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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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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哪儿会啊,我怎么能介意呢?”
他却为她的回答而显得很难为情,这也许是由于他自己刚才提出了一个借口却又装得十
分诚恳,甚至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确是诚恳而难为情吧。他叫道:
“啊!不,不,千万别说话,您会喘得更厉害的,您只消做个手势就行了,我会明白您
的意思的。您果然不介意?您看,您身上有一丁点儿我想是一丁点儿花粉;您同意我用
手把它掸掉吗?我不会使很大劲的,我把您弄痛了吗?也许我把您弄痒痒了?我并不想碰袍
子的丝绒,免得把它弄皱了。不过您看,这些花实在应该固定一下,要不然就要掉出来了;
我这就把它们插进去一点您说实话,我还不至于招您讨厌吧!我想闻一闻,看看花的香
气是不是全都跑了。什么味儿也闻不见。跟我说实话吧。”
她微笑着耸耸肩膀,仿佛是说:“您真傻,您明明知道我很高兴。”
他用另一只手沿着奥黛特的面颊轻轻地抚摸;她睁眼注视着他,带着佛罗伦萨那位大师
所画的女人(他觉得她跟她们是相象的)那种含情脉脉而庄重的神情;她那两只跟画上的女
人们相象的明亮秀气的大眼睛仿佛要跟两颗泪珠那样夺眶而出。她粉颈低垂,就跟异教画和
基督教画中所有的女子一样。她这时的姿态当然是她惯常的姿态,但她也深深知道这个姿态
是适合于当时的场合的,而她也注意着别忘了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她似乎需要竭尽全力来保
持面部的位置,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它吸引到斯万那边去。当她不由自主地把她的脸
迎向斯万的双唇时,斯万用双手把它捧住,保持一段距离。他要让奥黛特有时间来回味一下
她久已追求的梦想,来亲眼看到它的实现,就好象人们邀请受奖的孩子的母亲亲眼看看她钟
爱的孩子的成就似的。也许斯万自己还有意要好好最后一次凝视一下他迄今还没有占有,甚
至还没有吻过的奥黛特的脸,就好象是一个人在离别一个地方时要好好看一下他就要永远离
开的那个景色一样。
不过他在她跟前依然还是如此腼腆,以至在那晚以为她摆弄卡特来兰花开始,以占有她
的身体告终之后,往后那几天,他还是使用同一个借口,这也许是因为他怕冒犯她,也许是
因为怕露出撒谎的马脚,也许是因为缺乏提出比这更高的要求的勇气(其实他是可以再次提
出的,因为奥黛特第一次并没有感到不快)。如果她上衣胸口戴着卡特来兰花,他就说:
“今晚真不幸,您的卡特来兰花用不着重新摆弄,不象那晚那样乱,然而这一朵仿佛不太
正。我倒想闻闻它们是不是特别的香。”要是她没有戴花呢;他就说:“哦!今晚没有卡特
来兰花,没法子摆弄了。”就这样,在一段时间内,头一晚那个程序就一直没有变动,总是
以用手指和嘴唇轻轻抚弄奥黛特的胸口开始,每次的接吻和拥抱也总是以这样的抚弄为先
导;很久以后,当摆弄卡特来兰花(或者类似的礼节)早已过了时,“摆弄卡特来兰”这个
暗喻却成了他们习惯性地用来代表肉体的占有这种行为(其实也无所谓占有不占有了)的普
通词语,长期留在他们的言语之中,来纪念那个早已被遗忘了的习俗。也许用这种特殊的说
法来表达“性关系”,其意义跟它的各种同义词不完全一样。我们尽可以对女人已经感到厌
倦,尽可以把跟各种不同类型的女人的交欢看成是并没有什么两样,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
事,但是如果那女人不是那么容易到手——或者我们认为不是那么容易到手——以至我们必
须在与她的交往中制造一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就象斯万第一次通过摆弄卡特来兰那样,那么
这种交欢就会变成一种新鲜的乐趣。斯万那晚急切地盼望着的(他心想如果奥黛特中了他的
