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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冬无雪-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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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东奔西跑,去古籍书店又去荣宝斋,准备在家设计一间书房。
第二年秋天,曾庆璜的书房初具规模。两只一人高的书橱是请王憨子踩三轮运回来的。王憨子还帮忙将书橱抬进房间。王憨子说:“曾校长,没听说你要结婚嘛。”曾庆璜大笑,说:“哪里结婚,这是书房。一个读书人,最应该有的就是书房。”
于是,居仁里的人们都知道曾庆璜有了一间书房。这时他已被提为副校长。“迫不得已的,他们硬要我干。”曾庆璜对我爷爷说:“形势就这么逼人,你不干还不行。其实当个副校长有什么意思,累死累活也讨不到好。只是我们服从惯了,党叫干什么真不好意思拒绝。您老人家修养成了个陶渊明,该不会耻笑我吧?”
我爷爷没喝酒,说话很宽容。说曾校长你好好干吧,你是应该好好干一番的。
我有幸进过曾庆璜的书房。他的书房一般不欢迎居仁里的普通居民。他怕居仁里特有的银行铜臭玷污他的清洁之地。我从农村回城读医学院后开始发表诗歌。我知道那些诗写得幼稚浅薄,可又没办法写得好一些。曾庆璜很热情地愿意和我探讨诗歌创作的问题。探讨是他的说法,我是他的学生,佩服他的学识,我说曾校长不必客气,想怎么批评就怎么批评。我和所有初学写作的傻丫头一样,斜背着书包,书包里装了一大叠诗稿,害羞的心忐忑不安地乱跳,被老师雅致的书房惊得并拢双脚站在那儿不敢动,自惭形秽。
曾经是湖南老太婆居住过的发了霉的房间变得宽敞明亮,充满阳光。两只书橱装满了精装书,一排排,整整齐齐,金光闪灼。大书桌案头摆着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宝。一本线装书翻开摊在桌上,上面压着一方镇纸,旁边是杯热气袅袅的香茶。窗前有一只花架,架上一盆翠绿的文竹。与文竹遥相呼应的是一轴水墨花卉,曾庆璜自己的手笔,画的红梅,上面有咏梅诗一首:
孤标粲粲压鲜葩,独占春风管岁华,
几树参差江上路,数枝装点野人家。
冰池照眼何须月,雪岸闻香不见花,
恰似林间隐君子,自从幽处作生涯。
在曾庆璜对我分析我的小诗时,我听而不闻地想到了我爷爷。
我爷爷的书也不少。文革毁了一小部分,隐藏保存住了大部分。最好的书用奶奶陪嫁的两口樟木箱装着,其它装在大小不一的各种箱子里,这些箱子一律码在爷爷宽大的床底下,而书目就装在他心里,想看哪本书就趴在地上伸胳膊进去摸,一摸一个准。爷爷几十年就这么拿书,不知叩了多少头,他自谑为“叩头博士”。一要拿书看就说“我要叩头了。”我爷爷一生都没有书房,因为他要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抚养他的儿女和孙子辈。他乐意为后代分忧。
我禁不住再次赞叹曾庆璜雅致的书房。却也勾起了曾庆璜的感慨:
“你爷爷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爷爷没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两全呢?”
曾庆璜的感伤顷刻间就过去了。他用一个副校长的矜持挥手砍断话题,将谈话引到其它方面。“我这儿算什么雅?你见识太少了。一个文人真正的雅那应该是‘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啊!”
这一天,曾庆璜给我学习文学创作的指导有四个字:读书、生活。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请教该读哪些书?曾庆璜给我开了个书目,一页材料纸全写满了。
我十分珍惜地拿回这页材料纸,爷爷看了捧腹大笑。
“依我看,”他说,“看完这些书你都成蛀书虫了,还想写什么作?曾庆璜真是个知识分子呵!”
