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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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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吗?往日的影象清晰地留存在记忆里,每当我们想起它们时,总会为它们跟我们所认识
的人如此不同而感到诧异;我们开始懂得了,日复一日的生活竟能如此奇妙地重塑一个人的
形象。阿尔贝蒂娜在巴黎,在我屋里的壁炉边上,会让我看得那么心旌飘摇,是因为海滩上
的那群心高气傲、光采照人的姑娘在我心间激起的欲念还在那儿荡漾,正象拉谢尔在圣卢眼
里,即使在他让她离开舞台以后,永远保留着舞台生涯的魅力一样,在远离我带着她匆匆而
别的巴尔贝克,幽居在我家中的阿尔贝蒂娜身上,我依然可以看到她在海滨生活的那种既兴
奋又激动,与人交往显得慌乱不安的模样,依然可以觉到她那种永无餍足的虚荣心和变动不
居的欲念。如今她深居简出,有些个晚上我甚至都不让人去唤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来我屋里,
而当初的她,是人人追逐的对象,那回她骑着自行车疾驶而过,我跟在后面赶得上气不接下
气的也没跟上她,就连开电梯的小伙子也没法帮我追上她,我心想这下子甭指望她能来了,
可还是整夜都在等她。她在旅馆门前的那片灼热的海滩上走过,犹如一位大明星在这大自然
的舞台上亮个相,甚至不用开口说一句话,就把这大自然的剧场中的常客们弄得神魂颠倒,
就让其他的姑娘们显得相形见绌,凡她所到之处,总有妒羡的目光跟在后面;如今这位令人
垂涎的明星,叫我给从舞台上弄了下来,关在家里,让那些徒然寻踪芳迹的家伙离得远远
的,每天她不是在我的房间里,就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描画镂纸,我有时不免要寻思,这个
阿尔贝蒂娜,真就是那个阿尔贝蒂娜吗?
现在想起来,阿尔贝蒂娜头一回待在巴尔贝克的那段日子里,她的生活环境跟我不大相
同,但已渐渐在趋近(当我住在埃尔斯蒂尔家时),尔后,随着我和她先在巴尔贝克,后在
巴黎,然后又在巴尔贝克的关系的日渐亲密,两人的生活环境就一致起来了。另外,我前后
两次去巴尔贝克,印象中所留下的这些海滨小城的图景,虽然都是由同样的大海,同样的海
滨别墅,同样的从别墅去海滩的姑娘们构成的。但这前后两幅图景之间,差别是何等的明显
啊!第二次去巴尔贝克时,我对阿尔贝蒂娜周围的那些姑娘已经非常熟悉,她们的优缺点就
象写在脸上似的让我看得一清二楚,而在当初,这些清新、神秘的陌生少女,每当她们笑着
嚷着冲进那座瑞士山区木屋式样的别墅,在过道里把柽柳碰得簌簌作响的时候,我的心总会
砰然而动,难道我第二次在那儿时,还能从这些姑娘身上,辨认出那些少女吗?她们那一双
双圆圆的大眼睛不象以前那样明亮了,一则当然是因为她们不再是孩子了,二则也许是因为
那些可爱的陌生少女,那些当年充满浪漫情调的演员(从那以后我就不曾中断过对她们情况
的调查了解),对我已不复有任何神秘之处了。她们对我的任性已经很迁就,她们在我眼里
就不过是些花儿似的少女,我为自己能从中采撷到最美的那朵玫瑰而颇有些感到骄傲。
在这两幕迥然不同的巴尔贝克场景中间,有着一段地点在巴黎、时间长达数年的间隔,
其间点缀着阿尔贝蒂娜一次又一次的来访。我是在一生中的两个不同的时期,它们对我来说
意味着一生中两个不同的阶段,见到阿尔贝蒂娜的,因而我感觉到,那些见不到她的日子,
那段漫长的时间,实在是很美妙的,我面前的这位玫瑰似的人儿,在时间的透明背景上塑造
着她那带着神秘影子的、立体感很强的形象。这种立体感,不仅是由阿尔贝蒂娜在我脑海里
的一幅幅不同的影像,而且也是由她在智力和心灵上的众多优点以及性格上的某些缺点,迭
合在一起而形成的,这些优缺点,是我事先不曾知道的,是阿尔贝蒂娜把它们作为一种胚
