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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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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邀请戈达尔夫妇和旺多姆公爵夫人。”他笑着对邦当夫人说,好像一位贪吃的美食家想
换换调味汁的成分,用圭亚那胡椒来替代丁子香花蕾。然而,这个似乎会使戈达尔感到有趣
的计划却使邦当夫人大为恼火。她最近被斯万夫妇介绍认识旺多姆公爵夫人,认为这事既使
人高兴又理所当然,而对戈达尔夫妇讲述它,加以吹嘘,这构成她的愉快中饶有兴味的一部
分因素。邦当夫人希望,在她以后,她那圈子里再没有任何人被介绍给公爵夫人,正好比被
授勋者一得到勋章便立刻希望将十字勋章的水龙头关上。她暗暗诅咒斯万的低级鉴赏力。他
为了实现一种无聊的、古怪的审美观,竟能在一瞬间将她对戈达尔夫妇谈论旺多姆公爵夫人
时所散布的迷雾吹得一干二净。她怎敢对丈夫说教授夫妇也即将分享这个愉快(她曾吹嘘说
它是独一无二的)呢?要是戈达尔夫妇明白这种邀请不是出自主人的诚心,而是为了解闷,
那就好了!其实,邦当夫妇的被邀请难道不也如此吗?不过,斯万从贵族那里学到了永恒的
堂璜作风,他有本领使两位不足道的女人同时认为自己是真正的被爱者,因此,当他对邦当
夫人提起旺多姆公爵夫人时,那口气仿佛邦当夫人和公爵夫人同桌进餐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事。“是的,我们打算邀请公主和戈达尔戈妇,”斯万夫人在几星期后说道,“我丈夫认为
这种集合可能产生有趣的东西。”如果说斯万夫人保留了“小核心”中维尔迪兰夫人所喜爱
的某些习惯——例如高声说话好让所有的信徒听见——的话,那么她也使用盖尔芒特圈子所
喜爱的某些语言(例如“集合”一词),她与盖尔芒特圈子并不接近,但却在远处、在不知
不觉中受它吸引,正如大海被月亮吸引一样。“是的,戈达尔夫妇和旺多姆公爵夫人,您不
觉得这很有趣吗?”斯万问道。“我看这会很糟,您会招来麻烦的,可别玩火。”邦当夫人
气冲冲地回答。他和她丈夫,还有阿格里让特亲王都受到邀请,而对这次宴会,邦当夫人和
戈达尔各有各的说法,依问话人而定。有些人分别问邦当夫人和戈达尔,那天吃饭的除了旺
多姆公主外,还有哪些客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漫不经心的两句话:“只是阿格里让特亲王,
这完全是熟朋友之间的便餐。”但另一些人可能更知情(有一次有人甚至问戈达尔:“邦当
夫妇不是也在场吗?”“哦,我忘了。”戈达尔红着脸回答说,并从此将这个问话的笨蛋列
入多嘴饶舌者之流)。对于这些人,邦当夫妇和戈达尔夫妇不谋而合地采取了大致相同的说
法,只是将名字对换一下而已。戈达尔说:“唉,只有主人,旺多姆公爵夫妇(自负地微微
一笑),戈达尔教授夫妇,此外,对了,莫名其妙,还有邦当夫妇,他们可是有点煞风
景。”邦当夫人讲的也完全一样,不同的是,邦当夫妇的名字位于旺多姆公爵夫人和阿格里
让特亲王之间,并且受到得意洋洋的夸张,而她最后责怪所谓不请自来并且大煞风景的秃
子,就是戈达尔夫妇。
斯万往往在晚饭前不久才从访问中归来。晚上六点钟,这时刻在往日曾使他痛苦,而如
今却不然,他不再猜测奥黛特大概在做什么,是接待客人还是外出,他对这些都不在意。他
有时回忆起多年以前,他有一次曾试图透过信封看奥黛特给福尔什维尔写了什么。但这个回
忆并不愉快,他不愿加深羞愧感,只是撇了一下嘴角,必要时甚至摇摇头,意思是:“这对
我有什么关系呢?”从前他常常坚持一个假定,即奥黛特的生活是无邪的,只是他本人的嫉
妒、猜测才使它蒙受耻辱罢了,但是现在,他认为这个假定(有益的假定,它减轻他在爱情
病中的痛苦,因为它使他相信这痛苦是虚构的)是不正确的,而他的嫉妒心却看对了。如果
说奥黛特对他的爱超过他的想象的话,那么,她对他的欺骗更超过他的想象。从前,当他痛
