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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3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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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犹太人种民族化的不可能性,德意志民族对拉丁民族的世代冤仇,地位得到恢复的黄种
人)。况且这种主观方面的作用还明显地表现在中立者的交谈中,例如当有人对亲德派述及
德国人在比利时的暴行时,亲德派有本事停止一时的理解、甚至听觉功能(可那些暴行却千
真万确:不管是在仇恨或是在观点本身中我所注意到的主观意识都不妨碍客体可能具有实在
的长处或缺憾,并且丝毫都不会使现实泯灭在纯粹的相对主义之中)。而如果说,那么多岁
月流逝了,那么多时间丢失了,我才感觉到这个最重要的影响,直至它在国际关系中的表
现,那么,在我生活的开始阶段,当我在贡布雷的花园里阅读贝戈特的那种小说的时候,对
此我是否已有所揣测呢?纵然是今天,如果我浏览了那已被遗忘的几页,看到书上恶棍的阴
谋诡计,我仍然会跳过一百页,直至在快要结尾的地方得以肯定那个恶人必然落得可悲的下
场,恶贯满盈,终于明白他那些阴险的计谋已彻底失败,这才掩卷。因为,我已经记不清楚
那些人物的遭遇,这便使他们与今天下午出现在盖尔芒特夫人家的那些人们分不清楚了,这
里的客人们中间至少有好几个,他们过去的生活经历我已模糊不清,就好象是我在一部忘了
一半的小说中读到的。
  阿格里让特亲王最后是否娶了X小姐?或者应该说X小姐的兄弟是否娶了阿格里让特亲
王的妹妹?或许是我把它与过去读过的一部作品或者最近做过的一场梦混淆在一起了?
  梦还是我生活中的那些事件之一,它总在给予我最强烈的震动,它最有效地使我认识到
现实的纯属心态的性质,它的帮助是我在作品的撰写过程中不容掉以轻心的。当我稍稍不那
么冷漠地为一次爱情而生活的时候,梦会奇特地使这次爱情越过似水年华构成的万水千山,
使我与我的外祖母、阿尔贝蒂娜靠拢;我重又爱起阿尔贝蒂娜来了,因为她在我的睡梦中为
我提供了关于那个洗衣女工的情事的一种解说法,而且是缓解的说法。我想,有时它们就象
这样使我接近真实、接近印象,这些真实和印象单凭我的努力,或者甚至是大自然的机遇都
不可能使我看到,他们会唤醒我心中的欲念,使我为某些不存在的东西抱憾,这便是工作的
条件,摆脱习俗、摆脱具体事物的条件。我不会轻慢这第二位缪斯,这位有时取另一位而代
之的黑夜的缪斯。
  我看到过一些名门贵胄,当他们的灵魂象盖尔芒特公爵的那样鄙俗时,他们自己也变得
庸庸碌碌(戈达尔大夫就可能会说:“您不觉得局促不安”)。我在德雷福斯案中和战时都
看到过有以为某种事实就是真理的,他们认为部长们就拥有真理,只要毋需解释的一个是或
不是,便能使当权者知道德雷福斯是不是有罪,知道萨拉伊有没有办法与俄国人同时进军①
(不必为此派罗克去现场调查)。  
  ①当然,我肯定会把自己要写的某些东西与那张脸连接起来,仍象我在海滨第一次
瞥见的那副模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把她与那些东西连在一起是有道理的,因为,倘若那
天没有上堤,倘若我不曾认识她,那么,这种想法便发展不起来(除非它们已凭藉另一个女
人得到了发展)。我也有错,因为人们须在女人漂亮的脸蛋上找到的这种旨在生儿育女的乐
趣,回过头来想一想,均来自于我们自己的感官:实际上,我后来写下的那些篇章,可以肯
定,阿尔贝蒂娜,尤其是当时的阿尔贝蒂娜是理解不了的。然而恰恰是因为这个(而这也向
我们指出了不能生活在太理智的氛围中),因为她与我是那么地不同,才使她能用忧伤使我
充实起来,甚至开始只是通过为想象与自己的不同之处而作的一般性努力。这些篇章,如果
她能够理解,那么,即由此可见,写作这些篇章的灵感并非由她所得。——作者注。

