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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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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然而最漫不经心的人往往特别留心我们无意中说出的话,这些话于我们很自然,却激起
他们极大的好奇)。我可再也不去帕尔马公主家了,你叫我干了件蠢事。”
第二天,也就是妈妈的会客日,安德烈来看我。她时间不多,因为还要去约希塞尔,她
很想跟希塞尔一道吃晚饭。
“我知道她有不少缺点,不过她毕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她对我
说。她甚至好象有点惶惶不安,唯恐我提出要跟她们俩共进晚餐。她总是贪婪地想把朋友占
为已有,象我这样一个过分了解她的第三者在场会妨碍她推心置腹,从而妨碍她体味与朋友
在一起时的完美乐趣。
她来时我确实不在房间里;她等着我,我正要穿过小客厅去会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
音,便知道还有别的来客。我因急于去见我房间里的安德烈,又不知道另一位来访者是谁
(此人显然不认识安德烈,因为仆人把他安排在另一间屋子),便在小客厅门外听了一会
儿;我的客人在说话,他不是单独一个人;他在对一个女人讲话:“呵!我亲爱的,那是在
我心田里!”他低吟道,引的是阿尔芒·西尔费斯特的诗句。“是的,你永远是我的亲爱
的,尽管你曾那样对待我:
如同死者在大地的怀抱中安眠,
熄灭的感情该深深埋葬在心田,
心儿珍藏的纪念也有它的骨灰,
别用手去触摸那些神圣的遗骸。
这有点老一套,可是写得多好!还有下面这首,本来第一天见到你就该念给你听的:
你会让他们哭泣,美丽可爱的孩子
怎么,你没读过这首诗?
所有的顽皮小伙子,未来的堂堂男子汉,
已将自己青春的幻想,
挂在你那明眸娇媚的睫毛上。
啊,我一度曾经以为可以这样说:
他来这里的第一个夜晚,
我将傲气抛到九霄云外,
我对他说:‘你会爱我,
爱我直到地久天长。’
在他怀抱里我才睡得香。”
我十分好奇,想知道这滔滔不绝的诗句是奉献给哪位女子的,于是顾不得与安德烈的紧
急会面可能给推迟片刻,我推开了门。原来是德·夏吕斯先生在向一位军人朗诵这些诗句,
我一眼便认出那位军人是莫雷尔,他正要去接受服役前的13天训练。其时他与德·夏吕斯
先生已不似过去那样打得火热,但间或还因有事相求来看看他。德·夏吕斯先生在爱情上一
向表现得颇富阳刚气概,可也有缠缠绵绵的时候。况且早在童年时,为了真正理解和体味诗
人的作品,他必须假想那些诗句不是写给一个朝三暮四的美人而是写给一个青年男子的。我
尽快走开了,虽然我感觉到对德·夏吕斯来说与莫雷尔相会是一种极大的满足,因为这能暂
时给他再度结婚的错觉。而且在他身上皇后们的附庸风雅与下人们的赶时髦兼而有之。
我对阿尔贝蒂娜的回忆已变得如此支离破碎,它再也不会引起我伤感,只能成为我过渡
到新的欲念的桥梁,如同为乐章的变换作准备的一声和弦。而且因为我仍然忠实于阿尔贝蒂
娜,一切逢场作戏的肉欲之念已被排除在外,因为我甚至认为即使奇迹降临,阿尔贝蒂娜重
新回到我身边,我也不会象现在与安德烈在一起这么幸福。安德烈能对我讲很多有关阿尔贝
蒂娜的事,比过去她本人对我讲的还要多,我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对阿尔贝蒂娜的温情虽已消
逝,她这个人在我脑中却仍然是个谜。想了解她的一生与想要她呆在身旁这两个愿望相比,
现在是前者比后者强烈。因为前者从未有过稍减。另一方面,她可能曾和一个女人有过爱情
关系这一想法现在只能使我也想和那个女人发生关系。我一面抚摸着安德烈,一面把这种心
情告诉了她。她似笑非笑地说:“哦!是吗?但您是男人,所以我们两人在一起不可能做我
