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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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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在半明半暗之中。透过窗帘的缝隙,碧蓝的大海在闪烁。这时,我看见在海滩与大路的中
间,一个小伙子走过,高个,瘦削,颈部外伸,高傲地扬着头,目光敏锐,皮肤和头发象吸
收了所有的阳光一样金黄。他的衣料薄而发白,我从来就没想到一位男子敢穿这样的料子。
他那瘦削的身材更使人想起餐厅的凉爽以及外面的炎热和大好天气。他健步如飞。他的眼珠
与大海同样颜色,一只单片眼镜总是从一侧眼睛上掉下来。每个人都好奇地望着他走过,人
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圣卢-昂-布雷侯爵是以衣着华丽而著名的。他最近在一次决斗中为年轻
的德·于塞断侯爵作证人时穿的那身礼服,每一家报纸都描写过。他的头发,眼睛,皮肤,
举止所特有的长处,使他在人群中,如同稀有的天蓝色而又熠熠生辉的蛋白石矿脉隐藏在粗
糙的物质中一样,立刻显现出来。与这一切相对应的生活,大概与他人生活截然不同吧?因
此,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所抱怨的那场暧昧关系发生之前,当上流社会最标致的女人们
都在相互争夺他的时候,假如他伴着自己追求的著名美人在一处沙滩上出现,那不仅要使这
个美人成为明星,而且要引来多少目光注视着他,也注视着她!由于他“时髦”,幼“狮”
般的狂傲,主要还是由于他非同寻常的美,某些人甚至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女性化,但并不以
此相责,因为他多么健壮,他怎样狂热地追求女性,是尽人皆知的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
人与我们谈起的,就是这个侄孙。
想到就要在几个星期中与他相识,我真是心花怒放,而且我确信,他会将全部疼爱都倾
注在我的身上。他飞快地横穿过旅馆,似乎追逐着他的单只眼镜,那眼镜在他身前象蝴蝶一
样飞舞。他从海滩上来,将大厅玻璃窗浸到半身高的大海,为他构成了一个背景。他全身从
这个背景上突出出来,就像在某些肖像画上,一些画家在极准确观察当前生活上一点不掺
假,为他们的模特儿选择一个合适的环境,马球草坪啊,高尔夫球草坪啊,赛马场啊,游艇
甲板啊,认为这样便赋予了这些画幅一种当代等同物,而那些原始的画家则叫人像出现在一
处风景的近景上。
一辆两匹马驾的车在旅馆门口等待着他。待他的单眼镜又在阳光普照的路上蹦蹦跳跳玩
耍起来时,姿态的优美与动作的娴熟,就像一位伟大的钢琴家在最简单的一触琴键之中找到
了办法,表现出他就是比一个二流演奏家高出一头一样,而表面看上去,从这最简单的一触
琴键中是不可能表现出这么多东西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孙这时接过车夫递过来的
缰绳,坐在车夫身旁,一边将旅馆经理交给他的一封信拆开,一边叫牲口起步。
此后的日子,每当我在旅馆内或旅馆外与他相遇时——他衣领高高,单只眼镜转瞬即逝
跳来跳去,似乎是他四肢的重心,他总是围绕着单只眼镜来平衡四肢的动作——我都可以意
识到,他根本不想接近我们。我也看到他不和我们打招呼,虽然他不会不知道我们是她婶祖
母的朋友!我感到多么失望啊!我忆起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还有在她之间的德·诺布瓦
先生,对我那样和蔼可亲,便想道,可能他们只是一些可笑的贵族,而且统辖贵族阶级的法
律中可能有一个秘密条款,允许女子和某些外交家在与凡人的接触中(因为什么原因我不得
而知),可以不表现出傲慢。相反,一位年轻的侯爵则必须铁面无情地表现出傲慢来。
我的智意本来可以告诉我,事实正好与此相反。可是我正经历着可笑的年龄——绝不是
