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女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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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放学后在一家超市打工；柯恩太太觉得这样露露一定有门路可以买到质量最好的火鸡。

“不会啦！”就算已经过了两年，我还是不想直接称呼柯恩太太。今年十二月我就满十二岁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这问题应该怎么办。在厨房帮柯恩太太真是折磨，我一直低头不看她，只有她问问题和我要讲话的时候才抬头。

“露露跟我说，超市里面所有的小孩都想买最好的火鸡给爸爸妈妈。”听到自己说“爸妈”让我缩了一下，不过还是把话说出口，我知道这样会让柯恩太太很高兴。对我来说，撒点小谎没什么，如果谎话会让别人很高兴，那更是没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很喜欢我。话说回来，柯恩太太怎么会相信露露在乎感恩节吃什么火鸡呢？

不过露露当然不会拒绝柯恩太太的要求，只是事后抱怨个不停，说柯恩太太有多难搞。

“露露真是不喜欢动用关系。”柯恩太太叹气：“我只希望买一只够大的火鸡。你确定她不会生我的气？”

柯恩太太这样问，好像觉得我对露露有什么能影响她的神奇魔力似的。最好是啦！说不定闯进诺克斯堡（Fort　Knox）还比问出露露心里想法的可能性大。柯恩太太很努力想多了解我的姐姐，如果我愿意的话，就会老实告诉她，说露露现在只希望能申请到纽约以外的大学，这样就能远远地离开科恩家。

我最近问过露露，问说为什么她这么厌恶柯恩家的人。她的反应是在我面前弹弹手指说：“醒醒吧，梅莉！我们两个只不过是她们的慈善计划而已！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我们是一家人吧？”然后露露脸上的表情有点变了，我还以为她会哭出来。“我们唯一的家人就只有彼此而已。”

我应该要提起爹地的，不过这样露露会生气。

“她不是生气。”我再次对柯恩太太保证，“只是有点累了。”

露露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根本就是用力把火鸡一把掼在桌上。柯恩太太很不高兴露露每天这样晚回家，但是柯恩医师说这样露露才会保持名列前茅，“看在老天分上啊，安妮，她是全校第三名呢！”柯恩医师一点都不反对露露花这么长的时间念书。勤奋塑造人格，这样更有机会获得奖学金。

柯恩医师说话的时候很讲究，不说“拿到”，而用“获得”。不管我的成绩是好是坏，好像都无法让柯恩医师这样表现情绪，而我现在已经七年级了。柯恩医师好像把我丢给柯恩太太管辖。通常都是我和柯恩太太待在家里，就我们两个。露露多半不在家。如果不是在超市打工，就是去当义工：去游民之家帮忙打菜，或是去哈林区的医院做志工。伊莲诺说露露是”穷人救星”，但是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夸奖的意思。那小妞有救世情结。伊莲诺是这样跟柯恩太太说的，讲的时候还摇头噘嘴。

“请你切马铃薯好吗？”柯恩太太说。

我放开已经塞好的火鸡，这火鸡大概有一吨重。伸手拿切菜板，用柯恩太太教我的方式把马铃薯洗了几次，然后一颗切成四块准备拿去水煮，煮完要压成泥。切块的时候最好要大小差不多才会一起煮熟。

“大家都会来吗？”我脸上带着微笑，表现出一副很期待大家都回来的样子；柯恩家族大团圆。

8。梅莉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2）

柯恩太太听到我这样讲好像很高兴。“是啊！大家都会到。”

“要不要我帮你把好的酒杯拿出来擦亮？”我觉得好累，已经在厨房里好几个钟头了，跟她同处一室让我累坏了。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柯恩太太说。

我转身背对她，对着烤面包机扮了个鬼脸，然后伸手把酒杯拿出来。

*

烤好的火鸡看起来像是《妇女家庭月刊》（Ladies　’　Home　Journal）里面的广告图片。柯恩医师在餐厅桌上放了银制的大盘子。餐桌现在整个拉开到最长，上面铺着厚厚的白色桌巾。早上清洁妇才把桌巾烫过，现在整个看起来像是电视节目里面的画面一样。柯恩太太说他们付给清洁妇三倍的薪水，所以她一点也不介意在大家放假的时候来上工。露露听到马上翻了个白眼。

“这样有差吗？”露露小声说。“那个太太一整年都被当奴隶使唤，多付一天的薪水叫她在感恩节来工作倒是很有良心嘛！钱给得够多，硬要人家不能在家过节也无妨嘛！”

