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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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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下车的是康布尔梅夫妇。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马走夜路上拉斯普利埃,便同我们一起坐火
车去杜维尔—费代纳。这一站实际上不是离他们府上最近的车站,它离村庄颇远,到城堡就
更远了,离家最近的实际上是拉索尼站。到杜维尔—费代纳车站时,德·康布尔梅先生坚持
要给维尔迪兰家的车夫(恰巧是那个精神忧郁,可爱却敏感的车夫)“钱币”,如弗朗索瓦
丝所说,德·康布尔梅先生乐善好施,这不如说是从“他妈妈那边”继承下来的品质。但
是,或许是“他爸爸方面”的基因在这里进行了干预,他一边给钱,一边又后悔刚才犯了一
个错误,不觉犹豫起来——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没看清楚,竟把一个苏当一个法郎送了出去;
也有可能得利者未曾发现他施舍的分量。因此,他提醒受惠者注意他的慷慨:“我给您的是
一个法郎吧,是不是?”他对车夫说,故意把钱币在阳光下晃出光辉来,目的是要老常客们
将这事传给维尔迪兰夫人。“对不对?这足足二十个苏,只不过才跑几步路呀。”他和
德·康布尔梅夫人在拉索尼站离开了我们。“我要告诉我妹妹,”他对我旧话重提,“您有
哮喘病,我保证会使她感兴趣。”我明白他是想说:会使她高兴。至于他的妻子,她在向我
告辞时,用了两句省略语,这类省略语居然写进一封信里,当时弄得我实在反感,但久而久
之也就司空见惯了,但这两句省略语一旦说出口来,我似乎觉得,即使是在今天,仍然有令
人难以忍受的卖弄学问之嫌,故作草率,是学来的亲切随便的口气:“很高兴,与您度过良
宵,”她对我说;“致圣卢普友好之情,您若见到他的话”。德·康布尔梅夫人对我说这句
话时,居然把圣卢说成圣卢普①我始终不得而知,究竟有谁在她跟前如此发音,也弄不明白
到底是何缘故致使她相信非这样发音不可。有好几个星期,她居然开口闭口圣卢普,而且还
有一个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与她一鼻孔出气的男人也这样发音。只要别人称圣卢,他们则
非加重口气说圣卢普不可,或者是为了间接地教训一下别人,抑或是为了表明自己高人一
筹。但很可能,一些比德·康布尔梅夫人更显赫的贵妇人告诉过她,或间接地使她明白,不
应该那样发音,并告诉她,她自以为标新立异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错误,这一错误有可能导
致她对世事潮流不敢相信了,因为没过许久,德·康布尔梅夫人又改口称圣卢了,而她的男
崇拜者也同样停止了一切抵抗,也许是因为她斥责过他,也许是他发现她已经不再发尾音
了,他心想,有这等身价,有这等效力,有这等雄心的女人尚且都让步了,还是谨慎从事为
妙。她的崇拜者中的糟糕者就是她的丈夫。德·康布尔梅夫人好戏弄他人,往往极其无礼。
她一旦发出这样的攻击,德·康布尔梅先生或对着我,或冲着别人,马上笑嘻嘻地看着受害
者。由于侯爵有斜眼瞟人的毛病——这就给人一种傻瓜逗乐的幽默——这一笑不要紧,却把
瞳孔拉到眼白上,但又留有余地,这样一来,云团如絮的天空豁然亮启一线蓝天。而且,单
片眼镜,就象一块玻璃蒙罩着珍藏的名画一般,保护着这妙不可言的行动。至于笑的动机,
说不太清楚是否可爱:“啊!无赖!您可以说您是令人羡慕的。您得到了一个厉害女人的垂
青”;也说不太清楚是否辛辣:“那好吧,先生,我希望有人臭揍您一顿,您只得忍气吞声
往肚子里咽水蛇”;也弄不太清楚是否助人为乐:“您晓得,我在场,我一笑事成,因为这
纯粹是开玩笑,但我不能让您受到虐待”;也弄不太清楚是否沆瀣一气:“我没必要插一手
乱撒盐面,但是,您瞧,凡是她给您造成的侮辱,我却笑破肚皮。我向驼子寻开心,捧腹大
笑,当然我是赞成的,我,丈夫嘛。因此,您若异想天开想反抗,您得明白是在跟谁说话,
我的小先生。首先扇您两记耳光,而且很响亮,然后我们到尚特比森林去,拔剑比比高低。”
①法语saint-Loup最后一个辅音字母“p”不发音,可德·康布尔梅夫人却违反规则,发音了。
