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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聊斋志异-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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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数年后,父卒。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
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隐娘辞帅之许。刘能神算,已知其来。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前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衙将受约束。
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
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令与许何异。愿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之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向。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望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
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能蹑其踪,能从空虚而入冥,善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
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抟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刘转厚礼之。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枢前,恸哭而去。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
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乔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姮儿明季,东越尚书某公,年六十乞休归。筑适园于鉴湖之滨,亭台池沼与平泉绿野比胜。有女素娴,以中秋生,小字姮儿,姿妍性慧,公所钟爱。垂髫自课读书,通晓翰墨;惟选婿綦苛,故及笄犹未字也。同里奚生本旧家子,成童有声庠序。幼失怙恃,而家甚贫,寄居孀妗家,聊藉笔耕糊口。适园花木极盛,每春花开,公必招客宴饮,赋诗为乐。
知名之士,靡不毕至。尝赋白牡丹诗,惟生四首称最,中有四联云:“最好文章惟本色,是真富贵不繁华;美人原不须修饰,名士由来要率真。宜主淡妆脂不腳,太真新浴玉偏温。
风暖腻融瑶岛雪,月明浓簇玉田烟。“尤为公所叹赏,顾谓座客曰:”诸公所作固佳,如奚生蕴藉风流,别有寄托,未免推倒一时豪杰矣。“座客唯唯,佥谢不及。宴罢,公以诸诗付姮儿甲乙,姮儿周览一过,亦拔生诗独冠一军,笑谓公曰:”此生的是金华殿中人,安有吐属名隽如此而长贫贱者?“公亦微笑首肯。自是悯生穷困,不时助以膏火,阴有东床之意。以凡事皆决于夫人,不敢遽宣于口,意俟奚生科名小就再议。姮儿雅窥公意,亦殊以为不谬;故每公欲周济生时,必怂恿而赞成之。公幼子年十三,方攻举业,苦无良师,欲延奚生课读,而嫌其年太少,商之姮儿。姮儿笑曰:”昔项橐七岁为圣人师,奚生长于项橐多多矣。况吾弟非圣人比乎,有何不可?“公笑曰:”诺。“遂延奚生课其幼子。
初,姮儿第知生才,而未见其貌。家塾在适园外西偏,姮儿绣楼傍适园东角。生课读之暇,恒携公子来园闲眺。姮儿自楼窗窥之,见生仪容俊伟,举止不俗,心益喜。生固早耳姮儿才貌双绝,又闻其评诗及怂恿之言,窃幸此身得一知己,我不可以负之。又念一寒至此,岂能妄觊系援?继又叹曰:“此生不娶姮儿,宁终鳏耳!有志者事竟成,彼刘文叔岂非人哉。”
同邑大冢宰某公,与公同年登第,权势赫赫,震耀朝野。公鄙其为人,交殊淡漠。其子某甲以荫典得指挥千户,家居,假父势鱼肉乡里,人多侧目。甲以丧偶托媒求姮儿为继室,公雅不欲;商之夫人,夫人歆其富贵,极口允诺。公争之曰:“甲虽一时富贵,其所行事,恐终难免于祸。”夫人怒曰:“甲与汝无仇,何得信口诅咒?且姮儿日长,似此门第错过,更许谁耶?”公曰:“奚生年少多才,定不久于贫贱,吾意欲将姮儿妻之可乎?”夫人唾其面曰:“汝莐也耶?将爱女给乞丐,岂不畏显者笑耶?吾志已决,汝休饶舌。”遂将姮儿许字某甲;以公有欲妻奚生之说,恐留奚生,有碍女声名,翌日遂辞奚生去。
公无可如何,惟有垂头浩叹而已。奚生即辞公出,仍住孀妗家。
知姮儿已字某甲,顿觖所望;镇日喃喃呓语,如失魂魄,眠食俱废。妗固无子,将依生以终。见生病状,殊切忧虑,不时就问所苦。生日加剧,自恐不起,遂将病源,备告妗氏,且谓:“此生不一见姮儿,死不瞑日。”妗慰之曰:“儿勿妄想。彼既字某甲,并世簪缨,岂复垂念寒?。以甥才华,何患不发迹?
