带过来。”哈吉·阿里吩咐道。
“要知道,在这些村子里,一只山羊就等于头胎小孩、珍贵的母牛、家里的宠物,统统加在一起
才及得上它的珍贵。”摩顿森解释道,“每户人家的长子最神圣的任务就是照顾山羊,哈吉·麦迪的要求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
哈吉·阿里一直背对着那个外人,直到十二个孩子拖着粗角厚蹄的山羊过来。他从孩子手中接过缰绳,把羊绑在一起。孩子们把他们最珍贵的财产交给村长时,都忍不住低头啜泣。哈吉·阿里把哀嚎的羊群牵到哈吉·麦迪面前,一句话都没说,把绳头丢给他。接着阿里转过身,把村民们带回到学校。
“那是我见过的哈吉·阿里最逆来顺受的一次。 ”摩顿森说,
“他刚刚把村里的一半财产给了那个恶棍,却还能笑得出来,好像刚中了头彩。 ”
哈吉·阿里停在村民们共同努力盖起来的学校前。它稳稳地站立在“科尔飞乔戈里峰”之下,有涂好石灰漆成黄色的石墙,还有能把恶劣天气挡在门外的厚重木板,科尔飞的孩子们再也不用跪在结冰的地上读书了。
“不要难过,”他告诉心碎的村民们,“那些羊
终究会死的,被吃掉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但学校还会在这里。哈吉·麦迪今天拿走了食物,但我们的孩子却永远都能受教育。 ”
天黑之后,在哈吉·阿里家的炉火旁,他请摩顿森坐到身边,然后拿起《古兰经》,举在火光前面,“看见这本《古兰经》有多美吗 ?”哈吉‘阿里问。
“是的,它很美。 ”
“可是我却没办法读。”他哀伤地说,“我不识字。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和遗憾。只要能让村里的孩子们永远不用体会这种感觉,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他们拥有他们应得的教育。 ”
“当时我才意识到, ”摩顿森说,自打我承诺盖学校那天开始,一直到经过漫长努力终于兑现的那一天,“任何事情、任何我所经历过的困难,跟他准备为村民们做的牺牲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坐在那里的目不识丁的老人,几乎一生没有离开过村子,却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远见、最有智慧的人。 ”
十三“笑容不该只是回忆”
瓦济里人是阿富汗边界上最大的部族。文明程度却很低 ——1991年版《大英百科全书》
站在破旧饭店的二楼房间里,摩顿森看到一个失去双腿的男孩正坐在滑动木板上,一点点向前挪动,试图穿越混乱的开伯尔市集。男孩看起来还不到十岁,腿上醒目的痂痕说明他是个地雷受害者。费力前进的孩子爬过一处卖豆蔻茶的路边小摊,他的头刚及路过的出租车的排气管。旁边停着一辆装载着人工义肢的日产卡车,驾驶员爬上卡车正准备发动引擎。
摩顿森心想,男孩是多么需要那些像柴火一样
堆在车上的义肢,一副就够了。但那又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就在这时,摩顿森看到卡车司机往男孩的方向倒车,他不会说当地通用的普什图语,只好用乌尔都语大叫“小心”,希望男孩能听得懂。幸好男孩早就练就了在白沙瓦街头生存的自我保护能力,在危险即将到来时迅速躲开,爬上了人行道。
白沙瓦是巴基斯坦荒凉西部的首府。科尔飞的学校行将竣工,摩顿森以他的新身份——中亚协会会长来到这座跨立在旧时“大干线”上的边城。
白沙瓦是通往开伯尔山隘的大门,在这条贯通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大动脉上,一支空前庞大的大军正在穿行。白沙瓦宗教学校的学生,用书本换取 AK—47步枪和子弹匣,然后向隘口另一端的目的地前进,准备加入军队推翻阿富汗的政权。
1996年 8月,这支自称“塔利班” (在波斯语中是“学生”的意思 ),大部分由青少年组成的军队,突击了贾拉拉巴德——一座位于开伯尔山隘的阿富汗大都市。几百辆双厢货车载着几千名蓄胡须、缠头巾、涂黑眼线的武装少年穿过隘口,而守卫边境
的民兵团只是站在道路两旁袖手旁观。
