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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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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建议置之不理时,我竟不相信您会这样,我觉得,您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出身在正派的资
产阶级家庭(只是在说这个形容词时,他的声音才微微带点不礼貌的摩擦音,)不会做出这
样的事来,因此,我天真地认为,可能出了从未出过的差错,信遗失了,或是地址写错了。
我承认我是太天真了,可是,圣博纳旺蒂尔①不是宁愿相信牛会偷窃,却不愿相信他的兄弟
会撒谎吗?不过,这一切都已结束,既然您不感兴趣,也就不必再谈了。只是我觉得,就看
我这把年纪,您也会给我写信的(他的声音真的哽咽了)。我为您设想了诱人的前途,但我
一直没对您说。您宁愿不知道就拒绝,这是您的事。但是,正如我对您说的,信总是可以写
的吧。我要是您,我就会写信,即使处在我的地位,我也会写。正因为这样,我更喜欢处在
我的地位。我说‘正因为这样’,是因为我认为各种地位都是平等的,我对一个聪明的工人
可能比对许多公爵更有好感。但是,我可以说,我宁愿处在我的地位,因为我知道,您做的
那种事,在我可以说是相当长的一生中,我从没有做过。(他的头朝着暗处,我看不见他的
眼睛是否象他声音让人相信的那样在落泪。)刚才我说了,我朝您迈出了一百步,可结果您
后退了二百步。现在,该轮到我后退了。从今以后,我们互不认识。我要忘记您的名字,但
要记住您的事例,等哪天,当我禁不住诱惑,相信人有良心,讲礼貌,相信他们不会白白错
过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的时候,我会提醒自己别把他们抬得太高。以前您认识我的时候(因
为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如果您说您认识我,我只能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是在向我表示敬
意,也就是说,我把这看作是令人愉快的事。不幸,您在其他地方和其他场合却完全不是这
样说的。”
①圣博纳旺蒂尔(1221—1274),意大利神学家,哲学家。
“先生,我发誓,我从没说过可能伤害您的话。”
“谁跟您说我受伤害了?”他发出愤怒的吼叫,猛地从长沙发椅上坐起来,直到现在,
他才算动了一下身子;他面容失色,唾沫四溅,脸部肌肉抽搐着,象是有无数条蛇在扭动;
嗓门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犹如震耳欲聋的狂风暴雨。(他平时说话就十分用劲,行人在外
面经过,肯定会回头张望,现在,他使的力气比平时大一百倍,就象用乐队而不是用钢琴演
奏一段强奏乐曲,声音陡然会增加一百倍,还会变成最强音。德·夏吕斯先生在吼叫。)
“您认为您能够伤害我吗?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您相信您那些狐群狗党,五百个互相骑在
身上的小娃娃从嘴里吐出的毒汁能弄脏我高贵的脚趾头吗?”
我本想让德·夏吕斯先生相信我从没说过,也没听见别人说过他的坏话,但他的话把我
气疯了。我认为,他说这话是因为他太骄傲,至少部分可以归因于骄傲。还有另外一个感情
方面的原因,可当时我并不知道,因此不把它作为原因,我也就没什么罪过了。不过,不知
道感情方面的原因,也应该回想起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讲话,把精神有点错乱作为第二个原
因吧。但我当时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在我看来,他只有骄傲,而我只有愤怒。当他停止
咆哮,郑重地谈他的高贵的脚趾头的时候(他还撇了撇嘴,以示他对那些亵渎他的卑微小人
的极度厌恶),我再也遏制不住满腔怒火了。我想打人,想摔东西发泄怒气,但我还剩下一
点辨别力,我不得不尊重一个年纪比我大许多的长者,甚至对他身边的德国瓷器,也由于它
们具有珍贵的艺术价值,而不敢妄加损坏,于是我扑向男爵那顶新的礼帽,把它扔到地上拚
命踩踏,想把它四分五裂。我扯下帽里,把冠冕撕成两半。德·夏吕斯先生仍在大叫大骂,
我连听都不听,穿过房间,准备离去。我打开了房门。没想到门两旁站着两个仆人,我惊得
目瞪口呆。看见我开门,他们装出要去做事路过这里的样子,不急不忙地走开了。(就在那
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比尼埃,另一个叫夏梅勒。)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用
懒洋洋的步态向我作出的解释。这个解释是不足信的,另外三个解释恐怕更不足信了:一是
男爵接待客人有时需要帮助,(那又是为什么呢?)认为需要在附近设一个“急救站”;二
是他们受好奇心驱使前来偷听,没想到我会那样快就出来;第三,德·夏吕斯先生对我大发
