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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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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师兄,还对你阿瑞斯①和圣卢-昂-布雷心爱的骑士,驯马人,既然我在乘飞
舟的默尼埃家族②帐篷附近、飞沫轰鸣的安菲特里特③海岸上与你们相遇,二位是否愿意赏
光,这星期当中的哪一天到我那位鼎鼎大名、良心清白的父亲家中用晚餐?”④
①阿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马尔斯。
②可能指巧克力商人加斯东·默尼埃一家,他们的游船《亚里安娜》号当时是很著名的。
③安菲特里特是海中女神,波塞顿的妻子。
④此处布洛克模仿荷马的笔调讲话。
他向我们发出这一邀请,因为他极想与圣卢结成更密切的关系,他希望圣卢能使他进入
贵族阶层。如果这个希望是我提出来的,是为我自己提出来的,那布洛克就会觉得是十足的
令人厌恶的附庸风雅的表现了。这与他对我本性的一个方面的看法完全符合,至少到现在为
止,他不认为这是我本性中的主要方面。但是同样的希望从他那里提出来,他就觉得是他的
头脑有良好求知欲望的表现了,他热切希望与某些与己不同的社会阶层交往,说不定从中能
找到某些文学上有用的东西。
儿子对老布洛克说,要带一位朋友来吃晚饭,用一种略带讽刺挖苦的心满意足的口气道
出这朋友的头衔和名字:“德·圣卢-昂-布雷侯爵”时,布洛克先生感受到强烈的震动。
他大叫起来:
“德·圣卢-昂-布雷侯爵!啊!他妈的!”对他来说,使用骂人的话,那是对人最高
敬重的表现。
他向儿子投过赞美的一瞥:儿子竟能结交上这样的人!那目光意味着:
“他真叫人大吃一惊。这个浪子,他是我的孩子吗?”
这目光使我的伙伴快乐不已,好比每个月给他增加五十法郎零用钱一样。布洛克在家中
很不自在,感到父亲将他当成不走正道的人,因为他靠崇拜勒贡特·德·利尔、埃雷地亚①
和其它“游手好闲的人”过活。可是他跟圣卢-昂-布雷结交上了,后者的父亲曾是苏伊士
运河公司董事长啊!(啊!
他妈的!)这可是“无可争议”的成果啊!
①这是布洛克最佩服的两位蒙巴那斯派诗人。
因为怕把立体镜弄坏了,将立体镜留在了巴黎,现在人们更加感到遗憾。只有布洛克父
亲一个人掌握了使用这立体镜的艺术,至少他有权使用。再说他也难得用一次,非常小心翼
翼,也就是贵客上门设华宴的日子。所以,观看立体镜表演的人,觉得这是特殊礼遇,是对
上宾的优待;而组织表演的主人,则产生了威信,与天才产生的威信相仿佛。即使风景照是
布洛克先生本人亲自拍摄的,这个镜是他自己发明的,那威信也不会比这更高。
“昨天你没有得到邀请去所罗门家吗?”人们在家中这样谈论。
“没有,我没有被慧眼看上!都有什么名堂?”
