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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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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那滚滚的涛声,因为此时此刻,海滩上金光耀眼,在我心间拓开了一片空虚;过去,我
还是个孩子时,曾在一个公园里与外祖母走散了,此时,这儿的一切犹如那座公园的小径与
草坪,仿佛都在对我说:“我们没有见到她。”在苍茫、神妙的穹窿下,我好象被罩在一只
浩大的灰蓝色巨钟里,感到透不过气来,巨钟遮住了一角视野,我的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一
眼望去,四周皆空,我转头面壁,不幸的是,挡住我视野的正是昔日充当我们俩之间报晨使
者的那堵墙壁,它宛若提琴一般乖巧,把一种情感精妙入微的色彩表达得淋漓尽致,把我内
心的惧怕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外祖母:我既害怕把她惊醒,而若她已经醒来,我又担心她没有
听到,怕她不敢走动;紧接着,它象第二种乐器发出回声,向我通报她正走过来,请我尽量
放心。这堵隔墙,我不敢向它靠近,仿佛这是一架钢琴,外祖母兴许弹奏过,至今余音不
绝。我知道现在可以任我敲击,敲得再有劲些也无妨,再也不可能把她吵醒,我再也闻不到
任何回音,外祖母再也不会过来。倘若天堂真的存在,我别无它求,只请上帝能在这堵隔墙
上轻轻地敲击三声,外祖母准会从千万种声响中立即辨清,回击三声,意思是说:“别焦
急,小耗子,我明白你等不及了,可我这就过来。”然后,祈求上帝让我跟外祖母永生永世
在一起,对我们俩来说,永生永世在一起,也不嫌长。
①地狱河流,亡灵饮其水,便忘却过去。
经理前来问我是否想下楼。不管怎么说,他为我在餐厅悉心安排了“座次”。由于没见
我露面,他担心我气喘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希望这不过是种微不足道的“喉咙病”,并向我
担保,听说可用一种被他叫作“咔里普图斯”的药,止住这种毛病。
他向我转交了阿尔贝蒂娜的一封短笺。今年,她本不打算来巴尔贝克,可改变了计划,
三天前来到了附近的一个疗养胜地,虽然不是到巴尔贝克,但两地相距只有十分钟的火车路
程。她怕我旅途劳顿,第一个晚上没敢登门打扰,只遣人前来询问我能否接待她。我问她本
人是否亲临,倒不是想见她一面,恰恰相反,为的是设法避而不见。“她亲自来了,”经理
回答我说,“她希望尽快见面,除非您有不到的理由。瞧,”他下结论道,“总而言之,这
儿的人谁都渴望见您一面。”可是我呢,我谁都不愿见。
然而在前一天,我刚刚抵达,便感到自己重又为海浴疗养那怡然自得的生活魅力所诱
惑。以前的那位电梯司机默默无声地启动了电梯,这一次并非出于蔑视,而是表示恭敬,只
见他喜形于色,红光满面。我顺着立管徐徐上升,重又穿越了昔日被我视为陌生旅馆奥秘所
在的中心。当一个无依无靠、默默无名的旅人初来乍到时,无论是回自己房间去的旅馆常
客,下楼用餐的年轻姑娘,打从饰有奇怪条纹的楼道经过的女仆,还是来自美洲,由女伴陪
着下楼进餐的千金小姐,一个个朝他投去的都是清一色的目光,从中见不到人们所期待的任
何神采。然而此次截然相反,我感受到了在一家熟悉的旅馆上楼时极为闲适的畅快心情,觉
得就象在自己家里,再一次完成了这种周而复始的运动,这并非眨眼功夫那么短暂、轻易、
它赋予事物以令我们感到亲切的灵魂,而不是令我们惊恐的幽灵。我没料到等待着我的,竟
会是灵魂的突然变化,心中不由思忖,现在莫非有必要轮换去别的旅馆下榻,在各家旅馆
里,我将总是首次进餐;在各家旅馆,在各道楼层,面对各扇房门,习惯也许还没有把那凶