雷霆是有预谋的,是在演戏,是他让他们来偷听的,一方面他们喜欢热闹,另一方面,也许
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好处。
我动怒没有使男爵消气,我拂袖而去倒象使他心痛欲裂。他喊我回去,让仆人叫我回
去,最后,他疾步追我到前厅,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全然忘记了一分钟前,当他在谈论他
的“高贵脚趾头”的时候,还在我面前大摆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威风。“行了,”他对我说,
“别孩子气了,进来呆一会儿。爱得深,就责得严。如果说刚才我严厉地惩罚您,那是因为
我爱您爱得深。”我的怒气已经消失,我没有计较男爵说的“惩罚”二字,跟着他进去了。
他叫来一个仆人,毫无自尊地让他把帽子的碎片捡走,又拿来了一顶。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可耻地诬蔑我的人,先生,”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那我就留
下来听一听,我要戳穿这个骗子的谎言。”
“您不知道是谁?难道您忘记您说的话了?您以为向我通风报信的人不会要我发誓保守
秘密吗?您相信我会不履行诺言?”
“先生,您真的不能告诉我?”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回忆起我可能同谁谈过德·夏
吕斯先生,但一个也没有想起来。
“我不是对您说过我要替告密的人保密吗?”他用一种令人厌烦的声音说,“我看您不
仅爱诽谤人,还爱枉费口舌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至少您也应该放聪明些,好好利用这最后一
次会面,说一些有用的话嘛。”
“先生,”我边走开,边回答,“您侮辱我。我是看您年纪比我大几倍的份上,才不跟
您计较的。一老一少,地位不平等嘛。另外,我也没法说服您,我已向您发过誓了,我什么
也没说过。”
“那么是我在撒谎!”他嚷道,声音十分可怕,边嚷边向前一蹦,蹦到了离我只有两步
远的地方。
“他们把您骗了。”
这时,他换一种温柔、深情而忧郁的声调(就象演奏交响乐时,乐曲一个接一个没有间
隙,第一个似雷电轰鸣,接下来是亲切而淳朴的戏谑曲),对我说:“这很可能。一句话经
人重复后,一般都会走样。说到底,还是您的错,您没有利用我向您提供的机会来看我,没
有通过坦率的能创造信任的日常交谈,给我打一支唯一的、有特效的预防针,使我能识破把
您指控为叛徒的一句话。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它给我的印象再也不能消除。甚
至我连爱得深,责得严这句话也不能说了,因为我狠狠地责备了您,但我已不再爱您。”他
一面说,一面强迫我坐下,摇了摇铃,另一个仆人走进来。“拿点喝的来,另外,叫人备好
车。”我说我不渴,时候已经不早,况且我有车。“有人大概给您付了车钱,让车走了,”
他对我说,“您就别管了。我让人备车把您送回去如果您担心太晚我有房间,您可
以住在这里”我说,我母亲会担忧的。“确实,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我对
您的好感开花开得太早,就象您在巴尔贝克富有诗意地同我谈起过的那些苹果树,经不住初
寒的摧残。”即便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的好感完好无损,他也只能做到这样,因为他嘴上
说同我闹翻了,却硬要把我留下来,给我拿喝的,要我住下来,备车将我送回去。他似乎害
怕同我分离,害怕孤独,这种略带忧虑的害怕心理,一小时以前,当他的嫂子,他的本家堂
姐妹德·盖尔芒特夫人挽留我时,也曾有过。他们都对我产生了一时的兴趣,都想方设法多
留我一分钟。
“可惜,”他又说,“我没有本事叫摧毁了的花复开。我对您的好感已经枯萎,不会再
复生。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点象维克多·雨果诗中的布斯:
我是鳏夫,孤独无依,日暮途穷。
我和他一起又穿过绿色大客厅。我随口对他说,我觉得客厅很美。“是吗?”他回答,
“应该确确实实地爱一样东西。细木护壁板出自巴加①之手。您看,它们是用来和博韦的椅
子和蜗形腿狭台配套的,这很可爱。您注意没有,它们有着相同的装饰图案。只有卢浮宫和
德·安尼斯达尔先生家里有这样配套的家具。我刚决定要搬到这条街来往,马上就找到了希
梅②的一个旧公馆。此人过去谁也没有见过,他只是为我才到这里来了一次。总而言之,这
里很好。也许可以更好些,但够不错的了。有许多漂亮的东西,对吧?有我曾伯父波兰王和
亲王的肖像,是米尼亚③画的。咳!我跟您说这些干什么,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因为您
在客厅里等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噢!那他们带您去蓝厅了,”他说,神态看上去蛮横无礼
——因为我显得不感兴趣,或者说高人一等——因为他事先没问我是在哪里等候的。“瞧!
