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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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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我们没有屈从诱惑,再度与阿尔贝蒂娜断绝关系。呆一会儿我回家的时候,还需要重新见
到她,把她看成一个倍受爱恋的女子,这事有些令人烦恼;但是换个情况,如果我只是对她
有点怀疑,她却还没来得及对我表示无动于衷,这时就需要跟她分手,那我又会焦虑万分。
所以相形之下,这点烦恼算不得什么。我想象着,她在家里等候我,觉得时间漫长,也许已
经去卧室入睡片时。我这么想着,七重奏一句温柔的乐句偶而来轻拂我一下,充满了家常式
的亲昵。我们内心生活的一切都盘根错节,叠床架屋;这句乐句凡德伊也许就是从他女儿—
—他的女儿目前是引起我一切烦恼的祸源——的睡眠中获得灵感的,因为在那些宁静的夜
晚,这睡眠为音乐家的工作披上了一层温馨。这句乐句使我心绪安宁,它蕴含的那种静谧柔
美的景色能使舒曼的某些梦幻得以平静:在这些梦幻中,即令“诗人在说话”,我们也能猜
出“孩子在睡觉”①。今晚只要我高兴回家,无论她是已经进入梦乡还是醒着,我今晚就能
跟她——阿尔贝蒂娜.我的小宝贝——重逢。
  ①暗指舒曼的《儿时情景曲集》中的最末两首歌曲,最后一首的曲名正是《孩子入睡》。

  可是,我思忖着,这部作品开始的时候,具拂晓的最初几声啼鸣似乎预示了某样比阿尔
贝蒂娜的爱情更为神秘的东西。我努力排除对我朋友的思念,一心想着音乐家。于是,音乐
家仿佛就在我眼前。作曲家似乎是不朽的,他能在其音乐中获得永生。我们感觉得到,他选
择某一音色,给它配上其他音色,这时他的心情是何等快乐。因为,除了一些更为深藏的天
赋以外,凡德伊还具备另一种才能,那是一般音乐家,甚至一般画家都望尘莫及的,他使用
的色彩不仅如此稳定,而且如此富有个性,以至于它能永远保持新鲜,不为时间所消蚀。即
令后生步发明者后尘,模仿他的色彩,又有大师比他更胜一筹,这些都无法使这些色彩的独
创性失去光辉。这些个性色彩的问世实现了一场革命,其成果不会无声无息地为后继的时代
所融化。每当人们重新演奏这位与世永存的创新者的作品,革命就会重新爆发,震天动地。
每一个音色都是匠心独运,令世上任何通晓乐理、博才多学的音乐家都无法模拟。因此凡德
伊尽管登峰造极,确立了自己在音乐发展史中的地位,已经到了激流勇退的时候,但一旦有
人演奏他的某一作品,他总是重返乐坛,领导潮流。他的作品之所以不为时人所淘汰,仍能
绽开新花。这应当归之于那种看似矛盾,实又欺人的特性,即永恒的标新。凡德伊每谱一首
交响曲,都是先有钢琴曲为基础的,配了器以后再听,其效果就象夏日的阳光经过窗户的折
射和分解以后才照进幽暗的餐室,就如同打开《天方夜谭》的所有宝藏以后,出乎我们的意
料,眼前仍是一片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但是这一成不变、令人目眩的光耀如何能跟那生
命,那永恒的欢乐运动等量齐观?我所了解的这位凡德伊曾经是如此腼腆,如此忧愁,但当
他需要选择某一音色并配以另一音色的时候,则浑身是胆,而且无论如何理解,他都非常快
乐,这一点,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令人深信不疑。某某音质引起他的快乐,快乐的心情又给他
增添了力量,促使他去寻找其他音质,这就把观众从一个发现引向另一个发现,确切地说,
是创新者亲自引导着观众,从这个发现走向另一个发现。他一经发现新的音品,便欣喜若
狂,充满信心;新的音品又召唤着更新的音品,于是他全力以赴,又去作新的发现。铜管相
遇,产生雄壮的音响,他就仿佛火花迸溅,浑身打颤,喜不自胜。他绘制巨幅音乐壁画,气