尽管丈夫进行了种种开心的表达,妻子的冲动却很快云消烟散了。于是乎,德·康布尔
梅先生也随之收起笑脸,刚刚露出的眼珠子也就随之消失,而且由于有几分钟失去了翻白眼
的习惯,便赋予这位红发诺曼第人某种既苍白无力又心醉神迷的东西,仿佛侯爵刚动过手
术,又仿佛是在单片眼镜里,向老天乞求殉道者的棕榈奖。
第三章
我睏得站不住了。我乘电梯直达我住的那层楼,电梯不是由电梯司机驾驶,而由斜眼服
务员掌握,他攀谈起来,告诉我说,他的姐姐一直同那位极富有的先生一起过,有一回,她
想回自己的娘家来,过腻了一本正经的生活,她的先生就来找斜眼服务员的母亲,母亲另有
几个孩子,更有些福气,母亲二话没说,当即把不知好歹的女儿送回她的朋友家。“您晓得
吧,先生,我姐姐是一位贵夫人。她会弹弄钢琴,讲西班牙话。您可能不相信,给您开电梯
的普通伙计的姐姐有这般能耐,她对自己一点儿也不扣门;夫人有她自己的贴身女佣,我才
不会大惊小怪呢,有朝一日她会有自己的车子。她很美丽,要是您见到她,她可有点盛气凌
人,娘的!这是可以理解的嘛。她很有心眼。她在离开公馆之前,不在大衣橱或五斗橱里给
女佣留点小玩艺儿让她擦拭擦拭,是决不会轻易出门的。甚至有时候,在一辆马车里,她也
干这种事,付过了车费,仍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车夫急着擦车生气当笑话。我父亲把他过
去认识的这位印度王子当作是我的小弟弟,当时也是乐得东倒西歪的。当然,这是另一种派
头。但气派是呱呱叫的。要是没有外出旅行过,这也是梦里的事。至今只有我留在这一块天
地里。但人们不可能知道。运气就在我家里转悠;谁晓得我会不会有朝一日当上共和国总
统?可我让您絮絮叨叨个没完(我未曾说过一句话,而且听着他的喋喋不休都开始昏昏欲睡
了)。晚安,先生。噢!谢谢,先生。要是所有的人都有您这样的好心肠,世上就不再会有
不幸的人了。但是,正如我姐姐所说,因为我现在富了,我就可以有东西给他们一点气恼憎
恶了,就这么回事。请原谅我说话不恭,夜安,先生。”
也许,每天晚上,睡梦中我们可以历尽我们认为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苦难,因为这些苦
难是在我们自以为无意识的睡梦中依稀感觉到的。
的确,这些个晚上,我从拉斯普利埃回来得晚了,十分的睏倦。但是,冷天一到,我就
不能很快入睡,因为炉火照着,就象有人点着了一盏灯。只是,这不过是一阵火焰——也象
一盏灯,也象暮霭降临时分的夕照——耀眼的光芒很快奄奄欲息了;于是我步入梦乡,梦乡
犹如我们拥有的第二套间,我们撂下了我们自己的居室,进入第二居室去睡觉,它有自己的
门铃,我们有时候被一阵铃声骤然吵醒,我们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拉
门铃。它有自己的仆人,有客人们特地找上门来叫我们出门去,当我们准备起床,就要搬回
另一套居室,即昨晚睡前的套间时,无奈发现房间空无他人,没有任何人进来过。住在室内
的种族,犹如最原始的人种,原来是阴阳二性子。一会儿,一个男人在屋里出现,却形如女
流。屋里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本领,可以变成人,变成友人和敌人。对睡眠者来说,在睡梦
中度过的时光,与清醒之人忙碌生活的时光是截然不同的。忽而,似水光阴流得要快得多,
睡一刻钟似乎过了一昼夜;而有时却细水长流要漫长的多,以为才打个轻盹,实际上已经睡
了一整天。是的,登上睡眠之车,人们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连记忆都跟不上自己了,失去
了记忆,思想只好走回头路。
睡眠之车,活象太阳之车,在任何干扰都无法阻挡的气氛中跬步前进,以至于需要有一
块天外陨石(被哪位陌路神仙从蓝天外?)向我们击射过来,才会打中正常安隐的睡眠(否
则,它绝无任何理由止步,而是步步深入循序渐进,持续千年万年不肯苏醒。),使它来个
急转弯,回转到现实中来,十万火急,迅速穿越一个个与生活毗邻的地区——在那里,睡眠
者顿时听到生活的嘈杂声,虽然不伦不类,仍然隐隐约约,但却依稀可辨——冷不妨在清醒
之地着陆。于是乎,人们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沐浴在曙光里,不知自己为何人,反正谁也不
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准备迎接一切,脑子里把过去倒得一干二净,所谓过去就是在此
