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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聊斋志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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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武唐西川节度使严武,少时使气任侠,尝于京师与军使邻居。
军使女美,窥见之,赂左右诱而窃之以逃。军使告官,且以上闻,诏遣万年县捕贼官乘递追逐。武舟自巩县闻,惧不免,饮女酒,解琵琶弦以缢之,沉于河。明日,诏使至,搜之不得。
此武少年时事也。及病甚,有道士从峨嵋山来谒。武素不信巫觋之类,门者拒之。道士曰:“吾望君府,鬼祟气横,所以远来。”门者纳之。未至阶,自为呵叱,论辩久之。谓武曰:“君有仇冤,君知之乎?”武曰:“无之。”道士曰:“阶前冤女,年十六七,颈系一弦者,谁乎?”武叩首曰:“有之,奈何?”道士曰:“彼云欲面,盍自求解。”乃洒扫堂中,令武斋戒正笏立槛内,一童独侍槛外。道士坐于堂外行法。另洒扫东阁,垂帘以俟女至。良久,阁中有声。道士曰:“娘子可出。”其女披发颈弦,褰帘而出。及堂门,约发拜武。武惊惭掩面。女曰:“妾虽失行,无负于公,公何太忍!纵欲逃罪,何必忍杀?含冤已久,诉帝得伸。”武悔谢求免,道士亦为之请。女曰:“事经上帝,已三十年矣;期在明晚,言无益也。”
遂转身还阁,未至帘而失其形矣。道士谢去。武乃处置家事,明晚遂卒。
宓珠莫公子熔生,西浙人;美丰姿,喜修饰,自诩为羊车中人。
失怙恃,幸依乃叔某太史公。年十七,因丁壬错迕,尚未下玉镜台。太史官京师,公子家居,渐知盗仆妇,太史夫人不知也。
浙之大家,多佣贫家女司女红,荡妇恒与主人私。夫人素审西鄙顾某妇叶氏贤,浼佃人郎当往募。妇来,则携一幼女名宓珠者,荆钗韦布,袅娜可人,年十五,即拈针襄母劳。公子蓦见女,即莹莹眼垂青,而女多避匿,不能与之语。叶氏偶小恙,公子为折券量药,极殷勤。小愈,使女出拜,挽以手,始得与女语。然欲挑之者屡矣,苦无隙。
一日,叶侍夫人看园中牡丹,公子袖荔枝翩然至,适女独处操刀尺,见而欲逸,为其所阻。问曰:“公子将何为?”公子面赤及心忐忑,不能吐一字,久始战兢以荔枝进。女坚却不顾。
公子情急,拚决裂曰:“小生为卿骨柴立,梦颠倒矣。”言次,欲揽其袖,女欲号,公子惧去,犹回顾曰:“忍哉卿也。”他日,又蹈隙往,仍如前状。女投剪而起曰:“妾虽贫,非歌《陌上桑》者,公子好自爱。”公子洒涕曰:“小生不敢望非礼,不过乞卿一言,订三生约耳。否则为卿死,恐不能视卿独生。”女思之良久,曰:“公子深情已篆心曲,但未审以妾为妇耶?为妾与婢耶?”曰:“妻也。若以卿为妾,不怕折寿算与?”