  总之,细细想来,我的经验的素材,也即我后来的作品的素材来自于斯万,这不仅通过
有关他本人和希尔贝特的一切,而且正是他从贡布雷时代起就给了我前往巴尔贝克的欲望,
如非如此,我父母是绝不会产生要我去巴尔贝克的念头的,我也就不会结识阿尔贝蒂娜,同
样还有盖尔芒特家族,因为我外祖母没有再见到过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我也不会认识圣
卢和德·夏吕斯先生,从而不可能认识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以及她的内侄女。因此正是斯
万导致我此时此刻来到盖尔芒特亲王府,并且刚才,就在这里,突然产生我作品的设想(所
以我多亏了斯万使我不仅有了题材,而且有了决心)。用以支撑我整个生命的幅度的这枝茎
也许还稍嫌羸弱(在这个意义上,“盖尔芒特家那边”便起源于“斯万家那边”)。然而,
为我们的生活制造这种种外表的那个人往往是个比斯万低劣得多的平庸不过的凡夫俗子。只
要有哪个伙计告诉我可以到巴尔贝克去赢得某位佳丽(很可能我在那里碰不上),不就足以
使我到那里去了吗?事情往往如此,我们邂逅一位不尽人意的朋友,无奈与之握一握手,然
而如果有一天细细回想起来,那只是他对我们说过的一句无稽之谈,一句“您真该去巴尔贝
克一行”,于是我们的全部生活和作品便脱颖而出。我们并不为此对他感恩戴德,这也并不
能证明我们忘恩负义。因为言者无心,他绝不会想到这句话将对我们产生至关紧要的后果。
是我们的感觉和才智因势利导,而这种势态,一旦获得第一个推动力便连绵不绝地环环相
生,他绝不会预见到同阿尔贝蒂娜的同居,以及在盖尔芒特府上的化装晚会。他的推动力无
疑是不可或缺的,因而我们生活的外部形式、作品的素材本身均依他而定,没有斯万,我父
母绝不会想到派我到巴尔贝克去(况且,对间接地因他而给我铸成的痛苦他并不负有责任,
痛苦是由我的软弱引起的;他的软弱已经使他自己因奥黛特而回肠百转)。然而,即在如此
这般确定我们的生活道路的同时,他从而也把我们本可能经历的其它生活道路统统排斥在
外。如果斯万没跟我说起巴尔贝克,我就不会认得阿尔贝蒂娜,不会到那座府邸的餐厅,也
不会认识盖尔芒特家的人。但是,我会到别的地方去,认识另外一未能感受的新奇,诱惑
我,令我抱憾怎不奔它而去;而阿尔贝蒂娜、巴尔贝克的海滩还有利夫贝尔,还有盖尔芒特
家族,我不会永远无缘结识的。
  嫉妒是一位尽职的招募人,当我们的画面上出现空白的时候,它便会在街上为我们寻找
所需的靓女,她已没有了姣好的风姿,由于我们嫉妒她,她重又花容月貌,她将填补那个空
白。一旦我们寿终正寝,这幅如此补全的图画便不再给我们欢乐。但是这种想法丝毫也不令
人丧气。因为我们感到生活比我们说的更复杂一些,势态也一样。指出这种复杂性是迫在眉
睫的需要。如此管用的嫉妒肯定不是产生于一脉秋波,或者一段故事,或者一番内心的反
省,我们可能在一本年鉴中发现它正对我们剑拔弩张,这种书在巴黎叫《巴黎一览》,在乡
下叫《城堡年鉴》。我们听到那位变得爱理不理的靓女说起过她得到敦刻尔克附近的加来海
峡去几天,去看望她的姐姐,我们没有在意。我们还漫不经心地想到,以前,那个很可能对
这位靓女大献过殷勤的E先生,她同他永远也不会见面了,因为她不再到他们从前见面的那
个酒吧间去了。她姐姐是干什么的?好象是当女佣的吧?出于谨慎我们没有问起过她。接
着,就在我们随手翻开《城堡年鉴》的当儿,我们发现E先生的城堡便在敦刻尔克附近的加
来海峡。再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他为了讨那位靓女的欢心,把她姐姐收为贴身女仆,如
果说姑娘不再到酒吧间去与他会面,那是因为他让她上他家去,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巴黎,然
而即使只是在加来海峡住上那么几天他也少不了她。蘸满了恼怒和爱的画笔描绘着、描绘
着。然而,如果不是那么一回事呢?如果E先生并没有再见到过那位靓女,而只是出于一片
热心把她姐姐介绍给他长年住在加来海峡的兄弟呢?以至她也许同样是出于偶然在E先生不