苦万分时,曾发誓说有朝一日他不再爱奥黛特,不再害怕使她恼怒,不再害怕让她相信他热
恋她时,他将满足宿愿——本着单纯的对真理的追求,并为了解释历史的疑点,与她一起澄
清事实,弄清那天(即她写信给福尔什维尔,说来探望她的是一位叔叔)他按门铃敲窗子而
她不开门时,她是否正和福尔什维尔睡觉。斯万从前等待嫉妒心的消失,好着手澄清这个饶
有兴趣的问题。然而,如今他不再嫉妒了,这个问题在他眼中也失去了一切趣味。当然并不
是立刻。他对奥黛特已经不再嫉妒,但是,那天下午他敲拉彼鲁兹街那座小房子的门而无人
回答的情景却继续刺激他的嫉妒心。在这一点上,嫉妒心与某些疾病相似:疾病的病灶和传
染源不是某人,而是某个地点,某座房屋,嫉妒的对象似乎也不是奥黛特本人,而是斯万敲
击奥黛特住所的每扇门窗的那已逝往日中的一天、一个时刻。可以说,只有那一天和那个时
刻保留了斯万往日曾有过的爱情品格中的最后残片,而他也只能在那里找到它们。长期以
来,他不在乎奥黛特是否曾欺骗他,是否仍然在欺骗他。但是,在几年里他一直寻找奥黛特
从前的仆人,因为他仍然有一种痛苦的好奇心,想知道在如此遥远的那一天,在六点钟时,
奥黛特是否在和福尔什维尔睡觉。后来连这种好奇心也消失了,但他的调查却未中止。他继
续设法弄清这件不再使他感兴趣的事,因为他的旧我,虽然极度衰弱,仍然在机械地运转,
而过去的焦虑已烟消云散。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曾经感到如此强烈的焦虑,当时他以为永生
也摆脱不了焦虑,以为只有他所爱的女人的死亡(本书下文中将有一个残酷的反证,说明死
亡丝毫不能减弱嫉妒的痛苦)才能打通他那完全堵塞的生活道路。
然而,有朝一日将奥黛特生活中使斯万痛苦的事弄个水落石出,这并不是斯万的唯一愿
望。他还保留了另一个愿望,即当他不再爱奥黛特、不再害怕她时,他要为这些痛苦进行报
复,而眼前恰恰出现了实现这第二个愿望的机会。斯万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没有任何理由
嫉妒,却仍然嫉妒,因为他无力更新恋爱方式,他将往自与奥黛特的恋爱方式应用在另一个
女人身上。她不必有任何不忠行为,只要由于某个原因离开他,比方说,参加晚会,而且似
乎玩得很开心,这就足以使斯万妒火中烧,这就足以唤醒他身上那古老的焦虑——他的爱情
的可悲而矛盾的赘疣。焦虑使斯万与真实的她保持距离,他必须努力才够得着她(了解这个
年轻女人对他的真实感情,她每天的隐秘欲望和内心秘密)。焦虑在斯万和他所爱的女人中
间放上了旧日的冥顽不化的猜疑,猜疑的根源在奥黛特或者比奥黛特更早的某个女人身上,
正是由于它,年老的情人只能通过“挑起嫉妒心的女人”这个古老的集体幻影来认识他今日
的情妇,而且将新爱情也武断地置于这个幻影之中。然而,斯万经常谴责这种嫉妒心理,谴
责它使自己相信某些实属虚幻的不忠行为,但是他记起当初也曾采取同样的观点替奥黛特辩
解,而且是做错了。因此,当他和他所爱的年轻女人不在一起时,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
中,便不再是清白无邪的。他曾起誓说,万一哪一天他不再爱这位当时未想到会与他结婚的
女人时,他将毫不留情地对她冷若冰霜(真正的冷若冰霜!),好为他长期受辱的自尊心进
行报复,他现在可以毫无风险地(即使奥黛特把他的话当真,取消他从前梦寐以求的和她单
独谈话,他也毫不在乎)进行报复了,但他却无意报复。爱情既已消逝,表示不再爱的愿望
也随之消失。当他为奥黛特痛苦时,他多么盼望有一天让她看看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而现在
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却小心翼翼地不让妻子知道自己另有新欢。
从前,每到喝茶的钟点,我便闷闷不乐地看见希尔贝特离开我,提前回家,而现在,我
也参加这些茶会。从前,当她和她母亲出门散步或看日场演出时,我便独自一人痴痴呆在香
榭丽舍的草坪边或木马旁,因为她来不了,而现在呢,斯万夫妇允许我和他们一起出门,他
们的马车里有我的座位。有时他们甚至问我愿意去哪里,去看戏还是看希尔贝特一位同伴的
