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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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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而有益的事业,你这样对她说,可是,当你们即将签约时,她母亲的气质又占了上风,
回答你的是它,于是你失望、气馁,几乎困惑不解、仿佛面前是另一个人,因为此时此刻的
希尔贝特正在怡然自得地发表平庸的思想,并伴之以狡猾的冷笑。有时,这两个希尔贝特相
距万里,以致你不得不自问(虽属徒劳)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使她完全翻脸。她曾要求和
你约会,但她没有来,事后也没有道歉,而且,不论是什么原因使她改变主意,她事后的表
现判若两人,以致你以为自己被相似的外表所欺骗(如同《孪生兄弟》①的主要情节),你
面前这个人并非当初如此热切要求和你见面的人。她有时表示愠怒,这说明她于心有愧又不
愿意解释。
①古罗马喜剧作家普劳图斯的剧作。
“好了,快去吧,不然我们又得等你了。”母亲对她说。
“在亲爱的爸爸身边有多舒服呀,我还想呆一会儿。”希尔贝特回答说,一面将头钻在
父亲的胳膊下,父亲用手指温柔地抚摸她那头金发。
斯万属于这种男人,他们长期生活在爱情幻想中,他们曾给予许多女人舒适的条件,使
她们更为幸福,但却未得到她们任何感激或温情的表示,可是,他们认为在子女身上有一种
与姓名嵌镶在一起的感情,这感情将使他们虽死犹生。当夏尔·斯万不再存在时,斯万小
组,或者娘家姓斯万的某某夫人仍然存在,而且仍然爱着她死去的父亲。甚至爱得过分,斯
万这样想,因为他回答希尔贝特说:“你是个好女儿。”声音激动不安——当我们想到将
来,在我们死后某人会继续深深爱我们,此刻我们便感到不安。斯万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
便加入我们关于拉贝玛的谈话。他采用一种超脱的、感到厌倦的语调,仿佛想与他说的话保
持一定距离。他提醒我注意女演员对奥侬娜说:“你早就知道!”时的声调是多么巧妙,多
么惊人的准确。他说得有理。这个声调至少具有明确易懂的涵义,它完全可以满足我那寻找
赞赏拉贝玛的确切论据的愿望,然而,正因为它一目了然,它无法满足我的愿望。如此巧妙
的声调,伴之以如此明确的意图和含义。它本身便可以独立存在,任何一位聪明的女演员都
能学会它。这当然是高招,但是任何人在充分设想以后便能占有它。当然,拉贝玛的功劳在
于发现了它,但是此处能用“发现”一词吗?既然就它而言,发现与接受并无区别,既然从
本质上讲它并不来自你的天性,既然旁人完全能够复制它!
“天呀,您的在场使谈话升级了!”斯万对我说,仿佛向贝戈特表示歉意。斯万在盖尔
芒特社交圈中养成了把大艺术家当作好友接待的习惯,只注意请他们品尝他们所喜欢的茶,
请他们玩游戏,或者,如果在乡下,请他们从事他们所喜爱的运动。“看来我们确实在谈论
艺术了。”斯万又说。“这挺好嘛,我喜欢这样。”斯万夫人说,一面用感激的眼光看我,
她也许出于好心,也许由于仍然像往日一样对智力性谈话感兴趣。后来,贝戈特便和别人,
特别是和希尔贝特交谈去了。我已经对他谈出了全部感想,而且毫无拘束(连我自己也吃
惊),因为多年以来(在无数孤独和阅读的时刻,贝戈特似乎成为我身上最好的一部分),
在与他的关系中,我已经习惯于诚恳、坦率、信任,所以,他不像初次谈话的人那样使我胆
怯。然而,出于同样的理由,我担心自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为我所假定的他对我思