神恶煞杀掉,他似乎正监视着一个快活的生命;在各家旅馆里,我也许有必要接近那些陌生
女郎,豪华大饭店、娱乐场和海滩,以大珊瑚骨骼聚集的方式,让她们集结在一起,生活在
一起。
令人生厌的首席院长如此迫不及待,急于见我,竟然也使我感受到了几分欢悦;第一
天,我观望着滚滚波涛,有蔚蓝色的起伏山峦,有冰川,有瀑布,其高雅、庄严、逍遥的景
观尽收眼底——我洗手时,一闻到“大旅馆”那芬芳浓烈的香皂的特殊气味,此情油然而
生,许久以来,我第一次闻到这一特殊的香味——它仿佛既属于现在这一时刻,又属于往昔
逗留的时光,宛如一种特殊生活的真正魅力,在现在与昔日之间飘忽,所谓特殊生活,就象
人们回家只不过为了换一条领带那样随便。床单太细,太轻、太大、塞不紧、盖不实,裹在
毯子外面,总是鼓鼓囊囊的,犹如游移不定的涡状物,若在昔日,准会使我黯然神伤。不
过,这酷似船帆,总不舒坦,鼓鼓囊囊的床单晃动着第一个清晨充满希望的辉煌的太阳。但
是,旭日尚未来得及升起。还在当天夜里,那一残忍而又神奇的影子似的人物便又复活了。
我央求经理走开,请求任何人都别进屋。我告诉他,我将一直卧在床上,并谢绝他遣人去药
店取那种万灵的麻醉剂。他见我一口谢绝,暗自庆幸,因为他害怕旅客闻到“咔里普图斯”
的气味,感到不舒服。我有幸受到了称道:“您言之有意”(他想说“言之有理”),并吩
咐我道:“注意别在门上把您弄脏了,因门锁太紧,我差人在门上‘灌’了油;要是哪位服
务员冒昧敲您房间,他定会受到‘滚打’。众人得牢牢记清,我向来不爱‘反复’(显然是
指:我有事向来不喜欢说两遍)。不过,您是否想喝点陈酒提提精神?我楼下有满满一
‘堂’(无疑说“满满一坛”)。我可不把酒放在银盘上,象托着伊奥纳当的脑袋似的端给
您,我先跟您说明白,那不是拉菲特城堡酒,但也差不多模棱两可(想说“八九不离
十”)。若量还太少,可以让人再给您做一条油炸‘小鳎芋’。”我一概谢绝,但感到惊诧
的是,在一个一生中该点了不知多少遍这种菜肴的人嘴里,竟然“鱼”“芋”不分,把
“鱼”说成“芋”。
尽管经理满口应承,片刻之后,有人还是给我送上了康布尔梅侯爵夫人的折角名片。这
位年迈的夫人前来看望,差人打听我是否在此下榻,当她获悉我昨日才到,且身体不适,便
未强求,坐进那辆套着两匹骏马、年代已久的四轮八簧敞篷马车,返回费代纳(十有八九在
药店或服饰店门前停了停,跟班跳下车座,进店结账或买东西)。在巴尔贝克和处于巴尔贝
克与费代纳城之间的几个海滨小镇的街道上,人们常可听到这辆马车的滚动声,对那豪华的
排场赞叹不已。到这家或那家小店稍停片刻,并非驱车出游的目的所在。而是某个乡绅或财
主家中举行了什么点心聚餐会或游园会,对侯爵夫人来说,这些乡绅或财主本来是极不体面
的。可是尽管侯爵夫人出身尊贵,家赀巨万,远在方圆一带的乡绅贵族之上,但她生性善
良,为人纯朴,若有人邀她作客,唯恐让对方失望,因此,附近哪怕举行再微不足道的社交
聚会,她也欣然赴会。诚然,与其说一路风尘,赶到哪家令人窒急的小沙龙,在闷热之中听
哪位通常没有才华的歌女歌唱,且她作为本地区的贵夫人和闻名遐迩的音乐家,听罢又不得
不夸大其辞,表示祝贺的话,那么德·康布尔梅夫人更喜爱在费代纳花园漫步或静憩,花园
下方,小海湾花影沉碧,风平浪静,风景优美如画。她知道,自己往往人未到,消息已被主
人四下传开,无论主人家是梅恩维尔—拉—坦杜利埃尔或夏通古尔—洛戈约的贵族还是禀性
豪爽的布尔乔亚。然而,倘若德·康布尔梅夫人这天出门,未去盛会露面,而来自海滨小浴
场的这位或那位宾客有可能听到了侯爵夫人的马车声,见到了她的马车,那么,她无暇脱身
离开费代纳的托辞便站不住脚了。此外,这些主人家经常看见德·康布尔梅夫人去参加某些
人举办的音乐会,尽管认为那不是她应该出入的地方,在他们看来,侯爵夫人仁慈过分,这
样做有损于她的地位,但是,一旦轮到他们接待侯爵夫人,便立即闭口不谈什么有失身分,
他们一个个焦急不安,自问能否有幸请到她大驾光临点心聚餐会。如果主人家的千金或哪位
正在此地度假的音乐爱好者刚刚唱完一曲,有来宾通报(侯爵夫人必定前来参加音乐会的先