什么都不懂,而是十分多产的年龄,这个年龄的特点就是不去向智慧讨教,而且认为人的每
一种属性似乎都是他们人格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周围全是魔鬼和神祗,简直不得安宁。那时
的一举一动,几乎没有一件是以后希望能够忘掉的。相反,应该遗憾的是,当时使我们做出
那一举一动的那种自然,发自内心,以后却没有了。以后看问题更实在了,完全与社会的其
它部分相符合了,但是,少年时期是唯一学到东西的时期。
我猜测到的德·圣卢先生的傲慢以及这种傲慢所包含的铁石心肠,从每次他从我们身边
走过时那种态度上都得到了证实:身体修长而不能弯曲,头都总是高昂着,目光毫无表情。
光说毫无表情还不够,还恶狠狠的,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对他人权利的隐隐尊重,即使这些
人不认识你的婶祖母。正是这种对他人权利的隐隐尊重使我在一位老妇人面前和在一盏煤气
路灯前行为不一样。前几天我还设想他会给我写几封十分讨人喜欢的信,以向我表示好感;
一个善于想象的人自称代表民众,正在用令人难忘的演说鼓动民众,待他这样一个人高声道
出他的梦幻,想象的欢呼声一旦平息下去,他就和以前一样还是一个大傻瓜,依然平平庸
庸,默默无闻,距离议会与民众的热情很远。这位公子那冷冰冰的姿态,与上述那想象的来
信相距十万八千里,与上述那议会与民众的热情亦相距十万八千里。
那个秉性傲慢而又心怀恶意的人,那些很说明问题的外表在我们心中产生了极坏的印
象,大概是为了尽力消除这种坏印象,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又与我们谈起她的侄孙(他是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一个侄女的儿子,比我年龄稍大)心地无限善良。世界上竟有人能够
不顾一切事实真相,将好心肠这一优秀品质借给心肠那么硬的人,哪怕他们对组成自己那个
圈子的有名气的人彬彬有礼也好!对这一点,我算服了!有一天,我在一条窄路上与他们二
人相逢,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我介绍给他。这一次,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本人,虽然
是间接地,倒给她侄孙天性的基本特点加上了一点肯定成分。我对那些基本特点已经确信无
疑。
他似乎没有听见人家在他面前道出某一个人的名字,面部肌肉没有一块动弹一下。他的
眼睛里,没有一丝最微弱的人类好感之光闪过,从目光的无知与空虚之中,只流露出一种过
分的夸张。若没有这一点,他的眼睛可就与没有生命的镜子完全无异了。然后,那冷酷的眼
睛盯住我,似乎向我答礼之前,想了解了解我的情况。那种突然的发动,与其说来自有意的
行为,还不如说来自肌肉反射更恰当一些。他在自己和我之间留出尽量大的距离,将整个手
臂伸出来,远远地向我伸过手来。
第二天他差人将他的名片送给我,我以为至少要有一场决斗。可是,他只与我谈文学,
谈了很久之后,他声称非常希望每天能见到我几个小时。但在这次拜访过程中,他对精神方
面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热烈的兴趣。他对我表示的好感与前一天的答礼也大相径庭。待我后
来见到每当人家向他介绍某个人,他都是这个样子时,我明白了,这不过是他那个家族中某
一部分人特有的社交习惯。他母亲十分看重他要非常有教养这一点。要求他的躯体服从这一
习惯。他这样施礼,是并不考虑的,并不比想到他的漂亮衣服、他的漂亮头发想得更多。这
是从思想上来说什么也不说明的一件事,纯粹是学来的,而我首先认为说明问题的,正如他
的另一个习惯一样:他认识了谁,立刻要人家将他介绍给本人的亲属。这个习惯,在他已经
变成本能性的了,所以第二天我们遇到的时候,他一见了我,就朝我冲过来,连好也没问,
便要求我向身边的外祖母通报他的名字。那种狂热的速度,似乎这要求是来自某种自己的本
能,正象挡住迎面一击那个动作,或热水喷过来赶紧闭上双眼一样,不采取这样的防护措
施,再过一秒钟停住不动,就会有生命危险。
这第一轮驱魔咒仪式一旦完成,就象怒气冲冲的女妖剥下她的第一层外衣,用迷人的风
