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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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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相去甚远,或许,时值春华,经常风雨大作;或许,即使我与上次同期到达,但由于气候
不同,更为多变,致使这一带海滨失去了懒洋洋、雾濛濛、弱不禁风的海面,炎夏之日,我
曾目睹大海在沙滩上沉睡,微微搏动的灰蓝色胸脯一起一伏,几乎难以觉察;或许更因为我
的双眼遵照埃尔斯蒂尔的教诲,捕捉住的恰正是往日我故意排斥的成分,久久地凝望着第一
年不善欣赏的景观。我与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一起漫游的乡野与附近那变幻无常、难以接
近、神话般的永恒汪洋形成鲜明对照,这在当初曾令我那样惊诧,如今却已不复存在。有的
日子里,大海一反常态,在我眼前似乎变成了广阔的原野。在难得的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炎
热的天气仿佛在田野上一样,在海面开辟了一条尘土飞扬的白色通道,一条渔船孤帆远影,
宛如乡村钟楼在海路上脱颖而出;一艘拖轮,唯见其烟囱,在远处冒着青烟,犹如一座偏僻
的工厂;而在天际,只见一个鼓起的白色四方体,无疑是一艘帆船的远影,但看去似乎结结
实实,如同石灰岩,令人想起某座孤零零的建筑的向阳角,那或许是家医院,抑或是座学
校。遇到刮风多云的日子,风起云涌,且不说会让人判断完全失误,至少让人第一眼会产生
错觉,触发想象力的联想幻景。色彩对比鲜明的空间的交替出现,比如田野里因不同作物远
近而呈现的分明色彩,高低下平,泛看黄色,仿佛布满污泥的海面,挡住视野中的某条小
船,以及使得船上一队灵巧的水手看似在收获的堤坝与斜坡,所有这一切在暴风雨大作的日
子里,令海洋面目全非,变得如同昔日我迫不及待出游的那条可通行马车的泥路一般多变,
结实,崎岖,拥挤。有一次,我再也无法抵挡自己的欲望,起床后没有再躺下,穿好衣服,
出发去安加维尔找阿尔贝蒂娜。我打算求她一直陪我到多维尔,然后,我再从那儿去费代纳
和拉斯普利埃分别拜访德·康布尔梅夫人和维尔迪兰夫人。在我拜访这段时间,阿尔贝蒂娜
在海滩呆着等我,等到夜里,我们俩再一起返回。我乘上了地方经营的小火车,我曾听过阿
尔贝蒂娜及其女友介绍,对该地区小,火车的所有绰号了如指掌:有叫它“弯道车”的,因
为车道弯弯曲曲;有叫它“老爷车”的,因为车子慢吞吞不见朝前开;有的称它“横渡大西
洋巨轮”,因为它鸣起汽笛来呜呜不停,紧催行人避开,令人胆颤心惊;有的称它“缆索
车”或“狭轨车”,实际上根本不是缆索车,只不过车子行驶在高高的悬崖峭壁间,说它是
狭轨车也不确切,但车轨倒确实只有六十公分宽;也有的喊它“巴—昂—格”,因为火车自
巴尔贝克经昂热维尔至格拉勒瓦斯特;还有的称它为“摩电车”和“诺南电气车”,因为这
条铁道属诺曼底南部电气车线的一部分。我在一节车厢坐了下来,整节车厢就我一个人;烈
日呆呆,车子里令人窒息;我拉下蓝色窗帘,只透进一线阳光。转瞬间,我又看到了外祖
母,她还是那副模样,坐在我们离巴黎去巴尔贝克的那列火车上,当时,她见我喝起啤酒,
很是生气,实在看不下去,索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过去,外祖父饮白兰地酒,我外祖母
就很痛心,我看了都于心不忍,可此刻,我自己却让她为我痛心,不仅当着她的面,接受他
人邀请,喝起她认为对我致命的饮料来,而且还硬要她让我喝个痛快;更有甚者,我还借酒
发火,借胸闷发作,非要她为我助兴不可,非让她为我劝酒不可,她那副无奈屈从的形象历
历在目,只见她默不作声,悲观绝望,目不忍睹。这一痛苦的回忆犹如魔杖一挥,重又把近
来正丧失的灵魂归还给我;当我极度渴望拥抱一位死者,双唇因此而颤抖的时刻,我能怎样