喘吁吁,如痴如醉,动作之快,令人头晕目眩,恰如米开朗琪罗身子缚住梯子,俯首往西斯
廷教堂天花板猛烈挥舞画笔一般。凡德伊去世已有多年。但是,他曾有幸用无限的时间,至
少将部分生活泡度在他所喜爱的乐器中间。他泡度的是否仅仅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艺术
真的仅仅是生命的一种延续,那是否还值得为它作出什么牺牲呢?难道生命本身不也是不真
实的吗?仔细听这七重奏,我则不能这么认为。诚然,粉红色的七重奏与白色的奏鸣曲是截
然不同的;乐句所回答的那种胆怯的探问跟旨在使奇特的希望——这个希望如此尖锐、如此
超凡、如此短促,但是却震撼了静寂粉红的海上晨空——获得实现而提出的那种急切的恳
求,这两者也是迥然相异的。但是,这些如此相异的乐句是由同一些成分构成的。有些世界
需要我们由零看整。我们从某建筑上,某博物馆中,东西各处、一鳞半爪,能看出一个世
界。埃尔斯蒂尔的世界就是如此,这是他眼中、生活中的世界。相反,有些世界需要我们由
整看零。凡德伊的作品通过一音一符、一拍一调把一个出人意料的世界,一种闻所未闻、不
可估价的色彩展示出来。但是由于听众欣赏他的作品,时间上前后是有错落的,这个世界就
出现了空隙,造成了间隙。这两种探索的方法如此不同,致使奏鸣曲和七重奏的行进节奏也
如此不同。一个使用短促的呼唤,将一根纯净延绵的长线切成碎段,另一个则将散乱的残音
重新溶入同一隐形的调号。一个是如此沉静腼腆,近乎于分弓拉奏,又如哲学玄思,而另一
个则是如此急促焦虑,苦苦哀求。然而这是同一种祈祷,内心一旦出现不同的朝霞,它就喷
溢而出。那些年间,他希望创新,这祈祷便仅仅表现为思想新异、艺术探索的折光。祈祷和
企冀说到底并无二致。它们在凡德伊的作品中无论怎样乔装打扮,都能一眼辩认出来;这也
正是凡德伊作品的特点。听那些乐句,音乐理论家们自然可以发现,它们与其他伟大音乐家
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那只是吹毛求疵,是通过巧妙推理而不是通过直接印象发现的外表
的雷同。凡德伊的乐句给人的印象与别人的乐句毫无相似之处,仿佛尽管科学对某些规律似
乎早已作过定论,可是个体现象依然存在一样。然而正是在个体致力标新的时候,我们才透
过一部作品的表面区别,看出其深层的相似和故意的雷同。凡德伊多次重复一切乐句,翻弄
花样,变换节奏。然后又恢复乐句的原状,此刻的相似性是故意的,是巧思的结果,它必定
带有人工斧凿的痕迹,永远不可能跟那些隐蔽的、无意的,在两部不同的杰作之间焕发不同
光彩的相似性一样引人注目。因为在后一种情况下,凡德伊致力于标新,反躬自问,用他自
己的全部创造能量来达到自身的本质,而且达到了相当可观的深度,无论别人向他提出什么
问题,他的本质总是用同一种重音,即他自身独有的重音来作回答。一种重音,这是凡德伊
的重音,它与别的音乐家的重音是互不相仿的。这是由于他们之间有一种区别,它比我们在
两个人的声音中,甚至于两种动物的叫声中听出来的区别要大得多。这是一种真正的区别,
是某位音乐家的思想跟凡德伊的永恒性探索之间所具有的区别。他使用千万种方式反躬自
问,他习惯于纯思辨。但他那种思辨仿佛是在天使国里进行似的,完全摆脱了推理所具有的
分析形式,以至于我们可以测量其深度,但是我们无法将其迻译成人类语言。这跟脱离肉体
的灵魂具有相同的道理。当通灵者召唤亡灵,向亡灵询问死亡的奥秘时,亡灵也无法用人类
的语言来转译。说它是一种重音,它毕竟是一种重音;看一看下午使我为之震惊的那后天获
得的独创性,再看一看那音乐理论家能够发现的音乐家之间的承袭关系,它毕竟还是一种独
一无二的重音。伟大的歌唱家,即独特的音乐家们,不由自主返回到这一重音上来,朝着这
重音的高度攀登。这重音表明,完全个体性质的灵魂确实是存在的。凡德伊试图做到更加宏
伟庄严,或者创造出强烈活跃的作品,将他感觉到的、反映在观众心灵中的美的东西写出
来,却不知不觉将这一切沉没在海底涌浪之下、使他的歌曲永恒不衰、一眼可辨。这别于他
人、同于自己的歌曲,凡德伊是从哪里学来、哪里听来的呢?艺术家如同一个异国的公民,