他日苟得志,又何患无美妇人哉?“生摇首曰:”妗言非也,姮儿我知己,非世俗巾帼可比。彼若知儿病,必蒙垂悯。但苦无人为通消息耳。“姮儿之乳母王媪,与妗比邻,素甚契洽。
闻生病,间来省问;妗不得已,以生所语告媪。媪叹曰:“以汝家郎君配我家小娘子,大好事耳。夫人愦愦贪富贵,许某公子,以凤偶鸡,诚可惜!妗不知我家小娘子,亦非寻常人物,此段姻缘,甚非所乐。容老妇见时试以郎君言告之。倘蒙垂悯,未可知;然不敢必也。可慰郎君,勿自苦,老妇自有以报命。”妗称谢,坚托而别。姮儿知奚生因己辞去,心殊不忍,又知夫人已将己许某甲为继室。稔知甲固纨袴恶少,自念终身失所托,意忽忽不乐。某甲喜聘姮儿,早涎其美,以中馈需人为词,亲迎之期甚迫;委禽纳采,备极丰腆。夫人大喜,日督趣姮儿检点汝奁。姮儿本系爱女,一言一笑,皆能博堂上欢;近忽神情懒惰,日复一日,惭难蝭持,夫人颇深诧异。
乃命之曰:“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也。我为汝择配不易,今幸许某公子。此邑中第一等大绅士,其父气焰炙手可热,朝廷向用方殷,指日可望枚卜。不似汝父,老不长进,但图逸乐,遽尔乞休。即论某公子家道,岂止百万!汝嫁去便督家政,一呼百诺。似此大富贵,何尚郁郁不乐耶?若难舍我二老,幸在同邑,时可见而。为汝计,当无不乐也。汝日来欢少愁多,我殊不解,岂需何衣物而赧于启齿耶?盍为我言之。”姮儿不答。
再三研诘,卒颦眉不发一语。夫人无奈,只得曲意谕慰而去。
他日姮儿晨起较迟,尚未晓妆,侍儿为具早膳,悉却勿用。蓬头对镜,脉脉若有所思。王媪适至,惊曰:“几日未见娘子,何忽清瘦若此?”姮儿叹曰:“我亦不解何忽若此,但觉此心毫无生人之乐。古人有言:忧能伤人。我其不能久于人世矣,奈何?”王媪曲为劝慰,因笑谓曰:“可贺!娘子喜期已近;某公子是吾邑第一等人家,指日娘子过门,荣华富贵,享用不荆不知老妇登门,尚可望见颜色否也?”姮儿不待言毕,即正色侧身向壁,怒容可掬。王媪自知失言,默坐移时,又问:“近日可否游园?园中有何花开?曾作诗词否?作画否?弹琴否?”姮儿但摇头不语,色稍霁。媪因言昨有某秀才携一古琴,玉轸金徽,据称是甚管夫人旧物,腹并有善画马之赵孟瞓手刻多字。央老妇携至贵宅求售,以其索价太昂,又恐损坏,难以赔偿,故未将来。姮儿笑曰:“姆无论如何,早晚能将来一看否?”媪笑曰:“可。”因称綵走近姮儿身旁,低声笑曰:“尚有一可笑事,容宽老妇罪,方敢陈说,愿闻之否?”姮儿笑曰:“有何可笑事,姆试言之,或可破闷,决不汝罪?”媪曰:“可笑奚生的是书痴,不时自说娘子是渠知己,不可负之。
此生除却娘子,誓不他娶。前自宅中辞出,渠镇日如失魂魄,眠食俱废,看来难以医治,渠言死不足惜,及生不一见娘子,断不瞑目。旁人多斥其妄。渠泣谓娘子非世俗巾帼可比,若知渠病,必蒙垂悯。但苦无人为通消息。老妇怜而多情,给其代为转达。天下竟有此种痴情之人,不真令人发笑乎?“姮儿闻之,始则涕泪满面,继则吞声哽咽。及闻赞其非世俗巾帼可比,却喜奚生真不愧知己。平日一片垂悯奚生热心,不觉一时感触,几至放声痛哭矣。媪见姮儿此状,果信奚生之言不谬。少间姮儿啜泣已,自以罗巾拭泪。媪复进曰:”奚生如此多情,无怪娘子垂悯。老妇明日薄暮送琴来,即暂屈奚生伪为奚奴,污面易衣,负琴而至,藉使一见娘子可乎?“姮儿不语,意似首肯。
