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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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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地说:“您不认为遇到好天气出去稍微活动活动会好些吗?”有人倒相反,听姨妈说
罢,“今天我很不好,很不好,要完了,可怜的朋友们呀”,他们竟接茬说:“啊!身体不
好嘛!不过您这样也还能拖一阵呢。”上述两种人,虽然表现不同,有一点倒肯定一样,那
就是从此被拒于门外。当我的姨妈从床上看到圣灵街有这号人显然正前来看她,当她听到门
铃己被拉响时,她的脸上顿时出现害怕的表情。如果说,弗朗索瓦丝见此情状觉得有趣,那
么,她更为姨妈总有巧妙办法把他们打发走而拍手称快,更为他们没有见到姨妈,反而碰了
一鼻子灰而乐不可支。她打心眼儿里佩服我的姨妈,她认为自己的女东家比那些人要优越,
所以才不愿让他们登门。总而言之,我的姨妈既要求人家赞成她卧床服药的做法,又要求人
家同情她的病痛,还要求人家说些宽心话,担保她早晚会康复。
  而欧拉莉对此最在行。我的姨妈尽管一分钟之内能说上几十遍:“我完了,可怜的欧拉
莉,”欧拉莉准能答上几十遍:“奥克达夫夫人,您对自己的病知道得这么透彻,那么您准
能活上一百年,就象昨天萨士兰夫人对我说的那样。”(欧拉莉的坚定不移的信念之一,就
是认准了萨士拉夫人其实叫萨士兰夫人,尽管经验无数次地对她进行纠正,仍不足以打破她
的这一信念。)
  “我倒不求活上一百年,”我的姨妈说;她不喜欢人家用确切的日期来判定她能有的寿
限。
  此外,欧拉莉还善于给我姨妈解闷,又不让她累着。这是谁都没有的本领。所以她的来
访对于姨妈来说是莫大的愉快。她每星期天必来,除非有意外事缠身。对欧拉莉又将来访的
期望,开始着实让我姨妈高兴好几天,可惜这很快就转化为痛苦,就象挨饿的人饿过了头,
虽说欧拉莉才晚来一小会儿。等待欧拉莉的兴奋心情拖延过久就变成不堪忍受的折磨:我的
姨妈不停地看钟点、打哈欠、一阵阵感到心力交瘁、支持不住了。要是欧拉莉来访的门铃声
直到天黑,在我的姨妈已无指望的时候才打响,她反倒感到伤心难受了。事实上,每个礼拜
天,她最牵肠挂肚的一件事不过是欧拉莉的来访。吃罢午饭,弗朗索瓦丝急于等我们早早离
开饭厅,她好赶上楼去“忙乎”我的姨妈。但是(尤其自从晴朗的天气在贡布雷定居下来之
后),当正午时分的崇高的钟声给圣伊莱尔塔楼上音响的王冠缀上十二朵转瞬即逝的小花、
使袅袅余音在我们的餐桌边、在也是亲切地来自教堂的圣饼的附近,缭绕萦回了很久之后,
我们仍久久地坐在饰有“一千零一夜”图画的平底碟前懒得动弹,因为炎热,尤其是因为吃
得太饱,我们无力离席。所谓太饱,因为,除了鸡蛋、排骨、土豆、果酱、烤饼等几道已经
不必预告、每餐必备的食品外,弗朗索瓦丝还根据庄稼地和果园的收成,海鲜捕捞所得,市
场供应,邻里馈赠,以及她自己的烹调天才所能提供的东西,另外添几道菜,因此,我们的
食谱,就象十三世纪人们在大教堂门上雕刻的四面浮雕一样,多少反映了一年四季和人生兴
衰的节奏。添一条鲜鱼,因为鱼贩子担保它特别新鲜;添一只火鸡,因为她赶巧在鲁森维尔
的市场上碰上一只肥美的;添一道骨髓蓟菜汤,因为她以前没有用这种做法给我们做过;添
一盘烤羊腿,因为去外面透过新鲜空气之后一定胃口大开,况且到吃晚饭足足有七小时,有
足够的时间把羊腿烤到骨脱肉酥;菠菜是为了换换口味;杏子是因为刚刚上市,街上还难得
见到;醋栗是因为再过半个月就吃不上了;草莓是斯万先生特意送来的;樱桃是园子里那棵
两年不结果的樱桃树又重新结出第一批果实;奶酪是我一向爱吃的;杏仁糕是她昨天定做
的;奶油圆球面包倒是我们的贡献。上述各道食品吃罢之后,专为我们做的、特别是专门献
给我的识货的父亲品尝的巧克力冰淇淋端了上来,那是弗朗索瓦丝别出心裁、精心制作的个
人作品,就象一首短小、轻盈的应景诗,其中凝聚着作者的全部才智。谁要是拒绝品尝,说