芽,一种自我繁殖的棵苗,一种肉质丰厚的深暗色株体,加进一个先前几乎并不存在,如今
却已深不可测的个性中去的。因为任何人物,即使是令我们梦萦魂绕,在我们眼中有如画中
的人儿,有如本诺佐·戈佐里①画在深绿色背景上的人儿那样,对她们,我们一心以为只要
自己待着不动,保持相同的距离,只要光线不变,她们就永远是这个样儿的,其实一旦她们
和我们的关系起了变化,她们本身也就变了;从前仅仅是映在大海背景上的那个倩影,现在
变得丰满、结实,形体也变大了。
①戈佐里(1420—1497),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著名画家。
跟我心目中的阿尔贝蒂娜联系在一起的,并不只是薄暮时分的大海,有时,那是在皎洁
月光下梦幻般地流连在沙滩上的大海。可不是吗,有时候我起身到父亲的书房里去找本书,
阿尔贝蒂娜便要我让她趁这会儿躺一下;她整个上午和下午都在外面游玩,实在是累了,虽
说我离开才一会儿工夫,但回屋一看,她已经睡着了,这时我也就不去叫醒她。她从头到脚
舒展开来,躺在我的床上,那姿势真是浑然天成,任哪个画家都想象不出来的,我觉得她就
象是一株绽着蓓蕾的修长的树苗,让谁给摆在了那儿;事情也确实如此:那种只有她不在时
我才会有的幻想的能力,在她身边的这一瞬间,重新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仿佛她在这样睡着
的时候,变成了一株植物。这样,她的睡眠在某种程度上使恋爱的可能性得到了实现:独自
一人时,我可以想着她,但她不在眼前,我没有占有她;有她在场时,我跟她说着话儿,但
真正的自我已所剩无几,失去了思想的能力。而她睡着的时候,我用不着说话,我知道她不
再看着我,我也不需要再生活在自我的表层上了。
合上眼睛,意识朦胧之际,阿尔贝蒂娜一层又一层地蜕去了人类性洛的外衣,这些性
格,从我跟她认识之时起,便已使我感到失望。她身上只剩下了植物的、树木的无意识生
命,这是一种跟我的生命大为不同的陌生的生命,但它却是更实在地属于我的,她的自我,
不再象跟我聊天时那样,随时通过隐蔽的思想和眼神散逸出去。她把散逸出去的一切,都召
回到了自身里面,她把自己隐藏、封闭、凝聚在肉体之中。当我端详、抚摸这肉体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占有了在她醒着时从没得到过的整个儿的她。她的生命已经交付给我,正在向我
呼出它轻盈的气息呢。
我倾听着这神秘而轻柔的声音,温馨如海上的和风,缥缈如月光的清辉——那就是她朦
胧的睡意。只要这睡意还在持续,我就可以在心里尽情地想她,同时凝视着她,而当这睡意
变得愈来愈深沉时,我就抚摸她、吻她。我此时感受到的,是一种纯洁的、超物质的、神秘
的爱,一如我面对的是体现大自然的美的那些没有生命的造物。其实,生她睡得更熟一些以
后,她就不再只是先前的那棵植物了;我在她睡意的边缘,怀着一种清新的快感陷入了沉
想,这种快感我永远也不会厌倦,但愿能无穷无尽地享受下去;她的睡意,对我来说是一片
风光旖旎的沃土,她的睡意在我身边留下了一些那么宁静悠远,那么肉感怡人的东西,就象
巴尔贝克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那时树枝几乎停止了摇曳,仰卧在沙滩上时时可以听见落潮
碎成点点浪花的声音。
我回屋时,先是站在门口,生怕弄出半点响声,屏息静听着均匀连绵地从嘴唇间呼出的
气息,它很象海边的落潮,但更安谧,更柔和。聆听着这美妙的声息,我觉得眼前躺着的这
个可爱的女囚,她整个儿的人,整个儿的生命,都凝聚在这声息中了。街上来往的车辆传来
嘈杂的声响,但她的前额依然是这般舒展,这般纯净,她的呼吸依然是这般轻柔,仿佛轻柔
到了只存一丝脉息。然后,我看到自己并不会打扰她的睡眠,就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先坐
在床边的椅子上,再坐在床上。
我跟阿尔贝蒂娜一起聊天、玩牌,共度过不少美好的夜晚,但从没哪个夜晚,有象我瞧