女信之,曰:“鸡骛得随凤凰,诚家长之所深愿,若媒妁佳,无不谐。”曰:“是非先与卿盟不可。”突夫人至,见女与公子语,以为两小无猜,不深疑。一夕,女坐空庭望月,公子瞰人静,胁入已室,相与拜双星,盟百年;然后扶之榻上坐,欲与乱。女娇嗔曰:“先污后嫁,他时花烛,郎能信其贞也?”公子敬爱,欲互赠佩玉。曰:“妾之一身,皆郎所有矣,何必重物。”旋见花枝弄影,疑惧遽去。叶事藏将告归,女更私嘱公子曰:“前夕之盟,可信否耶?”曰:“天日之誓,何能儿戏!”女流涕曰:“公子阀阅,恐非寒家所称,即不敢拗长上成敌体;然柳枝桃叶,亦妾所甘。倘负斯盟,妾有死耳。”
公子以巾代拭泪曰:“此固小生日夜所筹者,行当婉陈夫人玉成之。夫人慈,卿所知也,倘中变,小生亦死以报卿。”女欢喜,敛袖曰:“郎真有情人也。昔有盲者,推妾命云:”有夫人分。‘今果然耶!“再三叮嘱而别。而生终未敢以此意达夫人。时太守已外任成都太守,遣亻平接眷走巴蜀,公子与焉。太史见其玉立,颇不群,爱而抚摩曰:”阿侄好努力读经史,我已聘得吴侍御女名晨香为汝妇,渠家无白腹东床也。“公子佯拜谢,而心终恋宓珠,既而转念曰:”危矣哉,幸未污渠清白也。“一朝亲迎,视晨香美绝伦,且工吟咏,媵婢亦端丽,较宓珠且有上下床之别,私心自笑曰:”昔何饿眼,抑见之不广也。危矣哉,幸未以佩玉为质也。“时新佣刘妪,女红不亚叶氏,惟居恒白昼掩关眠,以为病,不之异。晨香命婢子小鸾师事。刘笑谓公子曰:”他日为郎作小星!“夫人亦笑曰:”此女颇肖顾女宓珠,特不如其慧耳。“时宓珠居乡里,年已及笄;夕卜灯花,晨占鹊语,而公子久无耗。
枕上泪痕满焉。其父顾某,将联婚于东村某大户;女窘急,私告于姨。姨疑已破瓜,女泣白其无,探隐处仍处子。往询女母,茫然;转告顾某,大怒,仍执目前议。女泣曰:“莫公子誓言在耳,背之不祥;乞父往询渠,如无其事!儿甘心嫁田舍郎。”姨亦怂之曰:“事若真,岂不门楣光?适郎当将往蜀,即浼为传语。”郎至,见上下均称娘子美而贤,即错愕不敢启齿;归告所以。顾诮女曰:“若何?汝曷对镜自照,发蓬蓬尚欲嫁金龟婿耶!”女默然。东村某大户遂委禽,资颇丰。是夕,女犹与母絮絮语。明晨,寝门坚闭;闯之,则已粱上雉经矣,大户索聘资甚急,某益怒,骂妇曰:“不端妇,始生不肖女,行当斧钻加汝颈!”妇既痛且辱,哀哭至夜午,亦逡巡自挂东南枝。顾某欲兴讼,邻曰:“势既悬,又无凭,奈何?”乃草草薄殓母子,瘗北邙。迢迢数千里,公子诚不知也。一日,门中偶与小鸾嬉,刘妪目之笑,吃吃不休。公子曰:“婆子颠病作耶?”曰:“某非颠也,公子忍哉!”公子大诧,请间,乃屏而问故。曰:“公子曾戏一垂髻人否?”曰:“娘子天人,尚陇蜀那!”曰:“里居耳?”曰:“无。”曰:“顾宓珠,何人耶?”乃遑遽不知所云。曰:“冤孽哉!渠为公子背盟,母子毙命;讼诸阎摩,准其报冤索公子债。我此群勾魂使也。
