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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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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籁,于潮白被剌激得兴奋不已。
    “走啊,泽雨,跟爸爸走——”
    他象峡谷里的风一样长吼着。
    在颠簸的浪峰之上,孩子那颗黑糊糊的小脑袋犹如精灵一般晃动着,两点目光如燧如烛,不停地四下搜望。
    “龟呢?龟——”孩子叫着。
    水浪应声而来,堵住了他,呛住了他。
    “别嚷,别说话!”于潮白赶忙护卫。
    “咳咳——”孩子咳呛着,小手胡乱舞动着,“在哪儿呢、?龟——”
    又是一排水浪打来,孩子被呛得双眼不住地翻。孩子慌了,他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于潮白的脖子,两只小脚在水下不停地蹬踏,似乎想要踩到底,想要踩到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然而,他踏下的每一脚都是虚飘飘的,犹如踩在空中。
    “闭住嘴,憋住气,我们就要到了——”
    于潮白向河的对岸指去。
    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河心,两岸的岩壁挤出了一个黑色的夹道,他们就在夹道中穿行。轮胎在激流中滴溜溜地打转,于潮白用双臂使劲儿地向后划水,他那展开的臂膀就象黑色的鸟翅,仿佛要竭力地飞起来,飞起来。他要用这黑色的翅膀,飞往对面那个陌生的彼岸。
    “小神龟,小神龟爸爸的家——”孩子执拗地嚷。
    “儿子,小神龟不会出来了。我们就要到那边去了,那边是爸爸的家!”
    于潮白热情澎湃地宣布着,话音里充满了喜悦。
    “你骗人——”孩子盯着他。
    “爸爸没有骗你,爸爸的家也是你的家。”于潮白诚心诚意地向孩子解释。
    “不,你是一个坏舅舅!”
    “”
    于潮白再没有说话,要说明他不是一个坏舅舅,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以后,他会给孩子讲明白的,然而眼下他无暇顾及了,眼下他必须尽快地划漂到对岸。
    “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儿子一边尖叫,一边用小拳头拼命擂他。
    于潮白连忙偏转身体,以避开儿子的攻击,并且越发加快了用双臂划水的速度。
    虽然侧上方冲来的水流很急,但是,那向往中的对岸毕竟在逐渐地向他们靠近、靠近,似乎再有片刻功夫,他们就可以与对岸融在一起了。
    “回家!”“妈妈!”
    泽雨还在身后叫着。
    于潮白听而不闻,只顾拼命地划着水。
    忽然,一阵剌痛从右边的肩背处传来,正在划水的右臂顿然发软。于潮白仰转身体,他吃惊地看到,泽雨正挥着一把匕首!
    是匕首,是那柄孩子挂在腰间充当腰刀的匕首。锐利的刃尖就悬在于潮白的头顶,犹如一颗怪兽的大牙。
    泽雨的面孔变得十分陌生,双唇咬合眉头紧蹙。那模样俨如一个成熟的吉玛男子,正带着果断勇敢的自卫决心,来面对一只凶恶的山猪!
    是山猪,此时,于潮白在泽雨的眼睛里已经成了一只狡猾的山猪。
    “儿子,别!——”
    于潮白的叫声还未落音,匕首已然刺下。
    因为于潮白是仰转着身体,所以匕首尖正冲着他的脸。于潮白本能地闪了一下。
    “卟”地一声,匕首扎在了涨鼓鼓的轮胎上。
    可怕的煞气声响起来,于潮白下意识地伸手去堵捂。那匕首再次扬起,又猛然落下,正扎在于潮白的小腹上。
    “啊!——”
    剧烈的痛楚使得于潮白扭歪了脸,他用双手去抱抚他的小腹。于是,他就握住了那个直立的刀柄,犹如握着一颗敌对的心。
    那颗心是坚硬的,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冷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敌人剌来的刀剑应该再回击敌人。
    可是,敌人在哪里?