这一点我同意，但是很怕会被柯恩太太听到，这样她又会很难过、很受伤。露露一开始就不是很想要柯恩家族收留我们，现在这种厌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切火鸡以前先说点感恩祷告吧！”柯恩医师两手轻轻摆在盘子两边，好像准备好好思考该讲点什么。他看看两边，左边是伊莲诺和她的老公、小孩，右边是萨乌尔、太太和小婴儿。柯恩医师看着萨乌尔的眼神带着骄傲，因为萨乌尔也是外科医生。

“谁先讲？”柯恩太太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大家。

我很确定，这群人一定期待我跟露露说感谢他们收留我们，好像我们是流浪狗之家领养来的小狗，免受安乐死的命运。所以我们两个就应该乖乖翻肚让他们摸一样。

去年我好像讲说感谢上天让大家都很健康什么的。露露却说我们应该感恩，因为在场的大家没有任何人的家人死在越南。

柯恩太太点头，好像觉得露露刚讲了世界上最有智慧的话。但是我很清楚，露露是故意的，在挖苦柯恩家的人是特权阶级。我只希望露露闭嘴，免得让柯恩家的人不高兴。

露露觉得柯恩一家是最烂的自由主义者，习惯用钱砸人，还假装自己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我们刚在曼哈顿区的学校注册不久，柯恩医师就管露露叫做“我们家的常驻反抗活动分子”。

露露念书以外的每一分钟都专注在自己唯一的课外活动上：她是国际特赦组织的会员。现在露露房间的墙壁上贴满标语，什么“杯葛莴苣和葡萄！”，还有“姐妹团结一致！”这一点让柯恩太太很担心。

最近柯恩太太告诉我说：“我也不是不赞同露露的想法。女人当然应该享受平等的权利，但是我不希望露露太过投入这样的活动。”

我觉得，露露那一套“拯救世界”的想法，对柯恩家的人来说其实是“世界末日”。

柯恩太太很想买漂亮的衣服给露露，也想带她去美容院做头发。可是露露一点都不想，每天就是穿着连身工作服，衣服的边边都破成须了；露露浅褐色的头发也就随意地披在背上，只有天气热的时候才会用蓝色的圈圈绑成马尾。柯恩太太告诉露露，发型对了，她漂亮的轮廓才会明显。露露回她说大学申请表上面不必贴相片，但还是谢谢柯恩太太的建议。后来我们独处的时候，露露很不高兴，说柯恩太太的意思其实是说自己长相平凡，需要下功夫才会好看一点。

8。梅莉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3）

“来吧，大家都在等呢！”萨乌尔说。

“我先说好了。”他的老婆爱咪自告奋勇。

柯恩医师微笑点头。大家都知道他最喜欢艾咪。

“说吧！亲爱的。”

“这一切都让我心存感激。”艾咪还特意看了大家一眼。“感谢爸妈这样照顾我们所有人。”

讲到这里，艾咪对着我和露露别有深意地微笑。

我脸上的笑容应该像是电影《活尸地狱》里面那些鬼娃娃一样。露露十指交迭，下巴靠在上面。

“现在种族关系紧张、到处都在打仗，还有文化战略侵袭，我很感激自己能身在这样安全的环境里面不受打扰。”艾咪很腼腆地笑了一下，转头看着萨乌尔，他怀里抱着两个人的婴儿。”我特别要感谢老天赐给我这样完美的老公和小孩。”

桌上每个人脸上都浮起赞同的微笑，当然，伊莲诺除外。

我听过伊莲诺说爱咪是爱拍马屁的假仙女，肚子里一定有鬼。我觉得是伊莲诺心地太坏，坏到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单纯的好人。艾咪和柯恩太太都是好人，不过我也受不了爱咪。露露说她们是“自由主义的富豪名媛”。

帮柯恩太太讲话已经变成我的义务。

瑞秋靠向伊莲诺的胸部说了几句话。

“瑞秋有话要说。”伊莲诺开口。

“甜心，你想说什么？”柯恩太太向前靠，好像自己要领到一百万现钞一样兴奋。

“我很高兴自己有妈咪和爹地。我很高兴我不必被寄养。”