日昨群神准渐神札,知渠渡关津须时日,先与我勾魂票,即公子名,尚懵懵耶!素因夫人遇我厚,始泄,拚冥责。“公子长跪乞掇;且往告夫人,夫人亦哀。曰:”事只一线望,未审娘子允否?如书结发顾氏宓珠木主祀中堂。渠来,必凭人作鬼语,一家慰且怜,哀且敬,渠心软,或金铃系解,仍渠一人。“夫人婉商于晨香,晨香曰:”但能救夫,何惜让虚名。“太史急延僧,宣梵呗祝生天。正忏侮讽诵间,妪忽奔入曰:”来矣!“
小鸾突倒地,旋跃起拉公子袂,怒曰:“薄幸郎安乐耶!”晨香急抱婢大哭曰:“姊姊且须臾,是非姊姊木主供中堂耶?是非元配荆人姊姊名耶?堂上蘧絈称夫人者,非姊叔姑耶?此邦二千石称太尊者,非姊叔舅耶?姊自戕得耗后,一家为姊哭几昏,姊知其事耶?郎即不义,姊即不怜妹苦耶!妹已两月妊,他日即姊姊儿,不姊知耶?”且言且哭不辏婢瞠目视良久,曰:“咦,我竟不知妹子若是之可人。我今悔此一死,且悔孟浪告阎罗。”夫人亦对之哭曰:“儿死不识我耶?当日在我家喜啖荔枝,恒蓄以饲汝,忘却耶?汝爱绣牡丹枝,我教汝画巾,又忘却耶?前本我之昏瞀,非公子忍,不能恕耶?今佛迦拔汝,能消受耶?”婢亦哭曰:“儿何敢忘夫人德。”遂与旧相识者一一问讯,且历述自戕之苦。生前好负手支颐,仍一一如前态。
夜夕,晨香潜生他处,己与婢联榻眠,情话极友爱。围棋吟诗,与晨香角。夫人问:“儿不工此,何顷艺之增?”曰:“鬼灵于人也。”住三日,忽呼公子至,恸数其罪曰:“吾恕汝,还自去解讼狱,所以然者,看吴家妹子面情耳,侥幸哉郎也,薄幸哉郎也!”又回看晨香曰:“我为妹子送一石麟来,兼以报夫人。”言已倒地,婢遽醒,昏昏如久病之乍瘳者。遽索刘妪,而妪已睡昏昏,至夕始苏,曰:“顷送宓娘登程,语剌剌不休,想一去不来矣。”公子闻之,深自庆幸。晨香娩期果生一子,极俊英。汤饼筵开,小鸾忽倒地作宓珠语曰:“妹子速为薄幸郎预后事,不可挽回矣。”问:“前已蒙姊恕,何又毁议?”
曰:“我已休矣。奈我母死太苦,讼不已;浙之神亦怒其儇薄,许对质地下。已置小房舍,狱具当断之成幽婚,亦无大苦也。”
婢子旋苏,而公子倒地毙矣。晨香守节教子。年二十八岁,忽微恙,夕起凝妆作诗一律,趺坐而逝。诗曰:“鸾孤影只剧堪哀,眉间双峰锁不开;原为藁砧甘鋍室,依然冤狱赴泉台。九原早有司香伴,七字虚抛咏诗才;寄语人间裙屐辈,慎毋薄幸累金钗!”
翠筠陶竹香,苏人,入都应京兆试。道山左临清,日暮贪行,忘止宿处。二更许,入一村落,烟户甚盛;有旅店颇宽敞,遂解装焉。陶素耽音律,且喜冶游。闻间壁弦索声甚清越,呼主人问之,答曰:“此征歌选胜之区,佳丽云集,是不足听。有来凤儿者,色艺并佳,工昆山艳曲,愿闻之否?”陶喜,命唤至。须臾,一妪抱琵琶导,女郎蛮腰细黛,楚楚可怜。坐定命歌,哀感顽艳,令人泣下。歌毕,即之行酒。诘之,曰:“妾江南人,遭乱至此,流落平康;今幸遇君,愿垂拯救。”方共款语,一贵人戎服带剑,仆从纷纭,拥入东屋。女觉,愀然。
媪遽入曰:“将军唤汝,可速去!”女坚坐不动。俄一健仆凶凶入,直前揪之去。陶愤甚,未知将军为何许人,又护从多,不敢出声。仆密语曰:“适向后院喂马,见人首累累;此恐弗善地,亦速行。”陶曰:“清平世界,当此孔道,谁敢杀人?