着她睡觉这般温馨可爱的。她在聊天、玩牌时纵有演员模仿不象的洒脱自然的神气,但总不
如在睡梦中那种更为深沉的、在一个更高层次上的洒脱自然的意味更令我神往。长长的秀发
沿娇艳的脸庞垂下,洒在床上,不时有一绺头发直直地竖在那儿,看上去使人想起埃尔斯蒂
尔那些拉斐尔风格的油画,那些画面深外亭亭玉立在朦胧月光下的纤细苍白的小树。虽然阿
尔贝蒂娜闭着嘴,但她的眼睑,从我的位置望去,仿佛并没有合拢,我几乎要疑心她是不是
真睡着了。不过,下垂的眼睑已经给这张脸定下了一个和谐的基调,即使眼睛没合拢,也不
致破坏这种和谐的完美。有些人的脸,只消稍稍把目光一收敛,就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丰美
和威仪。
我细细端详着躺在我脚跟前的阿尔贝蒂娜。不时,她会突如其来地轻轻动弹一下,就象
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拂过林梢,一时间把树叶吹得簌簌地颤动起来。她伸手掠了掠头发,然
后,由于没能称自己的心意理好头发,又一次伸起手来,动作那么连贯而从容,我心想她这
是要醒了。其实不然;她睡意正浓,又安静下来不动了。而且此后她一直没再动弹。她那只
手搁在胸前,胳臂孩子气地垂在肋间,瞧着这模样,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这种一本正经的、
天真无邪的可爱神气,是我们在年幼的孩子身上常能见到的。
我在一个阿尔贝蒂娜身上可以同时看到好几个阿尔贝蒂娜,所以此时仿佛觉得看到其他
那些阿尔贝蒂娜也睡在我身旁。这眉毛弯弯的样子,我却似乎从没见过,只见这两条眉毛把
半球形的眼睑围在中间,看上去象两只柔软的翠鸟窝。她的脸庞上,留下了种族和返祖性的
印记,也留下了行为不检的痕迹。她每回把头移动一下位置,就变成了一个新的、往往颇使
我意想不到的姑娘。我觉着自己占有的不是这么一个,而是许许多多个年轻姑娘。她的呼吸
渐渐变得更深沉了,胸脯很有节奏地起伏着,交叉搁在胸前的双手和那串珍珠项链,也随着
这同一节奏以不同的方式律动着,宛如在波涛漂卷拍击下晃动着的小船和缆绳。这会儿,我
知道她睡意正甜,我不会碰在此刻淹没在酣睡的海水下面的意识的暗礁上,于是放开胆子悄
没声儿地爬上床去,挨着她躺下,一手搂住她的腰,吻她的脸和心口,然后又吻遍全身的每
个地方,空着的那只手跟那串珍珠一样,随着熟睡的姑娘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和着她那均匀
的节奏轻轻地晃动:我的小舟颠簸在阿尔贝蒂娜的睡意上。
有时候,我也从中品味到一种不如这么清纯的乐趣。这在我真是举腿之劳,我把一条腿
轻轻搁在她的腿上,就象听任一支船桨浮荡在水面上,不时感觉到从它传来轻微的晃动,宛
如天际飞过一行恍如入睡的鸟儿,停停歇歇地拍打着翅膀。我选了这个角度来观察她,看到
的这张脸是从未有人见过的,美极了。我想有件事还是不难理解的,就是同一个人写给你的
信总是大致相仿的,它们勾勒出一个跟你认识的此人大不相同的形象,以致让你看到了此人
的第二天性。但是,一个女人居然会——如同罗西达和多迪加①那样——和另一个女人(她
的另一种美暗示着另一种个性)如此弥合无间地连结在一起,为了看清其中的这一位,你得
从侧面去看,对另一位就得从正面去看,这可有多奇怪啊。阿尔贝蒂娜的呼吸声变得更重
了,听上去使人觉得象是快乐达到高潮时气喘吁吁的声响,当我的呼吸也变得愈来愈短促
时,我抱她吻她都没有弄醒她。我觉得,在这一时刻我终于更完全地占有了她,一如占有了
沉默的大自然中一件无知无觉、任人摆布的东西。我并不在意她有时在睡梦中喊出声来的那
些话,因为我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何况,就算那是在喊某个我不认识的人,那又怎么样
呢,当她的手时而掠过一阵微颤,下意识地搐动时,不还是按在我的手上和脸颊上吗。我怀
着一种超然、恬静的爱,兴味盎然地欣赏着她的睡眠,犹如久久流连在海边倾听汹涌澎湃的
波涛声。