他身处这个国家,却对它毫无所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又不同于刚刚远航到岸,登上这片
国土的另外一位艺术家。凡德伊最后几部作品所接近的,似乎最多也就是这样一个国度。这
些作品的气氛与奏鸣曲的气氛已大相径庭,疑问式的乐句变得更为急促、更为焦虑,回答也
更加深不可测。晨曦和黄昏的空气甚至似乎湿润了琴弦。莫雷尔的演奏再为出色,也于事无
补,我觉得他那小提琴发出的声音特别尖锐,甚至近乎于刺耳。这刺耳的声音叫人听着入
耳,它跟有些人的嗓音一样,我们一听便能觉出某种崇高的道德和思想品质。但是这也会叫
人吃惊。宇宙观一旦发生变化,得到净化,与内心国土的回忆更加合拍,音乐家自然就会使
用大幅度的变音将其转译出来,犹如画家是使用色彩的变幻将其转译出来一样。尽管聪明的
听众没有弄错,日后把凡德伊的最后几部曲子称为最深刻的作品,但是却没有一个标题和主
题可供人们对其作品作出思想评价。于是人们纷纷猜疑,这会不会是思想深度在声响领域的
移植。
  这失却的故国,音乐家们统统遗忘干净,无从回忆,然而他们无意识中始终跟它保持某
种程度的共鸣。音乐家按照故国的声调而演唱,歌声便充满了喜悦,而有时候他追慕虚荣,
就会背叛故国。沽名钓誉,结果是丧失荣誉,而鄙视荣誉,却荣誉加身。即时,音乐家唱起
那独特的歌曲,单调的旋律——无论他处理的是什么主题,他与自身始终保持统一——证明
了他灵魂的构成因素是永恒不变的。由此说来,这些因素就是那确实不变的沉淀物吗?这是
一种无以言传的东西,我们只能专为自己保存着,而无法转达给别人,师友之间和情人之间
的交谈却无以透露;这各人自身的沉淀物使个人之间的感受产生质的区别,它被迫留在乐句
的门外,因为每个人进入乐句,与他人进行交流,都只能严格遵守大家共有的、毫无意义的
外在符号。但是艺术却非如此。凡德伊之艺术和埃尔斯蒂尔之艺术将这隐形的东西呈现出
来,将这内心世界的构造外化于五颜六色之中。这内心世界就是我们所谓的个体,离开了艺
术我们难道还能认识个体吗?虽然翅膀这种特殊的呼吸器官能使我们穿越茫茫宇宙,但却于
我们毫无用处,因为纵然我们飞抵火星或者金星,只要感觉器官不变,那末我们在火星和金
星中所见之物仍无异于地球之物。唯一的真正旅行,唯一的青春之浴,不是去观赏新的景
物,而是获得新的目光,用另一个人,另外成千上百人的眼睛来观察宇宙,来观察成千上百
人眼中的成千上百个宇宙,成千上百人所体现的成千上百个宇宙。正是有了埃尔斯蒂尔,有
了凡德伊,这一点才成了可能;跟这样的人相处,我们才得以在宇宙星际真正展翅翱翔。
  行板刚刚结束。临终的乐句变满了温情,听得我心驰神往。下一个乐章没有立即开始;
演奏者放下乐器,稍事休息。听众纷纷谈论起来,交换各自的感受。有一位公爵为了表明自
己是一个行家,煞有其事地说:“这段曲子不容易拉呀。”一些人较为客气,过来跟我闲聊
了片刻。可是,我刚刚跟那超凡越圣的乐句作过交谈,相形之下,他们的言谈还算得了什
么?那只能跟人间一切外在语言一样,叫我无动于衷。我象一位天使,被逐出个人陶醉的天
堂,而堕落到最无意义的现实之中。我在想如果没有语言的发明、文字的诞生和思想的分
析,音乐也许就是所谓心灵交流的唯一实例,犹如有些人就是自然所淘汰的某种生命形式的
最后见证一样。音乐仿佛原是一种种子,没有开花结果。结果是人类走上了别的道路,即口
语和笔语的道路。因而音乐永远是对混沌初始、非分析状态的回归,一进入这一天堂就令人
心迷神醉,出了这个天堂,无论跟聪明与否的人接触,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在音乐进行过程
中,我回想起一些人,把他们同音乐揉和在一起;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溶入音乐的,几乎只
有对一个人的思念,即阿尔贝蒂娜。最末一句行板是如此辉煌,我不禁想到,阿尔贝蒂娜被
同化于如此伟大的东西,这是何等的荣誉!她不知道这一点,知道了也不会理解。她之所以