对待罗斯蒙德呢?当我外祖母经受的痛苦时刻都可能出现在我的心头,我的心脏因此而如此
猛烈跳动的时刻,我能对康布尔梅和维尔迪兰家的人说些什么呢?我不能再呆在这车厢里
了。火车有梅恩维尔—拉—坦杜利埃尔刚停下来,我放弃了原计划,立即下了车。近来,梅
恩维尔赢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和非同一般的特殊名声,因为一位经营数家娱乐场、人称福利
老板的经理在离梅恩维尔不远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情趣低下,但装饰豪华,堪与大旅馆竞争
的大楼,对这座大楼,下面还要介绍,实话说吧,它是有人在法兰西海岸修建的、旨在给雅
士们提供玩乐的第一家妓院。也确实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当然,任何一座海港都有妓院,
但光顾的只是海员和寻花问柳之徒,看起来煞是有趣,就在古教堂附近,鸨母老脸皮厚,却
又令人肃然起敬,可与古教堂长满青苔的门面相比,只见她站在声名狼藉的庭院门前,翘首
等待渔船归来。
  尽管住家向市长提出抗议,但无济于事,那座令人眼花缭乱的“娱乐”楼高高耸立,不
可一世,我避开它,回到悬崖间,沿着崎岖的小道,朝巴尔贝克方向走去。耳边响起山楂花
的呼唤,我没有答应。山楂花与苹果花颇为相似,但不象苹果花那样花团锦簇,山楂花嫌苹
果花过分沉甸,但也承认这些盛产苹果酒的大户那粉红色的花瓣宛如少女的肌肤般艳丽。山
楂花深知自己没有似锦繁花,但也知道,人们却因此而更喜欢它们,那皱皱的一身白色,足
以惹人怜爱。
  回到旅馆时,门房交给我一封讣告,上面有戈纳维尔侯爵夫妇、昂弗勒维尔子爵夫妇、
贝维纳尔伯爵夫妇、格兰古尔侯爵夫妇、阿默农古伯爵、梅恩维尔伯爵夫人、弗朗克多伯爵
夫妇、埃格勒维家出生的夏费尼伯爵夫人等人的名字,等我认出了杜·麦斯尼尔·拉吉夏尔
家出生的康布尔梅侯爵夫人和康布尔梅侯爵夫妇的姓名,看清了死者为康布尔梅家的一位堂
姊妹,名叫埃莱奥诺—欧弗拉齐—昂贝尔蒂娜·德·康布尔梅的克里克多伯爵夫人,我才好
不容易明白了为何寄给我这份讣告。在整个这一外省大家族中,列举的名字密密麻麻,那蝇
头小字足足占了好几行,没有一个平民百性,但也不见一个显赫的爵位,可是,整个地区大
小贵族的姓氏——实为该地区所有引人注目的地名——无不以“维尔”、“古”等声音响亮
的字眼结尾,偶尔也有声音较为沉浊的字眼(如“多”字)。他们的城堡铺上石板瓦,教堂
涂上粗灰泥,摇摇晃晃的屋顶勉强高出建筑拱顶或主体一截,为的是饰上诺曼底灯笼式天窗
或圆锥形墙筋柱顶塔,这一来,他们便自鸣得意,似乎向排列或分散在方圆五十古里地区的
所有漂亮村舍吹响了集合号角,把它们组成密集的队形,不留任何空隙,不容外人介入,全
部集中在标有黑框的贵族姓氏密密麻麻的长方形讣告盘上。
  母亲上楼回到了她的房间,一直思考着德·塞维尼夫人的一句话“我看不透想为我解闷
的任何一个人的心思;他们说话遮遮掩掩,为的是不让我想念您,这让我恼火”,之所以思
考这句话,是因为法院首席院长劝她该解闷。首席院长对我低语道:“这是帕尔马公主。”
等我看清法官指给我瞧的那位女子与公主殿下毫不相干,内心的恐惧便烟消云散了。由于公
主曾预订了一个房间,准备从德·卢林堡夫人府上回来后在此过夜,消息传开,弄得许多人
把新来乍到的女士都当作帕尔马公主——而我得到消息,刚赶紧上楼躲进顶楼,闭门不出。
  我本不想孤单单独自呆在屋里。时间还不到四点。我打发弗朗索瓦丝去找阿尔贝蒂娜。
让她上这儿来,与我共同消受黄昏后这段时间。
  我以为,倘若说阿尔贝蒂娜已开始引起我永远无法打消的、痛苦的不信任感,尤其是这
一怀疑已具有特殊的、特别是戈摩尔人的性质,那我是在撒谎。诚然,打从这天起——并非
是第一天——当我等待时,心里总有一点儿焦虑不安。弗朗索瓦丝一走,耽搁的时间那么
长,等得我顿时感到绝望。我没有把灯打开。天色已经不早了。风刮得娱乐场的旗帜忽忽飘
响。大海在涨潮,沙滩上寂静无声,搁在旅馆前面的一架蛮族小管风琴奏着维也纳圆舞曲,
