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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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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胆也为了遮盖他的年龄,——我们的习惯总是伴随着我们,即使在我们不再需要它的
地方——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德·夏吕斯先生在向他问好时露出一个难以觉察更难以理
解其含意的微笑;这个微笑表面上象——实质上完全相反——两个经常在上流社会见面的男
人一天偶然在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相遇时交换的那种微笑(譬如弗罗贝维尔将军过去常在爱
丽舍遇到斯万,当他瞥见斯万时就投去心照不宣的嘲弄目光,就象洛姆公主家的两位常客又
在格雷维先生家沆瀣一气时一样)。但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本质上确实变好了。很久以来
(从我很小的时候去贡布雷度假开始),勒格朗丹便在暗暗培养他与贵族人士之间的交情,
不过以前这种交情充其量只能使他得到一次去某个度假胜地的单独邀请,没有其他收获。现
在他外甥的婚姻突然把这一段段相隔甚远的关系连接起来了。勒格朗丹在社交界有了一定的
地位,而他和从前只与他私下里亲密来往的那些人的老关系又回过来在某种程度上巩固了他
在社交界的地位。当某人自以为在把勒格朗丹介绍给一些贵妇人时,这些夫人却说20年来
他不时去她们的乡下别墅住半个月,还说家里小客厅的那只精致的晴雨表就是他送的。他也
曾偶然被安排在有几位公爵成员的“组”里,现在这些公爵竟和他成了亲戚。然而他一旦在
上流社会站住脚以后,倒反而不再利用这种地位了。这不仅是因为他被上流社会接纳既已人
所共知,因而受到邀请对他已无多大乐趣,还因为长期来争相占据他的身心的那两种毛病
中,最不顺乎自然的那一种,也就是附庸风雅的毛病,正让位给另一位比较不做作的毛病,
因为后者至少标志着回归本性。即使是以迂回的方式。当然这两种毛病并不是互不相容的。
在离开一位公爵夫人的交际晚会以后还可以接着去郊区寻花问柳。但年龄的增长起了降温的
作用,他不再同时兼享那么多的乐趣,不再无节制地外出,饮食男女上也偏向柏拉图式,着
重于友谊、交谈,这些活动要花时间,因而他的全部时间几乎都用于和一般人交往,只把很
少一部分留给社交生活。德·康布尔梅夫人现在对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友善相待也看得
无所谓了。公爵夫人出于礼仪常去侯爵夫人家,正象我们跟别人相处的时间一长就迟早会发
现他们的优点,习惯他们的缺点一样,她发觉德·康布尔梅夫人是个智力和文化素养方面都
很出色的女人(但鄙人并不十分赏识)。她于是常在向晚时分去拜访德·康布尔梅夫人,而
且一坐就是很久。可是这位太太一看到公爵夫人常来找她,原先心目中想象的公爵夫人的神
奇魅力便烟消云散了。从此她接待她只是出于礼貌而并不感到乐趣。
希尔贝特身上出现的变化更加令人震惊,她的变化与斯万结婚后的变化完全不同而又恰
成对应。诚然,最初几个月希尔贝特很高兴接待那些上层社会的精萃。她也请她母亲离不开
的几个知己朋友,那多半只是出于对财产继承的考虑,而且只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邀请,光请
他们不请别人,让他们自成一统,远离那些高贵的人,仿佛邦当夫人或是戈达尔夫人与
德·盖尔芒特公爵或德·帕尔马公主一接触,就会象两种不稳定的化学粉末相接触一样,会
发生无法弥补的灾难似的,戈达尔夫妇、邦当夫妇以及其他人看到总是他们这帮人在一起晚
宴虽然不免失望,但还是感到脸上有光,因为能对别人说:“我们在德·圣卢侯爵夫人家吃