我顺手将材料纸夹进了上海的《朝霞》杂志里,后来竟忘了带走。奶奶将杂志和旧报纸一块收藏在阁楼上。几年后我在一次大打扫时发现了被老鼠啃成了巴掌大一块的这本《朝霞》,里面材料纸上还能看清两本书的书名,一本是《删补唐诗迭脉笺释会通评林》,明代周延著;一本是《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清代王锡祺编。出于对“小方壶斋” 的好奇,我去了省图书馆,阅读到这一张卡片:全书正、补编各十二帙,再补编十二帙,自一八七七年始至一八九七年编刊完竣,历时二十一年。为清代地理著作汇钞,包括地理总记,各省考略,旅行纪程,山水游记,风土物产兼及少数民族风俗生活,还有日本、南洋、欧美各国见闻等等。
第十节
我曾对曾实说:“你爸爸很有学问。”
“他有狗屁。”
在座的还有王小憨、俞英、茹飞燕、郝建。除了王小憨是居仁里的老朋友,其他三人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都爱好文学,我对他们常谈到曾庆璜的学问,王小憨也同意我的看法。
我说:“曾实你不能这样,你不喜欢他就全面否定他。”
“我当然不会那样偏颇。但我爸爸不过是读死书罢了。现在我读的书越多就越看透了他,说他腐儒吧?他还不够格儿。他还挺会见风使舵就地拐弯。你还不会看人。还不会。”
我就无法再与曾实交谈下去。他这一点使我特别伤脑筋。
曾实大学毕业继续求学,考上研究生。又来笨拙地试探我:“你认为我读研究生合适吗?”
“你自己最清楚。你怎么会听别人的意见?”
“可我愿听你的意见。”
“算了吧。”我放慢说话速度以引起他的注意,“曾实,你怎么唯独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糊涂?我们是朋友,但不是其它关系。我一点都不想干涉你的生活、事业,等等。”
曾实说:“原来如此。为什么?”
我想我应该告诉他真实原因,“你从来不容忍别人,记得我们看《卖花姑娘》的事吗?”
“嗬!”他说。
我如释重负。不过我没料到曾实会报复我。他不放过他认为伤害了他的任何人。在今天竞争性越来越强的社会里,或许他是对的?
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中年妇女来学校找我。我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苏玉兰。我叫了她一声“苏阿姨”。
我陪着苏玉兰在大操场的跑道上一圈圈散步。
苏玉兰说:“你是个聪明女孩,明白我为什么会坐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找你。”
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了解我和曾实的事。曾实绝不会告诉她也不会告诉曾庆璜。我只有笑而不答,茫然望着远方的大树。心里想的是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宁可不要儿子而要离婚,可她又并没有再婚。
苏玉兰说:“我不是作为黑皮的母亲来劝你嫁给他的,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指望哪一天他能叫我声妈妈。我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这世界上像曾庆璜这样的庸人比比皆是,而像黑皮这样的男子凤毛麟角。黑皮前程远大,一定会有出息,我绝不会看错。”
我承认曾实论学业论人品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但家庭生活还需有许多其它东西。
苏玉兰懂。她懂我指的什么。
“这就是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男人都得三七开。七分优点就行了。就算你有运气,遇上了一个公认的完美男人,但他忽略你,不重视你,对于你,这个人也不算完美了。你将为他痛苦一辈子!”
“别放过曾实。否则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没有被苏玉兰的预言所吓倒。她那母仪天下的仪态是从何而来——一个一辈子的银行小职员。
曾实的报复是几年之后突如其来的。那时候他已经在某个无线电研究所工作。从报纸上可以看到他的成果。报纸称他为“年轻的科学家”。忽一日,我收到了他的婚礼请柬。
酒宴设在汉口著名的湖北菜餐馆老会宾。我还顺路买了贺礼。一只滑稽可爱的长毛绒小猴。
然而当我按请柬上注明的第十三桌落座之后,我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大厅里有几十桌酒席,第十三桌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同桌人全是老弱病残乡下亲戚。曾庆璜穿戴一新,神色焕发,在新人身边忙得团团转,引导他们迎接这个伯伯那个叔叔,全是腆肚挺胸一脸矜持假笑的官场人物。曾实居然很乖,面含微笑热情应酬,时时刻刻不忘搀扶照顾一下他的新娘。曾家都好像没看见我一样。
新娘子季晓春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漂亮。且还是武汉市某区区委书记的千金小姐。整个大厅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宾客们不住口地赞美这对才子佳人,目光都随着他们转动,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在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的时候,曾实对我客气得就像我是他从未见面的亲戚。他轻轻揽着新娘子的肩,替她喝下了大家敬她的酒。新娘子细声娇气地提醒他别喝太多了。他扬声大笑,说:“不多不多。人生得意之事不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都得到了,能不开怀畅饮?想当初我一个右派的儿子,总是被人瞧不起。今天我就是要他们看看!”