在静谧中更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一个声音在表现、拓展这一躁动不安的非真实时刻刺激神经
的空间。弗朗索瓦丝终于回来了,可就她一人。“我尽快赶回来,可她不愿马上来,因为她
觉得头还没梳好。要是她不用上一个钟头涂脂抹粉,那她不用五分钟就来了。这里呀,等会
儿可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香料厂喽。她要来的,还在我后面,还在镜子前摆弄呢。我想她准
还在照镜子。”又过了很长时间,阿尔贝蒂娜才姗姗到来。不过,她这一次表现得欢快,温
柔,驱散了我内心的悲伤。她告诉我(与她前几天说的相反),她整个季节都将呆在这里,
问我能否象第一年那样天天见面。我回答她说,眼下,我心情过分悲哀,最好正象在巴黎那
样,需要时,我会经常遣人去找她来的。“万一您感到难过,心里想见我,那别犹豫,”她
对我说,“派人来找我好了,我一定很快赶来,要是您不怕会在旅馆引起议论,您愿意让我
呆多长时间,我都乐意。”弗朗索瓦丝把她领来时,喜形于色,每次她为我效了力,好不容
易终于让我开了心,她总是这副高兴劲。可是,她高兴,阿尔贝蒂娜本身却沾不到一点边,
一到第二天,弗朗索瓦丝准会对我说如下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先生不该见那位小姐。她那
种脾气,我看得透透的,只会使您伤心。”送阿尔贝蒂娜时,我透过灯光明亮的餐厅,看见
了帕尔马公主。我只瞅了她一眼,而且尽量注意不被发现。可我承认,在王宫礼节中,我发
现了几分崇高,而在盖尔芒特府中,礼节则常令我忍俊不禁。君子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无处不
是主人,这是一条定律,但繁文褥节使这条定律变成毫无价值的僵死习俗,比如这儿有一个
习俗,王子驾到时,要求主人在自己的住所应手执礼帽,表示不在自己家中,而是王子宫中
的客人。然而,这种观念,帕尔马公主也许没有公开流露,但在她脑中却是根深蒂固,以致
她时刻随着场合的变化,自然而然地调整自己的言谈举止,表明了这一观念的存在。她用餐
后起身时,把一份丰厚的小费赐给了埃梅,仿佛埃梅在此是专门侍候她的,也似乎她在离开
城堡之际,酬谢特遣来为她效劳的领班。她并不只施小费,而且怡然一笑,对他说了一通母
亲教给我的那种客套的恭维话。再客气一点,兴许还会说旅馆生意兴隆,诺晨底繁荣昌盛,
在世界各国中,她最喜欢的是法兰西。又一块硬币从公主手中悄悄地递给了她差人唤来的饮
料总管,她俨如一位刚刚检阅过部队的将军,坚持要对他表示满意。这时,电梯司机正过来
回她的话;他照例也得到了一句好话,一个笑脸,一份小费,所有这一切都夹杂着口气谦
卑、表示勉励的话,用以向他们表示她只不过是他们中间的一员。面对一个对他们笑容可掬
的人,埃梅、饮料总管、电梯司机和其他人都觉得,如果不报之笑脸,把嘴一直咧到耳根,
那就未免失礼了,这一来,她身边马上簇拥着一大群侍从,她与他们亲切交谈;因为在豪华
的大旅馆,这种姿态不同寻常,打从广场上经过的人们,不知道她的大名,还以为他们见到
的只是巴尔贝克的一位常客呢,这人不是出身卑贱,就是出于职业利益考虑(也许是位香槟
酒推销员的妻子),才与仆人们不分什么界线,不象是真正风雅的顾客。可是,我却想到了
帕尔马的宫殿,想到了给这位公主提出的半宗教、半政治性的种种建议,公主正在与平民百
性一起活动,仿佛不得不争取人民的支持,以便有朝一日登基执政;如果已经执政,那就更
需要支持了。
  我又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可在里面,我并不孤独。我听到有人在舒缓柔和地弹奏舒曼的
曲子。诚然,人们,甚至我们最心爱的人,偶尔会因为我们的缘故,心间充满悲哀或闷闷不
乐。然而,世间却有一件东西拥有凡人永远不具备的加剧痛苦的能力:这就是钢琴。
  阿尔贝蒂娜让我记下了她可能外出到女友家小住几天的具体日期,并让我录下了她们的