    “儿,子!——”于潮白喃喃着。
    泽雨呆呆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于潮白苦笑了一下,猛地拔出了匕首。
    冷冷的月光下,看得到利刃的前端厚了,黑了,犹自滴着骇人的粘腻。
    手一软,那匕首就鱼儿一般滑脱在河里。
    “妈,妈——”
    儿子的嘴瘪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于潮白颤抖地伸出手,抚着孩子的小脸儿。那脸蛋儿是凉凉的,那目光是疏远而又陌生的。于潮白这时才发现,泽雨在外貌上其实有许多地方与他并不相象。泽雨的额头是窄狭的,圆鼓鼓地向外凸出,好象坚硬的卵石。两颊的颧骨陡然地耸起来,犹如不可更移的峭壁。嘴形呢,嘴形就象梦姆湖,围圈着一种幽深的陷落
    这一切,都不属于于潮白,而属于他的吉玛母亲的那个世界。
    于潮白的心底忽然涌起了悲凉,他此刻终于明白,在泽雨的意识概念里是没有父亲的,因此也就不存在对于他的父子之情。父亲这个概念,只存在于有父亲的社会里。社会用既成的概念影响着决定着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们,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承接了这些概念所包涵的约定俗成的内容。在此之前,于潮白虽然不曾见过泽雨,但是父与子的概念和父子之情的内容,于潮白早已在他生活的那个社会中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因此,在他得知泽雨是他的“儿子”之后,他才会生出父亲的那种亲子之情。
    泽雨对父亲的亲情做着决绝地抗拒;而于潮白对儿子的亲情,却难以割舍!
    或许,这就是悲剧不可避免的原因吧?
    
    楠砻河的激流冲荡着,咆哮着,急不可耐地要将充气轮胎一口吞下。充气轮胎呢,一点一点地软下去,瘪下去,怯生生地躲闪着,退避着,就象一片枯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勉为其难地载着于潮白和泽雨随波逐流地漂。
    星空在打转儿,群山也在打转儿。那个最高最大的黑影是吉玛山么?她雍容自信,威严坚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在水里打着旋儿的男人。
    泽雨的小脸蛋儿一点一点地降下去了,那是因为轮胎在煞气。
    他们在下沉!
    于潮白觉得他的身体也象轮胎一样,正在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瘪下去。
    “怕,怕——”
    泽雨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在无依无靠中,孩子再次抱住了于潮白的脖子。
    在儿子的抱持中,力量和勇气重新回复到了于潮白的身体里。儿子佑生已经死在了轮下,绝不能让儿子泽雨再死在水里。他要带着这个骨肉登上河岸,他们一定要登、上、河、岸
    轮胎象条死鱼一样,终于从身下滑坠而去。只有于潮白的肚皮还在河面上浮着,那块倔强的肚皮就成了泽雨得以扶扒的不沉的陆地。
    泽雨趴在那块浮动的陆地上,一颗小小的脑袋抬升着,探望着,犹如一只绝境中渴望求生的小兽。
    那是一段失却了意识,失却了时间,也失却了方向的漂流。
    水是从肚子上的伤口和口鼻里进入身体的,于潮白渐渐变成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就要下沉了。
    恍惚中,于潮白想起了他对儿子讲过的话:到水里去找小神龟爸爸的家,爸爸的家就在水底
    这仿佛是一句谶语,此刻就要兑现了。
    要沉了,要沉了,胳膊最后一次向后划水的时候,触到了礁石——这是河岸!
    于潮白的脑袋咚地撞响了礁石,接踵赶来的浪头随即抽翻了他的身体。当他被回流裹携而去的那一刻,他最后地看了一眼儿子。
    泽雨已经直起了身子,孩子哇哇地大哭着,站在了硬实的土地上。


    十七。真实的虚妄


    陆洁是被泽尔车从梦姆湖里救出来的。陆洁在月夜的狂奔中并没有到达楠砻河边,她在朦朦胧胧中跑岔了路,结果却失足滑落在梦姆湖水里。
    身后有人的感觉并非虚幻,泽尔车自始至终都在跟随着陆洁、观察着陆洁。
    陆洁当晚在泽尔车家中住下,泽尔车因此一直未能入睡。泽尔车实在太顷心于这个外来女子,他躺在毛毡上翻来复去地想着陆洁,想象着与之交好的情形。
当平措骑马赶来,与泽玛吉相会之时,泽尔车就听到了动静。随后,冕诺又来搅扰,泽尔车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就起身来到了院子里。
    这样,泽尔车就看到陆洁从女楼上走下,进了正房。
    泽尔车隐约地看到一个吉玛人打扮的男子也进入了正房,这使得泽尔车大为沮丧。那吉玛男子与陆洁坐在火塘边低声地谈着话,泽尔车便懊恼地想,这个深夜前来的男子,定然是陆洁的“依塔”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泽尔车大惑不解,他终于看清楚来人竟然是泽雨的舅舅——那个曾经与泽玛吉相好的汉人。而这个舅舅为什么要将泽雨带出去呢?未容他多想,陆洁竟然起身奔出了门外,于是,泽尔车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那真是个多事的夜晚,泽尔车在湖水中将陆洁救起来的时候,泽玛吉家里已经乱做了一团。泽雨不见了,陆洁不见了,还有泽尔车——,谁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估不准这到底是吉还是凶?