“排场很大,立体镜,全套玩艺。”
“啊,如果有立体镜,我很遗憾,据说所罗门将立体镜拿出来示人时,非同寻常。”
“有什么办法!”布洛克先生对儿子说道,“不应该同时把什么都给他,这样,他就总
是还有点什么东西欲求不得。”
从父爱出发,并且想打动他的儿子,他确实想到要把那仪器弄来。但是“具体时间”不
够,或者更正确地说,人们以为时间不够。不过,我们不得不将晚餐的时间推迟,因为圣卢
走不开,他在等一位舅舅,这舅舅将来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身边过四十八小时。这位舅
舅非常热衷于体育锻炼,尤其热衷于长途步行,他要从他在乡间度假的那个城堡,大部分步
行走来,在农庄过夜,所以他何时抵达巴尔贝克是说不准的。圣卢不敢动,我这位朋友每天
给他的情妇发的电报,甚至都委托我去电报局所在的安加维尔发出。
他们等待的舅舅名叫巴拉麦德,他从自己的祖先西西里亲王那里继承下来这个名字。后
来我在阅读历史著作时,遇到这个名字——有人说是真正古老的名字——属于中世纪意大利
及法国南部某些城市的某某最高行政长官或某某教会之长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漂亮招牌。
这个名字一直留在这个家族中,代代相传,从梵蒂冈办公室直传到我的朋友的舅舅那里。有
的人因为没有钱,无法成立勋章馆,美术馆,便去追求古老的姓名(地名,像一张古老的地
图,一张骑士照,一个招牌或一个普通人姓名那样有文献意义又有地方色彩;受洗礼的名
字,在美妙的法兰西文字结尾音节中震荡着,叫人听得出来舌头有毛病。某地居民俗气的语
调,发音不正确,我们的祖先正是按照这些使拉丁词和撒克逊词发生了持久的变化,这些变
化后来又成为语法了不起的立法者),总而言之,借助于这些古老音响的汇集,这些人给自
己开起了音乐会,就像那些到处搜罗低音古提琴②和抒情古提琴以便在古老的乐器上奏出往
昔音乐的人一样。当我读到这个名字时,我体会到上述这些人的那种快乐。
①指红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
②大提琴的前身。
圣卢对我说,甚至在最封闭的贵族社会中,他的舅舅巴拉麦德仍然以特别难以接近、蔑
视一切、醉心于自己的贵族出身而与众不同。他与自己的弟媳和另外几个精心选择的人在一
起,组成了人称之为的“凤凰圈子”。就是在这个小圈子里,他也因傲慢令人恐惧,以至以
前发生过社交场上有人想与他结识,前去与他的亲弟弟打交道,亦遭到拒绝的事。
“不,不,不要求我将你们介绍给我哥哥巴拉麦德。我妻子,我们所有的人,都合力去
做,也无能为力。不然,你们会撞上他很无礼,我不希望如此。”在赛马俱乐部,他和几位
朋友指定了二百名俱乐部成员,他从来不让人将这些成员介绍给他们自己。在德·巴里斯公
爵家里,他因衣着华丽、性情高圣卢向我谈了他这位舅舅早已逝去的青年时代。他与自己的
两个朋友,也像他那么漂亮,合住一套单身汉小公寓,每天他将一些女人带到公寓里来,因
此人称他们是“美惠三女神”。
“有一天,一个人——照巴尔扎克的说法,这个人如今是圣日耳曼区最出头露面的一个
人,但在那还不走运的最初阶段,流露出莫名其妙的嗜好——他向我的舅舅要求到这套单身
公寓里来。刚一到,他就开始求爱,并不是向女人,而是向我的舅舅帕拉墨得。我舅舅装作
听不懂,找个借口把那两位朋友带了出去。然后他们一起回来,捉住那个坏蛋,剥掉他的衣
服,打得他血迹斑斑,零下十度的大冷天,把他踢到门外。人家发现他时,他已经半死不
活,结果法院前来进行调查,那个倒霉鬼①好不容易才叫法院停止调查。今日,我舅舅大概
再也不会干这么残酷处置人的事了。他这个人对上流社会的人那样高傲,可你想象不到,如
今他与多少平民百姓有热烈的友情,保护他们,哪怕得到的报答是忘恩负义。一个从前在某
一公馆里服侍过他的仆役,他会安插到巴黎去。一个农民,他会叫人教他学会一行手艺。这
是他身上相当讨人喜欢的一面,与他那花花公子的一面形成鲜明对照。”
①这个倒霉鬼,便是福古贝。
圣卢确实属于上流社会的这种青年,他们所处的地位,使人可以对他们道出这样的词
句:“他身上有相当讨人喜欢的东西,讨人喜欢的一面。”这是相当宝贵的种子,很快就会
生产出一种待人接物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中,他人一钱不值,而“平民百姓”便是一切。一
言以蔽之,与平民百姓的骄傲截然相反。
“据说,他年轻时,在整个那个社会阶层里,他就是表率,他说了就算,简直难以想
象。对他来说,在任何情况下,他认为怎样最令人愉快,最实惠,他便怎样办,但是立刻便