和阿尔贝蒂娜在一起做的那些事。”此时她一点也没考虑如何把这番话和她几个月之前说的
话一致起来。接着,也许她是想刺激我的情欲(以前,为了套出她的心里话我曾对她说过,
我很想和一个与阿尔贝蒂娜有过关系的女人发生关系)或增加我的悲伤,也许是以为这样能
打消我在她面前的优越感,她可能以为我有这种优越感,因为我自认为是唯一和阿尔贝蒂娜
有这种关系的人,她又说:“啊!我们俩在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刻,她是那么温存,又
那么富于激情。再说她也不是只喜欢跟我一个人取乐。她曾在维尔迪兰家遇到一个名叫莫雷
尔的漂亮小伙子,两个人立即互相心领神会。他负责——当然,在她的允许下,他自己也可
从中取乐,他专喜欢找那种不通世事的年轻姑娘,而且一旦把她们引入歧途,就丢下她们不
管了——他负责勾引远处海滩上的渔家姑娘,还有年轻的洗衣女工,因为这些姑娘可以迷上
一个小伙子,却不会答应一个姑娘主动亲近她们。等上钩的姑娘完全受他控制后,他就把她
带到一个非常稳妥的地方,交给阿尔贝蒂娜。因为怕失去莫雷尔,再说莫雷尔也参与好事,
姑娘总是听凭摆布,不过她终究还是失掉他,因为他一则害怕事情引起的后果,二则觉得玩
一两次就够了,往往留下个假地址就溜之大吉。我相信,住在您家的那段时期她抑制了这种
情欲,把这类寻欢作乐的事一天天往后推。再说她对您一往情深,不能不有所顾忌。毫无疑
问,一旦离开了您,她会故态复萌。不过我想她离开您以后虽然重又恢复了这种疯狂的情
欲,事后却百倍地悔恨。她指望您拯救她、娶她。其实她也感到这是一身罪恶的疯狂行为,
我常常想,她是不是因为她的行为导致了一个家庭的一起自杀事件,自己才寻死的。应当坦
白告诉您。她刚住到您家时,并没有完全放弃和我的玩乐。有些日子这简直成了她的一种需
要,这种需要是那么强烈,有一次,就在您家里,她竟然要我先在她身边睡一会儿然后才肯
和我分手。那次我们的运气不佳,差点被逮住。她趁弗朗索瓦丝下楼买东西,而您也不在家
的机会。她把所有的灯全灭了,这样您回来用钥匙开门时要费点时间才能找到电灯按钮,她
没关自己的房门。我们听见您上楼来着,我刚来得及理好衣服下楼。其实完全不用着急,因
为想不到事有凑巧,您忘了带钥匙,不得不按门铃。不过我们仍然吓昏了头。为了掩饰窘
态,两人不约而同地装着害怕山梅花的气味,其实正相反,我们非常喜欢这种花的香味。您
当时带回长长的一枝山梅,我乘机扭过头去,不让您看到我的慌乱,可我还是笨拙而又荒唐
地对您说,弗朗索瓦丝可能已经回楼上去了,她本可以给您开门,而一秒种前我还谎称我们
刚刚散步回来,并说我们到家时弗朗索瓦丝还没下楼(这倒是真的)。倒霉的是我们熄了灯
——我们原以为您有钥匙——又怕您上楼时看见我们开灯,至少,我们迟疑得太久了。为这
事阿尔贝蒂娜三夜没能合眼,时时刻刻怕您起疑心,怕您问弗朗索瓦丝为什么走前不开灯。
应当承认,阿尔贝蒂娜非常惧怕您,有时她认为您狡猾,凶狠,骨子里恨她。三天后她见您
始终很平静,知道您并没问弗朗索瓦丝任何话,这才睡得着觉。但从此她再也没跟我发生过
关系,也许是出于害怕,也许是出于悔恨,因为她自认为深深地爱着您,要不就是她爱着别
的什么人。不管怎样,自那以后只要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山梅花她就会面红耳赤,并且用手摸
摸脸,设法不让人看到她脸红。”
有些不幸也和某些幸福一样降临得太晚,因而在我们心中失去了它们原来可能有的重要
性。安德烈吐露的可怕实情给我带来的不幸就属于此类情况。即使坏消息本来会使我们伤
心,但在有问有答的谈话消遣中,这些消息会在我们面前一掠而过毫不停留,而我们自己也
来不及接受它们,因为我们一心忙于应答,或是因为我们想取悦于在场的人而改变了原来的
自我,成了另一个人,或是在新的循环中我们短时间内不受温情和痛苦的折磨,然而这短暂
的魔力一旦被打破,我们为进入这一新循环而摆脱掉的爱情和痛苦又会卷土重来。如果这些
情感的力量压倒了一切,那么我们只能是心不在焉地进入那个长久不了的新天地,而且在那