韵将自己装饰起来一般,我见过的这个傲慢的尤物变成了我遇到过的最可亲可爱的人,最殷
勤体贴的小伙子。
“好啦,”我心想,“我对他已经看错了,我受了海市蜃楼的害。可是,我不过胜了第
一个马上就要落到第二个手里而已,因为他是一个迷恋贵族阶级的大老爷,他又要极力掩盖
自己的真相了。”果然,圣卢所受的全部良好教育,他的全部可爱可亲,不久之后,便叫我
见识了另一个人,而与我怀疑的很不相同。
这个外表上是个傲慢的贵族和运动员的小伙子,只对精神方面的事情看得重、有兴趣,
特别是对文学和艺术上的时髦表现十分有兴趣,这在他婶祖母看来,似乎是那么可笑。此
外,他满脑子都是她婶祖母称之为“社会主义演说”的玩艺,对他自己的阶层充满了深深的
蔑视,经常花几小时研究尼采和普鲁东。他是很快便佩服人家钻在一本书里,只关心抽象思
维的“知识分子”①。这种倾向非常抽象地表达出来,使他与我平常操心的事情距离很大,
甚至就在他进行这样表述的时候,虽然我觉得很能打动人,可是也叫我有些厌倦。我可以
说,我刚刚读了关于著名的德·马桑特伯爵那充满轶事的回忆录之后那些日子里,当我确实
知道了这马桑特伯爵就是他的父亲以后,我特别希望对德·马桑特先生过去的生活知道得更
准确,更详细一些。想到罗贝尔·德·圣卢不但不满足于做他父亲的儿子,不但不能将我引
进他父亲的一生这部过时的小说中去,反而培养自己去热爱尼采和普鲁东,我真是气得要发
疯。在马桑特伯爵身上,一个已经遥远时代那样特别的风雅与充满幻想的精神合二而一了。
他的父亲说不定不会赞同我的遗憾。他本人是一个聪明人,越出了他那个花花公子生活的界
限。他几乎没有来得及了解他的儿子,但他希望儿子比自己有出息。我相信他可能与家族中
其它人相反,会赞赏他的儿子,会为儿子将构成父亲从前可怜的消遣的东西抛在一边去进行
严肃的思考而感到高兴。他会不露声色地,怀着他那伟大神师的谦虚精神,去偷偷阅读儿子
最喜爱的著作,以估计一下罗贝尔比他高明多少。
①“知识分子”这种用法,在当时还是新词。
再说,还有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就是虽然德·马桑特先生心胸很开阔,会欣赏与自己那
么不同的儿子,但是罗贝尔·德·圣卢是相信品德与某些艺术形式和生活方式相联系的人,
他对自己的父亲怀着虽说充满感情却又有些蔑视的记忆,他的父亲一辈子就是关心打猎,赛
马,听瓦格纳的曲子要打哈欠,对奥芬巴赫却非常着迷。圣卢还不够聪明,他不懂得智力价
值与附和某种美学模式毫无关系,他对德·马桑特的“智慧”看不起,同布瓦尔迪欧的儿子
对布瓦尔迪欧、拉比什的儿子对拉比什可能会看不起一样,因为这些儿子如果是最象征主义
文学和最复杂的音乐的信徒,就必然会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我对父亲了解很少,”罗贝尔常说,“据说他是一位很杰出的人。他的不幸就在于他
生活在那个可悲的时代。出生在圣日耳曼区,生活在‘美女海伦’的时代,这就造成了一生
中的灾难。如果他是热衷于‘Ring’①的小资产者,说不定还能做出完全不同的事情来。人
家甚至告诉我,说他很喜爱文学。无法知道究竟,因为他所理解的文学,完全由过时的作品
组成。”
①德文:戒指,此处是指瓦洛纳的四部曲《尼布隆根的戒指》。
对我来说,我觉得圣卢有些严肃,而他则不理解我并不比他更严肃。他判断每一事物,
只凭这事物所包含的智慧有多重,某些事物赋予我美妙的想象,他体会不到,而认为这些事
物很肤浅。他自认为我比他逊色得多,可是我能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很惊异。
头几天,圣卢就征服了我的外祖母。不仅通过他巧妙地向我们两人表现出无时无刻的好
意,而且在好意上又加上自然,他在各种事情上均是如此。自然——大概是因为透过待人接
物的艺术,他叫人感觉到自然——这是我外祖母看得最重的优点,无论是在花园里,还是在
烹调上,还是在钢琴演奏上,都是如此。在花园里,例如在贡布雷的花园里,她不喜欢有特
别整齐的花坛;在烹调上,她讨厌所谓的“拼花样”,那种几乎辨认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做出
来的食品,在钢琴演奏上,她不喜欢过分雕琢,加工过细,她甚至对鲁宾斯坦①弹琴音符不