在加来的时候去那里看看姐姐,因为他们也已不再把对方放在心上。甚至,如果那位姐姐并
非在城堡或其它地方当女佣,而是在加来海峡有亲戚呢?后面的那几种假设平息了嫉妒,初
时的痛苦消失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隐匿在《城堡年鉴》字里行间的嫉妒来得正是时
候,使画布上的那个空缺现在被填没了。而幸亏有那个我们已不再嫉妒、不再眷恋的靓女,
有因她而起的嫉妒所造成的存在,才使这幅画的格局十分协调。
  此时,总管来对我说,第一个节目已经演完,我可以离开书房到客厅里去了。这才使我
又回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然而,我刚刚开始的推理丝毫也没有被一场社交聚会这个事实
所搅乱,社交聚会、回归社会为我提供了我在孤独中不可能找到的走向新生活的起点。这一
事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因象我过去曾以为的那样,就象它过去可能已曾对我有过的那
样,就象它本来还应该如此,如果我发展得很协调,并不曾有过那段看似终止的长久停顿的
话)。因为,当偶然给予我一个现时的感觉,哪怕它有多么微不足道,我心中便会自发地重
现一种类似的感觉,使那种现时的感觉延伸扩展,同时涵盖她几个时期,并充满我的心灵,
由于我仅仅只找到那个美的印象,而那些特殊的感觉还在那里留下巨大的空白,实际上,一
般没有理由不许我接受诸如此类的感觉,不管是在自然界,还是在社交界,既然它们系偶然
所赐,而且这种偶然还有特殊的冲动相助,在我们处于生活的激流之外的日子里,这种冲动
能导致甚至是最普通的东西都重新给予我们某些感觉,·习·惯使我们的神经系统积存下来
的感觉。恐怕恰恰只有这类感觉才会导向艺术作品,我这就继续我在书房里没有停止过的环
环相扣的思绪,努力寻找它的客观理由,因为我感到现在在我身上,精神生活已经有力地开
始了,完全能够象独自在书房里那样在客厅、宾客们中间继续进行思考。在这一点上,我觉
得即使有那么多人在场,我仍能保住自己的孤独。因为,就象一些重大事件并不能从外界影
响我们精神力量的强弱,一名平庸的作家即使生活在惊心动魄的时代依然只能是一名平庸的
作家,出于同样的理由,世上危险的是人们所作的社交安排。然而就它本身而言,它并不能
使你变得平庸,就象一场可歌可泣的战争不会把一个蹩脚诗人变得超凡出众一样。总之,不
管它在理论上是否有用,艺术作品便是这样构成的,而就在我完成这个问题的考察,象我马
上要做的那样之前,我不能否认,就我个人而言,一些真正的美学印象都是随着这类感觉之
后才在我身上产生的。在我这一辈子中,它们确实也相当罕见,然而它们却左右着我这一
生,我能从往昔里重新找到那些高峰中的某几座,我曾错误地把它们忽略了(我希望今后不
要再出现这样的忽略)。而且我已经能够说,如果那是在我家里,因为它带上了独有的重要
性,一个属我个人所有的特点的话,那么,当我发现它与某些作家身上的一些虽不那么显
见、却还能够识别的特点,实际上还挺相似的特点互为昆仲的时候,我放心了。《墓外回忆
录》中最美的部分不正是中止在一种与马德莱娜小点心相类似的感觉上的?“昨晚我正独自
散步一只栖息在桦树枝桠顶巅的斑鸫啁啾鸣叫,把我从沉思中唤醒。这富于魔力的啼声
当即使我眼前重现父亲的封邑。我忘掉了不久前目击的一场场劫难,被突兀带回旧时,重又
见到我听惯了斑鸫啁啾的田野。”而在这部回忆录最美的两、三句中有一句不正是:“从一
小方块蚕豆花盛开的田里,散发出天芥菜甜丝丝的香味;给我们送来芳馨的不是故国的微
风,而是纽芬兰狂野的风,与谪居的作物没有关系,没有令人喜悦的淡淡的回忆和快感。在
这没有经过美呼吸的、没有在美的胸臆中纯化的、没有散布在美的痕迹上的芳菲中,在这满
负着晨曦、文化和人世的芳菲中,栖止着所有悔恨、离别和青春的伤感。”法国文学的杰作
之一,热拉尔·德·奈伐尔的《茜尔薇》与和贡堡有关的那部《墓外回忆录》完全一样,拥
有似马德莱娜小点心的味道和“斑鸫的啁啾鸣叫”一类的感觉。最后,在波德莱尔的作品
中,这种淡淡的回忆数量更多,它们显然不再那么偶发,因而,依我看来,也就具有决定性