计,那她是猜不出来的),正是从卡特来兰的宽大的浅紫色花瓣中能结出占有这个女人之
果;他那晚感到,而奥黛特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充分意识到才予以默认的那种乐趣,在他的心
目中因此就是一种迄今没有存在过,而是他试图创造出来的乐趣,是一种完全与众不同,完
全新鲜的乐趣(正如上帝创造出来的第一个人见到地上的天堂中的花儿时所感到的一样)—
—他给它起的那个特殊的名称也保留了这点痕迹。
现在,每天晚上,当他把她带回她家时,他就总得进去;她时常穿着晨衣把他送出来,
一直送到他的马车边,当着车夫的面和他吻别,说:“给人瞧见了,又有什么关系?”他不
上维尔迪兰家去的那些夜晚(自从他可以在别的地方和她相会,这种情况就不时发生了),
他到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去的那些夜晚(这也越来越难得了),她就请他不管时间早晚,
在回家前一定先上她家去。这是春天,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春天。在从晚会上出来的时候,他
登上他的四轮敞篷马车,把毛毯盖到腿上,对跟他同时回家,请他跟他们一道走的朋友们说
他不能从命,说他去的是另一个方向,而车夫就扬鞭策马快步,反正他知道该上什么地方。
朋友们都感到惊讶,斯万敢情变了。再也收不到他要求介绍女人的信了。他不再注意别的女
人,避免到能碰见女人的地方。在餐馆里,在乡下,他的举止也全然变了;朋友们原来可以
据以把他辨认出来,也以为今后将永远不变的那种举止也不知哪里去了。一种一时的异常的
性格不仅能取代正常的性格,也能消除正常的性格直至此时所由表现的恒常的外部特征,激
情在我们心中造成的变化也是如此!与此相反,现在却有一件事情是不变的,那就是不管斯
万晚上到哪里,他必然要去跟奥黛特相会。把他和她相隔开的这段路程就是他每天必不可少
地要走一次的路程,仿佛这是他生命历程中无法避免的一个下滑的徒坡。说实在的,当他在
哪个晚会上呆的时候过久时,他时常也想直接回到家里,不再跑这一趟远程,到第二天再去
看她;单凭在这么晚的时候不辞辛劳地上她家去,并且猜想跟他道别的朋友们准会窃窃私
议:“他是身不由己,准有个娘们强迫他不管时间早晚都得上她家去。”这一点,就使他感
到他自己是在过着堕入情网的人们的生活,不惜为感官享受的追求而牺牲休息和利益,准是
着了魔了。然而他尽管未加思索,却确信这时她准在等着他,决不跟其他人在别的什么地
方,而他准能在回家以前见到她的面,这个信念消除了那晚奥黛特不在维尔迪兰家时他那种
焦躁不安的情绪,这种情绪固然早已淡漠,然而随时还会重现,而他现在心中是如此宁静,
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奥黛特之所以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也许正应该归功于那
晚的焦躁不安。通常,别人跟我们是如此无关,以至当其中有一个人能主宰我们的哀乐时,
我们就会觉得他仿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满身都是诗情画意,能把我们的生活化为一片我们
与之同在的感情的海洋。有时,当他在晴朗的寒夜,从他的马车上眺望皎洁的月亮照射下的
空无一人的街巷时,他就想到那张跟月色同样明亮而略带玫瑰色的脸,它有一天曾突然从他
的脑际浮现出来,从此就将神秘之光投向这个世界。如果他在奥黛特打发她的仆人去睡觉以
后到达,他就在按小花园的门铃之前,先到后街去,那里相邻的住宅的窗户全都一模一样,
也全都一片漆黑,唯有她卧室那一扇还亮着。他在窗框上敲敲,她就答应一声,然后到大门
背后等着。她的钢琴上摆着她喜爱的乐谱,《玫瑰圆舞曲》啦,或是塔里亚菲科①的《可怜
的疯子》(她在遗嘱上写明,在葬礼上要奏这个曲子),他却要她弹凡德伊那个乐句,虽然
奥黛特弹得很不怎么样,但我们对一部作品的最美好的印象时常是得之于笨拙的指头在走调
的钢琴上弹出的不符要求的音响的。他深深地感觉到,他那份爱情是在别处无法找到与之相
应之物的东西,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能验证的东西;他也明白,奥黛特的素质也不