成千上万躲避战乱的疲惫难民开始东涌,远远超出白沙瓦郊区难民营的负荷。摩顿森原本打算两天前离开此地,去勘察几处可能建学校的地点,但白沙瓦城里的骚动让他多留了两天。茶馆里,大家都在讨论塔利班如何闪电般赢得了胜利,带着自动步枪的男人则胡乱朝天空开枪庆祝。各种谣言传得比子弹还快:有消息说塔利班的军队已经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郊区,有的则说已经占领了首都,纳吉布拉逃到了法国,还有的说纳吉布拉已在足球场上被处决了。
一个富庶沙特阿拉伯家族的第十七个儿子,搭乘一架阿富汗阿利亚纳航空公司的私人包机卷入了这场风暴。他的飞机降落在贾拉拉巴德外一处废弃的航空基地,机上载着数个皮箱,里面塞满了无法追踪号码的百元美钞,以及像他一样曾经历阿富汗对苏战役的士兵。这个人就是奥萨马‘本。拉登。据说他当时的心情并不好。美国和埃及共同的压力把他驱逐出了苏丹的舒适豪宅。逃亡期间,他被褫
夺了埃及公民的身份,因此选择了阿富汗,这个混乱的地方对他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只不过此处的恶劣环境让他很不满意。在向他的塔利班主人抱怨住宿条件太差之后,他就把与日俱增的怒气发泄在他认为导致他被驱逐的人——美国人身上。
葛瑞格·摩顿森在白沙瓦逗留的那个星期,本·拉登第一次呼吁针对美国人进行武装反抗:在五千名美军进驻沙特阿拉伯后,他发布“针对美国人占领两个圣地的公开圣战宣言”,鼓动他的追随者对在任何地方发现的美国人进行攻击,并且“尽一切努力对他们造成最大伤害”。
与大部分美国人一样,摩顿森当时并不知道本·拉登是谁,他觉得自己难得亲身见证历史性的战事,不太愿意就这样离开。另一个大问题是,他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陪在身边。离开科尔飞之前,摩顿森曾和哈吉·阿里讨论过他的计划。“答应我一件事,”老村长说,“不要只身前往任何地方。找个你能信任的人,最好是村子的首领,然后等他邀请你
到他家喝茶。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全。 ”
可是,在白沙瓦找个能信任的人,比摩顿森原先想象的要困难得多。这里是巴基斯坦黑市经济的大本营,到处充斥着骗子。鸦片、走私军火和地毯是这个城市赖以维生的商品,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就像他所住的便宜旅馆一样声名狼藉。他过去五天所住的地方——一幢倾塌的老旧哈维利式旅馆,最早本是一位富商的房子,他的房间刚好是当初的妇女嘹望台:房间虽然面对市集,但由于有砂岩雕刻的细格遮着,妇女们可以在不违反深闺制度的情况下(不能让男人或陌生人看到 ),观看市场的活动。
摩顿森很庆幸有这个藏在窗格后的嘹望台。早上饭店的门房还特别提醒他,外国人最好不要出门。从阿富汗来的爆炸性新闻,极可能对在交战中被捕的外国人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摩顿森在房间里听到敲门声,随即应了门。嘴上叼着烟,腋下夹着包东西,手上端着茶壶,巴丹·古尔轻巧地转进了门,他也是饭店的客人。摩顿森之前碰到过这个人,前一晚他们在大厅的录音机旁,
一起收听 BBC有关塔利班攻进喀布尔的新闻。
古尔告诉摩顿森他来自瓦济里斯坦,是做生意的:收集中亚地区稀有的蝴蝶卖给欧洲各大博物馆。摩顿森猜想他在边界来回运输的东西,绝对不只是蝴蝶,但也没有进一步追问。当古尔得知摩顿森有意拜访他的部落地区,也就是自沙瓦的南方时,他自愿担任导游带摩顿森到他的村庄拉达镇去。要是哈吉·阿里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同意,但塔拉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外表干干净净的古尔看起来也是一副可敬的样子,摩顿森没有时间再去等待和选择。
古尔倒了茶后,打开了他带来的小包裹——外面包着的报纸上,到处都是留着胡子的男孩们行军参战的照片。摩顿森拿起一套大尺寸的白色无领夏瓦儿卡米兹,胸前位置和暗灰色背心部分还有精致的银色刺绣。
“应该和瓦济里人穿的一样。”古尔甩掉烟蒂,点燃第二根烟,
“我在整个市场只找到这一套比较大的。你能现在就付钱吗 ?”