什么“我吃完了,不想吃了”,谁就立刻沦入“大老粗”之列,正等于艺术家送他一幅作
品,明明价值在于作者的意图和作者的签名,他却只看重作品的重量和作品所用的材料。甚
至在盘子里留下一滴残汁,也是不礼貌的表示,其程度相当于没有听完一首曲子,就当着作
曲家的面站起来就走一样严重。
  我的母亲终于对我说:“得了,别没完没了地在这儿呆着了,要是你嫌外面太热,就上
你自己的房间去,但是你得先透透空气,免得一离开餐桌就看书。”我于是坐到水泵和水槽
附近的一条没有靠背的长凳上去。水槽象哥特式的井栏,雕有好几条火龙的图案,粗糙的石
面上刻下了火龙的流线型的、包含寓意的体态,十分生动。长凳恰好在一株丁香树的树荫
下;园子的这个角落有一扇便门开向圣灵街;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独立的建
筑,突出在正屋之外,门前有两级台阶,那是厨房外做粗活的小屋。从外面看去,可以影影
绰绰看到里面的地上铺着斑岩一般闪闪发光的红色石板,这小屋与其说是弗朗索瓦丝的“洞
府”,倒不如说更象供奉维纳斯女神的小庙,里面堆满了奶制品商人、水果店老板、菜贩子
等人送来的供品,他们有些是从相当远的村落来的,就为了给“女神”献上他们田园里的时
鲜。小屋屋脊上总有一只鸽子在咕咕啼叫。
  早先,我并不在这小庙周围的神圣的树林中久留,因为我在上楼读书之前,总要先到外
祖父的兄弟阿道夫外叔祖父居住的楼下那间起坐间去呆一会儿。阿道夫外叔祖父是位老军
人,以少将衔退休。他那间屋子难得照进阳光,即使窗户大开,听凭外面的热气进去,屋里
也仍然无穷无尽地散发出一股幽幽的凉气,既有林区的风味,又有王政时代的盎然古风,好
比走进猎场的废弃的楼阁,能让人的嗅觉久久地沉醉于梦境之中。但是,我不进阿道夫外叔
祖的单间已有很多年了,因为他同我们家发生过一场误会,不再来贡布雷小住。这事是由我
惹起的,经过情形如下:
  在巴黎的时候,家里每个月派我去看他一两次,那时他总是刚吃完午饭,穿着家常便
服,侍候他的仆人穿的是紫白两色相同的条纹布工作服。外叔祖父咕哝着埋怨我好久没来看
他了,没人理他了;他给我吃块杏仁饼或者一只桔子,我们穿过一间客厅,那里从来也没有
人会停下坐一会儿;客厅里没有炉火,墙上装点着镀金的装饰线脚,天花板刷上蓝色,说是
模仿天空;家具都蒙上了缎面垫套,跟外祖父家一样,只是这儿用的是大黄缎面;我们经过
客厅,走进被外叔祖父称为“工作室”的那个房间。只见墙上挂了几幅版画,大凡是黑色衬
底上有一位丰满、肉感、皮色粉红的女神,或驾一辆战车,或踩一只圆球,或在额前缀有一
颗五角星;第二帝国时期这类画很受欢迎,因为一般认为画里有一种庞贝的情调。后来人们
很讨厌这类画,有人之所以又开始喜欢起来,虽然说法不一,其实只有一个原因:这类画具
有第二帝国的情调。我同外叔祖父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他的听差替车夫来问什么时候用车。
外叔祖父沉吟良久,在一边纳罕的听差如果稍有动弹,仿佛就会扰乱他沉思似的,于是他只
得全神贯注地等待他作出始终如一的回答。外叔祖父经过一番周密的斟酌,终于说出了从来
不变的决定:“两点一刻”。听差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但决无二话:“两点一刻?好,
我告诉他去。”
  在那个时期,我热爱戏剧,但这只是柏拉图式的爱,因为我的父母还一直没有允许我去
看戏,所以我把看戏的乐趣,想象得相当不符合实际;我几乎以为每个观众眼中的舞台布
景,都象是通过立体镜才看到似的,只为他一个人存在,尽管同其他观众所看到的上千种其
他景象大致一样,但各人所见只属各人。
  每天上午,我都要跑到广告亭去看看又有什么新戏预告。每一出预告的新戏都给我的想
象提供种种梦想,而天下最无利害关系又最令人开怀的,莫过于这些梦想了;同组成剧名的
每一个单字紧密相关的形象,还有墨迹未干、被浆糊弄得鼓鼓囊囊的海报的颜色,更助长了
我的想象。海报上剧名赫然在目,除了《赛萨·奚罗多的遗嘱》或《欧迪普斯王》之类的古