想汝眼花耳!“仆不敢言。陶心念丽人被夺,懊丧不能寐,悄向东屋穴窗窥之。见将军上坐,拥女膝上,笑问曰:”一吴下酸伧而犹恋恋。汝第好好伺应,明当携汝归营,免在此迎新送旧也。“女低首不言,而柔情脉脉,若有所思。将军连举巨觥;酒酣,忽取首下,置案上抑搔之,从容仍属之颈。翘一足,令凤拉置榻上,曰:”久不乘骑,髀肉复生。脱之颇轻快。“又饮数觞,搂凤共寝。凤以纤翘钩案,抵死力拒;将军拽之,划然中断,亦一两截人也。骂曰:”贱婢屡拒,明当碎割。“遂息灯寝。陶骇绝,不暇呼仆,觅骑即行。见道旁酒肆数十人轰饮,遂入少憩,告以所见。众笑曰:”此何足异。“遂各取首下。陶惊绝仆地。移时仆寻至,救之始苏。问仆何能来?仆曰:”方就寝,忽凤隔窗唤曰:“汝主人去矣,可急往觅;夜深径黑,恐有不测也。晤主人时,嘱善保重。若晤虞山王子良,但云翠筠日望其来,迟则憔悴死矣。‘因入房觅主,主无踪迹,跟寻至此。”陶抵都,病月余。始能出门。偶饮天桥酒肆,访知虞山王子良,告以故。王因言:“筠,太仓名妓,与有啮臂盟。寻踪北上,至临清,遭王伦乱,死于兵。
常示梦嘱觅遗骸,至今未果。“言毕,大哭曰:”我负心,我负心!“盖王以屡困场屋,迁延十数年,不能践旧约。与受此苦也。
李老恒山李老,农家者流,有地数顷,称小康。中年生一子,名曰壹;稍长,附学读书,督课极严。壹时年十二,游戏误学,畏父训责,窃资逃去。李老夫妇情急,悬金以购,搜索无所不至,迄无影响。其母哀痛迫切,几至轻生。李老犹以“年齿正强,可望生育”慰之。然妇已思之成疾,屡劝置妾延嗣,李老不忍。光阴迅速,瞬逾十年,年将古稀,仍无所出。宗族之贫者,咸思争继,哓哓不休,益厌苦之。自度精力尚强、且值旱涝不匀之岁,闻韩、魏间售子女者,直甚廉,李老携百金往投人牙,以清钱五十贯择得端庄少女,大称心怀。女叩翁姓名、籍贯,实告之。讶曰:“妾与翁同姓、同乡,异哉!”老曰:“同姓或有之,乡则路隔五百里,难言同也。”女曰:“幼闻吾父言凿凿,云系姓李,名壹,恒出人。因逃学出家为人义子。
亲父母在乎否乎?念诵涕泣,妾与母时慰劝之。“李老亦讶曰:”据妆言,确是吾子矣,汝当为吾孙女。幸言之,早速赴尔家验之;虽相隔十余年,声音笑貌,应不改也。“遂偕女至村,呼其父出,果李老子也。哭述所由,云逃出后,惘惘南奔,资用告绝,乞食村中。有老父同姓,畜为义子,为我娶妻,连生四子二女。义父母相继殁,逢此俭岁,故卖女度日耳,李老大悦,命子货其家具,携其子孙男女八人归。其妻孤苦伶仃,抱病而闻夫归,忽然子孙满堂,不觉跃然而起。
铁簪子涡阳农家子郑鸿,妻官氏,年四十,孪生子,面貌举止丝毫无异,惟衣以青绿分伯仲。伯名,仲名。为颖州刑案吏,娶殷氏,婚匝月,即束装之颖。未婚在家,事定省,供樵汲,遂废呻毕;而态度雅洁,人皆目为文学士,忘其为农家流也。偶荷锄入山,于石隙拾得古铁簪,上有文曰:“莫子作铁簪,熔金精,涤邪秽,朝百灵,辟水火,御刀兵,绾我短发,光日星。”爱其洁朴,藏之于帻。归询村学究。曰:“此仙人莫月鼎之遗物也。”正玩弄,突接兄瑶家书云:“被仇案牵,控坐舞弊收狱;乞仲氏来急原难,死无憾。”大恸,婉告翁媪,售产措百金,徒步往。