有感人的嗓音,我们之所以连结在一起,都是出于这如此伟大的音乐。音乐一停,在场的人
个个显得淡然无味。有人端来了一些饮料。德·夏吕斯先生不时高声地问某个仆人:“您好
吗?您收到我气压传递寄给您的信吗?您来不来?”这样的问话也许含有显贵平易近人的气
度,因为他认为这样就是在抬举别人,比资产者更接近民众;但这些问话同时也包含着罪人
的狡诈,因为他以为:公开炫耀的事情,顾名思义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他用德·维尔巴里
西斯夫人具有的盖尔芒特家人的口吻又说:“这是一个正直的小伙子,这是一个好人,我家
里经常用他。”可是男爵的巧言巧语对自己却并不一定有利,因为别人听后觉得他跟仆人如
此亲善,还寄气压传递信件,这里面定有一些原因。何况仆人们听到男爵的话也并不为伙伴
骄傲,而是为他们感到羞耻。
  这当儿,七重奏重又开始;朝着终曲进行。奏鸣曲乐句反复重现,但多彩多姿,节奏和
配器都富有变化,如同生活中重复发生的事情一样,既保持着原样,又带着新貌。有些乐
句,我们一时分辨不出,不知它们与某音乐家过去的作品具有何种亲缘关系。这些乐句把这
位音乐家的作品当作唯一的住所,不断地出现于其中,成了乐曲中的女仙、山林之卫和亲切
的神明。这样的乐句我在七重奏中先听出两三句;它们使我想到的是奏鸣曲。过了一会儿,
我又发现了奏鸣曲的另一个乐句。那是在凡德伊作品的最后一个乐段中,这句乐句沉浸在一
股紫色的雾霾之中。尽管凡德伊在一些地方插进一段舞曲,但这句乐句仍然被乳白色的烟雾
包围着。它如此地遥远,我勉强能够辨认出它。它踌躇着走近来,似乎怀着愤怒消失了,继
尔重新返回,跟其他乐句——我后来才知道;这些乐句来自其他作品——交织在一起,又呼
唤着其他乐句。其他乐句一旦得到驯服以后;也立即变得引人入胜,进入全音符,充满了说
服力。这超群绝伦的全音符,大多数听众无法看见,因为他们的眼前隔着一层迷糊的网纱,
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听着乐曲感到无聊,甚至觉得会无聊至死,但仍然盲目欣赏,为这
乐曲打着节拍。慢慢地其他乐句远离而去,只剩下一句,重复地出现五至六次,我都没有看
清它的容貌。但那乐句如此温柔,也许象小乐句之与斯万一样,绝对不能与任何女人所能激
化的欲望同日而语。它用温柔的声音给了我一种真正的幸福。我不懂它的语言,但又完全能
够理解。它有可能就是那隐形物,就是我平生遇见的唯一的陌生人。接着,这句乐句又四处
弥漫,变幻形态,和奏鸣曲中的小乐句一样,化成曲首那神秘的呼唤。有句显示着痛苦的乐
句,跟这呼唤形成了对应。这句深沉的乐句模模糊糊,几乎是发自肺腑、带有器质性的内心
呼声,它每次重现,我们都不知道它究竟是某一主题的表现还是神经痛的表现。不一会儿,
两个动机展开了肉搏战。一方被打得片甲不留,但我们立即发现,另一方也只剩下残肢断
臂。但说实话,这只是两股锐气在短兵相接。说锐气,是因为这互相交锋的生命双方都已经
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外表和名称。遇到了我这样一个内在的听众——我对名称和个别物也是
毫不在乎的——我对它们非物质的、充满活力的争斗充满兴趣,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跌宕起伏
的声响变化,也是因为我是一个内在型的听众,对名称和个体都毫不在乎。最后快乐的动机
占据上峰。这已不再是苍天后面传出的焦急的呼声,而是似乎来自天国的无以形容的快乐。
但这快乐与奏鸣曲的快乐完全不同,犹如蒙塔尼亚①画中一身猩红,吹奏号角的大天使迥然
相异于贝利尼②画中手抱双弦诗琴,温柔庄重两者双兼的天使一样。有关喜悦的这一新的微
妙区别,这向着超尘脱世的喜悦的召唤,我是难以忘怀的。但是对我来说这喜悦最终可能实
现吗?这个问题,我觉得至关重要,因为这句乐句也许最能够体现——恰恰跟我其余的生活