    陆洁被泽尔车救助而归,她目睹着这一家人的恐慌和无措,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陆洁忍不住将真相和盘托出。
    她告诉大家,于潮白是她的丈夫,是他带着泽雨走了。他带着他的儿子,要从楠砻河上漂渡,此时,应该早已到达了对岸。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这家人的反应是惊慌多于愤怒。他们匆匆地商量了一番,立刻分头出发了。
    天明时分,泽玛吉从外面带回了泽雨。这孩子几乎赤身裸体,头发蓬乱,上上下下都是泥水和草叶,乍一看上去,就象一只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水獭。水獭是顽强的,泽玛吉发现泽雨的时候,这孩子差不多已经顺着楠砻河岸走到了寨边。
此时,他阴沉沉地跟在母亲的身后,脸上居然没有一滴眼泪。
    看到泽雨,陆洁的心里预兆不祥地“格登”了一声。这孩子怎么没有跟于潮白走?孩子回来了,于潮白呢?于潮白在什么地方!
    泽雨对事情的表述是混乱不堪的。龟。爸爸的家。水底。轮胎。坏舅舅。
破了。
    沉了
    陆洁凭借那些表述做着缝合修补的手术,她将那些断骨头破皮肤碎肌肉拼兑连缀起来,于是,就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情形:于潮白出事了!
    将近正午时分,有了新的消息。于潮白找到了,他们请陆洁前去察看。
    泽尔车骑着马,带着陆洁走。那马沿着楠砻河岸急急地前行,山道是由人和兽踩出来的,崎岖而又蜿蜒。山石时不时地绊着马脚,两旁的树枝不住地扯着人的衣衫,它们似乎都在劝阻陆洁,不要去,不要去观看那个场面。
    仿佛永无尽头的楠砻河陡然消失了,它是被一座黛色的山峰阻断的。那山峰是吉玛山的一只脚,这个拥有无上威望的母亲把她的一只脚伸了伸,楠砻河就伏伏贴贴地在她的脚前转了一个急弯,然后才折流而去。
    山脚的岩石环抱着一湾静静的回流,于潮白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他当时的姿势有些难堪,脊背朝天,匍伏在女山的脚下,犹如一个不再言勇的败军之将。
    陆洁赶到的时候,于潮白的遗体已经被抬到了一株麻栗树下,由冕诺和其他两个陌生的吉玛男子照看着。陆洁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冕诺赶忙迎上来,结结巴巴地安慰她,“陆,这样了,已经,别太,千万——”
    泽尔车和旁边的几个吉玛男子也都担心地跟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她想开一些的话。
    陆洁手脚发软,脑袋里乱轰轰的,犹如钻进了一窝野蜂。
    “请你们离开一下好吗?”陆洁的语气象是在乞求,“我想自已,和他呆一会儿。”
    冕诺和泽尔车互相看了看,然后便默默地走开。那些吉玛人聚在附近的一块岩石旁,一边抽烟,一边聊着,还时不时地向陆洁这边张望。
    陆洁知道,这些人是在谈着她和他。对此,陆洁的心里一片漠然。她坐在于潮白的身边,只觉得她与他是如此之亲,如此之近,她从来也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这个世界实际上只有她和他,别的什么人,都与他们俩毫不相干。
    开残了的山杜鹃在于潮白的身下偎着,一块褐色的毛毡蒙盖着他的身体。
恍然间,陆洁觉得这是在医院里,她面对的是盖着白单子的病人。
    医生通常是不给自己的至亲做手术的,陆洁也一样。
    可是,陆洁又不能不动手了,她颤抖着揭开毛毡,看到于潮白正仰脸睡着。
于潮白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总是坚定不移地仰着脸,甚至整夜也不翻翻身,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还是那个姿势。于潮白的身体是赤裸的,想必是楠砻河的激流替他剥脱了衣服。这副样子,也符合他平时睡觉的习惯。