舞蹈课,参加斯万夫人女友家的社交聚会(斯万夫人称为“小会”)还是去参观圣—德尼的
国王墓。
每逢和斯万一家出门的日子,我便去他们家吃午饭,斯万夫人管它叫lunch(午饭)。
他们邀请我十二点半去,那时我父母在十一点一刻吃午饭,所以等他们离开餐桌后,我才朝
斯万家的奢华街区走去。在这个街区里,行人向来稀少,何况在这个钟点谁都回了家。即使
在严冬,如果天气晴朗,我便在马路上来回溜达,一直等到十二点二十七分。我一会儿扯扯
从夏费商店买的那条精美领带的领带结,一会儿看看脚上那双高帮漆皮皮鞋是否弄脏了,我
远远看见斯万家小花园里的光秃秃的树在阳光下象白霜一样晶莹闪光。当然,小花园里只有
两株树。在这个反常的钟点,景物也焕然一新。与自然所给予的乐趣(习惯的改变,甚至饥
饿使它更为强烈)相交织的是即将与斯万夫人同桌进餐的激动,它并不削弱乐趣,而是控制
它、奴役它,使之成为社交生活的陪衬。我似乎发现了往日在这个钟点所感觉不到的晴空、
寒冷、冬日的阳光,它们好像是奶油鸡蛋的前奏曲,好象是斯万夫人之家这座神秘殿堂表层
上的时间光泽、浅红的淡淡冷色,而在殿堂内部却有那么多温暖、芳香和鲜花。
十二点半,我终于下决心走进这座房子。它像圣诞节的大靴子一样将给我带来神奇的快
乐(斯万夫人和希尔贝特都不知道圣诞节在法文里怎么说,所以总是用Christmas来代替,
Christmas,布丁啊,收到什么Christmas礼品啊,在Christmas期间要去外地什么地方等
等,我感到不是滋味,回到家中也说Christmas。认为说圣诞节有失体面,而父亲认为这种
语言滑稽可笑)。
我最初只遇见一位跟班,他领我穿过好几间大客厅来到一间很小的客厅,那里没有人,
从窗口射进来的下午的蓝光使它沉浸在梦幻之中。只有兰花、玫瑰花和紫罗兰陪伴我——它
们像人一样呆在你身边,但并不认识你。它们是有生命的,而这种特性使它们的沉默产生强
烈的效果。它们畏惧寒冷,接受炽热炉火的温暖。那被珍贵地放在水晶挡板后面的炉火不时
地将危险的红宝石散落在白色大理石的火盆中。
我已坐了下来,但听见开门声便赶紧站了起来,进来的是第二位仆人,跟着又是第三位
仆人,而他们这种使我无谓激动的频繁往来仅仅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往火中添一点煤或往
花瓶里加一点水。他们走后,门又关上(斯万夫人最后总会将它打开的),我又独自一人。
确实,魔术师的洞穴也不如这间小客厅那样使我眼花缭乱,炉火在我眼前千变万化,好似克
林索①的实验室。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没有站起来,大概又是仆人吧,不是,是斯万先
生。“怎么?您一个人在这里真是没办法,我那可怜的妻子从来不知道钟点。一点差十分
了。她每天都迟到。您一会儿看见她不慌不忙地进来,她还以为自己提前到哩。”斯万仍然
患神经炎,而且变得可笑,这样一个不遵守时间的妻子(从布洛尼林园回来必晚,在裁缝店
逗留必久,吃饭必迟到)虽然使他为肠胃担心,但却满足了他的自尊心。
①瓦格纳歌剧《帕西法尔》中的魔术师。此处指第二幕开场的魔室。
他领我参观新近的收藏品,并且向我解释它们的价值,可是我过于兴奋,又由于在这个
钟点我还破例地腹中空空,我心神不定,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我还能够说话,但什么也听
不进去了。何况,就斯万所拥有的收藏品而言,只要它们存在于他家,只要它们属于午餐前
的美妙时刻,这对我就绰绰有余了。即使那里有《蒙娜丽莎》,它也不会比斯万夫人的便袍
或嗅盐瓶更使我愉快。
我继续等侍,独自一人,或者和斯万一起,希尔贝特还常常来和我们作伴。斯万夫人既
然以如此威严的仆人为先导,她的出现一定不同凡响。我屏息静听每一个声响。真正的教
堂、风暴中的海涛、舞蹈家的跳跃往往比人们的想象要逊色。穿制服的仆人酷似戏剧中的配
角,他们的连续出场为王后的最后显现作准备,同时也削弱显现的效果;在这些仆人之后是
悄悄进来的斯万夫人,她身穿水獭皮小大衣,冻得发红的鼻子上盖着面纱,与我的想象力在
我等候期间所慷慨臆造的形象何等不相似!