至,则兄果困缧绁,赂监者始入,抱持哭失声。出则佣于缙绅家,得值供囚饭,泣诉诸执事,讼终不能解。一日,携酒浆馈兄,瑶对之哽咽曰:“倚闾望固足恸,新婚别亦难堪耳。”
思良久,慨然曰:“此谳量不至死,不过羁时日,幸兄弟面目同,愿代兄囚。”爰以半金啖狱卒,余付兄。乃释兄而系己,临别告兄曰:“归致老亲阿嫂珍重,毋以为念;倘瘐死,有梦寐好相见也。”瑶归,诡云故,已择地葬。一家闻之哭,邻里无老稚涕。瑶由是日拥艳妻,不再作刀笔吏。性最勤,监禁中,晨起必洒扫神堂无点尘。狱吏怜爱之,且微审其代兄囚,尤义之,脱锒铛,补充头人,司击柝,始无大苦。而所司益勤,夜下铃环巡,高唱哀哀警众眠。一夕微倦,依壁稍合眸,心惊,斜视东壁槐树下,有毛物逡巡出,脱皮如蜕,化作白衫美女子,肌肤雪映,云鬓鸦垂,自卷其皮压石砌下。然后望月稽首拜,口吐玻璃丸五,仰首微嘘,丸上下续断,陆离闪灼,激月光成五色云。炊许,丸一一入咽,依旧衣皮入槐根下。
心审为狐,秘不告人。明夜月更朗,度必出,漏静伏瞰之。
少顷,果如前状,置皮安妥,微步下阶,戏如故。出攫皮坐身下,俟物戏正酣,抽柝徐击,声登登。女子大惊,急收丸,索衣不可得,向拜,不为动,愤怒欲用武。忽瞰头上铁簪有宝光如电,跪而哀之曰:“妾九尾狐也,大丹已成,飞升不远;惜鞟尚不能遽去,乞赐还,当如愿奉报。”曰:“吾闻尔辈得一丹,必蛊一少年死,有之乎?”曰:“诚有之。然妾幼遵《希夷五禽经》,不须惑人。凡惑人者,光冷淡如青磷;运气者,光灿烂如宝珠,是可辨耳。”曰:“汝但不惑人,仆亦不须此。”即掷皮与,女喜而再拜曰:“君仁人也,试问何所求。”曰:“仆亦无所求,但日困犴狴,如笼鸟井蛙;颇羡道侣,来去自由耳。”女闻之,即吐出一丸,授使吞服。
掬掌凝视,果赤如火球,一喘息,丸即飞入口,宛热汤浇胸鬲,奇暖莫名,欲揖而谢之,女已飘忽去。翌晨大病,皮缕缕欲裂,骨震震有声,吐泻,极颓惫。医官诊云:“疴剧,恐莫瘳。”狱吏言于大府,拔牢笼,更驿役,谕愈即差遣。困处驿馆中,展转土坐,一灯荧荧,忽女子悄然掩入,曰:“二郎惫耶?日昨所赠者百年物,星月之精也,世俗人服之,肢节寸寸换,慎勿误为玻”袖出一丹,小如豆,与之服,果顿清醒。遂伏枕拜女,询“何日可生还?”曰:“岂但生还,尚有意外喜。然妾尚奉求一物。”问:“何物?”曰:“时未至,不预告也。”问姓氏,曰:“有急难时,但呼花吉祥云娘子,妾即至矣。”言已趋出,病霍然。晨起,刍秣虽劳,较之囹圄犹逸也。且双瞳炯炯若曙星,凡书卷之未谋面者,一见了然。
偶侍太守游西湖,遇道士授以秘笈,朱文丹篆,皆风禽奇遁之学。问何名?曰:“归问云娘子自知。”月余,女偶至,以道士询。曰:“有缘哉。渠名古丈夫,不易以秘法示人。”明晨,郡署突遭回禄,妖鸟呼嘻咄,烈焰四围,太守仓卒奔出,仅以身免。官吏窘急,咸云印在内廨案上,灿灿者,是谁能一攫出?