意义。这是诗人本身占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带着更多的怠惰,有意识地在一个女人的例如头
发、乳房的气息中觅寻给人灵感的类比,启迪他写出“广袤而浑圆的穹苍”和“火焰旗和樯
桅济济的港埠”。我恰待竭力回忆起波德莱尔的那些诗篇,作为上述那种被搬移的感觉之基
础的诗篇,以便最终把自己归入如此高贵的师承关系之中,从而获得信念,确信我不再踌
躇、积极撰写的作品值得我将为之花费气力,我已从书房下楼,来到楼梯底下。一下子已身
临大客厅,在一片欢庆中,我很快感到这次聚会与我从前参加过的大不相同,它将对我带上
特殊的色调,具有崭新的含义。确实,我一走进大客厅,尽管我心中一直那么毫不动摇地坚
持我刚制定的计划,却出现了一次戏剧性的变化,对我所致力的事业提出最严重的异议。无
疑我将击败这种异议,然而,就在我继续斟酌自己身上创作这部作品的条件的时候,它却以
重复百遍的例子,道出最善于使我犹豫不决的考虑,不时打断我的思路。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迟疑不敢认出这家的主人和宾客,我不懂为什么他们
全都仿佛“化了妆”,那普遍地扑了粉的脑袋使他们的模样全变了。亲王在接待客人的时候
仍然象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所感到的那样,带着童话国王那种傻愣愣的善良样子,但是这一
回,他不只要求来宾带上这种标签,自己也依法炮制,他给自己装上了一部白色的胡子①,
双脚似乎穿着沉重的铅鞋步履缓慢,仿佛承担起了表现某个“人生时期”的任务。说实在
的,我是靠着一番推理,从他在某些部位尚存的旧时模样推断本人正身,才把他认出来的。
我不知道小弗桑萨克往自己脸上抹了些什么玩意,可就在别人有的把胡子一半染成白色,有
的则只是把唇髭染成白色的时候,他却不受这些颜料的约束,居然找到法子使自己脸上堆满
了皱纹,眉毛一根根竖起。况且,这一切同他全然不相称,结果他的脸仿佛变得饱经沧桑,
黑黝黝的,一本正经。这使他显得老气横秋,叫人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年轻人。更使我感到
惊讶的是,即在此时,我听到有人叫一个蓄着银白色的外交官唇髭的小老头夏特勒罗公爵。
在这个小老头身上,唯有目光中残余的那点依然如旧的神色使我得以认出我在维尔巴里西斯
夫人家作客时见过一面的那个年轻人。象这样,尽力撇开乔装改扮的内容,凭藉记忆的努力
补充残存的本来面目,我终于鉴别出了第一个人;对他,我的第一个想法,也许只是在不到
一秒钟时间里出现过的想法是向他表示祝贺,祝贺他那么活龙活现地化装成老人,使我在认
出他之前先犹豫了一下,那些大艺术家,扮演与他们本人迥然不同的角色登上舞台、出现在
观众面前的时候,观众尽管已经从节目单上得知真情,在爆发出掌声之前,仍然会感到犹
豫,惊讶一阵子。  
  ①他的上髭也是白色的,仿佛在上髭后面仍然是小拇指的故事中冰冻的森林。它似
乎使变僵硬了的嘴唇不便开合,而一旦效果产生,他大概该把它摘下来。——作者注。

  就这一点而言,所有那些人中最不同凡响的是我个人的对头,阿让库尔先生,这次午后
演出会上货真价实的顶儿尖儿。他不仅装上了一部不同凡响的白得不象真实的胡子,取代了
他那刚刚花白的胡子,而且(有许多细微而具体的变化能把一个人变得瘦小或魁伟,更能改
变其外表特征、品性),这个人竟成了个老叫化子,再也没有丝毫令人尊敬之处,他往日的
一本正经、死板生硬的样子我记忆犹新,使他那老糊涂的脚色显得那么真实的还有,他的四
肢在微微地颤抖,平昔高傲的脸上肌肤松驰,还不时傻乎乎地露出至福的憨笑。事情做到这
种地步,化妆艺术已超出了原来的限度,成了人格的彻底改变。实际上,某些微不足道的细
节枉自向我肯定他就是阿让库尔,是他让人观赏到这滑稽可笑的画中景象,我若要找回自己
熟悉的那个阿让库尔的面容,就得穿透一张脸上连续多少个变化,但他还是只拥有他自己的
那具躯体,可脸部已与他本人迥然不同!这显然已是他在不毁坏自身的情况下可能引导它到