晚饭来着。”何况希尔贝特为有利于将来继承遗产,有时还斗胆把德·马桑特夫人也一起请
来,这位夫人手执一把玳瑁骨子的羽扇,确实有一副贵妇人的气派。只是希尔贝特有意不时
称赞一番那些只在向他们表示邀请时才来的识趣者,这称赞既是一种提醒,也是对戈达尔、
邦当这样的明白人表示最高雅而又最傲慢的问候的一种方式。我倒宁愿与这批人为伍,这也
许是因为“我的巴尔贝克女友”和她的姨妈的缘故,我希望她姨妈看见我置身于他们中问。
可是在希尔贝特看来,我现在主要是她丈夫和盖尔芒特家的朋友(很可能早在贡布雷,当我
的父母亲不和她母亲交往时——在那个年龄我们不仅给事物凭添这种或那种优越性而且还将
它们分门别类——她就已经赋予我一种地位,这地位后来一直伴随着我),故而她认为那些
晚会与我的身份不相称,她在辞别时对我说:“我很高兴见到您,不过您最好后天来,您会
见到盖尔芒特伯母和德·普瓦夫人;今天请的是我妈妈的朋友,为了让她高兴。”然而,这
种情况只持续了几个月,很快一切都彻底变了样。是不是因为希尔贝特和她父亲的社交生活
注定会表现出同样的反差呢?总之,虽然希尔贝特成为圣卢侯爵夫人还只是前不久的事(人
们会看到,她很快将成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但她已实现了最光辉、最难以到达的目
标,她认为从此盖尔芒特的姓氏附着在她身上就象一层金褐色的釉一样牢固,不管她和谁来
往,她在众人眼里永远是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此念大谬不然,因为贵族封号与股票一
样,人家向你要时价值就上升,你主动提供时价值则下跌)①,简而言之她的观点与某个轻
歌剧中的人物相同,那个人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我的名字已足以说明问题,不用我多费
口舌。”因此她开始对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表示公然的蔑视,宣称圣日耳曼郊区的人都是
愚蠢之辈,结交不得,后来更将此话付诸行动,干脆停止与他们来往。那些在这段时期以后
才认识她,并且借助她而步入社交界的人,听到这位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对她不费吹灰之
力便能晤面的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竭尽嘲笑挖苦之能事,看到她拒不接待这个社会的任何
人,而且倘若有谁,即便是最显赫的人,冒险去她府上,她便公然冲着来访者打呵欠,他们
回想以前自己竟然觉得上流社会颇有魅力,都不禁为之脸红,而且可能永远不敢向那个女人
吐露自己过去的弱点中这一丢脸的秘密,因为他们以为这个女人天性高贵永远不能理解他们
的这些弱点。他们听到她如此淋漓尽致地讥讽那些公爵,更意味深长的是,还看到她的实际
行动与口头上的嘲笑如此完全一致!他们无疑并未想到去探究使她由斯万小姐一跃而成
德·福什维尔小姐,又由德·福什维尔小姐一跃而成德·圣卢侯爵夫人,尔后又成了德·盖
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偶然事件的原因。他们可能也未想到这偶然事件的原因和结果同样都能用
来解释希尔贝特后来的态度:平民对人际交往的理解与斯万小姐不尽相同,也与一位被大家
称为“公爵夫人”,被令她讨厌的公爵夫人们称为“我的表妹”的贵妇不尽相同。人们通常
轻视一个没有能达到或已经最终达到的目的。当这种轻视表现在我们还不了解的人身上时,
我们以为这是他们的品格固有的一部分,而如果我们能追溯到早年,也许我们会发现他们曾
比任何人都更狂躁地为这些同样的缺点所苦恼,只不过他们已经完全掩盖或彻底克服了这些
缺点,以至我们以为他们不仅自身从来不可能染上这些缺点,而且也不能原谅别人有这些缺
点,因为这些缺点在他们是无法理解的。荣升不久的德·圣卢侯爵夫人的沙龙很快便定了型
(至少在社交方面,因为大家会看到在其他方面她的沙龙是多么暧昧不清)。然而这个沙龙