兆)亲眼看见驾着那辆著名马车的骏马停在钟表店或药店门前,那多少天来主人局促不安的
心情便立即得到莫大的安慰!于是,在这些主人的眼里,德·康布尔梅夫人(她果然很快驾
到,身后跟随着她的儿媳妇和当时在她府中的宾客,她请求允许把他们一起领来,主人欣然
允诺)重又光彩照人。对他们来说,她终于大驾光临,便他们如愿以偿,也许这正是一个月
前促致他们作出决定的不可明言的关键原因:不惜遭人议论,耗费钱财,举办一个日场音乐
会。看见侯爵夫人光临,他们想到的便不再是她如何乐于参加他们认为很不体面的邻居家的
聚会,而是夫人家族之古老城堡之豪华,以及侯爵夫人从勒格朗丹家娶来的儿媳妇的举止之
无礼,儿媳傲慢不逊,与她婆婆近乎乏味的谦恭平和形成鲜明对照。此时,他们仿佛已经在
《高卢人报》的社交生活栏中读到了门扉紧闭、阖家炮制的新闻:在布列塔尼恬静之隅,众
人纵情欢乐,日场音乐会之来宾悉经精心挑选;直到主人许诺音乐会不日将再次举办,宾客
方才离去。每一天,他们都在等候着报纸,为在报上尚未看到他们音乐会的消息而惶惶不可
终日,唯恐请到了德·康布尔梅夫人只有来宾知道,而众多的读者却一无所知。幸福的日子
终于来临:“今年的巴尔贝克,夏季格外迷人。午后的小型音乐会风靡一时”感谢上
帝,德·康布尔梅夫人的姓名白纸黑字,赫然入目,虽然“顺笔提及”,但确居首位。于
是,又得扮出假象,对报纸之不慎,有可能引起与未能邀请之人的纠纷,显得忧心忡忡,并
当着德·康布尔梅夫人的面,假惺惺地探听谁竟然心怀叵测,风传这种反应,然而,侯爵夫
人不愧为贵夫人,往往和蔼可亲地说:“这造成您烦恼,我理解,但对我来说,众人皆知我
去您府上做客,这只会让我感到非常幸福。”
送给我的请柬上,德·康布尔梅夫人草就一帖,说她后天午后举办一次音乐会。诚然,
若在两天前,不管我对社交生活有多厌倦,但能欣赏一番移植到花园中举行的音乐会,对我
来说确也是一种快事,费代纳阳光充足,花园里花红树翠,满目无花果树,棕榈树,遍地蔷
薇花,一直延伸到海边,海面常常水波不兴,蔚蓝一色,宛如地中海的景观。主人家小巧玲
珑的游艇在海上航行,盛会之前,驶往海湾彼岸的海滩,迎来最为尊贵的宾客;等客人到
齐,游艇便迎着太阳张开遮篷,当作客人们用点心的餐厅;黄昏时分,再送走迎来的宾客。
奢华的排场确实诱人,但开销极大,为了部分填补此项花费,德·康布尔梅夫人想方设法增
加收入,尤其是生平第一次出租她家拥有的一处住宅:拉斯普利埃城堡,城堡的风格与费代
纳迥然而异,真的,在一个崭新的环境举办这样一次音乐会,素昧平生的乡绅贵族济济一
堂,若在两天前,也许我已经变换了巴黎“上流生活”的口味!然而现在,任何乐趣于我都
毫无意义。我于是回复德·康布尔梅夫人,深表歉意,恰如一小时前,我让人打发走了阿尔
贝蒂娜:悲戚之情使我内心产生欲望的可能性荡然无存,如同高烧不退,彻底伤了胃口
我母亲该于翌日抵达。我仿佛感到在她身边生活,已不象过去那样于心有愧了,我对她也更
理解了,如今我已经告别了过去离奇、堕落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涌现的回忆,往事令
人心如刀割,为我和母亲的灵魂戴上了荆棘之冠,使我们的灵魂净化得更加高尚。我心里就
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有名副其实的悲伤,如妈妈的——一旦失去心爱的人,内心的悲
哀便会彻底剥夺您长久的、有时甚至永久的生活乐趣——也有其他形式的悲伤,如我的,不
管怎么说,此类悲切之情只是短暂的,来得迟,去得快,只能等事过许久之后,方才产生,
因为需要“理解”事件本身,才能有所感受;这两种悲切之情有所差别;多少人真切感受到
的悲哀与此时此刻折磨着我的悲哀,其差别只在于这种无意中往事突然涌现的方式。
至于象我母亲那样的揪心痛苦,我总有一天也会有亲身体会,诸位在后面的叙述中自可
看到,但此时尚无体会,也不象我想象的那番滋味。正如一个陪同主角排练台词的演员,本