在这间屋子里,陈放着伊丽莎白夫人④、朗贝尔公主⑤和王后⑥戴过的全部帽子。您对这不
感兴趣,就象没有看见似的。您的视神经大概出毛病了。如果您对这种类型的美感些兴趣就
好了,这里有透纳⑦的一幅彩虹,它开始在伦勃朗的这两幅画中间发光了,这象征着我们的
和解。您听:贝多芬也来和他会合了。”果然,传来了《田园交响乐》第三声部开头的和
弦,《暴风雨后的欢乐》。乐师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弹奏,可能在二楼。我傻乎乎地问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事,乐师是谁?“嗳!谁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看不见的音乐。很
美,是不是?”他语气有点蛮横地对我说。“可是您一点也不感兴趣,就象鱼见到苹果一
样。您还是想回去?就不怕贝多芬和我?您对您自己作了判决,”当我要告辞时,他深情而
忧郁地对我说。“原谅我不能象应该做的那样送您回家。既然我不再想见到您,和您再多呆
五分钟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有许多事要做,但我已感到很累。”可是,当他发现夜色很
美,又说:“嗳!不,我也上车。月光太美了,把您送回家后,我要到布洛尼林园赏月去。
您怎么不知道刮刮胡子,上别人家去吃饭,还留着几根毛毛,”他对我说,一面伸出两个指
头夹住我的下巴,指头象是被吸住似的,犹豫了一下,就象理发师那样,沿着我的脸颊,一
直摸到耳朵根。“要是能和您一起在林园里观赏这‘蓝色的月光’,那该多好啊!”他突然
地,象是不由自主地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对我说,接着,脸上出现了忧郁的神态:“因为,不
管怎么说,您是很讨人喜欢的,您可以比任何人更讨人喜欢,”他一边亲切地抚摸我的肩
膀,一边说。“应该说,以前我觉得您毫无价值。”按说我应该认为他现在仍然是这样看我
的,只要想一想半小时前他同我讲话时的愤怒样子就行了。但我感到,他此刻态度很诚恳,
他的善良战胜了那种我认为是骄傲和敏感得几乎发狂的精神状态。我们已走到马车跟前了,
他还是在不停地说着。“好吧,”他突然对我说,“我们上车,五分钟就可以到您家。那
时,我将和您道晚安,至此,我们的关系也就永远结束了。既然我们就要分道扬镳,还是好
说好散,就象音乐那样,弹出一曲完美的和弦。”德·夏吕斯先生尽管一再郑重表示我们以
后不再见面,但我敢保证,倘若我们还能见面,他是不会不高兴的,因为他不愿意马上被我
忘记,也害怕给我造成痛苦。我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喔!对
了,我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为了纪念您的外祖母,我让人给您搞了一本德·塞维尼夫人书
简精装珍本。这样,这次会面就不是最后一次了。复杂的事不是一天所能解决的,只要想一
想这个道理,我们就能得到安慰。您看,维也纳会议不是开了很长时间吗?”