媪会意,少坐兴辞。姮儿曰:“姆须识之,勿忘明日薄暮务将琴来,切勿失信,劳我盼望!”媪点首者再曰:“诺。”比归,具告奚生,生霍然兴曰:“我言何如?娘子命我死,且不敢辞,何况奴乎?”日籦,媪令奚生以土污面,衣以须捷,授以琴,负之而趋,俨然奚奴。
由适园入,媪先见姮儿。问:“琴曾将来也未?”媪点首,招奚生入。奚生置琴几上,见姮儿淡妆靓服,病容满面,而光采照人,罄折欲拜。姮儿急止之,命坐。怜其为己,不惜破衣垢面,不禁双泪承睫;顾素性英爽,寻即收泪,笑谓生曰:“君之痴情,妾已尽知之矣。以君之才,宁长贫贱?天下美人,胜于妾者甚多,何患不有嘉偶?妾自知薄命,日来心绪恶劣,慵如中酒,病颇绵胣,其不能久于人世也必矣。君幸努力自爱,好自为之,何必抵死与人争骷髅哉?”生听姮儿言,泪下涔涔,方欲有言,忽侍儿报夫人至。姮儿大惊,急匿生复室中,自扶王媪出户相迎。夫人问几上何来一琴?姮儿谓是王媪将来求售者,彼称是管夫人旧物,儿尚未审定。夫人命将宋锦彛饪椭蛳纶猩螅鸹沼耖簦衔粕鹾谩S质悠涓癸粤ナ榱叫性疲骸棒枇刨馕拗Γ耖糍獗浚挥胱悠谫饩埠茫砂倌曩庥阎!迸孕锌槭鹂钤疲骸盎是煸曛星铮焖影何偌Х蛉嗣谂讲ü荨!狈蛉嗽拊唬骸懊挚淌志愫茫氖俏汗晌镂抟伞N汗似匪洳幻夂笕琐ひ椋痪坎焕⒁淮湃恕4宋锟闪粑鞭浦肝岫漳苄汗蚋咀阋印!惫宋酵蹑粒骸八骷奂负危课掖Ω陡!辨列υ唬骸芭怠!狈蛉擞钟電剡匦跤铮弥既ァ
漏已初下,宅门前后尽頲。姮儿问王媪:“奚生在此,将焉置之?”媪曰:“事已如此,娘子不用忧虑,可暂藏婢女房中,老妇再伺隙携出。”姮儿无奈,只得命诸婢同伴己宿,即以婢房暂置奚生。姮儿待侍女素宽,诸婢乐为之用,凡事多不回避。时公冢子已由词馆晋大司成,远官京郏闻妹已字某甲,心殊不慊。素敦友爱,又以妹系两亲爱女,特遣妻杜氏归,为妹料理嫁事。杜本岐公嫡裔,明察刚断,胜于男子。到家数日,见姮儿情状,心窃诧异。又闻某甲所为多不法,亦甚腹非翁姑卤莽错配。偶至姮儿处,适奚生在婢房。开半窗外窥;见杜至,遽掩其窗。杜眼明,已瞥见之。
默谓姮儿素读书,以节义自许。何忽有此暧昧事?殊切惊疑。姮儿素与杜极相得,见杜至,立身含笑。杜执手慰问:“近日眠食如何?”姮儿笑曰:“不过尔尔。”杜见王媪笑曰:“我家小姑子好期在迩,未免难舍两大人膝下。汝来作伴解闷,亦大好,”姮笑曰:“唯唯。”杜见房中图书满架,案上一帙,恰是姮儿以乌丝阑手写蝇头小楷。自选唐人乐府,内夹近作一首,是拟李长吉《宫娃歌》。并次原韵云:“捧心一顾粉黛空,先施要宠压六宫;凝脂中酒白玉暖,莺儿教歌蝶拍板。欢娱不足忘朝昏,纤纤新月愁眉痕!烟波一舸谁曾见,好事诬同赋感甄。满溪香水枯春渚,响屉廊荒草铺路。不如老浣越中纱,白头不到吴中去。”杜氏阅毕,又信手一翻,是张文昌《节妇吟》,见通首丹黄。起四句密圈,上二句旁评云:“既知有失,似可不赠珠矣。偏赠珠以表其情。可谓痴绝。然不可不谓知己。”
下二句旁评云:“既知有失,似可不接珠矣。乃感其缠绵之意,暂且系之。
可见人生不外一情。虽节妇一时亦难恝然拒绝,亦以知己难得也。“中四句单圈旁评云:”四句凑泊无理,良人既非庸流,尚贪与人絮语,有愧罗敷多矣。“末二句密圈旁评云:”赖有此耳,马到悬崖,不得不勒,然亦无可奈何时也。“总评云:”此妇已嫁,犹与外人殷殷通词,将置良人于何地?作者且以节字标目,可见古人之恕尝见。世有男才女貌,往往限于门第,而不能如愿者,处此境地,尤要确有把持。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也。司业此诗,大约有为而言,究不可以为训。“