有附庸风雅的人来加以仿效。在剧场里,他很渴,叫人将饮料送到他的包厢后头。到了下
周,每个包厢后头的小客厅都装满了清凉饮料。有一年夏天阴雨连绵,他有些风湿痛,便定
做了一件柔软而暖和的驼绒外套,无非是当旅行毛毯用,上面蓝色和桔红的条条他一动未
动。立刻,高级裁缝便见他们的主顾都来定做蓝色长毛带流苏的外套了。他在某一城堡度过
一天,如果由于某种原因,他希望免去一次晚宴的庄重性质,为了表示出这种细微差别,他
没有带礼服来,穿着下午的上装入席,那么,在乡下着普通上装参加晚宴便成为时髦。为了
吃一块点心,他没有使用小勺,而使用了一个叉子或什么他向金银器匠定做的自己发明的餐
具,那以后便不许他用别的方法吃了。他想再听一遍贝多芬的某几首四重奏(要说他这些异
想天开的想法,他可一点都不愚蠢,而是非常聪明),便请了一些艺术家来,每个礼拜为他
和几位朋友演奏。那么这一年,聚集为数不多的人,听室内音乐,便是最为高雅的事。我相
信他生活中没有烦闷过。像他从前那么漂亮,女人,他肯定有过不少的!不过我无法准确地
告诉你都是谁,因为他这个人守口如瓶。但是我知道,他反正把我那可怜的舅母欺骗得够
呛!可这并不妨碍他跟她在一起很愉快,她对他无比钟爱。舅母死后,他哭了好几年。他在
巴黎时,仍然几乎每天到墓园去。”
罗贝尔就这样一面等待着他的舅舅,一面对我谈到他。结果是白等。第二天上午,我回
旅馆,独自一个人从游艺场前面经过时,感觉到离我不远有一个人在注视我。我扭过头去,
看见一个男子,四十岁左右,很高,相当胖,唇髭很黑。他一面用一根小手杖神经质地拍打
着他的裤子,一面用睁得大大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我。有时,极其灵活的眼珠在两只眼眶
里骨碌碌地转。只有站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而这个陌生人又由于某种原因使你产生其它人—
—例如疯子或暗探——不会产生的一些想法时,人才会有这种眼神。他向我飞送过来绝妙的
一瞥,既大胆,又谨慎,既飞快,又深沉,好似逃跑时投出的最后一瞥。他环视一下四周,
骤然摆出心不在焉而又高傲的神情,整个人突然一转,扭身去看一张海报。他专心致志看海
报,一边哼着一首曲子,并整理垂在他扣眼间的那朵苔蔷薇。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摘记簿,
好象是将戏名记在本子上。他掏了两、三次怀表,把一顶扁平的黑色草帽向下拉到眼睛上,
手又作帽沿状,接长了草帽的边沿,似乎为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他做了一个不满意的
动作,通过这个动作,可以叫人看出,他已经等烦了。但是如果真的等什么人,则永远不会
做出这样的动作。然后他把帽子推向脑后,露出剪得很短的刷子头。可是两侧都还留着相当
长而弯曲的鸽子翅膀①。他大声吐出一口气来。人不仅很热,而且希望表现出自己热得受不
了时,就是这样吐气的。
①指鸽子翅膀一般的头发。
我忽然想到,这是个旅馆骗子,他可能前些日子已经注意到了我外祖母和我,正准备搞
我们一下,可他刚才发现,就在他觊觎我的时候,让我给撞见了。为了骗我,他可能想通过
这种新姿态,极力表现出心不在焉和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他未免夸张得太剑拔弩张了,以
至似乎他的目的不仅是要打消我可能产生的怀疑,报复我不知不觉对他可能进行的侮辱,让
我明白他不仅没看见我,而且我是一个太无足轻重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做
出勇夫模样,挺起腰杆,撇起嘴唇,翘起胡子,在眼神里再配上某种毫不在乎、生硬而又几
乎侮辱人的东西。结果是他那奇异的眼睛,叫我一会将他当成偷儿,一会将他当成疯子。
然而他的衣着极其讲究,比起巴尔贝克我看见的所有洗海水浴的人衣着来,要严肃得
多,简洁得多,也叫我的上装放了心,因为那些人的海滨装那刺眼而又俗气的淡颜色常使我
的上装受到侮辱。
可是这时我的外祖母来迎我了,我们一起转了一圈。一小时以后,她回旅馆去一小会,
我在旅馆门前等她。这时我看见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与罗贝尔·德·圣卢以及在赌场前那
样死死盯住我看的那位陌生人一起走了出来。他的目光与我看见他那时一样,闪电一般飞快
地从我身上扫过,然后,就象他没有看见我一样,收回到自己的眼前稍下的地方,迟钝、有