达的极限;最自负的面孔、最挺拔的身躯只剩下抖抖索索的稀巴烂布片。回想起从前在阿让
库尔脸上偶尔露出的、一时冲淡他那高傲神态的笑容,我们才得以在真正的阿让库尔身上勉
强找到我曾看到过那么多次的形象,我们才可能勉强弄明白这位智力衰退的老旧衣商的微笑
曾存在于以前那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脸上。然而,假定阿让库尔所以微笑的意向是一致的,由
于他的脸相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目光中用以表达这个意向的材料是如此地不同。结果
表达出来的意思完全不同,甚至竟象是另一个人的表情。面对这副惟妙惟肖的老糊涂相,我
发出一阵狂笑,他对自己友善的丑化与夏吕斯先生遭了雷劈还彬彬有礼的悲壮方式如出一
辙,使他俩都得到了软化。化身为滑稽的垂死者的阿让库尔先生仿佛是个被拉比什夸张了的
勒尼亚①,同正经八百地向所有给他打招呼的不值一提的人们脱帽答礼的李尔王夏吕斯先生
一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然而,我并不想对他呈现的离奇幻影说出我的赞赏。并不是积怨
阻止我这么做,因为他竟变得与本人的差异那么大,使我产生了幻觉,觉得在我面前的是另
一个人,他慈眉善目、忠厚老实、与人为善,而往日的阿让库尔目空一切、誓不两立、鹰视
狼步。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化之大使我一看到这难以表于言辞的怪相、滑稽可笑的白
色人物,堆成返老还童的杜拉吉纳将军模样的雪人儿,一看到这就觉得人能象某些昆虫那样
进行脱胎换骨的蜕变。我仿佛正透过自然博物馆富有教益的玻璃橱窗,观看最敏捷、对自己
的外形最有信心的昆虫能变成什么样子。面对着这只与其说是蠕动,不如说在颤动的软体
蛹,我已无法唤起我心中历来感受到的对阿让库尔先生的那种情感了。然而我缄口不语,我
并不称道阿让库尔先生让我们看到这样一种景象,它仿佛拓宽了允许人体转换变态的界限。  
  ①让—弗朗索瓦·勒尼亚(1655—1709),法国诗人,曾把一笔丰厚的遗产用于旅
行,这里普鲁斯特把他与佩里雄·德·拉比什相比。

  而在后台,或在化妆舞会上,人们夸大辨认乔装改扮者的难度,甚至一口咬定认不出
来,这么做不如说是出于礼貌。这儿则相反,某种本能告诉我必须尽可能地把这种感觉掩饰
起来。我感到不管是艰难还是不可能于对方均起不到任何奉承的作用,都因为形貌变化并非
出于自愿。而且这种变态最终地使我发现在走进这大客厅的时候不曾想到的东西,那便是,
任何聚会,哪怕它再简单,当它是在我们很久没有涉足社交的情况下举行的,只要它汇集了
几个我们以前认识的人,便会给我们化妆聚会的感觉,觉得它是所有聚会中最成功的一次,
是使我们由衷地为别人感到“惊奇”的聚会,可是,一旦聚会散去,他们长久以来非由自主
形成的那副嘴脸却不可能通过卸妆而消失。使我们感到惊奇了吗?唉,我们也在让别人感到
惊奇呢!因为,我在寻求给那一张张面孔安上它们应有的名字时所遭遇的困难,仿佛也是大
家看到我这副嘴脸时所感到的。他们或者就象从来不曾见到过那样对它不再留意,或者竭力
想从目前的外貌中离析出一个不同的回忆。
  如果说阿让库尔先生刚才表演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节目”,它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无疑
将是他的诙谐所呈献的最惊人的异象的话,那么,这却象是一个演员在大幕完全降落前的一
片笑声中最后一次登上舞台了。而如果说我已不再怨恨他了,那是因为在重新获得童稚纯真
的他身上,已不复存在他对我可能有过的蔑视性质的任何回忆,他一点都不记得还曾看到过
夏吕斯先生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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