之前的生活。恐怕,比这还要更为美妙,当强行发生苏醒着陆的时候,我们睡梦中的思想被
一件遗忘的斗篷所掩盖,在睡眠停止之前还来不及渐渐回味过来。我们(但我们甚至不说是
“我们”)经历了这场似乎已经穿越过的黑色风暴之后,我们成了一尊尊没有思维的卧像:
一个可能没有内容的“我们”。此时此地的生灵或事物到底受到怎样沉重的打击,竟会弄得
晕头转向,全然无知,何以必须等到疾步跑来的记忆还原其意识或个性的时刻为止?何况,
为有这两类清醒状态,就得破除习性法则,不能昏睡,更不能深睡。因为凡习惯网罗的东
西,它都加以监视;必须摆脱它的监视,只有觉得自己不是在睡觉的时刻才睡眠,一句话,
成眠不受先见之明的保护,也不必由思考来陪伴,哪怕是悄悄的陪伴。
我刚才描写的这两种清醒状态,我在拉斯普利埃颇有感受,每当头天晚上我在那里用晚
餐,第二天醒来时每每就处于这两种清醒状态之中,至少一切仿佛就是象这样过来的,我可
以作证,我这个怪人,正期待着死神前来解救,只见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自己对世界一无
所知,象一只猫头鹰木然不动,也象猫头鹰一样只在黑夜中才看得到一点明亮。一切都似乎
象这样发生,但很可能只有一层乱麻堵阻睡眠者听清回忆的内部对话和睡眠的连篇废话。因
为(这诚然可以在第一系统里,在更广阔、更神秘、更漫无边际的范围之内自圆其说),因
为正当觉醒发生之时,睡眠者听到一种内部的声音对他说:“今晚您来赴这席晚宴吗,亲爱
的朋友?那该多么愉快!”心想:“是的,那有多么愉快,我去!”继而,头脑愈来愈清
醒,他猛然想起:“我外祖母没几星期活头了,大夫说得很肯定。”他连忙打铃,不由哭
了,因为一想到,就要跟过去不一样了,进来答话的不是他的外祖母,他那死亡将至的老外
祖母,而是一个无所谓的随身仆人。何况,睡眠将他带出回忆和思想居留的世界,有十万八
千里之遥,穿越太空,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甚至无自己的身影可以相吊,他置身于时间和
自己的活动空间之外了。随身仆人已经进屋,可他不敢问他时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睡
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小时(他寻思是不是有好几天了,因为苏醒过来浑身慵懒,头脑清
醒,心情眷恋,似乎十万八千里的漫长旅行时间过得并不长)。
诚然,人们可以硬说只有一种时间,道理极其简单,只要看看挂钟便一目了然,您以为
过了一昼夜实际上只过了一刻钟。但是,当您看清了时刻,您已经完全是一个清醒的人,沉
浸在清醒人的时间海洋里,脱离了另一种时间,也许脱离的不仅仅是另外一种时间,而是另
外一种生活。睡梦中享有的种种欢娱,人们是不会把它们记在现实存在里享受到的欢娱帐上
的。别的姑且不论,只说最通常的感官享乐吧,我们大家谁在醒来时没有某种茫然若失的不
适感?睡梦中,已经领略到一种欢乐,这种欢乐,若不想使自己精疲力竭,是不能在当天没
完没了地一再品尝的。这好比损失了财产。人们在另外一种生活中有了欢乐,但这另外的生
活并不是属于我们的生活。梦中的痛苦与欢乐(一般来说,觉醒时迅速怒放),倘若我们将
其记入预算中去的话,那也不在我们日常生活预算的帐本里。
我说过有两种时间,也许归根结蒂只有一种,不是因为觉醒之人的时间对睡眠者有价
值,而可能是因为另一种生活,即人睡时的生活——在沉睡那部分时间里——不从属于时间
的范畴。每次,在拉斯普利埃晚宴之后的第二天,我睡得香极了,我就想象到另外一种生活
的意境。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一觉醒来,发现一连打了十次铃,却不见随身仆人进屋来,我
开始绝望了。但打第十一次铃时,仆人进来了。实际上这只是第一次响铃。前十下只不过是
睡梦中虚构的腹稿而已,因为睡梦一直延续到我想打铃的那一刹那。只是我那冻僵的双手没
有动就是了。然而,那几天清晨(而正是由此我才说睡眠可能不懂得时间的法则),我努力
使自己清醒过来,而其中最主要的,是极力要把我刚才经历的不确定的睡梦黑团赶进时间的
范围之内。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睡梦并不知道我们到底睡了两小时还是两天,不能向
我们提供任何方位标。倘若我们在外头找不到方位标,因而也就回不到时间中去,于是我们