和可见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我生活中的一系列感受:马丹维尔教堂钟楼以及巴尔贝克海
滨近处的树木在我内心激起无限感受。我把这些感受视为构筑真正生活的基准和开端。但是
重新回顾这乐句独特的重音,我奇怪地发现,与世俗生活最不相同的感受,向上界乐园最大
胆的挺进恰恰不是体现在别人身上,而是体现在圣母同贡布雷所遇见的那位拘于礼节、俗不
可耐的小市民身上!对这闻所未闻的喜悦的发现,我一生最为奇特的发现,我怎么可能受之
于他?据说,他死后只留下一部奏鸣曲,其余的只是一些毫无价值、无法辨读的记号。别人
无法译读,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曾经在凡德伊身边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时间,谙熟他的创作
方法,能够猜读他的配器记号。此人依靠耐心、智慧和敬佩之意终于破译了凡德伊的手稿。
这人就是凡德伊小姐的女友。大作曲家在世时,她就深受其女儿对其父亲崇敬的影响。但物
极必反,正是出于这种崇拜之情,两位姑娘对他的画像进行疯狂糟蹋,以此取乐。前文对此
已有交待(对父亲的崇拜是女儿亵渎行为的固有条件。毫无疑问,她们本来对这亵渎行为的
情感,是应该将其拒之门外,但是这快感并不能充分表达那些糟践的言行。但是这种肉体的
和病态的关系,这种暖昧不清的炽烈感情渐渐让位于一团高尚纯洁的友谊之火,那些亵渎行
为也就日趋减少,直至彻底消除了。凡德伊小姐的女友有时自寻烦恼,认为也许是她加速了
凡德伊的死亡。殊不知她历经多年,整理了他的遗稿,把那些天书变成了可靠的曲谱。她至
少可以聊以自慰,虽然她给作曲家的晚年蒙上了阴影,但是她保证了他的英名永世流芳,仅
此已补偿了自己的过失。从法律未予认可的关系生发出的亲属关系较之婚姻衍生的亲属关系
不仅一样丰繁复杂,而且更加牢固。这种如此特殊的关系姑且不论,单举我们司空见惯的通
奸为例,如果通奸奠基于真诚的爱情,岂不是非但没有动摇,而且是更加激发了家庭感情和
亲属义务吗?通奸在婚后经常变为一纸空文的婚姻契约里加入了实质性内容。一个好姑娘如
果纯粹出于礼仪,为母亲的第二位丈夫服丧,那么就不会有充足的泪水来哀悼她母亲百里挑
一选中的情人。况且,凡德伊小姐当时的行为仅仅是出于肆虐。这当然并不能为她开脱,但
过后我想到这一点,心里便安然得多。我想她跟女友一起糟践她父亲的像片时,一定意识
到,这一切仅仅是病态,是疯狂,而不是她真心希望的以恶取乐。想到这只是恶行的一种仿
制,这便扫了她的兴。这种想法以后又有抬头,正如它扫了她的兴一样,它大概同时也减轻
了她的痛苦。“这不是我,”她一定会想,“我是身不由己的。我,我还可以为我父亲祈
祷,对他的善心仍抱希望。”问题是,这一想法出现在她的脑中每每都带着快乐的形态,却
从未带有痛苦的形态。我曾希望能将痛苦输入她的脑中。我敢肯定我那样做一定得益匪浅,
她和她对父亲的怀念之间一定会恢复一种相当甜蜜的交流。
  ①蒙塔尼亚(1450-1523),意大利画家。
  ②贝利尼(1429-1516),意大利画家。

  正如一位天才的化学家不知死神已经降临把研究发现记录在笔记本上。但是记录无法辨
认,很有可能就将永世埋没一样,凡德伊小姐的女友从一些比纸莎草纸上无法辨认的楔形文
字的稿纸中发掘出这富有永恒的真实、千古丰盛的新奇的喜悦形式,发掘出晨曦天使般鲜红
的神秘希望。她今晚重新勾起我对陋尔贝蒂娜的嫉妒。对凡德伊来说她只不过曾经是,可是
对我来说她曾经是,今晚是,将来更是如许痛苦的根源;但是她也作了抵销。全都亏了她,
那奇特的召唤才得以传入我的耳中。我将永不停止地听到这召唤声,把它看作希望:虽然我
在一切欢乐之中甚至于在爱情之中遇到的全是虚幻,但是世上还有其他东西存在——毫无疑
问只有艺术才能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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