想的藐视不是自今日始,而是从久远的过去,从我在贡布雷花园中最初阅读他作品的时候就
开始了。我也许应该提醒自己,既然我一方面对贝戈特的作品大为赞赏,另一方面又在剧院
中感到莫名其妙的失望,而且都同样的真诚,同样的身不由已,那么,这两种驱使我的本能
运动相互之间不应有很大区别,而是遵循同一规律;我在贝戈特书中所喜爱的思想不可能与
我的失望(我无力说明这种失望)毫不相干,或者绝对对立,因为我的智力是一个整体,而
且也许世上只存在唯一一种智力,每个人不过是它的参与者,每个人从自己具有个别性的身
体深处向它投以目光,就好比在剧场中,每个人有自己的座位,但舞台却只有一个。当然,
我所喜欢探索的思想并不一定是贝戈特在作品中所经常钻研的思想它、珍爱它、对它微笑,
因为,不论我作出任何假定,他心灵的眼睛永远保留着与进入他作品的那部分智力。(我曾
以此为根据来臆想他的全部精神世界)不同的另一部分智力。神父的心灵经验最为丰富,他
们最能原谅他们本人所不会犯的罪孽,同样,天才具有最丰富的智力经验,最能理解与他们
本人作品的基本思想最为对立的思想。这一切我本应该提醒自己,虽然这种想法并不令人十
分愉快,因为出类拔萃者的善意所得到的后果往往是平庸者的不理解和敌意。大作家的和蔼
(至少在作品中可以找到)所给予人的快乐远远不如女人的敌意(人们爱上她不是因为她聪
明,而是因为她使人没法不爱)所给予人的快乐。我本应该提醒自己这一切,但我没有对自
己说,我深信自己在贝戈特面前显得愚蠢,这时希尔贝特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我高兴极了,你赢得了我的好友贝戈特的赞赏。他对妈妈说他觉得你很聪明。”
“我们去哪里?”我问希贝尔特。
“啊!去哪里都行,我嘛,你知道,去这里或那里”
自从在她祖父忌日发生的那件事以后,我怀疑她的性格并非如我的想象;她那种对一切
都无所谓的态度,那种克制,那种沉静,那种始终不渝的温柔顺从,大概掩饰着十分炽热的
欲望,只是受到她自尊心的约束罢了。只有当欲望偶然受到挫折时,她才猛然反击从而有所
流露。
贝戈特和我父母住在同一街区,因此我们一同走。在车上,他提起我的健康:“我们的
朋友刚才告诉我说您曾经身体不适。我感到遗憾。不过,虽然如此,我也不过分遗憾,因为
我看得出来您有智力乐趣,而对您和所有体验这种乐趣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重要的。”
唉!我当时觉得他这番话对我多么不合适,我对任何高明的推理都无动于衷。只有当我
在信步闲逛时,当我感到舒适时我才幸福。我清楚感到我对生活的欲望纯粹是物质性的,我
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智力抛在一边。我分辨不出乐趣的不同的来源、不同的深度、不同的持久
性,因此,当我回答贝戈特时,我自认为喜欢的是这样一种生活:和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来
往,像在香榭丽舍大街那间旧日税卡里一样感到能唤醒贡布雷回忆的凉气,而在这个我不敢
向他吐露的生活理想里,智力乐趣无立锥之地。
“不,先生,智力乐趣对我毫无意义,我寻找的不是它,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体验过
它。”
“您真这么想?”他回答说,“那好,您听我说,真的,您最喜欢的肯定是它,我看得
很清楚,我确信。”
当然他没有说服我,但是我感到快活些、开朗些了。德·诺布瓦先生的那番话曾使我认
为我那些充满遐想、热情及自信的时刻是纯粹主观的,缺乏真实性。而贝戈特似乎理解我,
他的想法正相反,认为我应该抛弃的是怀疑及自我厌恶情绪。他对德·诺布瓦先生的评价使
后者对我的判决(我曾认为无法驳回)黯然失色。
“您在精心治病吗?”贝戈特问我,“谁给您看病?”我说戈达尔大夫来过,而且还要