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对在她身边度过的时光是如此重视。时常,当他十分冷静地用理性来考虑
的时候,他也想不再为了这假想的乐趣而在学问方面和社交方面作出这么重大的牺牲了。但
当他一听到凡德伊的那个乐句,它就会在他心中腾出足以容纳它的空间,他的心胸就会因而
扩大,为某一种形式的享受留出位置——这种享受也是在它自身之外无法找到与之相应之物
的,然而不象爱情的享受那样是纯粹个人的事情,却象一个高出于具体事物的客观现实那样
摆在斯万面前。凡德伊那个乐句在他身上唤起了这种对未曾体会过的魅力的渴求,却没有给
他带来什么明确的东西使他得以满足。因此,那个乐句在斯万心中消除了对物质利益的关
怀,消除了人皆有之的那些考虑所留下的空白,却并没有找到东西来填补,斯万便尽可以在
那里镌刻上奥黛特的名字。此外,奥黛特的感情中有所欠缺、有所令人失望的地方,那个乐
句也会来加以弥补,注入它那神秘的精髓。当他谛听这个乐句时,从他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出
他正在吸着一种麻醉剂,使他的呼吸更加深沉。音乐给予他的那种转瞬即将化为一种真正的
热望的乐趣,在这样的时刻,确实象是我们在做香料的实验时的那种乐趣,象是当我们接触
一个不是为我们所造的世界时的那种乐趣——这个世界,在我们看来没有形式,因为我们看
不见它;没有意义,因为它为我们的理智所不能掌握;我们只能通过一种感官才能到达那
里。斯万的眼虽是敏锐的绘画鉴赏家的眼,他的脑子虽是人情世故的精细的观察家的脑子,
它们却从此要带上无法消除的无聊乏味的生活的痕迹;当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与人类无关
的人,盲目的人,失去了逻辑能力的人,几乎变成了一个荒诞的传说中的独角兽,变成了仅
仅通过听觉来感知世界的怪物时,这对他来说倒是可贵而神秘的休息。既然他要在这乐句中
搜寻他的智力所不能及的意义,他就需要以何等的沉醉来不让他的心灵得到理性的任何帮
助,来使他的心灵单独通过这乐音之廊,通过这乐音的阴暗的过滤器啊!他已经开始意识
到,在这乐句甘美的乐音底下隐藏着怎样的苦楚,也许还是难以消除的隐痛,然而他并不以
为苦。让这乐句说什么爱情是脆弱的吧,他的爱情却是如此牢固!他玩弄这乐句散发出的忧
郁之情,感觉到它正在流经他的身体,然而总觉得它却象是使他的幸福感更深刻更甜蜜的一
种爱抚。他让奥黛特十次、二十次地重复这个乐句,要求她在弹奏的同时不停地吻他。每一
个吻都激起另一个吻。啊!在谈恋爱的初期,亲吻是如此自然地诞生!吻一个接着一个,要
把一个钟头之内接的吻一个一个数出来,那跟把五月间原野上的鲜花一朵一朵数出来同样困
难。这时,她假装要停下来,说道:“你搂着我,叫我怎么弹呀?我可没法子同时兼顾,你
倒打定主意,我是该弹那句乐句呢,还是该跟你亲热?”他生气了,她却哈哈大笑,接着是
一阵急风骤雨般的亲吻。要不然的话,她忧郁地看着他,他这就又看到她那张值得进入波堤
切利的《摩西传》这幅画的脸,于是把奥黛特的脖颈摆弄一下,让它保持必要的倾斜;当他
按照十五世纪西斯廷小教堂的墙上那样用色粉颜料把她的肖像画好以后,想到她这会儿就在
身旁,坐在钢琴边,随时准备接受亲吻和交欢,想到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时,
他就如痴如狂,双眼圆睁,下巴伸出象是要吃人,扑到波堤切利笔下这个少女身上,把她的
面颊拧将起来。等他走出了她的家门,又回来把她吻了又吻,因为他刚才一时想不起来她身
上的气味或线条的某一特征;当他登上马车,踏上归途,他为奥黛特祝福,因为她同意他每
天都去,而这样的聚会,他想并不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欢乐,却由于可以使他免于产生妒意
(再也不会吃象那晚在维尔迪兰家没有见到她时的那种苦头了),而能帮助他不必再遭那样
的危机(那第一次是如此痛苦,也该是唯一的一次),就能度过他生命中的那一连几个小时
的不同寻常,简直是如痴如狂的时刻,就象他乘车在月夜穿过巴黎的街道时那样。当他在归
途中看到月亮现在已经移转,几乎已经靠近地平线时,也想到他的爱情也遵照一些不变的自