怪剧目外(这类剧目不会出现在“喜剧歌剧院”的绿色海报上,而只出现在“法兰西喜剧
院”的酡红色的海报上),最大相径庭的要算《王冠上的钻石》和《黑色的多米诺骨牌》这
两出戏的海报了:一张是发亮的羽白色,另一张象带有神秘色彩的黑缎。我的父母向我宣
告:我第一次去剧院,必须就这两出戏中选一出。于是我接连对它们的剧名进行钻研,因为
我的有关这两出戏的全部知识只是它们的剧名。我殚精竭虑地想逐一抓住它们可能给我带来
的乐趣,然后进行比较,最后我费足力气,把一出戏想象成光采夺目、气宇轩昂,另一出戏
则温情脉脉、缠绵悱恻,结果我还是不能决定我的取舍,正等于上最后一道甜食时,问我要
牛奶米糕还是要奶油巧克力一样。
  我与我的同学们谈论演员,虽然那时我对演技还一无所知,却认为在艺术借以体现的一
切形式中,演技是首要的形式,通过演技,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艺术,同样一段台词,
这位演员和那位演员在朗诵方法和声调处理方面各不相同,我觉得其中最琐细的差别都具有
无法估量的意义。我根据有关这一演员和那一演员的传闻,把他们按才艺的高低排了个先
后,这些名单我成天独自默诵,最后在我的脑海中凝固,象结成了硬块,弄得我头脑僵硬。
  后来,我上中学,每当我趁老师转身的机会同一位新朋友窃窃私语时,我的第一问题总
是问他是否去过剧院,是否认为最了不起的演员是戈特,其次是德洛内,等等。倘若他认为
法布夫尔不如迪龙,或者德洛内名列戈克兰之后,那时我的心目中戈克兰便失去磐石般的坚
固性,突然松动起来,退缩到二等,德洛内也取得了神奇的灵活性,丰富的活跃性,而屈居
第四;这样的变动使我的头脑得到软化,得到滋养,竟有繁花似锦、生动活泼之感。
  虽说我对演员们如此着迷,虽说有一天下午我见到莫邦从法兰西剧院出来顿时感到爱的
激动和爱的痛苦,但是当我见到某家剧院门前某位赫赫巨星的大名烨烨生辉,当我见到一辆
马头上缀满玫瑰花的双座轿车从街上驰过,车窗里露出一位据我想可能是演员的女子的倩
影,那时我内心的激荡更久久不能平息,我多么无能为力地、多么痛苦地努力设想她们的私
生活啊!我虽把最有名的女演员按才艺的高低排出如下的名次:萨拉·贝恩纳特,拉贝玛,
巴代,玛德莱娜·布洛昂,霞娜·萨马里,但是,无论先后我对她们全都关心。我的外叔祖
父认识不少女演员和一些“交际花”,我分辨不清后者同女演员的差别。他把她们请到家中
作客。我们之所以只在某些日子去看望他,是因为其他日子有那些女客登门,家里人一向不
愿与她们打照面。至少我们家持这一主张,因为从我的外叔祖父那方面说,他跟那些可能从
来没有结过婚的风流寡妇、跟那些虽大名鼎鼎、其实出身靠不大住的伯爵夫人过于随便的态
度,他把她们介绍给我的外祖母时所说的奉承话,或者他把祖传的首饰送给她们,以巴结讨
好,等等,早已不止一次引起他同我的外祖父之间的龃龉。平日交谈中如果出现某位女演员
的名字,我常听到我的父亲笑着对我的母亲说:“这是你叔叔的一位女朋友。”当时我想,
有多少大人物恐怕开始一连好几年都巴结不上那样的女人,给她写信不理,登门拜访,她又
打发门房拒之门外:我的外叔祖父倒说不定有办法让我这样初出茅庐的青年免受这番折腾,
他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把我介绍给许多人都无法接近、但对他来说却是知心朋友的女演员。
  因此——我借口有一门课改了时间,不仅已经耽误了我好几次不能去看外叔祖父,而且
以后还会没有空去——有一天(那并不是专门留给我们去看他的日子),我们家午饭比平时
吃得早,我便趁机上街,并没有去看家里允许我单独去看的新戏海报,而是一口气跑到了外
叔祖父那里。我注意到他家门口停着一辆双驾马车,马的护眼罩上,跟车夫上衣的扣眼上一
样,摇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我从楼梯上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嬉笑声,等我一拉门铃,里面的
声音反而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之后是连续的关门声。听差终于出来开门见到是我,显得很尴