清、走调都有一种特殊的好感。这种自然,她甚至从圣卢的衣着上体会出来,是轻松的华
丽,无任何“装腔作势”以及“拘泥、刻板”,不僵硬,也不上浆。她更欣赏这个富有的年
轻人那股毫不在乎、自由自在的劲,生活在奢华之中却没有“铜钱臭”,不摆阔架子。圣卢
依然无法阻止自己的面部透露出某种激情,她甚至从这上面也找到这种自然的动人之处。
①鲁宾斯坦(1829—1894),俄国钢琴家,作曲家。
一般来说,随着童年的逝去,这种无法做到便和那个年龄的某些生理特点一起消失了。
例如他热切地期望着什么,而又没有指望得到,哪怕是一句恭维话,都会使他迸发出那种骤
然、炎热、有感染力而又外露的快乐,他无法控制,也无法掩饰。快活的怪相无可阻挡地飞
上他的面庞,双颊细腻的皮肤透出红晕,双眼映出羞涩和快乐。对这种直爽和天真无邪的优
美表露,我外祖母无限感动。这种表情,在圣卢身上,至少在我与他友情甚笃的时代,是不
骗人的。
我认识另一个人——这样的人很多——对这个人来说,那种来得快去得快的红晕所表现
出的生理上的诚恳,丝毫不排除道德上的表里不一。这种红晕,常常只证明一些足以干出最
卑鄙、奸诈行为的人感到高兴的强烈程度,他们甚至在快乐面前不能自持,不得不向别人承
认这种快乐。使我外祖母特别酷爱圣卢的原因,自然是他那样毫不拐弯抹角地承认他对我怀
着好感。为了表达这种好感,他用的那些词语,我外祖母说,似乎连她自己也找不到,是最
准确的,真正动情的,是同时属于“塞维尼和博泽让”的词语。他也毫无拘束地拿我的毛病
开玩笑——他挑我的毛病那种细心劲,叫我外祖母觉得好玩——但也象我外祖母一样,是满
怀柔情的。相反,他热情地、毫无保留地、毫不冷淡地尽情赞扬我的优点,而他那个年龄的
年轻人一般认为,非要借助于保留和冷淡才能显出自己了不起。我稍感不适,他就去叫人
来;天气转凉,我自己还没发觉,他已经把毯子盖在了我的腿上;若是感到我很忧郁或者不
快活,他便不声不响地安排好,晚上陪我陪得更晚。他表现出那样的细心周到,从我健康的
角度来说,更严酷一些对我说不定更有好处。我外祖母觉得这几乎有些过分,但是,作为对
我疼爱的表示,她深深地受到感动。
我们两人很快就说好了:我们已经成了永不相弃的挚友。他说“我们的友谊”时,就好
象谈一件什么存在于我们身外的重要而甜美的事情一般,而且很快他便将“我们的友谊”称
之为他生活中最大的快乐了——对他情妇的爱不计在内。这些话引起我某种感伤,我很为
难,不知如何作答,因为和他在一起,和他谈话——肯定,与任何别的人也是如此——我丝
毫感觉不到没有人陪伴时反而会感觉到的那种幸福。独自一人的时候,有时我感到有一种感
觉从内心深处涌来,是那种给我以甜美的快意的感觉。但是,我一跟什么人在一起,一跟一
位朋友谈话,我的思想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思考朝着谈话对象而去,而不是朝我自
己而来了。思考循着这样的反方向而去时,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快乐。我一离开圣卢,便借助
于语句,将我与他一起度过的纷乱的每一分钟理出点头绪来。我心里想,我有一个好朋友,
一个好朋友是罕见的,我感到周围皆是难以到手的财富,这时我恰恰体会到与对我来说实为
自然的快乐相反的东西,与从我内心汲取了什么,并将这个隐藏于半明半暗之中的念头置于
光天化日之下而体会的快乐相反。如果我花上两、三个小时与罗日尔·德·圣卢聊天,他对
我对他说的话又很赞赏,我便感到某种后悔,遗憾,厌倦,觉得不如一个人独处及准备好开
始工作。但是我心里又想,一个人聪明并不仅仅为了自己,最伟大的人物也期望为人欣赏,
我不能将这几个小时视为浪费,在这几个小时的过程中,我在朋友的心目中建立起了自己高
大的形象。我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认为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正因为我不曾体会到这种幸
福,我更热切地期望永远不要剥夺我这种幸福。对于我们身外的财富,人们总是比担心所有
其它的财富更担心这些财富消失,因为我们的心没有占有这些财富。
我感到自己能够比很多人更好地体现友谊的美德(因为我总是将朋友的利害放在所谓个