①暹罗一对著名的姐妹歌舞演员。
也许我们是得要让别人给自己吃那么些苦,才能在得到解脱之时,感受到有如大自然给
予的那种怡然恬淡的宁静。此刻我无须象在交谈时那样去答话,在交谈中即便她说话时我可
以不开口,但在听她说话的同时,我毕竟没法这么深入地看到她的内心里去。我继续不时地
谛听、收受着那缕若有若无的微风似的呼吸声,一个全然生理学意义上的生命,从她那纯洁
的气息中呈现在我面前,那是属于我的;就象当初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连几个钟头仰卧在海滩
上一样,我要久久地待在她身旁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有时人家告诉我,海面起浪了,海
湾的风预兆着大海的风暴,而我仍然依偎在大海身边,倾听着它隆隆作响的鼾声。
有时候阿尔贝蒂娜觉得很热,在快要入睡时脱下和服式的睡袍扔在扶手椅上。等到看她
睡着了,我在心里盘算,她的信敢情都在这件睡袍的内袋里放着呢,因为她常把信放在那
儿。一个信末的签名,一张幽会的字条,就足以让我揭穿她的谎话或是消释我的疑团。我觉
着阿尔贝蒂娜已经睡熟了,就从我待在上面悄悄地看了她这么半天的床脚跟溜下地来,满怀
热切的好奇心,往前跨了一步,只觉得扶手椅上有一个生命正可怜兮兮地、全无半点反抗能
力地听凭我去刺探它的秘密。我这么走开,或许也因为老是一动不动地瞧她睡觉,终究感到
累乏了。于是,我轻轻地朝扶手椅走去,边走还边回头看她有没有醒来,走到椅子跟前,我
立定了,久久地凝视着那件睡衣,仿佛这就是在久久地凝视着阿尔贝蒂娜。可是(也许我这
是错了)我到底没有去碰它,没有去摸里面的口袋,更没有去看那些信。临末了,我知道自
己是下不了决心了,就蹑手蹑脚地走回阿尔贝蒂娜跟前,重又端详起睡梦中的她来——尽管
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而那张扶手椅上的睡袍兴许倒是会告诉我好些事情的。
正象那些就为呼吸一下大海的新鲜空气,心甘情愿地每天花上百法郎在巴尔贝克旅馆租
下一个房间的人一样,我觉得在阿尔贝蒂娜身上花费更多的钱是很自然的事情,既然我能在
脸颊上,能在微微张开跟她的双唇相对、感觉得到她的生命流经我舌尖的嘴上,感受到她那
温馨的气息。
看她睡觉所尝到的乐趣,如同感到她生命的律动一般甜美,然而它会被另一种乐趣打
断、取代,那就是看她醒来的乐趣。那是在一种更深刻、更神秘的意义上的乐趣——意识到
她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乐趣。诚然,当她在下午走下马车,朝我的屋子走进来时,我已经
感觉到了这种温馨和甜美。但当她在睡乡中登上梦的最后几级阶梯,终于在我房里醒来,一
时弄不明白“我这是在哪儿?”而在环顾四周的摆设,瞅见柔和地照着她惺忪的睡眼的台灯
以后,这才明白这是在我家里醒来,于是再自然不过地对自己说,哦,她是在自己家里呢,
这时候的我会加倍地感受到这种温馨甜美的况味。在她睡意未消的这个最初的美妙时刻,我
觉得自己重又更完全地占有了她,因为她外出归来时,不是回到她的房间,而是回到我的房
间,而且当她醒来认出这个行将把她囿禁在内的房间时,眼睛里并无半点不安的神情,就象
没睡过这一觉那样地安然自若。从她的缄默不语流露出来的睡意未消的迷茫神情,在她的眼
睛里是全然不见流露的。
她终于能开口了,她称呼我“我的——”或“我亲爱的——”,后面是我的教名,我让
叙述者取了个跟本书作者一样的名字,所以这称呼是“我的马塞尔”或“我亲爱的马塞
尔”。从此以后,我不许家里别人也叫我“亲爱的”,阿尔贝蒂娜口里说出来的这几个可爱
的字眼,是不该让旁人给玷污的。她微微撅起嘴说出这几个字以后,经常就势给我一个吻。
她刚才那会儿睡着得有多快,这会儿醒得就有多快。
阿尔贝蒂娜体态的丰腴、个性的发展,都并不比时光流逝在我身上引起的变化,也不比
我在灯光下瞧着坐在身旁的一位年轻姑娘,而这灯光跟姑娘当初沿着海滩漫步时照在她身上
的阳光颇为不同的这个事实,更能成为我现在看她和起初在巴尔贝克那会儿看她的方式迥然