又睡过去五分钟,可我们似乎觉得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我早就说过——经验之谈——最有效的催眠剂是困倦。在酣然入梦两小时之后,在与众
巨人轮番搏斗之后,在与朋友结下生死之交之后,一觉睡去是很难苏醒过来的,比吃许多片
巴比妥要强得多。经过由此及彼的推理,我不胜惊讶,从挪威哲学家口里得知,而挪威哲学
家又是从“他卓越的同事”——对不起,应当是“他的同仁”——布特鲁先生那里听来的,
我得知柏格森先生对服用安眠药会使记忆力明显衰退有他的看法。如果相信挪威哲学家的
话,柏格森先生也许曾对布特鲁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当然,偶尔服用少量安眠药对我们日
常生活强有力的记忆力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因为这种记忆力在我们脑海里根深蒂固。但是,
还有另外一些记忆力,更高级,也更不稳定。我的一位同事上古代历史课,他对我说过,如
果头天晚上吃一片药用以安眠,到课堂上就很难记起他需要引用的希腊语录。而给他开药的
大夫却向他保证药片对记忆力没有影响。”“这也许是因为您没有必要背诵‘希腊’语录的
缘故,”历史学家回答他说,自负嘲弄之情无不溢于言表。
我不知道柏格森先生和布特鲁先生之间的这段谈话是否准确无错。挪威哲学家虽然精
深,明察,专心致志,但也完全可能理解错了。个人而言,我自己的经验给了我相反的结果。
麻醉药后的第二天出现的健忘的时刻,与平时酣睡的夜晚充满遗忘的时候,虽只有部分
相似,但却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然而,不论是吃药后还是睡着后我所失记的东西,并不是
搅得我心烦意乱的波德莱尔的哪句诗,比如“象一把扬琴”之类;我忘掉的也不是被人称道
的哲学家的某些观点,而是我身边平平常常事物的现实本身——倘若我睡着了——因我对身
边的现实事物竟一无所知,人家以为我是白痴;倘若我醒了,并从人为的睡眠状态中走了出
来,我遗忘的不是波菲利①或普罗提诺②体系,对这类哲乍,我完全可以同昔日一样进行讨
论;而我忘掉的却是对某次邀请的答谢,对那次宴会只留下一片纯粹的空白。崇高的理念则
坚守其位;安眠药使之失灵的东西,不过是区区小事中的行动影响能力,这种能力,只表现
在,倘若要及时恢复、掌握日常生活中的某件事情的回忆,就非得付诸行动不可。尽管可以
对脑子坏了以后的苟延残喘问题作这样那样的种种议论,可我发现,每次脑力的哀竭都导致
部分的死亡。我们拥有我们的全部记忆,要不便是拥有回想这种种记忆的能力,伟大的挪威
哲学家根据柏格森先生的言论这样说,可我未曾试想模仿哲学家的言辞,以免延误时间。要
不便是回想这种种记忆的能力。但是,什么算作回想不起来的记忆?要不,干脆扯远一点。
我们回想不起来我们这三十年的往事;但我们却完全泡在这种种记忆之中;为什么到三十年
就煞步不前,为什么不把以前的生活延伸到出生以前的岁月?自从我记不起我身后一大部分
往事,自从这些往事成了我看不见的东西,自从我无能为力呼唤这一桩桩往事,谁敢对我
说,在这一片我一无所知的黑洞里,我人生之外就难道没有可追根溯源的往事?既然我脑中
和我周围能有那么多我回想不起来的往事,那么这种遗忘(至少是事实上的遗忘,因为我无
能力看到任何东西)就有可能涉及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甚至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经历过的生
活。同样一种遗忘会把一切抹煞得一干二净。那么,挪威哲学家信誓旦旦肯定的灵魂不死的
现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死后我这个灵没有能力回忆出生后我这个人,就象我现在这个人回
想不起我出生前的事一样。
①波菲利(233或234—约305),古罗马时期生于希腊的唯心主义哲学家,新柏拉
图主义者,普罗提诺的门徒。
②普罗提诺(约204—约270),古罗马时期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新柏拉图主义最重
要的代表。主要著作有波菲利编纂的《九章集》。
仆人进屋。我没有告诉他我曾打过好几次铃,因为我发现,直到打铃的时候,我只不过
做着打铃的梦罢了。不过,一想到这梦竟然如感觉一样清晰,不禁不寒而栗。难道感知会有
相应的梦中虚幻?