来。他说:“他对您可不合适。我不知道他的医道如何,不过我在斯万夫人家见过他。这是
个傻瓜,就算傻瓜也能当好大夫(我很难相信),但他毕竟不能给艺术家和聪明人看病。像
您这样的人需要特殊的医生,甚至可以说需要特殊的食谱、特殊的药品。戈达尔会使您厌
烦,而厌烦就是使他的治疗无效。对您的治疗和对任何其他人的治疗应该有所不同。聪明人
的疾病四分之三是来自他们的智力,他们需要的医生至少应该了解他们的病。您怎能期望戈
达尔治好您的病呢?他能估计酱汁不易消化,胃功能会发生障碍,但是他想不到莎士比亚作
品会产生什么效果因此,他的估计应用到您身上便是谬误,平衡遭到破坏,小浮沉子又
浮了上来。他会发现您胃扩张,其实他不用检查就知道,他眼中早就有这个,您也看得见,
他的单片镜里就有反映。”这种说话方式使我感到很累,迂腐的常识使我想:“戈达尔教授
的眼镜里根本没有反映胃扩张,就如同德·诺布瓦先生的白背心下没藏着蠢话一样。”贝戈
特又说:“我向您推荐迪—布尔邦大夫,这是位很聪明的人。”“想必是您的热情崇拜者
吧。”我回答说。贝戈特显然知道这一点,于是我推论说同类相聚,真正的“陌生朋友”是
很少见的。贝戈特对戈达尔的评论令我吃惊,与我的想法也绝然相反。我根本不在乎我的医
生是否讨厌,我所期待于他的,是他借助一种我不知其奥妙的技艺对我的内脏进行试探,从
而就我的健康发表无庸置疑的旨喻。我并不要求他运用才智(这方面我可能胜过他)来试图
理解我的才智;在我的想象中,智力本身并无价值,仅仅是达到外部真理的手段。聪明人所
需要的治疗居然应该有别于傻瓜们的治疗,我对此深表怀疑,而且我完全准备接受傻瓜型的
治疗。“有个人需要好大夫,就是我们的朋友斯万。”贝戈特说。我问难道斯万病了,他回
答说:“是的,他娶了一个妓女。拒绝接待她的女士们,和她睡过觉的男人们,每天让斯万
强咽下多少条蛇呀!它们使他的嘴都变了形。您什么时候可以稍加注意,他回家看到有那些
客人在座时,那眉头皱得多么紧。”贝戈特在生人面前如此恶言中伤长期与他过从甚密的老
友,而当着斯万夫妇的面他却轻声细语,对我来说这都是新鲜事,因为他一再对斯万说的那
些甜言蜜语,是我的姨祖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姨祖母这个人即使对所爱的人也常常说
些使人不愉快的话,可是,她决不背着他们说些见不得人的话。贡布雷的交际圈与上流社会
截然不同。斯万的圈子已经是向上流社会的过渡,向上流社会中反复无常的浪涛的过渡,它
还不是大海,但已是环礁湖了。“这一切可别外传。”贝戈特在我家门口和我分手时说。要
是在几年以后,我会这样回答:“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交际界的俗套话,是对诽谤者的
假保证。那一天我也应该对贝戈特这样回答,因为当你作为社会人物活动时,你讲的全部话
语不可能都由你自己来创造,不过当时我还没有学会这句俗套话。此外,姨祖母如遇到类似
情况,会说:“你既然不愿我说出去,那何必告诉我呢?”她是位不好交际、好争爱斗的
人。我不是这种人,所以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所钦佩的某些文人花了好几年工夫,煞费苦心地与贝戈特建立了联系(始终是在书房
内部的、暗中的文学交往),而我却一下子,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便与这位名作家交上了朋
友。众人在排队,但只能买到坏票,而你,你从谢绝公众的暗门走了进去,并买到最好的座
拉。斯万为我们打开这扇暗门,大概也在情理之中,就好比国王邀请子女的朋友们去皇家包
厢或登上皇家游艇。希尔贝特的父母也同样对女儿的朋友开放他们所拥有的珍贵物品,并
且,尤为珍贵的是,将他看作家庭的知己。但是当时我认为(也许有道理),斯万的友好表