尬,声称我的外叔祖父现在正忙着,恐怕抽不出身来见我。他正打算进去禀报,只听到里面
传出刚才的女人的声音:“啊,不!让他进来;一分钟就行,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从您的写
字台上的那张照片来看,他跟他的妈妈,也就是您的侄女,长得很象,您的侄女的照片挨着
的那张照片不就是他吗?我倒是想要见见这孩子,哪怕见一面呢。”
  我听到我的外叔祖父咕哝着表示不高兴;最后,听差请我进去。
  桌子上,有一盘跟平时一样的杏仁饼,我的外叔祖父仍穿着那件家常便服,但是在他的
对面,坐着一位身穿粉红色丝绸长裙、脖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的年轻女子,她正把
最后一瓣桔子放进嘴里。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称呼她夫人还是小姐。我憋红了险,不
敢朝她那面看,生怕同她答话。我过去亲了亲外叔祖父。她笑咪咪地望着我。我的外叔祖父
对她说:“这是我的侄外孙,”既没有告诉她我姓什么,也没有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大约是
因为自从同我的外祖父发生过龃龉之后,他尽可能避免家庭成员同他的这类朋友接触。
  “他长得多象他的母亲,”那女的说。
  “您也不过是在照片上见过我的侄女。”我的外叔祖父连忙粗声粗气地接口道。
  “对不起,亲爱的朋友,去年您生病的时候,我在楼梯上曾经同她照过面。确实,我也
只是一闪而过地瞅了一眼,你们这儿的楼梯又那么黑;但是,这一眼足以使我对她钦佩了。
这瘦小的年青人眼睛长得挺美,还有这儿,”她说着,用手指划了一下额头下面,“您的侄
女儿是不是跟您同姓?”她问我的外叔祖父。
  “这孩子更象他的父亲,”我的外叔祖父咕哝着说:他既不想提到我妈妈的姓,以间接
的介绍我,更不想作进一步的说明,“他完全象他的父亲,也象我故世的母亲。”
  “我不认识他的父亲,”穿粉红色长裙的女子微微歪着脑袋说道,“也从来没有见过您
那位故世的母亲。我的朋友,您一定记得,咱们是在您遭受丧母之痛后不久才相识的。”
  我感到有些失望,因为这位少妇同我在家里见到过的其他标致女子,尤其是同我每逢大
年初一都要去拜年的一位表亲家的千金并无二致。我的外叔祖父的这位女朋友,除了衣着更
为讲究之外,那眼神也同样机敏而和善,表情既坦城又动人。我在她身上没有发现女演员照
片上一般有的那种使我倾慕的舞台风度,也没有看到应该同她的私生活相呼应的那种妖媚的
表情。我难以相信她竟是交际花,而且如果我没有见到门口停着的那辆双驾轿车,没有见到
她那身粉红色的丝裙和那串珍珠项链,没有早就听说我的外叔祖父尽结识些最高级的交际
花,我恐怕更难相信眼前这位风韵不俗的女子就是其中的一位。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供她们
住华屋、坐轿车,让她们打扮得珠光宝气,不惜为她们倾家荡产的金屋藏娇的百万富翁,又
怎能从这样平凡、这样规矩的女子那里得到愉快呢?然而,想到她们私生活应有的情状,我
更为她们的不道德感到迷惑不解。如果这种不道德具体化为一个特殊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
前,那么这种不道德就会象一部小说、一件丑闻的隐秘部分那样地不露痕迹。但恰恰是那件
丑闻使她们脱离了中产阶级的家庭和她们待人和善的父母,使她们扶摇直上地变为一代佳
丽,出入交际场所,赢得显赫的名声。眼前的这位女子,面部表情和说话的声调同我所认识
的其他许多妇女并无两样,这就使我不由得把她看作良家千金,其实她早已无家可依了。
  这时我们已经走进外叔祖父的工作室。我的外叔祖父请她抽烟,只因有我在场,他多少
显得有些尴尬。
  “不,”她说,“亲爱的,您知道我只抽得惯大公爵送给我的那种烟卷。我跟大公爵说