杜氏读所拟近作,并细味评语;见姮儿立论正大,当不至于苟且,因借以讽之曰:“适读贤妹大作,为先施翻案极妙,不知果有说乎?”姮儿笑曰:“据《春秋》三传、《国语》,先施本不知所终,以有裹鸱夷沉江之说,后人便附会偕鸱夷泛五湖矣。即《洛神赋》而论,不过陈思脱胎宋玉《神女》、《好色》等赋,偶尔遣兴。留枕之说,荒谬不经。考阿甄与陈思年齿悬殊,况魏文猜忌异常,陈思避嫌不暇,敢赋感甄乎?才人信口雌黄,可恨可畏!然二人亦自有暇可摘,如先施果是范大夫妻,即不当再事吴王;阿甄既为袁妇,即不当再适曹氏。大抵女子须要守礼谨严,稍失防检,即不免后人唐突,是不可以不慎!”
杜氏听姮儿所论,殊深欣佩,因又谓:“贤妹大作,命意之旨既闻命矣,敢问所评《节妇吟》,文昌以节许之名,果能称实乎?”姮儿笑曰:“此妇妙在多悄而不肯失身,守得身住,便是守得节祝”曰:“然则古人所谓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以此妇律之,毋乃过乎?”曰:“此为泛泛者言之也。若彼此亦既觏止,两相慕悦;外言无翼自能飞入,内言无翼自能飞出。
大抵声应气求,直如好友;虽男女异体,亦各忘形。既占同心,即期聚首;情之所钟,真如针芥相投。固结莫解,并非贪人欲之私贱等淫奔也。即有时情不能禁,偶越范围,必须用力操持,谨守分际。昕夕觌面,俨对大宾。偶一失足,男则狂且,女则荡妇。老子云:“不见所欲,则其心不乱。‘是不可不慎而又慎也。”杜氏听姮儿所言,已窥大意,不禁默默叹惋。
乃屏去侍女,悄谓姮儿曰:“贤妹好期已近,非愚嫂妄论,两大人择婿未免太失检察。奈何?”姮儿闻之,泪下如雨。杜慰之曰:“贤妹不必伤感。如何斡旋,愚嫂必肯效力!”姮儿见杜氏直抉其隐,默自惊异,不觉红晕两颊,益增悲哽。杜曲为劝慰,笑曰:“愚嫂归来,俗冗纷纠,家中房舍多未能到,未识贤妹住屋共几楹也?”姮儿谓卧房及婢女所居共八楹。杜氏故左右周览,信步至婢房前,反手试搴其帷,蓦见奚生,大惊。
回首问姮儿,此何人也?姮儿以杜前言有因,意已罄悉底蕴,当不媒蘖,乃腼腆直答曰:“此奚生也。”并具告崖末。且谓:“住此业经三口,无隙可出;如有苟且,神明共殛,惟嫂氏察之!”杜氏习闻奚生之才,及详度其仪容举止,的是不凡。默叹姮儿鉴赏有真,又恐因羞致变,乃慰之曰:“贤妹独具特识,如欲缔逑好,久留在此,究非善策。宜速为计。”姮儿含羞答曰:“妹方寸已乱,惟嫂所命。”杜知姮儿之意已决,素稔王媪是姮儿心腹。独召媪至,附耳授计,趣其速归。又正色谓奚生曰:“妾为君事,煞费经营,君宜努力进取,为闺中人生色,切勿有负。”奚生感泣再拜,指天信誓。漏初下,杜计王媪已将车至,预遣去适园纪纲人等,悉召姮儿身旁妪婢至己房中。
命姮儿结束,略带金珠钗饰,由适园与奚生偕遁。姮儿故有四婢,长名木鸡,年十四,日听眉语,素解主人意,亦命俱去。
又以千金付王媪,留为二人食用之资。杜一一处分已,携姮儿手,叮咛赠语,姮儿挥泪,裣衽再拜而别。一时竟无一人知者。