我不吭声,也用陌生的眼光看他。他这番话针对我说实在是无聊,卑劣。因为我没有瞧不起他。
我再次为曾实的做法所震惊。前一次是在农村蒙面劫持那青年。这次是他为了当面洗刷自己的心头怨恨,竟不惜与他父亲合作,豪办这种趋炎附势的婚筵。曾庆璜的谄笑持续到送走贵宾。据说他正在向教育局局长的位置运动。
我没有去闹新房。新房设在曾庆璜的三居室里。曾庆璜从居仁里搬到副局长待遇的三室一厅公寓之后,我没去过他的新居,尽管他邀请过好几次。
我顺路又进了买礼物的商店,把小猴放在柜台上,说“我不要了。”
售货员恼火地说玩具出柜概不退换时,我已经走出门。
第十一节
年轻的时候,曾庆璜少年得志,也并没有想到仕途。那时候他的人生理想是做个教育家,新中国的第一代教育家,将来手扶拐杖,身穿呢大衣,银发飘髯,“咔嚓”一声拍照,载入中国历史史册。
在曾庆璜从农村回城,重新登上讲台时,他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幼稚。他并不是靠坚持从事教育工作而得以崛起的,他在乡下谢绝教书,顽强地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就是这样,他比别人早回城好几年。当后来大批人摘帽回城时,曾庆璜已经是教研室主任,副校长。
从副校长升为校长,又从校长升为教育局副局长这一连串的三级跳远中,曾庆璜的竞技状态逐渐进入最佳状态。尤其是从校长到副局长这一级,曾庆璜发现了自己是个从政当官的料。副局长这个缺原来内定的是另一所中学的刘校长。刘校长是个迂腐老头,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和教育系统领导拍桌大吵,认定自己抓教学质量是绝对正确而 “反击”是绝对错误的。曾庆璜同意刘校长的看法但他藏在心里没有表达,作为教研室主任的他立刻写了检讨,取消了作文竞赛等计划,带学生们去工厂向工人阶级学习。其实这一招很有效果,上级又很满意,学生也很满意。学生们在工厂与实践相结合,作文水平提高很快。
后来的形势支持了刘校长,大家承认刘校长是正确的。然而他撞上了南墙不回头的倔模样,出言不逊,唾沫四溅的坏脾气仍留在人们的印象中。相比之下,曾庆璜的政治水平就突出出来。他创造的这一套“走出去”的教学方法深为领导欣赏,首先是在本市推广,继而引起了全国注意。
一个人就是要设法到达一个高峰。上去了以后再下来也无所谓。人们还是记得那座高峰。对他的平庸会理解为酝酿攀登更高的高峰。曾庆璜就在人们的这种认识惯性中步步高升。从而挤掉刘校长,当上了副局长。
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候,曾庆璜当事者迷,只有一种被大浪裹挟的感觉。时间让他清醒冷静,在一个寒冷冬天的深夜,他坐在冰冷的书房里,看书看得他心神不宁,他问自己:你不想看书?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就干吧。结果他从镂花窗帘上隐约看见了自己将来的形象:一个富态的文化官员,戴贝雷帽,穿中式棉袄,准备出访欧洲。
第二天出门上班,明亮的太阳使他以为昨晚自己是做梦。到办公室以校长身份忙碌了一上午:开了三个短会;找全校最调皮的学生谈了话并将他们感动得流了泪;布置了本周几堂大型公开课,之后,曾庆璜端起浓茶深深喝了一口,知道自己昨晚没做梦。
他的茶是小李子泡的。小李子泡得很好。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小李子也还青春可人。起初他不习惯别人服侍,后来一忙就顾不上了。再说,小李子乐意为他泡茶,江老师家住煤店楼上,乐意为他买煤,等等。作为校长,他替大家忙,他们就尊敬他,为他分担家常的琐事。这很正常,他就坦然了。他慢慢认识到一个领导人大可不必拘泥小节,群众更重要的是引导他们,而不是混同于他们。
一般曾庆璜的想法都比较高尚,偶尔也冒出些卑鄙的念头。比如他一被任命为副局长,随之而来的就是新房子,电话,医疗证更换等等,他就想有权就有这些好处,当官果然好。念头一闪他的脸就发热了,想工作吧!他告诫自己。
一九八二年深秋的一天,居仁里有人发现曾庆璜戴了一顶深咖啡色贝雷帽坐小车离开弄堂,惊讶得不得了,到处告诉邻居。第二天早上,曾家的大门一开,走出的却是苏玉兰,看见的人差点扔掉手中的面窝油条。居仁里和苏玉兰一拨儿长大的老人拦住倒垃圾的苏玉兰,大家才知道曾庆璜当了教育局副局长,昨天晚上搬走了。曾庆璜的东西不满一卡车,儿子在学校住读,在家光有张单人床,单人床堆上车车还不满。曾庆璜没动手,局里派来了一帮年轻人,前后不到半小时,车就开动了。
曾庆璜的不辞而别使居仁里的人极为不满,并且还戴顶贝雷帽。倾斜了几十年的天平在这微妙的时刻悄悄倒向苏玉兰。
“这么说,你收回了苏家的房产?”