然规律,自问他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个时期能否长时持续下去,那张可爱的脸儿的地位是否会
越来越下降,越来越失去它的魅力,不久就会从他的脑际消失。自从斯万堕入情网,他感到
事物是有魅力的,正如他年轻时自以为是艺术家时那样;然而这不再是同样的魅力,现在的
魅力,只有奥黛特才能赋予各种事物。青年时期的灵感被后来的放荡生活驱散了,现在他觉
得又在他身上重新萌发,不过这些灵感全都带有特定的生活的反映和印记;现在当他独自一
人在家跟复原中的心灵共同度过漫长的时刻时,他感到一种神妙的乐趣,他又逐渐恢复成为
他自己,不过是处于另外一种地位了。
①塔里亚菲科(1821—1900),法国歌唱家及作曲家。
他只是在晚上才到她家去,不知道她白天干点什么,也不知道她过去是怎么回事;他连
一点点情况都不了解,而这样一些情况时常会促使我们去想象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推动我
们去打听的。因此他从来也不问一问她在干些什么,她过去的经历又是怎样。有时他也想
起,几年以前,当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有人曾经跟他说起过一个女的(如果他记得不错的
话,应该就是她),说她是一个妓女,是一个由别人供养的情妇,总之是这样一种女人,由
于跟她们很少来往,他只能认为她们具有某些小说家的想象力久已赋予她们的那一套根本反
常的性格。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总是一笑了之。他心想,要正确评断一个人,只消一反众
人对他的毁誉就可以了。奥黛特跟那样一种性格是风马牛不相及,她善良、纯真、热爱理
想、几乎不会撒谎;譬如,有一天为了跟她一起去吃饭,他要她写信给维尔迪兰夫妇,说她
有病,等到第二天维尔迪兰夫人问她好一点没有,他亲眼看见她面红耳赤,说话结结巴巴,
脸上不由自主地反映出撒谎是何等难受和痛苦,而当她在答话中就头天的病编造一些细节
时,她又仿佛以哀求的眼神和悲伤的声调,请求对方饶恕她言词的虚伪。
难得有些日子,她在下午到他家来,打断他的遐想或对弗美尔的研究(这是他最近才恢
复的)。仆人通报克雷西夫人在他的小客厅。他就上客厅去见她,等他把门打开,奥黛特一
看见他,她那粉红色的脸上就挂上一丝微笑,嘴唇的曲线、两眼的神色、面颊的轮廓也都变
了。当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的微笑就浮现在他眼前——前一天的那个微笑,某一次迎上
前来时的那个微笑,那天在马车上问她是否同意为她摆弄卡特来兰花时作为回答的那个微
笑;奥黛特在其他时间的生活,他一无所知,仿佛是出现在中性的,没有色彩的背景上的无
数的微笑,就象华托的一些素描习作当中,从各种位置,各个方向,用三色铅笔在淡黄色的
纸上绘出来的笑容。但是,在斯万以为是一片空白的奥黛特的那一部分生活方面(因为他想
象不出,然而他心底里又不信那会是一片空白),有一天,有那么一位朋友(他早料到他们
两人在相爱,在谈到她的时候只敢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他那天早上看见奥黛特走在阿巴
蒂西街上,穿了一件饰有臭鼬皮的披肩,戴了一顶伦勃朗式的帽子,上衣上别着一束紫罗
兰。这番描写使得斯万深为震惊,因为这就使他突然发现奥黛特除了跟他在一起以外别有一
番生活;他要弄明白她穿了这套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倒是要取悦于谁;他下定决心要问她
那时是到什么地方去的,仿佛在他的情妇的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简直是并不存在的生活,因
为这是他所不能目睹的),除了对他的微笑以外,唯有这件事是最重要的——戴了一顶伦勃
朗式的帽子,上衣上别着一束紫罗兰外出。
除了请她弹奏凡德伊那乐句而不要弹《玫瑰圆舞曲》外,斯万并不试图让她演奏他自己
所爱好的曲子,也不试图纠正她在音乐和文学方面的低劣趣味。他很明白,她并不是一个智