住址,万一我哪天夜晚渴望见到她,她们住的都不甚远,可以去找。这样一来,为了找到
她,从一个少女家到另一个少女家,自然而然就围绕着她连成一片鲜花芳草地。我有胆量招
认,她女友中有好几位——我当时还不爱她——曾在这个或那个海滩上给了我欢乐的时光。
我仿佛记得,这些好心肠的年轻女友为数不是很多。可最近,我又想起了她们,脑中浮现出
她们的芳名。我数了数,仅在那季节,就有十二位向我作出了她们脆弱的爱的表示。接着,
又回想起一个名字,总共有十三位。这时,我象个孩子,残忍地紧紧抓住这个数字不放。
哎,我想起把第一位给忘了,那是阿尔贝蒂娜,她不再排行第一,而成了第十四号了。
  还是继续按照叙述的脉络往下讲吧,我记下了阿尔贝蒂娜女友们的姓名与地址,当她不
在安加维尔的时候,我可以在她这些女友家找到她,可我本想利用这些日子去维尔迪兰家。
再说,对不同的女人,我们的欲望并不总是同样强烈。在某个夜晚,我们也许怎么也离不开
某个女人,可事后一两个月时间里,她却很少能撩得我们心绪不宁。此外,极度的肉体疲乏
过后,通常的交替因素(这里不便深入研究)往往导致这样的情形,有的女人虽然在我们短
暂的衰弱时刻纠缠着我们不放,但她不过只值得我们亲亲她额头而已。至于阿尔贝蒂娜,我
很少与她见面,即使见面也只是在晚间,间隔时间也相当长,可那些夜晚,则是我没有她便
无法生活的时光。若我一时来了欲望,可她离巴尔贝克太远,弗朗索瓦丝去不了,我便请电
梯司机早点把事做完,派他去埃格勒维尔,拉索尼或圣弗里舒。他走进我的房间,可却让房
门大敞着,因为尽管他干起“活儿”来一丝不苟,但活计十分繁重,打从清晨五点钟开始,
每日不知要清理多少次,累得实在下不了决心费点力气把门关上,要是向他指出门还敞着,
他便会返回去,作出最大努力,轻轻地推一推门。他具有自由职业者所不具备的独特地民主
自豪感,为数不甚多的律师、医生、作家等自由职业者只以“同行”相称,而他却以充分的
理由,与我提及一位有一半工作日充当电梯司机的服务员时,用的是只限于极少数团体之
间,如科学院人士之间的相互称谓:“我去看看,让我的同仁来代一下班。”为了能提高他
所称的“薪金”,他虽然具备这种自豪感,却不会因此而拉不下面子,谢绝跑差的酬劳,弗
朗索瓦丝为酬劳的事对他极为反感:“对,第一次见他,就看得出是个不知忏悔的伪君子,
可后来有几天,他客气得简直令人作呕。这种人,全是贪小利的小人。”她以前张口闭口,
常骂欧拉莉是此类小人,不知将来会骂出什么灾祸来,反正她已把阿尔贝蒂娜也归入此类,
因她常见我向妈妈讨些小玩艺,小饰物,赠给我那位不怎么有钱的女友,对此,弗朗索瓦丝
觉得不可饶恕,邦当太太不就有那么一位什么家务事都包下来的女仆嘛。电梯司机很快脱下
他说的那身制服,可叫我说,那明明是身号衣,接着戴上草帽,拿起手杖,走路时注意昂首
挺胸,因为他母亲经常嘱咐他,千万不要养成“工人”或“服务员”的举止。由于有了书
籍,科学属于了每一个做工的,下班之后,工人便不再为工人,同样,多亏狭边草帽与手
套,晚间停止运送客人的电梯司机因此而有可能摇身一变,风度翩翩,自以为象一位脱下白
大褂的年轻外科大夫或换下军服的中士圣卢,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流人士。再说,他也并非一
无雄心,二无才干,开不了电梯,把您丢在两个楼层之间。但是,他的语言实在糟糕。他明
明受门房管理,却称之为“我的门房”,就象在巴黎拥有服务员所说的“私人旅馆”的富翁
唤看门人一模一样,听那口气,我真以为他雄心勃勃呢。至于电梯司机的常用语言,一个每
天至少听见房客喊上五十次“电梯”的人,自己却偏说成“天梯”,实在莫名其妙。这个开
电梯的,有的事真让人恼羞成怒:无论我对他说什么,他总是一口一个“当然如此”或“当
然罗”,打断我的话,仿佛我所讲的再也明白不过,路人皆知,抑或想显示他水平不凡,似
乎是他引起了我在这方面的注意。我谈的事情,他明明毫未觉察,可平均两分钟就从嘴里冒
出一个“当然如此”或“当然罗”,而且如此铿锵有力,气得我转而改口,提出完全相悖的
论点,向他表明他一窍不通。可是,我的第二个论点与开始说的虽然绝不是一码事,他却仍