里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因为我们太忠实于自己的痛苦;于是谈话会立即与我们并未置身事
外的心灵相沟通。不过,近来牵涉到阿尔贝蒂娜的话语就象挥发了的毒药,不再具有毒性
了。我与她的距离已经太遥远;如同一个散步者午后看见天空挂着一弯朦胧的月牙时对自己
说,其大无比的月亮就是这样的吗?我也对自己说:“怎么!我如此孜孜以求而又如此害怕
知晓的事情真相,就是在一次谈话中说出来的这么几句话吗!我甚至无法加以全面思考,因
为我不是独自一个人!”再说,我对此实在没有精神准备,我和安德烈在一起已身心交瘁。
说实在的,这样一个事实真相,我本希望有更充沛的精力去面对它;现在它对于我仍然是外
在的,因为我还没为它在我心中找到一个位置。人们总希望真相通过新的信号披露在我们面
前,而不是通过一句话,一句类似我们对自己重复过无数遍的话。思维习惯有时会妨碍我们
体验现实,使我们对现实产生“免疫力”,使这现实显得仍然是思想。没有一种想法不包含
着对自身的驳斥,没有一个词不包含着自身的反义词。
不管怎样,如果安德烈说的是实话,那么这就是有关我的情妇的全部毫无用处的真相,
她已不在人世,此刻却从神秘莫测的冥冥中浮升起来,在我们不再需要真相的时候却真相大
白。于是(兴许想到自己现在爱着的人,想到在她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因为那个已被忘
却的人,我们是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的),我们感到悲凉。我们对自己说:“但愿活着的这
一位能理解这一切。但愿她能明白,一旦她死了我会弄清楚所有她瞒着我的事!”然而这不
是成了循环论证吗!如果我能让阿尔贝蒂娜死而复生,那么同时我就是让安德烈什么也不对
我透露。这与那句千古不变的话“当我不再爱您的时候您会明白的!”几乎是同一回事,这
句话是那么中肯又那么荒谬,因为确实,当人们不再爱的时候就能得到很多,不过那时得到
多少对我们已无关紧要了。这两者甚至完全是一回事。当您与一个您已不爱的女人重逢时,
如果她把一切都告诉您,那是因为她其实已不是原来的她,或者您已不是往日的您:恋爱着
的人已不复存在。在这方面死亡也留下了痕迹,它使一切变得容易,使一切变得多余。我的
这番思考是以下面的假设为出发点的,即假设安德烈是诚实的——这并非不可能——而且,
她对我以诚相见是因为她现在和我保持着关系(即阿尔贝蒂娜早期和我在圣安德烈教堂有过
的那种关系)。她对我说真话还由于她现在不用惧怕阿尔贝蒂娜了,因为对于我们,人死后
不久其真实性也随之消逝,几年后,他们就象被废黜的宗教的神灵,人们可以毫无畏惧地触
犯这些神灵,因为大家不再相信它们的存在。然而安德烈不再相信阿尔贝蒂娜的真实性也可
能产生另一种后果,那就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编造谎言污蔑自己过去的所谓同谋(一如她毫
无顾忌地泄露她曾答应保守秘密的事实真相)。倘若由于某种原因,她以为我现在生活得心
满意足,趾高气扬,便有心让我难受,那么这种畏惧的消失究竟是促使她向我说出实情呢还
是促使她对我撒谎呢?或许她对我心怀恼怒(这种恼怒在她看到我遭到不幸、得不到安慰时
曾暂时消除),因为我和阿尔贝蒂娜有过关系,因为她可能羡妒我——以为我以此而自诩比
她得宠——享有一种她未曾得到、甚至未敢企望的优待。出于同样的忌妒心,她对气色很好
并且自知气色好的人总是感到恼怒,我常见她对这些人说他们看上去象得了重病,并且为了
气他们,她还说自己身体很好,即使在她病得极其厉害时也始终这样宣称,直到临死前她变
得超然物外,才不再因幸福的人们身体好自己却不久于人世而心烦了。但这是很久以后的
事。也许她是莫名其妙地恼我,就象从前她恨过一位年轻人,此人在体育方面无事不懂,对
其他事则一窍不通,我们是在巴尔贝克遇到他的,后来他和拉谢尔同居,安德烈对他竭尽造