的面貌颇令人惊讶。人们还记得,巴黎排场最大、格调最高、可与德·盖尔芒特的招待会相
媲美的要数圣卢的母亲德·马桑特夫人举办的招待会。此外,还有后期奥黛特的沙龙,虽然
档次要低得多,但其豪华与风雅也同样令人赞叹。然而现在圣卢依靠妻子的丰厚财产可以得
到他希冀的一切物质享受,他已心满意足,便只想在用过一顿精美的、有乐师为他演奏优美
音乐的晚餐后,安安顿顿呆在家里。而且这位一度显得那么自命不凡、那么野心勃勃的年轻
人现在竟邀请一些他母亲绝不肯接待的伙伴来分享他的荣华富贵。希尔贝特则实施斯万身前
的妙论:“我不在乎质量,就怕数量多。”圣卢对妻子是百依百顺,他爱她,又全亏了她才
能有这等穷奢极侈,故而不想违拗她的喜好,何况她的喜好与自己的又如此相同。这样一
来,德·马桑特夫人和德·福什维尔夫人多年来,尤其是为了子女能体面地成家而举办的盛
大招待会到了德·圣卢夫妇这一代便没有下文了。他们拥有世上最漂亮的马供他们一起乘
骑,有世上最漂亮的游艇供他们游弋,然而他们往往只带上两位客人。在巴黎他们每晚请来
共进晚餐的朋友从来不超过三四位;这样,双方母亲原先象宽敞热闹的大鸟栏似的沙龙便意
想不到地、但又自然而然地逐渐衰退,最后被一个安静的小鸟窝所代替。
①一切在我们看来是不朽的东西终将毁灭,一个人在交际场的地位也和其他事物一
样,并不是一经造成便能一劳永逸的,而是象一个帝国的威势,必须每时每刻通过永远不断
的创造进行重建,这就说明了半个世纪中政治和社交历史上一些明显的不正常现象的原因。
世界的创造不是在人类之初已经完成,而是每天每日都在进行着。德·圣卢侯爵夫人想:
“我是德·圣卢侯爵夫人。”她知道她前一天已经拒绝了公爵夫人们的三个晚宴邀请。然而
如果说她的姓氏在某种程度上抬高了受到她接待的那个没有半点贵族气味的阶层的身价,那
么通过一种逆向运动,受到侯爵夫人接待的那个阶层却降低了她的姓氏的身价。没有任何东
西能抵挡这种运动,连最高贵的豪门贵族也会因此而最终垮掉。斯万认识的一位法国王室的
公主不是因为什么人都接待,她的沙龙名声便一落千丈了吗?一天洛姆公主出于礼节去那位
公主殿下府上逗留了片刻,她在那儿遇到的尽是些社会地位低下的人,接着她又去勒鲁瓦夫
人家,一进门她就对斯万和德·莫代纳侯爵说:“我终于回到了朋友们中间。我从德·×伯
爵夫人家来,在那儿我没见到三张熟人面孔。”——作者注。
在这两门联姻中得利最少的要算德·奥洛龙小姐,她在宗教婚礼那天已经得了伤寒,艰
难地拖着病体去了教堂,几个星期后便溘然长逝。人们在她死后不久的讣告上看到絮比安这
等人的姓名与欧洲几乎所有最高贵的姓名,如德·蒙莫朗西子爵与子爵夫人,德·波旁-斯
瓦松伯爵殿下夫人,德·莫代纳-埃斯特亲王,德·埃迪梅子爵夫人,埃塞克斯夫人等赫然
并列。当然,即使那些知道死者就是絮比安的女儿的人,见这么多名门望族与她有姻亲关系
也不会惊讶。的确,一切都在于攀一门好亲。再加上casnsfoederis①的作用,于是这个平
民小女子的死竟让欧洲所有的侯门爵府都戴了孝。可是不少新一代的年轻人不了解真实情
况,他们读了讣告不仅会把玛曲-安托万内特·德·奥洛龙,即德·康布尔梅侯爵夫人当成
一位出身极为高贵的贵妇,而且还会犯很多其他的错。比如他们通过周游法国对贡布雷这个
地方稍有了解,又看到勒·德·梅塞格里丝夫人和德·梅塞格里丝伯爵的名字排在发讣告者
名单的前列,并且紧挨着德·盖尔芒特公爵,他们可能毫不感到奇怪:梅塞格里丝一边与盖
尔芒特一边原就互相毗连。他们会想:“他们都是同一个地区的古老的贵族之家,也许世代
有联姻关系。谁知道呢?也许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一个旁支用了梅塞格里丝伯爵的姓。”其实
德·梅塞格里丝伯爵与盖尔芒特家族毫无关系,他甚至不是以盖尔芒特这边的身份,而是以
康布尔梅那边的身份发讣告的,因为德·梅塞格里丝伯爵就是我们的老朋友勒格朗丹,他升
得快,当上勒格朗丹·德·梅塞格里丝才两年。假封号倒也罢了,但也许很少有象这个假封
号那样使盖尔芒特家族不快的。他们过去曾与名副其实的德·梅塞格里丝伯爵家族有姻亲关
系,然而这个家族现在只剩下一个女人,是默默无闻、家境败落的人的女儿,她本人又嫁给