相反,我问仆人,这一夜到底是谁老打铃?他回答我说:没有任何人,肯定没错,否
则,打铃的“表”上会有记录的。然而,我分明听到了阵阵铃声,那铃声几乎不耐烦了,怒
气冲冲,声犹在耳,而且一连好几天仍然依稀可辨。然而,稀罕的是,睡梦竟将不随睡梦消
亡的回忆投向清醒时的生活。简直象天外陨石那样屈指可数。倘若这是睡梦铸造的一个意
念,那么这个意念会很快分解成碎片,无法重新觅回。然而,在那儿,睡梦却制造了声响。
这种种音响,更物质化,而且更简单,持续时间也就更长。
我的家仆告诉我时间尚早,我不胜惊讶。我休息的并不短啊。这属于梦长的轻觉,因为
轻觉是清醒与睡眠的中间过渡状态,对清醒时的概念虽有所模糊,但却始终不会忘记,我们
若要得到休息,就非常有必要花更多的时间轻睡,而熟睡的时间可以是短暂的。我之所以感
到心情舒畅还有另一番道理。人们只要一想起自己受累了就会觉得疲惫不堪,而只需自言自
语:“我休息过了”,就足以振作精神。况且,我曾做了个梦,德·夏吕斯先生已经一百一
十岁高龄了,可他竟打了他的生身母亲维尔迪兰夫人两记响亮的耳光,因为她花了五十亿重
金买了一束蝴蝶花;我于是深信昨夜自己睡得很熟,做的梦与我清醒时的概念牛头不对马
嘴,完全违背了日常生活的可能性;这足以使我感到精力充沛。
倘若(正好也是在那一天,订购了阿尔贝蒂娜那顶女帽,却对她只字未提,好让她喜出
望外,受宠若惊)我告诉我母亲,说德·夏吕斯先生同谁一起来巴尔贝克大饭店的一个沙龙
里共进晚餐,我母亲一定会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理解不了德·夏吕斯先生在维尔迪兰家里
何以那么殷勤。客人不是别人,只不过是德·康布尔梅家的一个表姐妹的听差而已。这个听
差穿着高雅,与男爵一起穿过门厅时,在旅客们眼前“表现出上流社会人士的风度”,圣卢
若是看到了,准会这么说。此时正好是大换班的时候,就连那些身着统一制服的小厮们,就
连那些步出殿堂,从台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的“贵人们”,都未曾注意到这两位来者,而其
中一个就是德·夏吕斯先生,只见他低眉垂眼,故意表现出对他们不屑一顾。他看样子要在
他们之间穿行而过。“旗开得胜吧,神圣民族可贵的希望”,他想起拉辛的诗句脱口说道,
然而诗句的引用与原意大相径庭。“请再指教一遍好吗?”听差要求道,他对古典一窍不
通。德·夏吕斯先生不屑答理,他向来自视清高,对下人的提问听而不闻,只顾径直往前迈
步,仿佛饭店里没有其他顾客似的,仿佛世界上只有他夏吕斯男爵的存在似的。他接着又朗
读起若萨贝的诗句:“过来,过来,我的姑娘们,”但读了之后,他感到乏味,没有象她那
样再添上一句:“得把她们叫来,”因为这些年轻姑娘还不到年龄,性还没有完全成熟,还
不能讨德·夏吕斯先生的欢心。
再说,他之所以事先写信给德·谢弗勒尼夫人的这个听差,那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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