不同的主要原因。这两个形象之间,哪怕相隔的年岁更久远些,也未必会产生如此完全的变
化;这一变化,是在我得知阿尔贝蒂娜几乎由凡德伊小姐的女友一手带大的消息的霎那间,
从根本上一下子完成的。如果说过去我常为从阿尔贝蒂娜眼里看出秘密而欣喜,那么现在只
有当我从这双眼睛里,乃至从跟这双眼睛同样传情,这会儿还那么温柔,一转眼却会满是愠
色的脸颊上,都能看出没有什么秘密的时候,才会感到高兴。我所寻觅的那个形象,那个使
我感到恬适,使我愿意傍着她死去的形象,并不是有着一段陌生经历的那个阿尔贝蒂娜,而
是一个尽可能让我感到熟悉的阿尔贝蒂娜(正因如此,这爱情势必只能跟不幸联系在一起
了,因为它从本质上不满足神秘的这一条要求),一个并不是作为某个远处世界的表征,而
是——确实也有过一些时候,情况好象就是这样——除了和我在一起、和我一模一样,再也
不要任何东西的阿尔贝蒂娜,一个作为确确实实属于我的东西的体现,而不是未知世界的化
身的阿尔贝蒂娜。
如果爱情就是这样在一个女人让你感到忧心如焚的时刻,在你担心能不能留住她别让她
跑掉的心理状态下萌生的,这种爱情就会带上使它得以诞生的骚乱的印记,就会难以使我们
回想起在这以前每当想到这个女人时我们心里所见到的影象。在海滨初次见到阿尔贝蒂娜时
的印象,在我对她的爱情中或许也占了小小的一席之地;但说实在的,这些往日的印象在这
样一种爱情中只能占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不论是在我们卷进激情的漩涡或陷入痛苦的折磨
的时候,还是在这爱情感到需要温情,需要向那些宁静温馨的回忆,那些可以让我们沉浸其
中,不去过问我们所爱的这个女人的事情(哪怕那是些我们应该知道的可憎的事情)的回忆
去寻求庇护的时候,它们都只占一个很小很小的位置——即使我们保存着那些往昔的印象,
这种爱情却是由一些不相干的内容构成的!
有时候,我在她进屋以前就把灯熄了。她在黑暗中,凭借一根火柴的微光,走过来挨着
我躺下。我的眼睛,那双常常生怕看见她又变模样的眼睛,看不见她的身形,但我的双手和
脸颊能感到她的存在。托这种盲目的爱情的福,她或许觉着自己承受的爱抚比平日温柔得多
呢。
我脱下外衣躺在床上,阿尔贝蒂娜坐在床沿上,我俩继续刚才让接吻打断的下棋或聊
天;而当我们处在唯一能使我们对另一个人的存在及其性格感兴趣的欲望的支配下的时候,
我们自己的性格总会充分地表现出来(即使我们已经相继抛弃了好些曾经爱过的不同对
象),所以有一次,我抱住阿尔贝蒂娜吻她,叫她“我的小姑娘”时,在镜子里瞧见自己脸
上那种忧郁而激动的表情,就象我吻那早已被我忘怀的希尔贝特,或者将来有一天吻另一个
姑娘时——如果我早晚得把阿尔贝蒂娜也忘掉——的表情一模一样,它使我想到,我这是超
然于个人的考虑之上(本能总是让我们把眼前的对象看作唯一真实的对象),在一种作为祭
礼奉献给青春和女性美的、热诚而痛苦的虔敬的遣使下,履行我的职责。然而,在我想就此
让阿尔贝蒂娜每晚都能留在我身边的初心中,给青春以“exvoto①”荣耀的愿望,以及关于
巴尔贝克的回忆,都搀杂着一种对我来说很新鲜的感觉,一种即使不能说是我有生以来从未
体验到的,也至少是我在爱情生活中不曾品尝过的感觉。那是一种心灵得到抚慰的感觉,自
从母亲在贡布雷的床前俯身吻我送我入睡的那些遥远的夜晚以来,我从未再领略过如此美妙
的感觉。在那会儿如果有人对我说,我并不是那么纯洁无邪,甚至说我会去剥夺别人的幸
福,我准会十分惊讶。那时候的我,看来是太缺乏自知之明了,因为我这不让阿尔贝蒂娜离
开我的乐趣,实在算不得怎样正大光明,那其实是把这位含苞欲放的少女从那个人人都能亲
近的世界里拽出来,让她即便不能给我以许多欢乐,至少也不能去给别人。野心和成功,使
我变得冷漠了。我甚至都失去了怨恨的感觉。然而在我,肉欲意义上的爱情,毕竟意味着品
尝击败众多竞争对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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