示是间接针对我父母的。还在贡布雷时期,我仿佛听说过,他见我崇拜贝戈特,便自告奋勇
要带我去他家吃饭,父母却不同意,说我太小,太神经质,不能“出门”。我父母在某些人
(恰恰是我认为最卓越的人)眼中的形象完全不同于我对他们的看法,当初那位粉衣女士对
父亲未免过奖,现在我希望父母对斯万表示感谢,因为我刚刚得到的礼物是无价之宝。慷慨
而彬彬有礼的斯万将礼物送给我,或者说送给他们,而似乎并不意识到它价值连城,就好比
是卢伊尼①壁画中那位迷人的、金发钩鼻的朝拜王一样。人们从前说斯万和画中人十分相似。
①卢伊尼(1480—1532),意大利画家,达·芬奇的弟子。
回家时,我来不及脱大衣便对父母宣布斯万对我的这番优待,希望在他们心中唤起与我
相同的激情,促使他们对斯万夫妇作出重要而关健性的“答谢”,然而,很不幸,他们似乎
不太欣赏这种优待。“斯万介绍你认识贝戈特了?多么了不起的朋友!多么迷人的交往!这
算到头了!”父亲讽刺地大声说。不巧的是,我接着说贝戈特丝毫不欣赏德·诺布瓦先生。
“那还用说,”父亲说,“这恰好证明他是个假装聪明、不怀好意的人。我可怜的儿
子,我看你连常识也没有了,居然和会断送你前程的人们为伍,我真难过。”
我对斯万家的拜访原来就已经使父母很不高兴。与贝戈特的相识,在他们看来,仿佛是
第一个错误——他们的软弱让步(祖父会称之为“缺乏远见”)——的必然恶果。我感到,
只要我再补充说这位对德·诺布瓦先生不抱好感的坏人认为我很聪明,那么,父母就会暴跳
如雷。当父亲认为某人,例如我的一位同学误入歧途——好比此时此刻的我——时,如果他
看到这位迷途者受到他所不齿的人的赞许,会更坚信自己的严厉判断是正确的,更认为对方
恶劣。我似乎听见他在大喊:“当然啦,这是一路货!”这句话使我万分恐惧,它仿佛宣布
某些变化、某些十分模糊、十分庞大的变化将闯入我那安宁的生活之中。然而,即使我不说
出贝戈特对我的评价,我也无法擦去父母已经得到的印象,因此,破罐子破摔。何况我认为
他们极不公道,坚持错误。我不再希望,甚至可以说我不再想法让他们回到公正的立场上
来。然而,当我开口时,我感到贝戈特对我的赏识会使我们惊慌失措——因为此人将聪明人
当作蠢人,此人被高雅的绅士嗤之以鼻,此人对我的夸奖(我所羡慕的)会使我走上邪路—
—因此,我羞愧地,低声地最后带上一句:“他对斯万夫妇说他认为我很聪明。”一条狗中
了毒在田野上胡乱啃草,而这种草恰恰为它解了毒,我也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我说出了世上
唯一能克服父母对贝戈特的偏见的话——而我所能做的最好论证,所能说的一切赞同都无法
消除这种偏见。顷刻之间,形势突变。
“啊!他说你很聪明?”母亲说,“我很高兴,因为他是位颇有才气的人。”
“真的!这是他说的?”父亲接着说“我丝毫不否定他的文学才能,这是有口皆碑
的。可惜他生活不太检点,诺布瓦老头暗示过。”父亲这样说,他并不意识到我刚才出口的
那句话具有神妙的至高威力,贝戈特的堕落习性和拙劣判断力在这威力面前败下阵来。
“啊!亲爱的,”母亲插嘴说,“有什么证据肯定这是真的呢?人们总爱瞎议论。再
说,德·诺布瓦先生虽然为人和气,但并不永远与人为善,特别是对待和他不对路的人。”
“这倒也是,我也有所察觉。”父亲说。
“再说,既然贝戈特欣赏我可爱的乖儿子,许多地方我们应该原谅他。”母亲一面说,
一面用手指抚摸我的头发,梦幻的眼光久久地凝视我。
在贝戈特的这个裁决以前,母亲早就对我说过,有朋友来时,我也可以邀请希尔贝特来
吃午后点心。但是我不敢邀请她,这有两层原因,一是希尔贝特家从来只喝茶,而我们家却
相反,除了茶以外,母亲坚持要朱古力,我害怕希尔贝特会认为这十分粗俗,从而极度蔑视
我们。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始终无法解决的礼节问题。每次我去斯万夫人家,她总是问我:
“令堂大人可好?”