如果她整个上午都没有外出,那么她走进客厅时身穿一件浅色双绉晨衣,对我来说,它
比一切衣袍都更雅致大方。
有时,斯万夫妇决定整个下午呆在家里。吃完午饭天色已不早,这一天(我原以为它会
和别的日子完全不同)的阳光正斜照在小花园的墙上。仆人们端来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
灯,它们各自在蜗形脚桌、独脚圆桌、墙角柜或小桌这些固定祭坛上燃烧,仿佛在进行莫名
其妙的祭祀。尽管如此,谈话平淡乏味,我败兴而返,像自童年起每次做完午夜弥撒以后那
样大失所望。
然而这仅仅是思想上的失望。我在那座房子里是十分喜悦的,因为,如果希尔贝特尚未
和我们在一起,那么她即将进来,而且即将将她的话语、她那专注而微笑的目光(正如我第
一次在贡布雷所见到的那样)给予我。(而且达数小时之久!)当我看到她消失在通往宽大
房间的内部楼梯上时,我至多稍稍感到嫉妒。我只能留在客厅里(就象一位女演员的恋人,
他只能呆在正厅前座,不安地臆想在后台、在演员休息室正发生什么事),我向斯万了解房
屋的另一部分,我的问题被掩饰得很巧妙,但声调中仍流露出不安。他告诉我希尔贝特去的
是衣被间,并自告奋勇要带我去看看,而且说以后希尔贝特去那里,他一定要她带我去。斯
万的最后这句话使我如释重负,霎时间消除了那段使我们所爱的女人显得如此遥远的、可怕
的内心距离。此刻,我对他的感情油然而生,似乎比我对希尔贝特的柔情更深。因为,他作
为自己女儿的主人,将她给予我,而她本人却有时拒绝我。我对她的直接影响比不上我通过
斯万而施于她的间接影响。此外,我爱的是她,每当我看见她时,我不禁感到心慌意乱,不
禁渴望更多的东西,而这种情绪恰恰使我们在所爱的人面前失去了爱的感觉。
我们往往不呆在家中,而是出门走一走。在换衣出门以前,偶尔,斯万夫人在钢琴前坐
下,她从粉红色或白色的,总之色彩鲜艳的双绉丝便袍的袖中,伸出那双娇美的手,张开手
指抚弹琴键,仍然是那种存在于她的目光中却不存在于她心中的忧郁。正是在这样的一天,
她偶然为我弹奏凡德伊奏鸣曲,即斯万十分喜爱的那个小乐段。当我们头一次聆听稍微复杂
的乐曲时,往往什么也没听出来。然而,等我后来听过两三遍凡德伊奏鸣曲以后,我感到对
它很熟悉。看来,第一次听懂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第一遍没有真正听出什么东西,那么
第二、第三遍仅仅是第一遍的重复,不可能在第十遍有新的感悟。这样看来,第一遍所缺乏
的也许是记忆,而决不是理解,因为我们的记忆,与我们聆听时它所面临的复杂感受相比
较,是极为微小、极为短暂的,好比一个人在睡眠中想到种种事情但立即忘在脑后,又好比
一位老年痴呆症患者将别人一分钟前对他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这些复杂丰富的感受,我们
的记忆力不可能立即向我们提供回忆。回忆是在记忆力中逐步形成的。当我们听过两、三遍
作品以后,我们就像中学生(他们入睡前还反复复习,觉得尚未掌握)一样,第二天早上倒
背如流。只是,我以前从未听过这支奏鸣曲,因此,斯万和他妻子所熟悉的那个乐段与我清
晰的感知相距遥远,仿佛是记不起来的名字。人们尽力回忆,但找到的是一片虚空,但是,
一个小时以后,当人们不再去想时,最初寻而未得的那个音节却自动跳了出来。真正的稀世
之作是难以立即被人们记住的,何况,就每个作品内部来说(例如凡德伊奏鸣曲之于我),
人们最先感知的是最次要的部分。我错误地认为,既然斯万夫人已为我弹奏了那十分著名的
乐段(在这一点上我和某些傻子一样,他们既然看过威尼斯圣马可教堂的圆顶的照片,便以
为再没有什么新奇了),奏鸣曲不会给我任何新启示(因此在长时间中我不注意聆听它)。