了,您也馋那种烟卷,”说着,她从烟盒里掏出好几支印有金色外文字样的纸烟。忽然,她
又说:“我一定在您这里见到过这孩子的父亲,他不就是您的侄女婿么?我怎么能忘呢?他
那样和气,我觉得他文雅极了。”她说得既谦虚又热情。但是,我深知父亲待人一向矜持冷
漠,想到他当时一定绷着脸皮,现在却被说成文雅极了,我不禁狼狈不堪,因为他很可能表
现得并不风雅,这种过高的评价,同他在礼节方面的欠缺实在太不相称。后来我才体会到,
这些既无所事事又用心良苦的妇女所扮演的角色,其魅力之一正在于此:她们以她们的热
情、她们的才能,以及优美的感情所具备的一种梦境和她们不必破费便可轻易到手的一种金
玉般的华彩,象名贵而细巧的嵌饰,把男人们毛糙而缺乏磨砺的生活装缀得富丽堂皇。对于
梦境,她们同艺术家们一样,既不追求实际价值,也不让它局限于现实生活,例如我的外叔
祖父穿着宽松的便服在吸烟室中接待的这位女士,她以娇美的体态,粉红色的丝绸长裙,周
身的珠光宝气,以及她同大公爵的交情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高贵气派,给烟雾缭绕的室内增添
了异样的光辉;同样,她随口说了句对我父亲的评价,说得非常讲究,使这句话别具一格,
有一种高雅的意味,再加上她以亮晶晶的目光看上一眼,等于给这句话镶上一颗光华熠熠的
钻石,其中既包含谦恭之意,又透出感激之情,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便成了一件艺术珍品,
一件“文雅极了”的宝贝。
  “好吧,孩子,你该回去了,”外叔祖父对我说。
  我站起来,克制不住想去吻一下粉衣女郎的手,但,我觉得这样做恐怕过于孟浪,简直
类似抢劫。我的心怦怦乱跳,心里盘算着:“该做还是不该做?”后来,我不再考虑该做什
么,而是能做什么,我以一种盲目的、反常的动作,连刚才我找到的有利于这样做的种种理
由也全都抛置不顾了:我上前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把它送到我的唇边。
  “他多可爱啊!已经知道巴结女人喜欢了,这是跟他的外叔祖父学的。将来准成为十全
十美的绅士,”她又咬文嚼字地加上这么一句,故意把绅士这个词儿说得带点英国口音。”
用跟我们一衣带水的英国邻居的话来说,哪天他能不能过来喝a cup of tea?①到时候,
上午给我发一封‘蓝笺’②就行了,我准来奉陪。”
  当时我还不知道“蓝笺”是什么意思。她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我怕有些问话若不回答
会有失礼貌,所以我始终全神贯注地听,结果感到非常吃力。
  “不,不,这不可能”我的外叔祖父耸耸肩膀,说道,“他忙得很,他很用功。他的功
课门门得奖。。他又低声地——声音压得很低,怕我听见后纠正——补充说道。“谁说得准
呢?也许他将来是雨果第二,或是福拉贝尔③之类的人物。这您是知道的。”
  ①英语:一杯茶。
  ②蓝笺:市内电报的俗谓。
  ③福拉贝尔(1799—1879),法国历史学家,1848年任公共教育部长。

  “我崇拜艺术家,”粉衣夫人答道,“只有艺术家才了解妇女只有他们和您这样出
类拔萃的人才理解我们。原谅我的无知,朋友,福拉贝尔是何许人?就是您房里玻璃书柜上
的那几本烫金的书籍的作者么?您知道,您答应借我看的,我一定小心翼翼地爱护书籍。”
  我的外叔祖父最讨厌借书给别人,因而没有接话。他一直把我送到过厅。对粉衣夫人的
爱慕弄得我晕头转向,我发疯似地吻遍了我外叔祖父沾满烟丝的两边腮帮。他相当尴尬地暗
示我:希望我最好不要把这次来访告诉家里,但他又不敢明说。而我呢,我热泪盈眶地向他
表示:他对我的一片好心,我铭感至深,总有一天要想办法报答。我倒确实铭感至深:两小
时之后,我先是说了些闪烁其辞的话,后来觉得并没有让我的父母明确地认识到我新近得到
的器重,于是我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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