该早早就位熟悉自己的角色,但直到最后一刻才匆匆赶到,需提的台词仅仅读过一遍,该他
道尾白时,倒相当机灵,且善掩饰,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姗姗来迟,正是这样,待我母亲到来
时,我这种刚刚体味过的悲切之情反给我提供了机会,向母亲表白我心中如何悲伤。她只觉
得准是我看到了与外祖母共同呆过的地方(并非如此),触景生情,陡然悲哀。与母亲相
比,我所感受到的悲痛微不足道,但却打开了我的眼睛,我平生第一次惶恐不安地体悟到了
母亲所能承受的巨大痛苦。我也第一次明白了为何外祖母去世后,母亲一直目光呆滞,没有
一滴泪水(弗朗索瓦丝因此而很少向她抱怨),她的这种目光正是死死盯着回忆与虚无这对
难解的矛盾。此外,尽管母亲总是不离黑面纱,但在这个新地方,她愈是这样穿戴,我愈是
惊心动魄,惊诧于她内心发生的变化。说她失却了一切欢乐,这远不足于表达,她简直象彻
底溶化了一般,铸成了一尊塑象,在苦苦哀乞,唯恐动作太猛,声音过响,冒犯了与她形影
相吊的痛苦之人。但是,尤为令我吃惊的是,一见她全身披黑踏进屋来,我旋即发现——而
在巴黎从未注意到——眼前不是母亲,而是外祖母。就象在王族里,王侯将相一死,王孙公
子便因袭其位,于是奥尔良公爵,塔兰托亲王和洛姆亲王便分别成为法兰西国王,拉特雷默
伊耶公爵和盖尔芒特公爵,而生者也往往通过性质不同,但原因更为深刻的继承方式,继死
者的财产为已有,成为死者的后继替身,把业已中断的生命继续下去。对妈妈这样的闺女来
说,母亲的去世造成的巨大悲痛也许只是提早咬破蛹壳,加速了心爱的人的变化和出现,倘
若没有这一危机,加速发展进程,一下子跳越几个发展阶段,心爱的人的出现必将迟缓一
些。在对故人的哀悼中,也许存在着某种启示,最终使我们的性格特征出现了相似之处,再
说,它们就潜藏在我们身上;哀悼中,特别是我们的能动性一时中止——这种能动性主要是
个人的(如我母亲的通情达理以及从她父亲身上继承下来的含讥带讽的快乐天性),只要心
爱的人还活在世上,我们就不顾忌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哪怕有损于心爱之人的利益,从而与
我们从心爱之人身上继承下来的特殊性格互为抵销。一旦心爱的人不在人世,我们便会为与
以前判若两人而顾虑重重,欣赏的将只是过去的她,只是业已成为历史,但却与其他事物交
织在一起的自身,只是从今之后将保持完整的自我的自身。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绝非人们通
常所指的那种极为含糊、虚假的意义),可以说死亡并非无益,人死后还仍然会给我们施加
影响。死者起的作用甚至超过生者,其原因在于真正的现实唯有通过理智才能显示出来,是
理智活动的客体,因此,我们对不得不通过思维再创造的一切,对每日生活向我们掩盖的一
切,并不真正了解总之,在对故人深切的悼念之中,我们对故人所热爱的一切无不
视为崇拜的偶像。我母亲不仅舍不得我外祖母的手提包,这小包已变得比蓝宝石、比钻石还
珍贵,舍不得我外祖母的袖套,舍不得所有那些使她俩外表显得格外相似的衣着服饰,而且
我外祖母一直爱不释手的德·塞维尼夫人的几部作品,我母亲也怎么都舍不得拿去交换,哪
怕与名作家的手稿交换。过去,她常取笑外祖母,说外祖母哪次给她写信都少不了要录上
德·塞维尼夫人或德·博泽让夫人的一句话。而在母亲抵达巴尔贝克之前给我写的三封信
中,每一封都针对我引用了德·塞维尼夫人的话,仿佛这书信不是她写给我的,而是我外祖
母写给她的。她执意要下堤坝去亲眼看看我外祖母信中每次都向她提起的那片海滩。我看着
她手执她母亲的晴雨两用伞,全身披黑,迈着虔诚、怯生生的步履,从窗边向前走去,踏着
在她之前亲人双脚踏过的细沙,那神态仿佛是在寻觅一位死去的亲人,那亲人也许会被海浪
冲回岸边。为了避免她孤零零一人用餐,我不得不陪她一起下楼。法院首席院长和首席律师