我向母亲提过,希尔贝特来她能不能也这样问,因为这一点好比是路易十四宫中“殿
下”的称呼,至关重要。但是妈妈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不行,我不认识斯万夫人呀。”
“可她也不认识你。”
“我没说她认识我。不过我们不一定对一切事情采取同样的做法。我要用另一种方式来
款待希尔贝特,和斯万夫人对你的接待方式不同。”
我并不信服,所以宁可不邀请希尔贝特。
我离开父母去换衣服,在掏衣袋时突然发现斯万家的膳食总管在领我进客厅时递给我的
那个信封。我现在身边无人,便拆开来看,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我应该将胳臂伸给哪
位女士,并领她去餐桌就坐。
就在这个时期,布洛克使我的世界观完全改变了,他向我展开了新的幸福的可能性(后
来变成痛苦的可能性),因为他告诉我女人最爱的莫过于交媾了——与我去梅塞格里斯散步
时的想法相反。在这次开导以后,他又给我第二次开导(其价值我在很久以后才有所体
会):他领我头一次去妓院。以前他曾对我讲那里有许多美女供人占有,但她们在我的脑海
中面目模糊,后来我去了妓院,才对她们具有了确切印象。如果说我对布洛克——由于他的
“福音”,即幸福和对美的占有并非可望不可即,甘心放弃实属愚蠢——充满感激的话(如
同感激某位乐天派医生或哲学家使我们盼望人世间的长寿,盼望一个并非与人世完全隔绝的
冥间),那么几年以后我所光顾的妓院对我大有益处,因为它们对我提供幸福的标本,使我
往女性美上添加一个我们无法臆造的因素,它绝非仅仅是从前的美的综合,而是神妙的现
在,我们所无法虚构的现在;它只能来自现实,超于我们智力的一切逻辑创造之上,这就
是:个体魅力。我应该将这些妓院与另一些起源较近但效用相似的恩人们归为一类,这些恩
人即带插图的绘画史、交响音乐会及《艺术城市画册》,因为在它们以前,我们只能通过别
的画家、音乐家、城市来毫无激情地想象曼坦纳、瓦格纳和西埃内的魅力。不过,布洛克带
领我去而他本人长久不去的那家妓院规格较低,人员平庸而且很少更新,因此我无法满足旧
的好奇心,也产生不了新的好奇心。客人所点要的女人,妓院老鸨一概佯称不认识,而她提
出的又尽是客人不想要的女人。她在我面前极力夸奖某一位,笑着说包我满意(仿佛这是稀
有珍品和美味佳肴似的):“她是犹太人。您不感兴趣?”(可能由于这个原因,她叫她拉
谢尔。)她愚蠢地、假惺惺地激动起来,想以此打动我,最后发出一种近乎肉欲快感的喘息
声:“你想想吧,小伙子,一个犹太女人,您肯定要神魂颠倒的,呃!”这位拉谢尔,我曾
见过她一面,但她没有看见我。此人一头棕发、不算漂亮,但看上去不蠢,她用舌尖舔嘴
唇,放肆地向被介绍给她的嫖客微笑。我听见她和他们谈了起来。在她那张窄窄的小脸两侧
是卷曲的黑发,它们极不规则,仿佛是中国水墨画中的几条影线。老鸨一而再、再而三地推
荐她,夸奖她聪明过人,并受过良好教育,我每次都答应一定专程来找拉谢尔(我给她起了
个绰号:“拉谢尔,当从天主”①)。然而,第一天晚上,我就曾听见拉谢尔临走时对老鸨
说:
“那么说定了,明天我有空,要是有人来,您可别忘了叫我。”
①这是法国作曲家阿莱维(1799—1862)的著名歌剧《犹太女人》第四幕中著名乐段的开始。
这些话使我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个体,而是某一类型的女人,其共同习惯是晚上来看看
能否赚一两个路易,她的区别只在于换个说法罢了:“如果您需要我,或者如果您需要什么
人。”
老鸨没有看过阿莱维的歌剧,不明白我为什么老说“拉谢尔,当从天主。”但是,不理
解这个玩笑并不等于不觉得它可笑,因此她每次都开怀大笑地对我说:
“怎么,今晚还不是您和‘拉谢尔,当从天主’结合的时辰?您是怎么说来着,‘拉谢
尔,当从天主’,啊,这可真妙!
我要给你们俩配对。瞧着吧,您不会后悔的。”
有一次我差点下了决心,但她“正在接客”,另一次她又在接待一位“理发师”,此人
是位老先生,他和女人在一起时,只是往她们散开的头发上倒油,然后进行梳理。我等得不
耐烦,几位常来妓院的身分卑微的女人(她们自称女工,但始终无工作)走过来给我沏药
茶,并和我长谈,她们那半裸或全裸的身体使严肃的话题变得简明有趣。我后来不再去这家
妓院。在这以前,我看到老鸨需要家具,我想对她表示友好,便从莱奥妮姨母留给我的家具
中挑了几件——特别是一张长沙发——送给她。原先我根本看不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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