了我姨母的一个发了迹的大佃户,这个佃户买下了我姨母在米鲁格兰一处的田庄,他原姓梅
纳谢,现在便自称梅纳谢·德·米鲁格兰,因此当人家说他妻子出身于梅塞格里丝家族时,
这些人心里却在想,不如说她是生在梅塞格里丝这个地方,她的德·梅塞格里丝封号与她丈
夫的德·米鲁格兰封号来源如出一辙。
①拉丁文,此处意为“姻亲”。
任何其它假封号都不会使盖尔芒特家族如此烦恼。不过既然关系到一门不管从何种角度
来看都是有益的亲事,那么贵族阶级便能承受这些烦恼,以及其它种种烦恼。在德·盖尔芒
特公爵的掩护下,在这一代的部分人眼里(到下一代将是在所有人眼里)勒格朗丹是真正的
德·梅塞格里丝伯爵。
任何不太了解情况的年轻读者会犯的另一个错误是可能以为德·福什维尔男爵和夫人是
作为德·圣卢侯爵的亲戚和岳父母,亦即作为盖尔芒特这边的人来发讣告的。其实他们不能
被列在盖尔芒特这一边,因为罗贝尔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亲戚,希尔贝特却不是。不,那只是
表面现象,事实上德·福什维尔男爵和男爵夫人是新娘那边的人,而不是康布尔梅这边的
人,而且他们发讣告不是由于盖尔芒特家族的关系,而是由于絮比安的关系,因为,了解点
底细的读者会知道,奥黛特是絮比安的嫡亲表妹。
养女结婚后,德·夏吕斯先生把他全部的厚爱都转到了年轻的德·康布尔梅侯爵身上;
这位年轻人有和男爵相同的爱好,既然这种爱好没有妨碍男爵选他作为德·奥洛龙小姐的丈
夫,那么在他成了鳏夫后,这种爱好当然只能使男爵格外赏识他。这并不是因为侯爵先生没
有其他长处可以让他成为德·夏吕斯先生的一位可爱伙伴。但是一个把他作为亲密知己的
人,即使此人是位优秀人物,是不会忽视他的这一优点的,加之他又会玩惠斯特牌,这就使
男爵更觉得他可心合意。年轻的侯爵聪慧过人,而且完全是他“祖母那边的人”,他象祖母
一样热情,一样有音乐天赋,这一点,费代纳的人们早就说过,当时他还是个孩子。他身上
还表现了祖母的其它一些独特之处,但那主要是模仿的结果,和全家人一样,而不是由于隔
代遗传。比如在他妻子死后不久,我接到一封署名莱奥诺尔的信,我并不记得这是他的名
字,但是当我读到结尾的套语:“请相信我真诚的同情”时,我才明白这信是谁写的。这
“恰到好处”的真诚一词仿佛给莱奥诺尔这个名字加上了康布尔梅这个姓。
火车已进巴黎车站,我和母亲还在谈论这两则消息,为了使旅途不显得太长,母亲本想
把它们留到行程的第二阶段,所以待火车过了米兰她才让我知道这些消息。母亲很快回到在
她看来是唯一正确的观点,亦即外祖母的观点上。起先她想外祖母会非常惊讶,然后又想她
会难过,其实这不过是认为外祖母会很高兴知道如此惊人的消息的一种说法,但母亲不能容
许外祖母被剥夺掉这一乐趣,所以她宁愿认为一切都再好不过,因为这消息只能使外祖母伤
心。可是我们刚刚回到家,母亲又觉得仅仅为不能让外祖母参加到生活带来的种种意料之外
的事件中去而遗憾,这还太自私。她更愿意猜想它们对外祖母来说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而
只是对她的预见的一种认可。母亲爱把这些事件看成是对外祖母的预言性的见解的一种证
实,一个证据,证明外祖母的思想比我们认为的还更深邃、更敏锐、更正确。因此母亲为了
最终归结到她对外祖母毫无保留的钦佩,紧接着便补充说:“不过,谁能说你逝去的外祖母
会不赞成呢?她是那么宽厚。而且你知道,对于她,社会地位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天性高
贵。你回想一下,回想一下,很奇怪,两位姑娘都得到她的赞赏。你还记得吗?她第一次去
拜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回来后对我们说她觉得德·盖尔芒特先生是何等平庸,相反她
又是何等称赞絮比安一家人啊。我可怜的母亲,你记得吗?谈到絮比安先生时她说:如果我
还有一个女儿,我就把她许配给他,而他女儿比他更胜一筹。还有斯万小姐!她说:‘我认
为她非常可爱,你们瞧着吧,她将来准能嫁个好人家。’可怜的母亲,她要是能看到这一切