①巴加(1639—1709),法国雕刻家。
②希梅(1808—1886),比利时外交官,曾在巴黎任比利时全权公使。
③米尼亚(1610—1695),法国画家,尤其擅长肖像画。
④伊丽莎白夫人(1764—1794),法王路易十六的姐姐。
⑤朗贝尔公主是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好朋友。
⑥王后是指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
⑦透纳(1775—1851),英国画家,擅长水彩画和油画。
“不用麻烦您,我可以找到,”我客气地说。
“住嘴,小傻瓜,”他愤怒地回答,“别这样傻乎乎的,把我有可能接见您(我不说一
定,也许派一个仆人把书送给您)看作一件小事。”
他恢复了镇静:“我不想用这些话同您分手。我不想要不协和和弦,让我们在永久的沉
默前,弹奏一个属音和弦吧。”其实,他是怕自己神经吃不消,才不愿意刚吵完架,刚说了
那么多尖酸刻薄话就立即回家去。“您是不想去林园的,”他用肯定的、而不是提问的语气
说,我觉得,他用肯定语气不是不想要我去,而是怕遭拒绝而下不了台。“嗳!您瞧,”他
仍拖长了音说,“现在,正如惠斯勒所说的,恰是市民回家的时候(他大概想触动我的自尊
心),观赏夜景正合适。您恐怕不知道惠斯勒是谁吧。”我改变话题,问他耶拿夫人是不是
很聪明,夏吕斯先生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用我从没见他用过的最轻蔑的语气说:
“啊!先生,您这里提到了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贵族分类法。在塔希提可能有一种贵
族,但我承认我不了解他们。然而,无巧不成书,您提到的那个名字几天前在我耳边响起
过。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屈尊和年轻的瓜斯达拉公爵认识。这个要求使我感到吃惊,因为瓜斯
达拉公爵无需让人引见,他是我的表弟,我们早就认识了,他是帕尔马公主的儿子。作为有
教养的年轻的亲戚,他每年元旦总要来看望我。经过了解,原来,这个瓜斯达拉公爵不是我
那位亲戚,而是您感兴趣的那个女人的儿子。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叫这个名字的公主,我猜
想,她也许是一个露宿在耶拿桥下的穷苦妇女,富有诗意地把自己封为耶拿公主,就象有人
封自己为巴蒂尼奥勒或钢铁大王一样。可是我错了。这是一个很有钱的女人,在一次展览会
上,她那些漂亮非凡的家具使我赞叹不绝,它们货真价实,比主人的名字要高贵的多。至于
那位所谓的瓜斯达拉公爵,可能是我秘书的经纪人,他的爵号大概是花钱买来的。什么东西
不能花钱买?可是我错了,原来是皇帝一时高兴,把他恰恰无权处置的一个爵号分给了这些
人。这也许能证明他的力量,或他的无知,或他的狡猾,我尤其觉得,他用这种方式同这些
身不由己的爵位窃取者开了一次不无恶意的玩笑。但是,关于这一切,我不可能给您作充分
的解释,我只了解圣日耳曼区的事,如果您最终能找到一个引见人,您会发现,古弗瓦西埃
一家和加拉东一家有不少象是特意从巴尔扎克小说中搜罗来的恶人,供人消遣的老太婆。当
然,这一切和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威信毫不相关,但是,没有我,没有我的开门咒,她的住
所您是进不去的。”
“先生,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府邸的确很漂亮。”
“呣!不是很漂亮,而是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了,然而,却比不上亲王夫人漂亮。”
“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比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还要漂亮吗?”
“啊!她们俩是很难作比较的。(值得注意的是,上流社会人士,一旦有了一点想象
力,就会按照他们的好恶,把那些地位似乎最牢固、最优越的人要么捧上天,要么踩在脚
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他不称呼她奥丽阿娜,可能想把我同她的距离拉得更远)和蔼可
亲,雍容华贵,这是您难以想象的。但她的表妹是无法作比较的。盖尔芒特亲王夫人的形象
正是巴黎中央菜市场的卖菜妇对梅特涅亲王夫人①所想象的形象。但是,梅特涅亲王夫人以
为是她使瓦格纳名扬四海的,因为她认识维克多·莫雷尔②然而,盖尔芒特亲王夫人,更确
切地说,她的母亲却认识瓦格纳本人,这是很有诱惑力的,还不算她长得美丽非凡。仅爱丝
苔尔花园就够人看的了!”