不仅如此,即使我从头到尾再听一遍,奏鸣曲的整体在我眼前仍然影影绰绰,就象是一座由
于距离太远或浓雾迷漫而若隐若现的建筑物。因此,认识作品如同认识在时间中实现的事物
一样,这个过程是令人忧郁的。当凡德伊奏鸣曲中最隐蔽的东西向我显露时,我最初所注意
并喜爱的东西,在我的感觉所无法左右的习惯的支配下,开始逃走,离开我。既然我只能在
相继的时间中喜爱奏鸣曲所给予我的一切,它便像生活一样,我永远也无法全部掌握它。然
而,伟大的杰作并不像生活那样令人失望,它最初给予我们的并不是精华。在凡德伊奏鸣曲
中,最先被人发现的美也是最快使人厌倦的美,而原因大概是这种美与人们已知的美最接
近。然而当这种美远去以后,我们爱上某个片段,对它新颖的结构迷惑不解,我们无法识辨
它,无法触及它一丝一毫。我们每日从它身边走过而毫不觉察,它自我保存得十分妥帖。在
它本身的美的魔力下,它变得不可见,始终不可知,一直到最后它才走向我们,而我们最后
离开的也是它。我们对它的爱比对其他一切的爱都长久,因为我们花了更长的时间才爱上
它。一个人理解比较深刻的作品所需要的时间(如同我理解这个奏鸣曲),与公众爱上新的
传世之作所需的多少年甚至多少世纪相比,仅仅是缩影和象征。因此,天才为了躲避世人的
忽视,对自己说,既然同时代人缺乏必要的时间距离,那么为后代写的作品就只能被后代读
懂(仿佛图画一样,站得太近就无法欣赏)。但是实际上、预防错误判断的一切怯懦行动都
徒劳无益,因为错误判断是无法避免的。一部天才作品很难立刻受到赞扬,因为它的创作者
卓越非凡、与众不同。但作品本身能够孕育出作者的知音(难能可贵的),而且人数越来越
多。贝多芬的四重奏(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用了五十年之久才使它的听众诞生和壮
大,它像任何杰作一样,使艺术家的价值——至少使知识界——实现跃进,因为,在作品诞
生之初,有能力赞赏它的人凤毛麟角,而如今在知识界中却大有人在。所谓后代,其实就是
作品的后代。作品本身(为了简明起见,此处不包括这种天才:它们在同一时期不是为自
己,而是为其他天才培养未来的更佳公众)必须创造自己的后代。如果作品被封存起来,只
是在后代面前才显现的话,那么,对作品来说,这个后代将不是后代,而是同代人,仅仅晚
生活五十年罢了。因此,如果艺术家希望作品自辟道路的话,他必须——这正是凡德伊所做
的——在有足够深度的地方抛出它,朝着遥远的真正未来抛过去。这个未来的时间是一部杰
作的真正远景,蹩脚的鉴赏家的错误在于忽视这未来的时间,而高明的鉴赏家有时带着一种
危险的苛求来考虑它。当然,如果从使远处事物显得朦胧不清的视觉出发,人们可能认为迄
今为止的一切绘画或音乐革命毕竟都遵循某些规则,而我们眼前的一切,如印象主义、对不
谐调效果的追求、中国阶次的绝对化、立体主义、未来主义,都粗暴地有别于前者,这是因
为我们在看待以前的事物时,没有想到它们经过长期的同化已经在我们眼中成为虽然各不相
同,但根本上一致的材料(其中雨果与莫里哀十分相近)。试想一下,如果不考虑未来的时
间及它所带来的变化,那么,我们在少年时代所亲耳听到的对我们成年时期的占卜会显得多
么荒诞。占卜并不都准确,而既然在一部艺术作品的美的总数中必须加进时间因素,那么,
判断就必然带上某种风险,因此也像预言一样失去真正的意义,因为,预言的不能实现并不
意味着预卜家智力平庸,同样,使可能性成为现实,或者将它排除在现实之外,这并非天才
的必然天职。一个人可以有天才,但却不相信铁路或飞机的发展,或者到他们的不忠)。
虽然我没有听懂奏鸣曲,我却对斯万夫人的演奏心醉神迷。她的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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