古尔仔细数完卢比,才收进口袋。两人决定天一亮就出发。摩顿森跟饭店接线生订了三分钟的国际长途电话,告诉塔拉他要到一个没有电话的地方去几天,并且承诺及时赶回家迎接他们第一个孩子的降临。
凌晨时分,摩顿森小心翼翼走下饭店的楼梯,因为一用力就可能撑破衣服接缝。到了楼下,一辆灰色的丰田汽车已经等在门前了。摩顿森身上的夏瓦儿紧紧绷在肩头,裤子更是短到不及小腿肚。古尔带着令人放心的微笑,告诉摩顿森他突然有生意需要到阿富汗去,不过好消息是,从拉达附近一个小村子来的司机卡恩先生愿意带他到那里去。摩顿森脑海里顿生猜疑,动了不想去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小心地压低头爬进了车里。
日出时分,车子往南驶去,摩顿森拉上后座的白纱窗帘,避开车外窥视的眼光。渐行渐远的城镇上方,巴拉希萨尔高大蜿蜒的城墙朦胧可见,在明亮的阳光下宛如一条炽热燃烧着的长带,又像是即将苏醒爆发的休眠火山。
从城市往南行驶了百余公里,他们进入了巴基斯坦西北边疆的省份——荒凉的瓦济里斯坦。也正因为如此,被视为边缘人的瓦济里人才会吸引摩顿森的注意。
“我想,巴尔蒂人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是弱势民族。”摩顿森说,“他们的资源和人力都少得可怜。 ”
摩顿森觉得,瓦济里人也是弱势民族。既然霍尔尼指派他担任一个新组织的负责人:中亚协会会长,他就矢志要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所以整个冬天,除了陪塔拉去产检,帮未出生的孩子准备房间,包括贴壁纸、配置全套婴儿用品之外,他把时间都用来阅读所有能找到的有关中亚的书。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地区的问题:各自盘踞一方的几派部落,硬是被欧洲殖民者划归不同的国家,毫不考虑部落人民自古以来强烈的族群认同。
但没有一个部落像瓦济里斯坦这样吸引他的注意。这些属于普什图族人的部落,以部落为最高效忠对象彼此结盟。从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开始,任何
派军前来的外来征服者都会遭到激烈的反抗。随着一支支人数越来越多、装备越来越精良的军队抵达瓦济里斯坦,却一再被击退,这地区的声名也传得更远。
一小队当地游击士兵歼灭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几千名精兵,他只好命令军队绕过这个有“沙漠魔鬼”之称的地区。英国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次战役中分别败给了瓦济里人和更大的部落——普什图族人。
1893年,英军从瓦济里斯坦浴血撤回英属印度和阿富汗之间的边界线“杜兰线”,这条线硬是从普什图族人的势力范围中央切过,这是英国人分割征服这个部落的策略。但是没有人能够征服瓦济里人。
这个部落为了延续族群而激烈抵挡世上最强大的武力,这让摩顿森十分钦佩。在攀登乔戈里峰之前,他也读过许多有关巴尔蒂人的负面报道,所以不能确定瓦济里人是不是也同样被外人误解。摩顿森听说过许多故事,包括巴尔蒂人对外地人如何粗暴、如何不友善,等等。亲身体验让他相信,这一
切传言都不是真的,而眼前还有更多被弃绝的人需要他的帮助。
汽车进入瓦济里斯坦之前,经过了六个军事检察站,摩顿森每次都以为自己会被拦下来,被勒令掉头回去。在每个检查站,哨兵们都会拉开车窗的帘布,仔细端详这个大块头外国人,看着他满身大汗地塞在小得离谱的夏瓦儿服装里。但每一次,卡恩都会从身上那件飞行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足够多的卢比,让车子能继续前行。
摩顿森对瓦济里斯坦的第一印象是,这里的人竟然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着实令人佩服。他们沿着碎石路往前开,穿过布满黑色卵石、没有任何植物的平坦河谷。河谷上的石头收集着沙漠中的阳光,同时也发散出热气,整个地方看起来像发高烧出现的幻梦。