“当帐。”
“太好了!这才合道理。你打算和他复婚吗?”
“他好像有这打算,想我先开口。可我没这打算,我还是瞧不起他,区区副局级算什么?老娘见过的级别,说出来怕要吓死他。”
众人一片欢呼。
不几日,曾实回居仁里玩了一天,在我家吃住,意在向邻居们告别。“不向您辞行真是不应该,”曾实对我爷爷说,“他混帐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以为就姓‘官’ 呢。”
爷爷说:“不要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忠孝二字我始终认为是好的。”
曾庆璜后来托人捎了个口信来,说实在上任得匆忙,许多工作要做,改日定来叙旧。爷爷对来人说:“咳,我都忘掉这件事了。让他忙工作吧。”
曾庆璜到底没有来过。
我是听了关于苏玉兰年轻时的故事特意去找她的。老人们都说苏玉兰那时是武汉市市花,名气可大,派头可足。市里接待外宾,舞会非请苏玉兰不可。苏玉兰跳舞的饭店只是璇宫和江汉。别的舞厅她一概看不上。苏玉兰的舞跳得好,好到什么程度,一个修武汉长江大桥的苏联专家因水土不服要求回国休假半年,市里就请他吃喝玩乐,想感动他不走,可他还是要走。在为他举行的欢送舞会上,苏玉兰给他跳起了塔吉克的踢踏舞,跳得他心醉神迷,当场宣布不回国了。
我买了一块大花朵儿的布料请苏玉兰给我裁一件连衣裙。据说苏玉兰年轻时最喜欢穿这种布拉吉。我投其所好是为了能够进苏玉兰神秘的卧室看看。她从搬回居仁里就没人进过她的卧室,房门上挂着帘子,窗户也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年四季都如此。人们只能进到堂屋,谁要试图去掀门帘,苏玉兰当即就沉下脸说:“过来!”
苏玉兰在堂屋的饭桌上裁剪。告诉我说曾实的科研成果被美国一家公司看中,他将受聘去美国。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曾实在他的专业领域里干得卓有成效。他还在和一个漂亮姑娘谈恋爱,我这也知道。姑娘追他这样的年轻工程师并不是新闻。苏玉兰说: “你有没有后悔?”
“没有。没有缘份是没办法的事。”我说。
“对。缘份。你这倔劲倒很像我。”
苏玉兰关上大门,撩起门帘让我进她的卧室。进去一看也就是一间比较整洁比较舒适的卧室,与众不同的是墙上到处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一幅《毛主席去安源》几乎与真人等大,挂在最郑重的地方。苏玉兰几乎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为他才离婚的。” 我怀疑苏玉兰精神有毛病。
“别这样看我。”苏玉兰笑道,“我正常得很。当年,我在去翠柳村的路上还不知道是为谁举行舞会。舞会开始后五分钟,毛主席出现在舞厅,对大家微笑,说:‘我舞跳得不好,谁跳得好谁就是我的老师。’身后就有人推我,说:‘你去呀,你跳得最好。’ 我被推了出来,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向主席迎了上去。那一夜,我终身难忘。我们边跳舞边交谈,我终身难忘。任何男人都不能与主席相比。远远不能!见了主席,再见其他男人就恶心!我就等着下一次舞会,等了一辈子。我打定主意,下一次舞会我就跟着他走,去北京,给他当粗使丫头也行啊!看来,我们没有缘份。我有时候想,他可能根本记不住我,那天姑娘多极了。可我又不相信,我那么漂亮他就没注意到?”