会接过话茬,来个“当然如此”或“当然罗!”,仿佛这话非说不可。对他使用某些行话,
我也难以原谅,正因为是行话,如果用的是本义,那肯定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只是一旦涉
及转义,便给它们添上一种相当愚蠢的主观意义,比如“踏”这个动词。他踏自行车外出办
事,从来不用这一词。可要是徒步赶去办事,没有误点的话,他准会说:“您知道我踏得多
快哟”,以表示他行走如何迅速。这位电梯司机应该说个子矮矮的,长得五短身材,相当
丑。可每当有人跟他提及某个身体颀长、身姿矫健的小伙子,他总不免要说:“噢,对,我
知道,那人的身材跟我正好一般高。”有一天,我正等着他回话,听到有人上了楼梯,脚步
声渐渐靠近,我迫不及待打开自己的房门,发现一位服务员长得象恩底弥翁一般英俊,容貌
不凡,来为一位我素不相识的夫人服务。等电梯司机来后,我对他说我多么焦急地等他回
话,同时告诉他我刚才以为是他上楼呢,原来是诺曼底来的那位旅馆服务员。“噢!对,我
知道,”他对我说,“这里就那么一位诺曼底人,小伙子个子跟我一般高。相貌长得也很象
我,象得两个人会弄混,他呀,简直象我兄弟。”总之,从第一秒钟起,他就想显得全都已
明白,这样一来,只要托他做什么事,他便回答:“对,对,对,对,我完全明白”,说得
直截了当,听那口吻,真是机敏灵巧,有时弄得我也对他抱有幻想;可是,渐渐熟悉以后,
人们往往就象一块金属,掉入了促使质变的混合物中,眼看着一点点失去优良品质(时而也
改变其缺陷)。我把事情向他作了交待之后,发现他让门大敞着不关,遂提醒他注意,当心
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他纡尊降贵,满足我的愿望,把大敞的房门稍稍关上一点,然后又转
过身来。“这只是为了让您高兴高兴。这楼上,就我们俩,没有别人。”话音刚落,我就听
见了一个人的声音,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他如此冒昧,而且我看他根本不在乎,门外也一
直有人来来往往,我感到气恼。
  “噢,是隔壁的女佣人去取衣物什么的。噢,没关系,是饮料总管在重新装配钥匙。没
啥,没什么关系,您只管讲好了,是我的同仁要值班了。”尽管他们每人走动各有原因,可
我的不安心情丝毫没有减弱,仍然担心有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直到我正式下了命令,他才
又去关门,可还是没有把门关严,只是又推了推,要他把门关严,那简直是难乎其难,就象
是一位一心想要“摩托车”的自行车手,无力再骑自行车了。“这样,我们就绝对放心
了。”我们是放心了,可放心得竟然有位美国女人闯进门来,一边抱歉认错了房间,匆匆退
去。“您去给我把那位年轻姑娘接来,”我竭尽全力,咣当一声,自己动手把门关严,对他
说,“您记牢:她叫阿尔贝蒂娜·西莫内。这信封上也写着。您只要对她说是我叫送来的就
行了。”为了给他打气,自己又不至于太掉价,我紧接着添了一句:“她一定会很乐意来
的。”“当然如此!”“噢,不,她肯定不会打心眼里情愿来。从贝纳维尔到这里,太不方
便了。”“我明白!”
  “您让她跟您一起来。”“对,对,对,对,我完全明白,”他回答道,口气还是那斩
钉截铁,精明强干,可这早就不能给我什么“好印象”了,因为已给我看透,这差不多是个
木头人在说话,直截了当的外表下掩盖了几多糊涂与愚蠢。“您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
“我甭会耽搁多久,”电梯司机答道,他简直把贝里兹规定的关于避免重复否定的规则运用
到了极端的地步,一概用“甭”代替“不”。“我现在完全可以脱身走了。刚才,还取消了
任何人外出呢,因为中午有个沙龙聚会,二十个人用餐。今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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