在地图上看,从此处再往西十五公里,那些棕黄荒凉的山岭,有一半是属于巴基斯坦的领土,另一半则属于阿富汗。摩顿森心想,在这个无法防御的荒凉之地划下这样的边界线,英国人相当富有幽
默感。五年后,美国军队会意识到,追捕对此处地势了如指掌的游击队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的山洞比山还要多,而在山隘来来去去的走私者,对每个洞的位置都了如指掌。据自称曾保护过本·拉登的当地人说,在跨过边界处的托拉波拉迷宫里,美国情报人员势必会受到阻碍,无法防堵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组织党羽逃往瓦济里斯坦。
车子开过布满黑色卵石的地段,恍如进入了中古时期。巴基斯坦士兵占据着英国人先前建的堡垒,瓦济里族人修的一座座军事建筑在道路两旁的岩石高地上矗立着,每一座都让人难以察觉——四周被二十英尺高的土墙围起来,上头还加盖着枪楼。摩顿森原先以为枪楼顶上晃动着的是稻草人,直到车子走近才发现是枪手,从步枪的瞄准镜里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从河谷底部一路开到这儿。
摩顿森一行路过一间间非法枪械工厂,瓦济里工匠正用纯熟的技巧制作各种自动化武器。接着,他们抵达瓦济里斯坦最大的本努城,车子在拥挤的驴车和卡车间穿梭,准备找地方停车用午餐。在一
间茶馆里,当司机卡恩去找商店推销自己的香烟时,摩顿森在确保夏瓦尔不被撑破的情况下,伸了伸身子,试着和临桌的长者套套近乎——哈吉·阿里劝他找的那种长者。只不过他的乌尔都语只换来一堆白眼。他下决心,回到波兹曼后一定要花点儿时间学帕施图语。
走过尘土飞扬的大街,高墙背后,就是某些宗教极端分子修建的学校。两年后,美籍塔利班分子约翰·沃克·林德就曾走进这里。据说,林德从阳光明媚的加州马林郡来到此地,在被瓦济里斯坦的太阳晒得头晕后,穿过山隘进入天气较为温和的阿富汗境内,走进一位沙特阿拉伯人援助的学校就读——那人正是本·拉登。
整个下午,摩顿森他们继续往瓦济里斯坦深处开,他让司机教的几句帕施图问候语也都派上了用场。
“当地的景色真是荒凉到难以置信,但也有着荒凉的美丽。”摩顿森说,“我们进入了当地部落居住的核心地区,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非常兴奋。 ”
太阳西沉时,他们抵达了喀兰嘎克尔村庄——司机卡恩的家乡。说是村庄,其实不过是在砂岩清真寺的左右两旁开了两间杂货店,有种走到世界尽头的荒凉感。一只满身尘土的花色山羊懒洋洋地躺在路中央,浑身摊开。较大的那家店铺后头有问仓库,卡恩跟里头的人打招呼,把车开了进去,这样晚上过夜会比较安全。
仓库里的景象让摩顿森一下子紧张起来。六个胸前交叉挂着子弹带的瓦济里人坐在条板箱上,身子半陷在箱子里,唧着水烟筒抽大麻。墙边堆着一箱箱的火箭炮、火箭筒,还有全新的苏制 AK—47步枪。忽然他注意到,在佳得乐饮料和欧蕾保养品箱子后头,有支军用的野外无线电接收天线探出了头——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闯进了一个有组织的走私集团的大本营。
和所有的普什图人一样,瓦济里人谨守着族人不成文的规定,中心思想包括有仇必报,以及对家人、财产和土地的捍卫;但同样也包括庇护,亦即对寻求帮助的客人进行款待和提供保护。因此,安
全的秘诀在于以客人而非入侵者的身份出现。摩顿森穿着他可笑的衣服爬出车外,试图让自己成为前者,因为在天黑后另找地方过夜,实在很困难也很危险。
“我把所有会说的巴尔蒂话都用上了,尽可能尊敬地跟每个人打招呼。”摩顿森说,“加上一路上卡恩教给我的一些帕施图语,我问候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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