谣中伤之能事,甚至巴不得自己被指控犯了诬告罪,那样她就可以在众人面前一口咬定他父
亲于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而他却无法证明这是捏造。也许她对我的恼恨在她看到我那么忧
伤时曾一度平息,现在只是重新抬头罢了。的确,即使是她恨之入骨的人——她两眼喷着怒
火发誓要让他们名誉扫地,要杀死他们,要让他们下大狱,哪怕提供假证词也在所不顾——
只要她得知这些人心情悲伤,受到侮辱,她就不再对他们存丝毫恶意,反而准备为他们排忧
解难。因为她本质上并不坏,如果说她深一层的而不是表面的性格与人们起初根据她的体贴
入微而作的判断相反,并不是殷勤和善,而是忌妒、骄傲,那么她的第三重也是更深一层的
性格则倾向于善良和对他人的爱,这是她真正的本性,不过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而已。人们
处于某一种状况时都渴望改善这种状况,但由于新的状况还只是一种意愿,他们不明白首要
的条件是与前一种状况决裂——就象神经衰弱症患者或嗜吗啡者很想治好病,却又不愿除掉
嗜好或戒掉吗啡;又象那些留恋社交生活的笃信宗教者或酷爱艺术的人,他们希望清静,却
又以为清静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他们先前的生活——同样,安德烈愿意爱所有的人,但条件
是先要能做到不把人们想象成得意扬扬的样子,为此她就必须先轻侮他们。她不懂得,即使
对自高自大的人也应该去爱,要用仁爱之心去克服他们的傲气,而不是用更厉害的傲气。这
是因为她象有些病人,这些人想用来治好疾病的办法其实正是拖长疾病的办法。他们喜欢这
些办法,但一旦抛弃了这些办法,便立即不再喜欢了。人就是这样,想学游泳,却又想留一
只脚在岸上。
关于我在巴尔贝克两度小住时遇到的那个喜爱体育的年轻人,维尔迪兰夫妇的侄子,这
里必须提前附带谈一谈。在安德烈来访后不久(过一会儿我还要谈到这次来访),发生了几
件给人印象颇深的事。首先是这位年轻人与安德烈订了婚并娶了她(也许是出于对阿尔贝蒂
娜的怀念,我当时不知道他曾经爱过阿尔贝蒂娜),拉谢尔为此悲痛欲绝,他却毫不理会。
其时(亦即在我前面谈到的那次造访后几个月)安德烈已不再说他是一个无耻之徒了,后来
我发觉她以前之所以称他无耻之徒正是因为她发疯似地爱上了他,但又以为他不愿意要她。
还有一件事更令人震惊。这位青年推出了几个独幕喜剧,布景和服装都是他设计的,这些短
剧在当代艺术领域里引起的一场革命至少可以与俄罗斯芭蕾完成的革命相提并论。简而言
之,最有权威的评论家都认为他的作品了不起,堪称天才之作,我现在也这么认为,这就证
实了拉谢尔从前对他的看法,着实令我吃惊。在巴尔贝克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只注意与他交
往的人衣服剪裁是否高雅,以为他把全部时间都用来玩纸牌、看赛马、打高尔夫球或马球,
他们还知道他在班上一直是个又懒又笨的学生,甚至读中学时还被校方开除过(为了给父母
找麻烦,他去一家大妓院住了两个月,就是德·夏吕斯先生以为在那儿见到过莫雷尔的那家
妓院),他们想他的作品也许出自安德烈之手,是安德烈出于对他的爱把荣誉让给了他,或
者更大的可能是他出钱让某个有才华而又贫困潦倒的职业作家替他写作,反正他腰缠万贯,
以往的大肆挥霍只是九牛拔一毛而已(这群阔人——他们并未因为和贵族交往而变得文雅
些,对何谓艺术家毫无概念,在他们眼里艺术家就是在小姐的订婚仪式上被叫来背几段独
白,演完后立即在隔壁客厅里悄悄得几个赏钱的那种演员,或是一名画师,他们把刚结婚还
没生孩子的女儿带到这种画师家里摆姿势,让他画像,因为这时她还显得很好看——往往以
为上流社会那些写书、作曲或绘画的人都花钱让别人为他们代劳,为的是得一个作者的名
声,就象有些人花钱为自己谋一个议员的席位)。但是所有这些估计都错了;那个年轻人确