如中性的目光,假装外表上什么也没有看见,内心什么也看不见。这目光仅仅表示睁圆了眼
睛,撑开了睫毛,感觉到四周有睫毛而感到满意。这是某些伪君子的那种虔诚而又沉醉的目
光,是某些蠢人的自命不凡的目光。
我看到他已经换了衣服。现在他穿的上装颜色更深,显然这是因为真正的优雅比虚假的
优雅距离简朴更近一些。但是,还有别的东西:更靠近些人,人们感受到,这些服装上之所
以几乎完全没有别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取消这颜色的人对此无动于衷,而更确切地说,是因
为出于某种原因,他禁止自己使用颜色。这些服装显示出来的朴素似乎是属于那种源于对某
种规定的服从,而不是源于对颜色没有胃口。在长裤的料子中,有暗绿的丝,与袜子上的条
纹非常和谐,那种精细透露出一律着深色这种审美观的强大力量,对这种趣味,出于容忍精
神,只作了这唯一的让步。领带上有一个红点,作为胆敢放肆,是难以察觉的。
“你好吗?我来向你介绍这是我的侄子德·盖尔芒特男爵,”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
我说。陌生人并不看着我,咕咕哝哝地说了个含糊不清的“荣幸”,后面紧接着便是“哦,
哦,哦”,为的是赋予他的和蔼某种勉强的意味。他蜷起小拇指,大拇指和食指,向我递过
中指和无名指来,这两个手指上没有一个戒指。我隔着他的瑞典手套,握住这两个指头。然
后他没有对我抬起眼皮,朝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转过身去。
“天哪,我昏了头了吧?”这位夫人笑着说,“我把你叫成德·盖尔芒特男爵了!我向
您介绍,这位是夏吕斯男爵。不管怎么说,这错误不太严重,”她又添了一句,“反正你确
实姓盖尔芒特嘛!”
这工夫,我外祖母出来了,我们便一起上路。圣卢的舅舅不仅不对我们说一句话给我面
子,甚至不瞧我一眼。虽然他打量陌生人(这次短短散步过程中,他向一些无足轻重的出身
最寒微的路人投过两、三次他那凶狠而又深沉的目光作为试探),反过来,他从来就不注视
他认识的人,如果以我的判断为准的话——像一个执行秘密任务的警探将自己的朋友置于职
业监视之外一般。我任凭外祖母、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与他谈天说地,将圣卢拉到后面:
“告诉我,我是不是没听清楚?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你的舅舅说他从前是道尔芒特
家人。”
“是啊,当然啦,他就是帕拉墨得·德·盖尔芒特。”
“在贡布雷附近有一座城堡,自称是热纳维埃夫·德·布拉邦特后代,他与那家姓盖尔
芒特的,是一家吗?”
“绝对没错:我舅舅,没人比他更讲究纹章学了,他会回答你说,我们的‘呐喊’,我
们的‘战斗口号’,首先是‘贡布雷人’,后来才变成了‘帕萨王’,”他笑着说,为的是
不要显得为这个“呐喊”的特权而洋洋自得,只有几乎可以称王的家族,大的帮派首领才有
这种“呐喊”。“这城堡的现主人,便是他的兄弟。”
这位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就这样与盖尔芒特家族结成了近亲。但是对我来说,她很长
时间一直是我小时候送我一盒鸭子叼着的巧克力的太太,那时,她与盖尔芒特一侧要比说她
被关在梅塞格里斯一侧更为遥远,在我看起来,还不如贡布雷的眼镜店主人显赫,社会地位
高。可她现在突然身份倍增,与此平行的,是我们拥有的其它物品出人意料地贬值。增值也
好,贬值也好,都在我们的少年时代和我们少年时代残存之中的各个部分,导入与奥维德的
变形一样众多的变化。
“是不是在这座城堡里有盖尔芒特世家古代高官的全部胸象?”
“对,是个好景,”圣卢冷嘲热讽地说。“咱俩说说,勿告他人:我觉得这些东西无味
得很。不过在盖尔芒特有更有意思的东西!那就是加里埃①所绘制的我姨母的肖象,十分动
人。与惠斯勒或委拉斯开兹的作品一样美,”圣卢又加了一句,他在新教徒的狂热中,不能
总是准确地把握住伟大的标尺。
“也有居斯塔夫·莫罗的动人的画。我的姨母是你的朋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
女,是这位夫人带大的,她嫁给了自己的表兄,也是我的婶祖母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子,
就是现在的德·盖尔芒特公爵。”
①加里埃(1849—1906),是肖像画及家庭场景画家。
“那你的舅舅又是什么人呢?”