我捏着桌布的手放了又收、收了又放。

餐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最后柯恩医师清清喉咙，开口说：“我们很高兴能让露露跟梅莉有一个家。这是我们的荣幸。在人生的这个阶段能扮演父亲的角色，让我的生活更有意义。”

露露对我使个眼色，说的是“你看吧！”

“你们呢？”艾咪问道。

我抿紧嘴唇，祈祷露露能先开口，让他们不必轰炸我。我对着姐姐瞪大眼睛，哀求她先讲。露露的肩膀垂了下来，好像觉得这样很虚伪、很讨厌。好吧！露露两手在身前交迭，给我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好吧！这是你自找的！

“我很高兴战争结束了，以后不会再被炸弹攻击。我也很高兴自己不是身在衣索比亚，不必挨饿。我也很感谢上帝让我不是阿帕拉契山区的人，患了软骨病不能走路。”露露停下来笑了一下说：“噢，还有，我很高兴自己能被大家收留。谢谢你们。”

柯恩医师深吸一口气，“露露，你的良知和社会平权的观念的确是很好。但是我希望有这么一天，你会学到为什么伦理和原则必须与尊重相辅相成才有意义。”

露露轻轻哼了一声。

“露露，你有什么意见吗？”柯恩医师问。

柯恩太太打岔说：“保罗，好了。请你切火鸡好吗？”

“安妮，你让我把话说完。”柯恩医师整个人向前靠。“露露，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我们家的价值观？”

为什么柯恩医师要这样让露露难堪？露露眼睛盯着桌布，手藏在桌子下面，说不定在手臂上面刻着”去你的！”我觉得自己肚子里有好多愤怒的话在翻滚，好像随时会冲破我的皮肤跑出来。

“我很确定这里应该有些让你觉得感激的事吧？至少也应该觉得幸运吧？”柯恩医师说：“难道我们完全没有让你觉得值得敬佩的地方吗？”

“保罗！”柯恩太太出声制止。

“抱歉了，安妮，我受够了她们两个这么不知感激。我们不是已经尽力了吗？不是把她们从那个地方和那个不入流的家伙身边带开了吗？”

露露眼睛拼命眨、抿紧嘴唇，抿到都看不见了。我还看到她又快又急促地吸气吐气；露露只有在忍住不哭的时候会这样。

我跳起来，“够了！你不准对露露这样！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你不准我去探望我爸，我为什么要感激你？难道去看他不是应该的吗？我爸才不是坏人；他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梅莉！”露露伸手向我，“不要这样。”

我把露露推开，“为什么什么都不能说？为什么我一定要假装他死了？这一点也不公平！”我一手握拳敲在白色的桌布上。每次我提到想去看爸爸，他们就随便敷衍我，说什么“改天吧！”不然就是“时候到了就会带你去。”每次这样，我就知道他们都不想提这件事。

“甜心，你冷静一点。到底是怎么会提起这檔事呀？”柯恩太太站起来。

“我以前就讲过了。我想去探望我爸。”我两手环住自己前后晃着。“拜托，拜托，求求你们，让我去看我爸好不好？”

艾咪一手环住我的肩膀，举起另一只手阻止柯恩太太走过来。“究竟是为什么她得假装自己的爸爸死了？”

9。梅莉　一九七八年二月（1）

坐私家车去探监跟搭渡轮去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很想念在船上看到亲来亲去的情侣，还可以看到世贸双塔在眼前越来越高，感受脚下的波浪起伏。跟渡轮比起来，搭车感觉起来好无聊，但是我还是心存感激，能去就是万幸了，不管是坐船、搭车还是用飞的都好。柯恩太太努力了三个月，才说服柯恩医师让我去探望爸爸。等他终于答应的时候，也决定得自己带我去。

难道他以为监狱的犯人会攻击他太太不成？柯恩医师老是说柯恩太太不够严厉，说不定是觉得她会放任我跟犯人打交道，这样我就会学怎么抢银行什么的。

我偷瞄了科恩医师一眼，他的手稳稳地握在方向盘上。我以前从来没跟他独处过，起码从我们住在一起以后就没有了，到现在都两年了。柯恩大夫话不多，不过那种安静是会让别人不自在的沉默。

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好像让他很无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拼命想，就是想不出到底能说什么让他有兴趣知道的事情；我的生活里根本没有什么他想知道的事。