    陆洁应该推醒他,平日里陆洁总是这样做的。然而,于潮白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坐起身问陆洁早餐吃什么了。陆洁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职业的习惯使她的目光在那些受伤的地方一一做了观察。
    那都是些表皮的擦伤或挫伤,应该并无大碍。唯有小腹处的伤口,整齐而深切,陆洁一望便知,那是利刃的痕迹。于潮白脐下的皮肤上,原本就留着一片蜡染状的东西,它们象字符又象图案,色泽是那种永远的靛青,宛如长碧的高山,长蓝的海子。殷红的刀痕就留在这片字符和图案的正中,好象花朵绽在围簇的叶片里。望上去,美丽而又神秘。
    陆洁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喻示。然而,斯人已去,真象无从得知。留给她的,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于潮白出事之后,陆洁时觉精神恍惚。于潮白的后事,是由拉努瓦寨的达曼大巫师主持料理的。在吉玛人看来,于潮白是泽雨的舅舅,可以按照吉玛人的习俗火化。
    照吉玛人的习俗,死者在火化之前必须洗浴。达曼大巫师净手焚香,摇响手中的卜浪鼓,双目微合,口里念念有词。稍顷,达曼大巫师睁开眼,操起巫棒在铜钵上“当”地一敲,连连说道,“九碗,梦姆。九碗,楠砻——”
    冕诺和泽尔车听了,赶快拿起木碗提着皮水囊,分头到梦姆湖和楠砻河中取水。
    他们把取来的十八碗水,倒进铁锅里,由泽玛吉用香柏枝去烧。等那些水烧热了,冕诺和泽尔车就操起白麻布,为于潮白揩身。
    揩洗完毕,达曼大巫师就端着铜钵走过来,他轻轻地掰开死者的口唇,将些许碎银沫、茶叶和肉丁放进去,再用酥油涂了死者的耳孔和鼻子。随后,达曼大巫师拿了白色的麻布带,在冕诺和泽尔车的帮助下动手“捆生”。
    “捆生”就是将死者的手脚和身体都捆做一团,那模样和姿势,好象母腹中的婴儿。木棺是圆形的,状如禽卵和母性的子宫,死者装入之后,宛如重向母腹投胎。
    吉玛人认为,死者这样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重生。
    吉玛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洁插不上手,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观望。生活就是演出,演出也就是生活,眼前的演出很神圣很投入,而陆洁此时将一名观众的角色演得也还到位。
    在房子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达曼大巫师来到院子里“刷马”了。这是冕诺家的那匹黑走马,在往昔那些月色如银的夜色里,它曾一次又一次地驮着它的浪漫骑士驰往女楼的窗下,而今,它要驮走的是骑士的灵魂。黑走马被牵过来的时候,不停地扬着脑袋打着响鼻弹着蹄子,仍旧是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仿佛即刻又要出发奔向女楼。达曼大巫师上前,左手用巫棒在两只马耳间前轻轻一搔,那马即刻服服贴贴地站稳了,收眉敛目地垂下了脑袋。达曼大巫师就把右手里的毛刷伸过去,从耳际开始,一点一点地刷下去,刷了细长的脖子,再刷壮硕的脊背
    他一边刷,一边高声唱吟,“天上的闪雷快,哪有你跑得快。海子边的雁鸟快,哪有你跑得快。林子里的豹子快,没有你快,草坡上的马鹿快,没有你快——”
    死者的灵魂是要由马来驮走的,升天的路途遥远而又漫长,唯有祈愿马儿快快地跑了。
    按照吉玛人的习俗,死者的灵魂会附在他生前穿用的衣物上,送魂的马要驮着死者的一些衣物去焚化。可是,于潮白死的时候,身上的衣物被激流剥夺得一干二净,陆洁思来想去,就将那个刮脸的刀具盒交给了达曼巫师。那刀具本来就是于潮白的,后来陆洁曾经想用它了结于潮白的生命。现在,交由于潮白自己将它带往另一个世界,也是一种不无寓意的了结方式吧。