的遗孀一起介绍给了母亲。母亲对与我外祖母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饱含深情,以至于听了首
席院长对她说的一席话,心情无比激动,并感激不尽,将永远铭刻心怀,而对首席律师的遗
孀没有任何表示,未说一句悼念去世的外祖母的话,母亲又感到忿恨,痛心。一位言语激
动,另一位沉默不语,尽管我母亲认为这两者相去甚远,但只不过是表达死者令我们产生的
冷漠之情的方式不同而已。不过,我觉得,母亲往往从我无意中渗进几分痛楚的话语中获得
些许温暖。正如保证我外祖母永远活在我们心间的所有一切东西,我的痛苦只会给妈妈带来
幸福(尽管她对我百般抚爱),后来,我母亲每日都下楼去海滩上坐着,完全效仿她母亲的
所作所为,阅读的也是她母亲最喜爱的两部书:德·博泽让夫人的《回忆录》和德·塞维尼
夫人的《书简集》。她跟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一样,绝对不能容忍别人称德·塞维尼夫人为
“才智横溢的侯爵夫人”,正如不容称呼拉封丹“老好先生”一样。但是,当她在书简中读
到“我的女儿”这几个字,每每觉得听到了她母亲对她的说话声。
在这朝圣般的活动期间,她本不愿受到任何打扰,可运气不佳,偏偏有一回在沙滩上遇
到了打从贡布雷来的一位太太,身后跟着她的几个女儿。我想她叫普桑夫人。可我们私下总
是戏称她为“有你好瞧的”,因为她警告女儿们当心闯祸时,张口闭口总是这句话,比如她
冲着一个总揉眼睛的女儿喊道:“等你得了眼炎,有你好瞧的。”她从老远见到我妈妈,就
声泪俱下,没完没了地问候起来,可看那派头,不象是表示慰问,而是象教训人。她生活在
贡布雷的一座深宅大院里,几乎与世隔绝,觉得世上什么东西都不够温柔,甚至连法语词和
人地名都要软化一番。她认为将斟饮料的银具叫作“居伊尔”过分生硬,于是便称“戈
伊”;她唯恐直呼“费纳龙”而对《忒勒玛科斯》和蔼可亲的作者有所不恭——我自己也一
样,心甘情愿地把最聪慧、最温和、最忠厚的贝特朗·德·费纳龙当作最亲爱的朋友,凡与
他相识的人,都永远忘不了他——从来都称呼他“费内龙”觉得“内”这个音增添了几分柔
和。这位普桑夫人的女婿就不那么温和了,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他原是贡布雷的一位证
人,提着银箱一走了之,让我姨夫损失了偌大一笔财产。但是,贡布雷的大部分居民与他家
的其他成员相处还很和睦,并未因此造成关系紧张,大家倒对普桑夫人表示同情。她从不接
待客人,但大家每次打从她家栅栏门前经过,都少不了留步驻足,对花园的浓荫翠绿欣赏一
番,但却看不清里面别的东西。在巴尔贝克,她并不怎么碍我们的事,我也只遇到她一次,
当时她正训斥在咬指甲的女儿:“等到你手指流脓,有你好瞧的。”
妈妈在海滩读书时,我便独自呆在房间。我回想起外祖母一生中的最后时刻以及与之相
关的一切,回想起她最后一次出外漫步,我们陪伴她一起走过的楼梯门,这扇门一直保持原
样,始终大敞着。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世间的其他东西仿佛并不真实存在,我内心的痛
苦象毒剂一般,将它们全都毒死了。后来,我母亲硬要我出门走走。当初的第一个夜晚,我
等候着外祖母到来,曾独自沿街走到迪盖—特鲁安纪念碑,然而,如今在这条街上,我每次
举步,娱乐场某一早已忘却的情景便象一阵难以抵拦的逆风,阻拦着我向前迈进;我垂下眼
帘,不看任何东西。等我恢复了几分体力,便返身向旅馆走去,我心里清楚,不论我等待多
久,从此再也不可能在旅馆与外祖母重逢,想当初我抵达的第一天夜里便与外祖母相见了。
由于我到旅馆后才初次出门,有许多我尚未见过面的陌生仆人好奇地盯着我看。一位年轻的
服务员站立在旅馆门口,摘下帽子向我致意,继而又很快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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