实是这些令人赞叹的剧作的作者。我得知此事后,不得不在各种猜想之间犹豫不定。要么在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象看上去那样是个迟笨的粗鲁之人,尔后某个生理上的突变唤醒了
他身上处于混沌状态的天才,就象林中的睡美人突然苏醒了一样;要么当他还在修辞班捣蛋
闹事,当他中学会考屡屡受挫,当他在巴尔贝克赌博损失惨重,当他害怕和维尔迪兰姑妈那
个小圈子的忠实成员一道上“有轨”因为他们的衣著太难看时,他已经是个天资不凡的人,
只不过他漫不经心把天才消耗在沸腾的青春激情里,或者甚至也可能那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
的才能,而他之所以是班上最后一名,是因为当老师重复着关于西塞罗的陈词滥调时,他却
在读兰波或歌德的作品。诚然,我在巴尔贝克遇见他时,没有任何迹象能让人想到后一种假
设,当时在我看来他唯一关心的是套车的马是否象样,以及鸡尾酒会准备得如何。但这一不
同看法并不是不可驳斥的。他可能很爱虚荣,这与天才并非不能相容,他力图用他知道在他
生活的那个社会最能令人倾倒的方式来显示他的才智,而这最好的方式决不是向人们证明他
对《亲和力》①有精辟的了解,而恰恰是会驾驭四匹马套的车。再说我不能肯定,即使在他
成了那些独树一帜的艺术精品的作者以后,他会很愿意在他扬名的剧院以外的场所与那些未
着无尾常礼服的人,比如早先小圈子的忠实成员们打招呼,这并不说明他愚蠢,而是说明他
有虚荣心,甚至有一定的务实头脑,一定的洞察力,善于使自己的虚荣心适应蠢人的思想方
法,因为他需要得到这些人的敬重,而在这些人眼里,一套常礼服要比一个思想家的目光更
有光彩。谁知道,从外表看,一个有才华的人,或者一个并无才华却喜爱精神产品的人,比
如我,给某个在里夫贝尔,在巴尔贝克旅馆,或是在巴尔贝克海堤上碰到他的人留下的印象
会不会也象个十足的狂妄自大的笨蛋呢?何况对奥克达夫来说,艺术大概是某种内在的、存
在于他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因此他大概根本没想到和别人谈论它,不象圣卢,艺术在其心
目中的地位相当于套车的马在奥克达夫心目中的地位。奥克达夫是有可能热衷于赌博,而且
据说一直保留着这个嗜好。不过,尽管对凡德伊那部不知名的作品的崇拜——这种崇拜使这
部作品得以再生——来自蒙舒凡一个十分暧昧的阶层,但想到那些可能是我们时代最超凡脱
俗的作品不是出自中学优等生会考的参加者之手,也不是出自受过典范的、经院式的、布洛
依②家族式的教育的人之手,而是一个出入赛马骑师过磅处和大酒吧的人所著,我仍然感到
震惊。不管怎样,那时在巴尔贝克,驱使我想认识那个年轻人的原因和驱使阿尔贝蒂娜及其
女友们阻止我结识他的原因都与这个年轻人本人的价值无关,这原因只能揭示“知识界人
士”(以我为代表)与社交界人物(以那群少女为代表)之间在对一个交际场人物(那个年
轻的高尔夫球手)的评价问题上永存的误解。我丝毫未预感到他有才华,他在我眼里的地位
——类似过去布拉当夫人所具有的地位——在于他是我的女友们的朋友,不管她们嘴上怎么
说,而且他比我更属于他们那一伙。另一方面,从阿尔贝蒂娜和安德烈身上可以看出社交界
没有能力对精神产品作出正确的评价,她们在这方面素来喜欢注重假象,因此她们俩不仅有
可能认为我愚蠢,竟对这么个笨蛋感兴趣,而且尤其会惊奇地想,高尔夫球手就高尔夫球手
吧,我怎么偏偏选中这个最最不可取的人。要是我愿意结交希尔贝,德·贝勒弗尔倒也情有
可原,这个小伙子除了会打高尔夫球还很健谈,而且得过一张中学优等生会考奖状,诗也写
得不坏(其实他比谁都蠢)。如果我的目的是为“写一本书”而“练习人物描写”,那么居
伊·索穆瓦(此人完全是个疯子,曾诱拐两名少女)至少是个古怪的人,可以引起我的“兴
趣”。这两位,人家可能“允许”我与之交朋友,可那一位,在他身上我能找到什么吸引人
的地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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