    “刷马”之后,众人又回到了房子里。达曼大巫师要在这里操办送葬前的最后一件法事。死者往生他界,不可无伴,按照吉玛人的习俗,女人陪葬两只鸡公,男人陪葬一只鸡婆。陪于潮白往生他界的那只鸡婆被人拿进来,用一条红绳系在了木桌腿上。那鸡婆脑袋小巧,体格丰满,浑身素黄,看上去既质朴,又本份。
    拴鸡婆的木桌就放在圆形的木棺前,桌上摆满了水酒、烤肉、干鱼、粑粑、黄梨之类的祭品。达曼大巫师手执巫棒,口里念念有词,“她不是鸡,她是你的哦耶,她跟你一道去了。白天她陪你一起种地,晚上她陪你一起歇息。她不是鸡,她是你的哦耶,她跟你一道去了——”
    达曼大巫师的声音象深谷一样,有一种诱人坠落的魅力。香火的灰烟划着暗蓝色的弧线,圈圈相连,圈圈相携,抽丝一般无头无尽地盘旋浮升。
    陆洁又觉得恍惚了,她觉得她站在了那深谷前,两脚发轻,脑袋晕眩,正在身不由已地坠落下去,坠落下去
    “她不是鸡,她是你的哦耶——”
    达曼大巫师的声音象那袅袅的灰烟一样盘旋着,重复着。
    陆洁觉得她被那暗蓝色的灰烟裹挟而起,盘旋浮升着,要追随于潮白而去了。
    “咯咯,咯咯——”
    是那只鸡婆在叫。
    “她不是鸡,她是你的哦耶——”
    达曼大巫师锲而不舍地再一次地强调,仿佛他只要一再地重复下去,这句话就会成为事实。
    “咯咯,咯咯——”
    那黄脸鸡婆点头应答,小眼睛灼灼地望着人,一副自信的样子。
    她就是于潮白的哦耶么?这个胖乎乎的小脑袋的鸡婆!——陆洁也不明白,她怎么就会扑了上去。拴在木桌腿上的绳子断了,那母鸡惊叫着往外跑。陆洁下意识地追了几步,母鸡扑拉拉地抖动翅膀,象鸟一样飞了起来。
    “咯咯,咯咯——”
    院子里有棵枫香树,鸡婆飞了上去。她蹲在树枝上,望着陆洁叫。
    丰满的哦耶居然会象鸟一样上树的!
    “嘻嘻,嘻嘻嘻”陆洁笑起来。
    众人全都静静地呆立着,他们吃惊地望望陆洁,然后把目光投向达曼大巫师。
    达曼大巫师哑口无言,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无措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泽玛吉才低声地问达曼大巫师,要不要再找另一只母鸡来。
达曼大巫师叹口气,然后摇摇头。死者的哦耶上了树,她不愿意跟他走,他只好一个人去了,这是天意。
    达曼大巫师动手收拾法具,法事就这样结束了。
    “陆,没什么吧,你?”泽尔车走过来,担心地盯着陆洁。
    “没什么,没什么呀。”
    陆洁尽力地将精神收拢,她感到自己方才的确有些神志漫散,有些失态了。
她也不明白,刚才她怎么会扑到桌前赶飞了那只鸡,怎么会在达曼大巫师做法事的严肃场合,忽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陆洁以经年从医的习惯,做了一番自审。她发现,她自己有短暂的心理失常现象。人的精神状态的正常与非正常,其实并没有截然的界线。即使是正常人,在偶然的超常剌激的影响下,精神也往往会做出超常反应。如果那超常反应成了记忆,成了习惯,而自己又不能控制,那就会呈现出病态了。
    自从与于潮白发生感情危机以来,陆洁在日常生活中每每会做出超常反应。
她不能不提醒自己,要加强自我控制,时时把握住自己的情绪。
    送葬前的一应法事操持已毕,众人终于启程了。
    那匹黑走马走在最前面,虽然它的背上只驮着一个鹿皮袋,鹿皮袋里只装着于潮白的一个小小的刮脸刀盒,然而,它却背负着运送死者魂灵的重任。黑走马的后面是木棺,由四个壮硕的男子抬着。随在木棺之后的是达曼大巫师和响器班,螺竹鼓镲,吹吹打打,且行且奏。陆洁与其他人接续其后,她的左边是泽玛吉,右边是泽尔车,两人都尽心地护持着她。
    陆洁虽然伤心,却只是默默地流泪,倒是有几个男女哭得极响,一边哭一边还不停地诉说着什么。陆洁将那些人仔细地看了,发现并不相识。那些人的哭诉颇似吟唱,陆洁听不懂,也就无从得知他们究竟哭诉些什么了。
    火化场设在寨外的一处高坡上,那里事先已经用松柴搭好了木架。那些松柴插排得空实相间,疏落有秩,犹如一个用柴棍编插的箩筐,筐内放满了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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