人利益之上,我对这些个人利益是不在乎的,而其他人对这个极为关切)。但是感到我的心
灵与他人心灵之间的差异——我们每个人心灵之间都是有差异的——不但没有扩大,反而会
消失,我却无法因此而感到快乐。相反,有时,我的思想从圣卢身上辨别出一个比他本人更
普通的一个人,“贵族”,而且就象一种内在的精神指挥着他四肢的动作一样,是这个“贵
族”在指挥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时候,虽然我在他身旁,实际上我是独自一人,我在他面前
好似我面对一处风景,理解了这景色的和谐一样。他只不过是一件物品罢了,我的思考力图
加深对这件物品的认识。我总是从他身上找到那个先入为主的、上百岁的人,那个恰巧是罗
贝尔期望自己不是的贵族,这时我感到极度的快乐,但属于智力范畴,而不属于友谊范围。
他身心机敏,赋予他的是无限可亲可爱的风雅;他很随便地请外祖母坐他的马车,并且
扶她上车;他怕我着凉,灵巧地从座位上跳下来,将他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肩上。从这些举
动里,我感觉到的,不仅是伟大的猎手世代相传的灵巧——这个年轻人的祖先世世代代就是
猎手,而他却一心要搞智力活动,还有他们对富有的蔑视——在罗贝尔身上,也有这种对富
有的蔑视——但同时他又对富有很有兴味,那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欢宴他的友人,正是这种
蔑视才使他那样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奢华奉献于友人的脚下。从这些举动里,我更感觉到这
些贵族大老爷那种认为自己“高人一头”的自信或幻觉。幸亏如此,他们未能将那种想表现
自己“与别人一样”的欲望遗传给圣卢,未能将那种怕显得过分殷勤的恐惧遗传给圣卢。圣
卢确实不知这种恐惧为何物,而这种恐惧以其僵硬和笨拙,使最诚挚的平民百姓的和蔼可亲
都变成了丑态。
有时我责备自己这样从视自己的朋友为一件艺术品中得到乐趣,也就是说,注视着他这
个人各个部分的动作,似乎由一个总思想和谐地加以指引,这每一部分都拴在那个总思想
上,而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总思想是什么。因此,这个总思想并不能给他自己的品质、给他
个人的智慧和道德的价值增加任何一点东西,而他对这些是看得很重的。
然而,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总思想倒是他的品质得以存在的条件。正因为他是一个贵
族,他的思想活动,他对社会主义的向往,在他身上才具有某种真正纯洁和无私的色彩。这
种活动和向往使他去寻找一些野心勃勃、衣衫破旧的年轻大学生,那些人的活动和向往并不
具有纯洁和无私的色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无知而又自私的社会阶层的继承人,坦诚地希望
大学生们原谅他这些贵族根底。事实与此相反,正是这些贵族根底对大学生产生诱惑力,正
因为如此,他们才找他,同时又对他装出冷淡甚至傲慢的样子。
他就这样弄到要向一些人主动追求的地步。我的父母忠于贡布雷的社会学,见他这样对
这些人并不扭头而去,一定会惊诧不已的。
有一天,我和圣卢坐在沙滩上,背靠一顶帆布帐篷。我们听见从帐篷里传出咒骂,嫌巴
尔贝克犹太人麇集,把巴尔贝克都弄臭了。
“就没法走上几步不碰上一个!”那声音说道。“我并非从什么原则出发,对犹太民族
有不共戴天的仇视情绪,可是这里,真是过剩了!就听见:‘喂,亚伯拉罕,chaifuChakop
①’
这种话。真觉得自己是置身于阿布吉尔街呢!”
①希伯莱语:你这个断子绝孙的。
如此大发雷霆反对以色列的那个人终于从帐篷里走出来了。我们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排犹
主义者。他正是我的伙伴布洛克。圣卢立即请我提醒布洛克,说他们在大考时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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