苏玉兰说:“我真是漂亮呵!”
我想要是曾庆璜在这儿,他作何感想?
对于曾庆璜,苏玉兰又下了一道预言:“别看他现在猴儿戴帽像个人,离死期不远了!他哪能从政呢。”
第十二节
苏玉兰预言曾庆璜未来的时候,曾庆璜正如日中天。他当副局长后烧了三把火,都比较成功,其中有一把火是推倒某小学的危房教室,拨了一百万修建新校舍,三个月之内一推一拨,果断神速,在全市教育系统传为美谈。曾庆璜阵脚一稳,又开始向局长位置进攻。局长并不老朽但十分昏庸,开会作报告连话都说不清楚,处理问题含含糊糊,拖泥带水,所有矛盾都悬而未决。曾庆璜简直不理解这种人何以当上了局长?
曾庆璜善待下级,广结朋友,他懂得自己不能孤军奋战。儿子的婚姻好像是天人助他,给他送来一个天然盟友,他飘飘然觉得胜券在握了。因此,他在儿子的婚礼上表现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过“居仁里”这个词,倒不是故意不认居仁里的人了。
正副局长的较量好像扳手腕一样,颤颤抖抖在中间地带持续了几年,最后倒下的是曾庆璜。曾庆璜被迫当了调研员,让他进行调查研究工作等于把他闲挂起来。
曾庆璜将失败归罪于儿子的离婚。一个人在家喝着闷酒,点火焚烧儿子存放在家中的东西。那是曾实离了婚之后仅存的几箱子书、钓鱼竿和儿时的蛐蛐罐,姑奶奶的针线箩。
如果不是楼上的邻居及时发现,可能就会酿成火灾。曾庆璜因手指烧伤住了医院。曾实从深圳赶回武汉,能做的事就是去医院骂了父亲一通。
“你疯了!官迷心窍迷疯了你!”曾实背着病房里的人对曾庆璜低声恶气地说。
过了一段时间,局里要为新来的副局长安排住房,便请曾庆璜换一个住处,说是面积一点不缩小,且环境清幽,是特意为老干部买的。今后局里老干部都要搬去享福。局里派车送曾庆璜在一个新开发的住宅小区转了一圈,曾庆璜觉得还不错,他看见了很多树木鲜花和草坪。
搬家之后,曾庆璜傻眼了。除了三室一厅没错之外,楼层变了,一楼;环境变了,没有花也没有草,到处是脚手架,小区还正在建设中;交通不便利,柴米油盐全没配套商店;电话不用说,在这房子的交换之中无声地取消了。
曾庆璜找了局长,局长说:“你这是干什么?一会儿同意搬家,转身又要搬出来。老干部哪!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曾庆璜顾不得许多了,直统统地说:“你们欺骗了我!”
局长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关于干部房子的分配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能够欺骗谁的,它是局党委集体讨论,形成了决议的!局长让秘书找出文件请曾庆璜过目。曾庆璜还真过了目。然后向局长道歉说:“对不起了。”他下楼抓住老干部科科长,科长说:“天啦,您别吓我,我可是让司机送您去陈家墩小区的。”
曾庆璜这才准确知道了那个荒凉小区的土里叭叽的名字。他气冲牛斗去质问司机: “你那天送我去看的是陈家墩吗?”
司机梗着脖子反问:“你这话稀奇!您说那不是陈家墩是什么墩?”
曾庆璜这一气非同小可,气出了心脏病。躺在心血管病房里他还平静不了。他死也想不通,分明自己比局长有政绩有才能,怎么就是他下台?党难道不是最讲实事求是的吗?
曾庆璜已没有关系的亲家来医院看他,给他解开了心里的死结。
“是的。党是实事求是的。党考察一个干部是要全面考察的。领导工作哪有你这种搞法?到处题字,表态,许愿,话一出口一清二楚,没有回旋余地,我们国家还穷,哪有钱给人家。你许了愿,不给,群众有没有意见?有。有就闹、吵,安定团结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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