力高超的人。当她说她是多么希望他跟她讲讲伟大的诗人们的时候,她心想这就可以知道许
多象博雷利子爵①那一套浪漫的英雄诗体了,甚至还更加动人。至于弗美尔,她问斯万这位
画家是否吃过哪个女人的苦头,是不是哪个女人启发他画的画,而当斯万说这些问题谁也不
清楚的时候,她对这位画家也就不感兴趣了。她常说:“我相信,如果诗歌真实,诗人说的
全是他们所想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了。可是诗人时常是最斤斤计较的人,这方面
么,我倒是知道一点。我有个朋友,她爱过一个那样的诗人。他在诗里谈的尽是什么爱情
哪,天空哪,星星哪。好!她可大上其当!这位诗人花了她三十多万法郎。”如果斯万想教
她什么叫做艺术美,教她诗歌或者绘画该怎么欣赏的话,那就要不了多一会儿她就不爱听
了,直说:“啊我原来可没有料到是这么回事。”他感觉得出她是多么失望,因此宁愿
撒谎,说他刚才所说的都算不了什么,都是鸡毛蒜皮,说他没有时间深入谈下去,还有好些
东西没说呢。可她赶紧就说:“什么?还有好些东西?你倒说说看,”可是他不说,他
明知道他要说的在她心目中是多么无关紧要,跟她所希望的相距又是多么遥远,决不会象她
设想的那样耸人听闻,那样激动人心;他也怕她对艺术的幻想破灭了,对爱情的幻想也会同
时破灭。
①博雷利子爵是平庸的专写社交生活的诗人。
确实,她觉得斯万在智力上并不象她原来设想的那么高明。“你总是那么含蓄,我简直
是莫测高深。”斯万对金钱毫不在乎,对每个人都亲切,对人体贴,对这些,奥黛特越来越
赞叹不已。一个比斯万伟大的人物,譬如说一个学者,一个艺术家,当他为周围的人赏识的
时候,在他们的情感当中证明这个人的智力果然超群的时候,时常不是他们对他的思想如何
赞赏——因为他们根本不能理解这些思想,而是对他的优良品质的尊重。使得奥黛特对斯万
产生尊敬之情的也是他在上流社会中的地位,不过她也并不指望斯万把她引进上流社会中
去。也许她感觉到,斯万并不能在上流社会中取得成功,她甚至担心,他只要一谈起她,他
的朋友就会透露出她唯恐别人知道的关于她的一些情况。因此,她要他答应决不要提起她的
名字。她说,她之所以不到上流社会的社交界去,是因为她曾经跟一个女的吵翻了,而这个
女的为了报复,说过她的坏话。斯万反对这种说法,他说:“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你那
位朋支啊。”“不,坏话传千里,人心又都那么坏。”斯万虽然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却也
认为“人心都那么坏”和“坏话传千里”这两句话一般说来总是对的;这样的事例有的是。
奥黛特那档子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个事例呢?他心里存着这样一个问题,但是存不了多
久,因为他自己的心情也挺沉重,就跟他父亲当年面临难题时一样。再说,上流社会的社交
界使得奥黛特如此害怕,也许她就不会产生进入这个社交界的强烈愿望;这个社交界跟她所
了解的相去是如此之远,她是不会对它有个清楚的认识的。奥黛特在某些方面依然还是很纯
朴的,譬如她跟一个歇业的女裁缝还保持着友谊,差不多每天都爬那又徒又暗又脏的楼梯去
看她,然而她还是拼命追求派头,不过她所谓的派头跟上流社会人士的概念并不一样。对后
者来说,派头产生于很少数一些人,由他们推广及于一定泛围,离他们这个中心越远就越削
弱,只是扩及到他们的朋友或他们的朋友的朋友这个圈子里而这些人可说是登记在册的。这
个名单上,上流社会中的人士能数得出来,他们对这样的事情无不知晓,从中提炼出一种口
味,一种分寸,以至象斯万这样的人,只要从报上看到某次宴会有哪些人参加,用不着求助
于他对社交界的那套知识,立刻就能说出这个宴会是怎样一种派头的宴会,这就跟一个文学
家一样,只要听你念出一句句子,马上就能精确地评定出作者的文学价值。奥黛特属于缺乏
这种概念的人之列(不管上流社会人士对他们是什么看法,这样的人多得出奇,社会各阶级
里都有),他们心目中的派头根本不一样,按照他们所属的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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