“我们会看到世贸双塔吗？”我问。“我奶奶跟我每次搭渡轮的时候都会看到。现在已经六岁了对吧？”虽然知道问题的答案，我还是假装不晓得，因为柯恩医师向来很喜欢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没错，到今年七月就满七年了。如果不是有雾的话，在路上应该就会看到。”柯恩医师很快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然后转回去盯着面前的路况。

“你对工程有兴趣吗？还是建筑？”

我无法开口，告诉柯恩医师说世贸双塔让我想到妈妈。“还在盖的时候我爸告诉过我。”我说：“落成开幕的时候，他也看到报导。”我没说那是在我妈死后没多久的事；爸就是在那时候入狱的。

“噢！真的吗？在哪里看到的？”

“报纸上。奶奶帮他订报。”

“《每日新闻报》吗？”

我知道柯恩医师一定直觉是《每日新闻报》。他觉得我爸很笨吗？

“不是。是《纽约时报》。”我撒谎，其实爸看的是《纽约邮报》。

“真的啊！”柯恩医师点头点了好几下。他很努力想多了解一点，好像这样做可以把刚听到的信息收进脑袋里面的档案柜一样。

“我爸爸看很多书，他的牢房里面大概堆满了书吧！”我的脸皱起来，只觉得丢脸丢到家。柯恩大夫都载我来探监了，听到他提起爸爸还是让我觉得很丢脸。

“光明节快到了。我们应该可以买一些书，让你跟露露寄去给你爸爸。”柯恩医师说，转过来给我一个和善的微笑。“如果不能收礼物的话，应该也可以捐点书给监狱的图书馆。”

“这样听起来很好啊！”我说。我的声音因为满怀羞耻而颤抖，这对话真是让我讨厌到了极点。

“你知道吗？”柯恩医师开口了：“对遇到困难的人伸出援手是好事。要是你父亲想要多学习、多成长，我会很高兴帮忙。说不定令尊和我能做个朋友。”

柯恩医师通常会在适当的时候介入，找出正确的处理方式。我努力想象他和爸爸要是朋友会是什么样的画面。就算爸爸是世界上最最友善的人好了，柯恩大夫大概也会让爸爸很不自在。柯恩医师每天都让我很不自在，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好惹的人物，玩笑都开不得。

“如果能那样的话很好啊！”我重复一次，因为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于是整个人靠在窗户上，闭上眼睛。

9。梅莉　一九七八年二月（2）

*

大概过了几分钟后我就醒了，我们已经到了监狱，车子也停好了。以前都不晓得原来监狱里面有座停车场。柯恩医师的克赖斯勒纽约客看起来很突兀；停车场里车子挤得满满的，不过多半是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旧车。柯恩家的大车子又黑、又亮、又新。

奶奶都把搜身这个步骤叫做“检查派对”。排队等搜身，却少了奶奶在一边幽默地开玩笑，感觉起来就是很丢脸。奶奶以前会说：“梅莉，你看！芬古德太太又染头发啦！她真是药房的彩虹商标不是嘛！”奶奶很用心、很努力把监狱变成一个有趣的小地方。

柯恩医师看起来很不搭调，他身上穿着西装还打领带。但是等着搜身的人群都很邋遢，不是看起来很累的女人、尖叫捣蛋的小孩，就是眼神空白的男人；不是身穿工作服，不然就是看起来太大件的上衣，上面还有很多奇怪的图案。

我调整一下身上的红色六片连身裙，这是新衣服，希望这样打扮，爸爸会觉得我很可爱。衣服是柯恩太太在感恩节过后买给我的，红色的单宁布腰间有黑色的一圈拉链。

“噢，梅莉。你真是漂亮，又娇小可爱。看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柯恩太太惊叹，为了弥补感恩节那几天，她大概买下半间布鲁明岱尔百货公司的衣服给我，还带我去穿耳洞，先买了黄金耳环给我，两个小小的金色圆球，后来又买了金色的大圈圈耳环，说耳洞定型了以后就可以戴。露露说我看起来很可笑，但是我才不在乎。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很漂亮，而且柯恩太太也是这么说。终于轮到我们的时候，我的呼吸又快又浅，两只手在身前交握，不然可能又会不自觉地摸胸口。

“哇，这不是梅莉小姐吗？”麦可那堤警官说：“我都快认不得你了！你现在是个年轻小姐了对吧？好久没见到你了呢！”

我跳到柯恩医师前面，想示范给他看应该怎么做。举起双臂，一边解释：“我奶奶过世了。”