就好了,她预见得多么准确呵!直到最后,甚至当她已经不在人世,她还在教导我们如何明
察事理,如何为人善良,如何正确评价事物。”而由于我们难受地看到外祖母被剥夺的乐趣
都是生活中平凡而微小的乐趣,诸如一个演员饶有趣味的语调,她爱吃的一个菜,她最喜欢
的作家新出的一本小说等,所以妈妈说:“她会多么惊讶,她会觉得多么有趣啊!她会写一
封多么妙不可言的回信啊!”母亲又说:“你想,可怜的斯万生前那么盼望希尔贝特受到盖
尔芒特家族的接待,要是他能看到他女儿成了盖尔芒特家族的一员,他会多么幸福!”——
“不姓他的姓,而姓另一个人的姓,以德·福什维尔小姐的身份被领到神坛前?你以为他为
此会感到很幸福吗?”——“嗯!这倒是真的,我没想到这一层。”——“正因为这个缘
故,我不能为这匹‘驽马’高兴;想想看,她竟然狠心地抛弃了待她那么好的生身父亲的
姓。”——“是的,你说得对,归根结底,也许他还是不知道这件事为好。”唉,对死人对
活人都一样,我们真不知道一件事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多还是欢乐多!“据说圣卢夫妇将来住
在当松维尔。以前斯万老爹那么想让你外祖父看看他的池塘,他怎么能想到今后德·盖尔芒
特公爵会常常看到这个池塘呢,尤其是如果他知道他儿子结了那门丢脸的亲?你以前常和圣
卢谈到当松维尔的刺玫瑰,丁香和蓝蝴蝶花,他对你的话将体会得更深。因为这一切将归他
所有。”就这样我和母亲在餐室的灯光下侃侃而谈,这类谈话总有灯光相伴,在这种灯下漫
话中,家族的而不是民族的睿智往往抓住死亡、订婚、继承、破产等某个事件,将它置于回
忆这面放大镜下,使它更突出,然后将在未经历过这个事件的人看来是混杂在同一个平面上
的东西——亡故者的姓名,先后居住过的地址,家财的来源和变迁,产业所有权的转移——
一一分解,与它们拉开距离,将它们远远地放在时空的各个点上进行评述。这种睿智来源于
缪斯,人们如果想保持一点新鲜感受和创造功能,那么他们最好尽量推迟认识这位缪斯,然
而即使是一直不知道它的人,到了生命的暮年也会在外省古老教堂的大殿里和它相遇,当他
们突然感到触动他们心灵的并不完全是神坛上雕刻所表现的永恒美,而主要是想到那些雕刻
经历过的种种遭际——它们起初列在某个著名的个人收藏品中,放在小教堂里,然后进了博
物馆,最后又回到教堂;或者当他们走路时感到踩在脚下的地面几乎是有思想的,是用阿尔
诺①或帕斯卡尔②的遗灰铺成的;或者仅仅是当他们在木制跪凳的铜片上辨读乡绅或显贵的
女儿们的名字,一面还可能想象着一位纯真的外省姑娘的容貌,这种时刻他们便与这位缪斯
相遇了,这位缪斯搜集一切被艺术和哲学的更高一级缪斯们摈弃的东西,一切并不确实有根
据的东西,一切仅仅是偶然的但却能揭示另一些规律的东西,这位缪斯就是历史。
母亲过去的一些朋友,一些多少和贡布雷有关系的朋友,这时都来看望她,和她谈论希
尔贝特的婚姻,她们丝毫不赞赏这桩婚姻。“您知道德·福什维尔小姐是何许人,就是斯万
小姐。证婚人呢,是德·夏吕斯‘男爵’,他让别人这么称呼他,就是这个老头子从前供养
过希尔贝特的母亲,而且斯万不是不知道,但他从中得到好处。”——“您这是什么话?”
母亲反驳道,“首先,斯万是极有钱的。”——“他既然需要别人的钱,说明他自己并不那
么有钱。您说说看,这女人究竟存的什么心,要把她以前的情夫们这么牢牢抓在手里?她有
本事先让第一个情夫娶了她,后来又让第三个情夫娶了她,她还把半截子已经入土的第二个
情夫拉出来给她和第一个情夫生的女儿当证婚人,也可能是她和另一个人生的,她的相好那
么多,怎么弄得清楚?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我说第三个情夫,其实应该说第300个。况且您
知道,如果说希尔贝特和您我一样不姓福什维尔,这与她丈夫的身份倒很般配,因为他当然
也不是什么贵族子弟。您也知道,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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