漏二下,杜命稽察门户,严加頲键。漏三下,忽报姮儿住房火起,俄顷烈焰炽天,举室惊慌,群争扑灭,而八楹已成灰烬。
幸间架不与他屋毗连,尚未延烧别院;惟姮儿未曾拯出,木鸡尸亦俱毁。公与夫人悲恸欲绝,杜氏再三劝慰,乃已。某甲方准备亲迎,忽得此信,大失所望,日惟沈溺勾栏,藉以排解。
亡何,而东楼之祸作矣。初,某甲藉父势,在乡何恶不作。曾直指使者巡方过此,叩马鸣冤者数百人。直指素有包老之称,阅词大怒,据实一一封章入告,并劾其父纳贿鬻爵数条,确有佐证。朝廷震怒,即日降旨,削其父子爵,远戍烟瘴充军,沿途不得逗留。所有家产,一概籍没入官。某甲在路,恶创溃发,寻毙。冢宰公老年恸子,兼以跋涉劳顿,未几亦殒。一家竟无噍类矣。姮儿既偕奚生出亡,自携木鸡,与王媪在穷乡买屋一所,竹篱茅舍,荆布自甘。王媪伪称为甥女,见者但诧其美,而不知其为女公子也。奚生仍居妗氏家,偶来与姮儿相见;亲如兄弟,敬如朋友,一言不敢狎亵。以感姮儿知已,惟恐有负;下帷攻苦,连战俱捷。廷试得馆选,授翰林院编修,乞假回籍完姻。是科主试官六人,公冢子已晋少宰预焉。以与奚生同里,谒见时倍觉亲洽,闻公旧有东床意,未免振触同怀之情。
悼念亡妹薄命惨死,又念某冢宰父子如此结局;妹若在,更难为情,反以早死为幸。当奚生旋里,少宰托带家书中,盛夸奚生才品俱优,自庆得人,且嘱公为之留意执柯。姮儿自奚生计偕北上,日闭门焚香,鼓所购管夫人旧琴,聊以消遣。
间或教木鸡下棋;或遇花开时,对花写书数笔;或作诗填词,以抒怀抱。一日读老杜《佳人》五古一篇,反复披吟,不胜感慨!忽王媪与木鸡从外联袂趋入,笑称贺喜,谓顷妗氏传言,奚生已授编修,乞假归娶,不日可到。姮儿闻之,心窃自贺。及奚生归,先使人报知姮儿。既谒某公,执礼甚恭,袖出少宰家书。公阅之不胜叹息。送奚生出,归与夫人言及少宰家报,意似怨夫人当日失计。杜氏在旁闻之,笑曰:“恭贺两大人,小姑固无恙,今某甲靡有孑遗,正好鸾胶重续,请勿嗟怨!”
公与夫人相视愕眙。杜笑言:“当日火灾。故己所为。”乃备述尔见缕,公与夫人大喜。先迎姮儿归,风示奚生遣媒纳聘,涓日合卺如礼。
双缢庙任迂叟,浙右儒生而无子,惟一女,名之曰宜男。饰雌为雄,聊娱膝下;延师教读,以充石麟。时有东邻之子白云娥者,其父耄年所得,虑其娇柔难育,为之贯耳披鬟,呼为云姐,附任氏之学。与宜男为窗友。时女年十三,男年十四;两小无猜,二情相洽。校书赌诵,互角聪明;女或胜之,则划云之面,相与嘲笑。适师外出,女之母与姑入塾,不识云之为男也,视其柳眉叠翠,杏脸舒红,与其女壁合珠联,争辉并耀。叹曰:“使宜男而果男也,使配云姐,真一对好姻缘。”姑曰:“侬合为媒。”问:“云姐愿否?”母笑曰:“以待来玉。”云始知宜男之为女也,益比昵之。一日师讲《易》,至男女构精句,草草读过。女请问构精之义,师嗔之曰:“是非儿女之所宜问?”女曰:“圣经贤传,岂有不可对人言者哉?”师莞尔他顾。
云凝睇流盼,唤其阿呆,女更狐疑莫释矣。值师之友来约湖山之游,联袂而去。
女问云曰:“姐纵慧悟,未必能通《易》理。何哂我为?”
云曰:“难言也,秘密之旨,非效共形状,终不明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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