“他的贵族头衔是夏吕斯男爵。照规矩,我的外叔祖父去世时,我的舅舅帕拉墨得本应
取得德·洛姆亲王的头衔,他的哥哥成为盖尔芒特公爵之前就是这个头衔。这个家族里,人
们更名改姓就像换衬衣一样。可是我舅舅对所有这些事都有一些特别的想法。他觉得意大利
的公爵,西班牙的什么高级称呼等等都用得太滥,虽然他可以在四、五个亲王头衔中进行挑
选,但他出于抗议,保留了夏吕斯男爵的头衔,表面上很朴素,实际上这里头包含着许多自
傲。他说:‘如今什么人都是亲王,可是毕竟得有点东西使你与众不同。待我想隐姓埋名出
门旅行时,我一定取一个亲王头衔。’照他的说法,没有比夏吕斯男爵更古老的头衔了。蒙
莫朗西男爵自称是法兰西最古老的男爵,其实不确,因为他们那时只是他们的采邑法兰西岛
的男爵。为了向你证明夏吕斯男爵早于蒙莫朗西男爵,我的舅舅会兴致勃勃地给你解释上几
个小时。虽然他非常精明,有才干,他仍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生动的谈话题材,”圣卢微微
一笑说道。“可是我不像他,你不要叫我谈什么系谱,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昏
昏欲睡,比这个更过时的了。确实,人生太短暂了。”
从刚才在赌场附近使我转过身去的那股生硬的目光中,我现在认出了当年在当松维尔,
斯万太太召唤希尔贝特时我见过的死死盯住我的目光。
“你告诉我,你的舅舅德·夏吕斯先生有过许多情妇,这里头有没有斯万太太?”
“噢!绝对没有!他是斯万先生的一位好友,一向给斯万先生许多支持。可是,从来没
有人说他是斯万老婆的情夫。如果你流露出相信这个的样子,肯定会在上流社会里引起极大
的惊异。”
我没敢回答他说,如果我流露出不相信这个的样子,在贡布雷,人们会感到更加惊异的。
我外祖母被德·夏吕斯先生迷住了。当然,他对一切关于世家和社会地位的问题极为重
视,外祖母也发现了。但是人们对此严加指责时,一般总有隐隐的妒意和恼怒在里面,因为
看到另外一个人享有自己也想有却无法拥有的优越地位。外祖母则丝毫不带此等的严责。相
反,她对自己的命运很满意:丝毫不为自己并不生活在一个更加显赫的社会阶层而感到遗
憾,所以她只是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观察德·夏吕斯先生的毛病而已。她谈到圣卢的舅父时,
怀着达观、微笑、几乎好感的善意。我们用这种善意来报答他,因为他作为我们进行毫无利
盖关系的观察对象,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何况这一次,这观察对象还是一个人物,外祖母觉
得他的自命不凡,不说是合情合理吧,至少也独有特点,这使得他与外祖母一般有机会见到
的人相比,显得对照鲜明。
与圣卢嘲笑的许多上流社会的人相反,可以看得出来,德·夏吕斯先生极其聪明、感受
力极强。我的外祖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轻易地原谅了他的贵族成见。然而无论是舅舅,还
是外甥,都没有因为更杰出的优秀品质而丢掉这种成见。更确切地说,德·夏吕斯先生将二
者调和起来了。象德·纳穆尔公爵和德·朗贝尔亲王的后代一样,他拥有档案,家具,壁
毯,拉斐尔、委拉斯开兹和布歇为他的祖先绘制的肖像。只要概述一下他对自己家族的回
忆,就可以名副其实地说,他是在“参观”一座博物馆和一间无与伦比的图书室。可是相
反,他将贵族的全部遗产都置于他的外甥将他贬到的那个地位上。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因
素,那就是他不像圣卢那样空想,不尚空谈,是更现实的人类观察家,他不愿意忽略他们视
为根本的威望因素。虽然他赋予自己的想象以非物质利害的享受成分,但是这个因素对于他
那功利主义的活动却可以常常成为一剂极为有效的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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