“噢，我很遗憾。奶奶是位很友善的老太太，也是标准的淑女。”

我真想抱抱麦可那堤警官。

“那今天带你来的是谁啊？”警官问。

“我是柯恩医师。”他伸出一只手，麦可那堤警官也伸手回握，不过脸上划过一抹惊讶的神情。“梅莉现在跟我和我太太住在一起。”

“这不是很好吗？梅莉，你真是幸运不是吗？”麦可那堤警官很快拍拍大夫的肩膀，带着一丝敬意。

“对啊，我现在过得很好。”我说，不过眼神已经看向后面拥挤的会客室，想找爸爸的身影。就在那里，坐在老位置上，就在彼特对面，彼特和他那个胖到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胖太太安妮特。

每个星期的会客时间，大家多半都坐在习惯的位子上。不过我还真没料到一切都是这样一成不变，难道这里的人从来不重新粉刷或什么的？

我跑过去的时候爸爸大喊：“梅莉！”我冲进爸爸张开的双臂，不管监狱的规定是怎样。爸爸用力抱紧我，紧到过了几秒他得放开一点。我真想爬到爸爸腿上让他抱着，就算我已经十二岁了又怎样？

“噢，天啊，你看起来真漂亮。来，站起来，转个圈给我看看。”

我听话站起来转个圈，很高兴自己今天精心打扮。

“你看起来真漂亮，跟你妈一样漂亮。甜心，你知道那是有多好看对吧？”

柯恩医师看起来好像吓得说不出话来。柯恩家的人绝口不提妈妈，好像提到她的名字是罪过一样。

9。梅莉　一九七八年二月（3）

“这位想必是柯恩医师。”爸爸说：“幸会。”

“请叫我保罗就好。”柯恩医师伸手回握爸爸伸出来的手。

“一路上车子好走吗？”爸爸边问边在野餐桌式的固定桌椅上落坐。我一边在爸爸的对面坐下，一边要柯恩医师坐我旁边。

柯恩医师说：“还好，还好。我们走维拉札诺桥（Verrazano）。车不多。”

“这地方好不好找？”

爸爸的话显然让柯恩医师放松下来，他的肩膀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僵硬了。“很好找。这地方的指标很清楚。”他说“这地方”而不是”里奇蒙监狱”，好像如果不这样小心说话，就会冒犯到爸爸似的。

“我的宝贝女儿怎么样啦？”

柯恩医师一手环住我的肩膀，这让我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来就没摸过我。“再好不过了。我把梅莉的成绩单带来了，可是”

“梅莉的成绩怎样？”爹地打岔，大概是不希望听到柯恩医师提醒自己“这地方”不准任何人身上带东西进来。

“很好。我们都很高兴。梅莉是个好榜样。”

我真想越过桌子拍拍爸爸的手和脸。他看起来老了好多，嘴角下垂，看起来好像很悲伤的样子。我用手指算过，爸爸今年是三十五岁。爸爸换了新的眼镜，是金属框的，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好像变老就会变得更聪明一样。新眼镜让爸爸看起来比较像一般的爸爸。

“露露怎样了？”爸爸问我。“看了我寄去的信吗？”

在柯恩医师面前听到爸爸提起露露，顿时让我的胃疯狂翻搅。“嗯，都看了吧！”我说：“上礼拜我的历史和拼字考试都拿了A喔！你记不记得我写信说我可以去上特别班的事？”

柯恩医师插话：“那是特别程度班，意思是说可以学更高阶的课程。”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爹地现在听起来不太友善。“那露露呢？我的大女儿功课好不好？”

柯恩医师顿时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没事一样地开口：“很好啊！露露的表现很好，自然和数学两门课都上高级班。露露在科学这一方面很有天赋。”

“应该是遗传到我吧！”爸听起来有点倔强，“我以前是专门做轮船机件的，那可是要讲求精准的工作，这你应该知道吧？梅莉有没有提过我快拿到验光师执照了？”

“这我倒是不晓得。”柯恩医师点点头，“不过这对你来说很好。”

“不用你可怜我啦，老兄！”爸鼓起胸膛，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是我看得很清楚。

柯恩医师一只手臂平放在桌上，靠向前平静地开口：“查可利亚先生，真的不需要这样。我和我太太很高兴能照顾露露和梅莉。”柯恩医师摸摸金袖扣说：“我太太在达菲的时候就很喜欢她们，现在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