随众汲水,闻女在耳畔悄声曰:“二郎可先取印出,是一好机会。”曰:“火烈,奈何?”曰:“君髻上铁簪不畏火。”闻之,遂耸身飞入,焰果纷让,双手捧印出呈太守,千万人子不咋舌。太守悲曰:“印出矣。尚有娇女楼居晨妆,有能救出者,即以妻之,无食言!”曰:“诺。”再飞入,火已逼搂,见两红衣人夹女坐,出索将绾。入大叱,红衣人曰:“铁簪真人来救渠,姑舍去。”负女急奔出,回观妆楼已成煨烬。火熄,倦卧不能起。丙夜,女来贺曰:“公冶出狱,又作新郎,何太喜耶?然太守焚署,终不了事。后圃英石作舞鹤者,下有窖藏可取出,助彼丈人峰。”漫应之。次日,太守集议赔补,颇以囊橐虑。入以女言告,试往掘,果盈坎皆黄白数千金。
不日兴工,署更鼎新焉。太守为释罪,置酒祖饯;然绝不言姻事,色忸怩而口嗫嚅。微窥太守意,慨然曰:“某待罪得放归田里,与骨肉聚首,愿已足矣,敢望非分乎!”太守曰:“君子达人,不妨明告:弱息娇惰惯,恐不愿嫁田客郎,且幼已许字同里年家子。仓卒一言不足信,葭莩无已,愿奉千金为君家大人寿。”逊谢,力却不敢受。明即备车马送之归。下车入门,一家皆狂奔哗噪,惊以为鬼。婉陈所以,众始审之诳。入见二老均瞿铄。忽御人赍木匣于庭曰:“官府留赠汝。”
欲追诘之,而御已驰远。视封頲甚固,启之,皆金珠,数符千金。献翁媪,一室感喜。惟则愧而逃遁,杳无迹。翁媪悲曰:“汝生回,吾心慰;汝兄逃,吾心仍不能慰,奈何?”曰:“兄行行即归耳。”索水碗,抽铁簪画水,再四旋碗口,须臾,泼于庭,而兄果贸贸返。握手心酸,悲喜交集。盖兄逸去,方觅渡船至中流,忽回旋无定向,抵岸,过小桥,一童子导之行,曰:“夕阳堕矣,大郎俗觅宿,前有客馆甚清洁。”随之入门,宛然逆旅,再一凝神,则自家也。大骇,不敢言,然心益愧恧。
又见多金,思独鲸吞。置毒饼中,与食,旋腹暴痛,面青紫,口吁吁若牛喘,父母奔视,窘无计。蓦忆,大呼:“云娘子!”
女应声至,掀帘入,笑曰:“二郎病耶?急含铁簪于口,可愈。”
抽簪衔少时,女自后蓦击其背,大咳,哇出毒饼,犹突跃地上。女辞别,挽之。女笑曰:“二娘事亦大累人,蹇修不易为也。”趋出,顿杳。所谓二娘者,筝娘也;筝娘者,颖郡李太守女也。李太守,洛阳人,妻殁,遗二子一女。太守留二子于家,携妾与女之任。女见父背盟,且闻将订姓于大姓,愤往说父,曰:“儿闻为女子,事人以身;今身已负郑郎背,奈何又他适?且郑有德于吾家,背之恐不祥。请父怜女,仍践前日言。”太守怒曰:“渠农人,将随之饁耕田间耶!”曰:“父以农人为贱乎?郑郎即贫为丐儿,尚随之去,矧饁耕尚有冀阙风。”太守终不听,女泣曰:“父读书成进士,即不知楚女季芊嫁钟建故事乎?”痛哭,愤不食。夜深,易男子装,携婢窃马窜郊野。忽一白衫女子,策黑卫前行,频回顾,问曰:“官人将何之?”曰:“涡水。”曰:“省识涡人郑二郎名者乎?”
曰:“仆正寻渠,文字交耳。”曰:“大佳,郑吾中表弟也。
裙钗独行不便,乞官人挈带可乎?“曰:”善。“行四五日,径抵村门。白衫女子指曰:”此即二郎家。君先入,妾尚欲迂西邻姨母家。“筝娘下骑,婢扶之入,蓦与遇,惊询何处贵人下顾草野?泣曰:”妾颖太守女李筝娘也。“登堂缕述颠末,太息曰:”仆近已勘破泡幻,拟绝世缘;卿哪患无金龟婿,何事苦纠缠?“曰:”君自纠缠,奚怨妾也?凡为女子,皆当远丈夫。郎于烈焰中负妾出,是天欲杀之,而郎生之。既生而弃之,可谓之仁乎?妾义无他适,千辛万苦至此。若憎妾陋,宁甘妾媵,不愿更节操。“引之拜翁媪,见其艳丽,惊为天人。女伏叩曰:”贤郎曾负儿于背,乞舅姑怜鉴。“翁媪曰:”得儿为妇,向复何言?诚恐尊人侦至。
累及犬子。“曰:”南山之石可烂,北海之波可竭;头可断,此身不可转。刀锯鼎镬,儿自任之,无预贤郎事也。“翁命媪为改妆,夜随媪眠,自携同寝,云俟风声定,再择吉。
喜,策马往郡自首,将倾。其仇闻讼解,尚切齿,时欲得而甘心,突遇诸途,即嗾仆殴之,怒詈,挟归,扃土室,苦更胜于系牢狱。闻之,即仗剑往援,不可得,诉于太守。
太守正失女,寻无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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