①梅特涅亲王夫人(1836—1921),奥地利帝国外交大臣和首相梅特涅(1773—
1859)的孙媳妇,很有才华,为后世留下两卷回忆录。
②维克多·莫雷尔(1848—1923),法国歌剧演员。
“能不能去参观?”
“不能,要有邀请才行,但她谁也不邀请,除非我出面。”
然而,他抛出诱饵后随即就收回了,他把手递给我,因为我到家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先生。不过,我还要罗唆几句。以后也许还会有人象我这样对您表
示好感,希望您从现在这件事上吸取教训。不要对这种表示置若罔闻。人与人之间的好感是
十分宝贵的。在生活中,这种感情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因为有些东西不是说一个人想求就
能求来,想要就能得到,想做就能做成,想学就能学会的,但是好几个人在一起就能成功。
当然,不象巴尔扎克小说中所说的那样要十三个人,或《三剑客》中所说的要四个人。再见
了。”
他大概很疲劳,不再想去林园赏月了,因为他要我对车夫说送他回家去。可他马上又做
了一个动作,似乎想改口,但我已把他的命令传给了车夫,为了不耽搁更多的时间,我已经
按响了门铃,根本不再想给德·夏吕斯先生讲德国皇帝和布达将军的故事了,刚才它们缠得
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可现在已被德·夏吕斯先生对我那种出乎意外的令人震惊的接待赶
得无影无踪。
回到家里,我看见我的办公桌上有封信,是弗朗索瓦丝的年轻听差写给他的一个朋友
的,他忘记拿走了。我母亲不在家的这几天,他变得毫无顾忌,但我的行为更应该受到谴
责,因为我把他这封摊在桌上的没有信封的信读了,唯一的借口是,信放在桌子上好象就是
要让我读的:
亲爱的朋友和表兄:
我希望你的身体一直安康,你全家的身体也安康,尤其是我的小教子约瑟夫,我尚未有
幸认识他,但他是我的教子,我爱他甚于爱你们大家,这些心中的圣物也会有灰尘,不要举
手打他们的圣体。况且亲爱的朋友和表兄谁对你说明天你和你亲爱的妻子我的表嫂玛丽,你
们不会象绑在桅杆顶上的水手那样被扔进大海里呢,因为生活不过是一个漆黑的深渊。亲爱
的朋友我要对你说我现在主要的消遣是诗歌,我肯定你会大吃一惊,我现在对诗爱不释手,
因为要消磨时间。所以亲爱的朋友如果说我还没有回你的信你不要感到过分意外,如果你不
肯原谅那就忘了这事吧。正如你知道的,夫人的母亲去世了,她受的痛苦难以言表,她够累
的因为她一连看了三个医生。出殡那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因为先生所有的熟人都来了,还
来了好几个部长。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公墓,这会使你们村里人大开眼界,因为米许大娘死
了肯定不会这样。因此我的一生只会是长久的哭泣。我刚学会骑摩托,常骑着它消磨时间。
如果我驾着摩托飞到爱科尔,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会说什么呢?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会更
保守秘密,因为我感到沉醉在不幸中,这会使人失去理智,我常和德·盖尔芒特夫人,和一
些你在我们闭塞的家乡从没听说过他们名字的人来往。因此,我很乐意给你们寄拉辛、维克
多·雨果的书,寄谢内多雷、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的文选,因为我想使生我养我的家乡摆
脱愚昧无知,愚昧必然会导致犯罪。我不再看到有什么要对你讲的了,我就象经过长途旅行
而精疲力竭的鹈鹕向你向你的妻子向我的教子和你的玫瑰妹妹致以崇高的敬意。但愿人们不
要议论她:正如维克多·雨果、阿维尔和阿尔弗雷·德·缪塞所说的,她作为玫瑰,不过象
玫瑰那样生活罢了。所有这些伟大的天才因为说了这些话也象贞德那样被放在柴堆上烧死
了。盼望你的回信,请接受一位兄弟贝里戈·约瑟夫的吻。
任何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都对我们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明知幻想会破灭,我们仍会想
入非非。德·夏吕斯先生同我讲的许多事情,大大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使我忘记了我在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里看到的令人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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