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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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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角上没有磕碰的地方。工具箱锁得好好的,没有工具遗留在外面。找来找去,实
在没有什么毛病可挑。吴国栋并不死心,觉得自己既然兼任了支部书记,就得尽尽
自己的责任,便问杨小东:“你们这样成帮成伙地干什么去”
  “到新风饭店会餐去。”
  “谁请客”
  “自己请自己。你不是说了吗奖给集体的奖金,各组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车间不管。”
  旁边,吕志民还加了一句:“杀人放火去。”这不是成心噎他么,太无法无天
了,到底他还是个支部书记。
  吴国栋眼瞅着他们一伙人,从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车子。那些车子,辆辆都是车
座拔得老高。一个个在车把上猫着腰,撅着屁股,车铃哗啷啷地响成一片,像一群
蝗虫一样地飞去了。
  蝗虫!在吴国栋的眼睛里,他们真是一群蝗虫!好哇,这还了得。拿着奖金,
就这么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下馆子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这些刺儿头全拢到车工组来了可他也纳闷儿,这伙
子人怎么那么扎堆儿呢干活也好,玩儿也好,说干什么,呼啦一下全走了。没看
见他们之间闹过什么矛盾。就拿评工资这种最难平衡、最棘手的事来说,也没见他
们组有谁到车间主任这里告过状,诉过委屈,争上一级。不像别的组,哭天抹泪的
有,吵架不团结的有,工作甩耙子的有怨谁呢谁也不怨,没办法,穷啊。要
不是为钱,为穷,他能和自己老婆打架吗要是他们组里有人生病,歇了两天病假,
眼瞅拿不上奖金了,大伙全去帮他。吴国栋就见过,有次吕志民感冒,因为体温没
超过三十七度,医务室没给开病假条,杨小东就让他一旁歇着,自己开两台床子。
  再说干活。七八年以前,车间里老是完不成生产任务。全车间的人都埋怨车工
组不给劲,拖了壳体大组的后腿。吴国栋没少批评他们拉了生产进度,影响钳工装
配。
  他们不服气,说壳体大组的组长是六八年进厂的,资历浅,技术水平不高,经
验少,办法不多,群众威信低。他是铣工,不懂车工,乱派活,怎么能当大组长
他们说,“一完不成任务就赳我们,是我们的问题吗”要求调整生产组织,把车、
钳、铣、装配四摊分开于,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到底是谁完不成任务。
  就这么着,吴国栋调整了车间里的生产组织。
  车工小组成立的那天,他们还开了个会。
  大家说:“这回咱们成了独立的一个组,再不能干不好。让他们瞧瞧,咱们不
是刺儿头。”
  “不论车间布置的什么工作,咱们无论如何要搞起来,非争这口气不可。”
  “这是给咱们一个翻身的机会,咱们行不行”
  “行!”十四个人一齐做了回答。
  开过会以后,还贴了一份小组成立公告,说明小组于一九七八年一月五日正式
成立,表示了把工作做好的决心。都挺好,就是最后来了一句:“年底见!”给吴
国栋留下一种非常狂妄的印象。有这么写公告的吗“年底见!”跟谁较劲儿啊
好像向他这个车间主任示威。
  劲儿铆得是足,小组成立以来,连续二十四个月完成生产任务。一九七八年评
了个车间先进生产小组,今年,又评了个厂先进生产小组,公司里还评上了质量信
得过小组。

  去年车间要求各班组建立废品报告单,别的组都搞不起来。
  过去习惯了,出了废品,随手一扔,下班走人,谁也不愿意去搞那个原始记录
:今天干了多少,出了多少废品,为什么出废品,最后还要请检查员签字认账。是
杨小东他们组先搞起来的,没错儿。可是吴宾怎么说“他们不灵我们灵,他们干
不出来,我们干出来了,怎么样”
  吴国栋把心一横:“就冲你们这种态度,不怎么样。”
  吴宾说:“哟,原来您就这么个水平。”
  他们靠的是什么呢靠觉悟没门儿,他们组一共才两个党员,三个团员。
  靠领导难道杨小东真有这两下子杨小东的情况,吴国栋清楚。他爸爸参加
过国民党,本人不是党团员,一九六七年因为私自开车挨过批判在汽车厂,私
自开车并不稀罕,只是他的办法实在刁钻。自己配了一大堆车门上的钥匙,想开哪
辆就开哪辆。
  把路码表一摘,跑回来再安上,让人察觉不出来新车是跑过的。下了夜班以后
把汽车推着出去,离厂子很远才打火,回来的时候老远就熄火,滑行回到厂门口,
再把车推进来。那时候,反正大家工作都不负责任,好长一段时间,领导和门卫都
没发现。这些事,说明杨小东贼得很。他用什么办法拢住了这帮子人难道像帮会
那样,因为他招数高,大家都拜他做老头子不成靠集体的荣誉感能指望这伙人
有什么集体观念、荣誉感这不,拿着自己的荣誉、集体的荣誉下馆子去了。
  他们靠的是什么对吴国栋来讲始终是个谜。别看他们样样走在前头,他始终
对他们不放心,样样事情,他都提防着他们。就连他们加工好的轴盖,他也觉得像
是土地爷吹的一口仙气变的,糊弄人的。等仙法一过,又会变成一堆铁疙瘩。
  但是,吴国栋是个讲求实际的人。工厂是凭技术干活的地方,班组长要过得硬。
要是技术上不行,跟他关系再好,他也不能用那样的人。虽然从吴国栋个人来说,
他不喜欢杨小东,可是杨小东技术上有一套,干活也不偷奸耍滑,把一个工人的力
气全卖在这儿了。吴国栋要把自己车间的生产搞上去,就得用杨小东这样的人。
  吴国栋发现,陈咏明却是打心眼里喜欢他们。他常看见陈咏明和杨小东那帮子
人在一起聊天,什么都聊:生态平衡、国家领导人频繁出访、尼斯湖怪、国际足球
赛有时,他们还叽里呱啦地讲几句英语或是日语。扯那些有什么用这些人不
好管,就是因为懂得太多。
  陈咏明还很拿他们的意见当回事。比方他们提出,齿轮加工完了之后,随手往
筐里一扔,容易磕碰,精度就会降低,严重地影响产品的质量,前面辛辛苦苦的许
多道工序就白废了。应该设计一种推车式的、有几层格子的工位器具,加工好的齿
轮可以直接摆上去。一层多少格,一格摆多少个,一共多少层,便于计算,防止磕
碰,还便于运输。这道工序到下道工序,一推就推过去了。但是这种车子,除了前
头两个轱辘以外,后头应该是两个可以落地的撑腿。这种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稳定,
不会晃动。杨小东解释说:“因为平时工人看旋转的车床看得太多了,应该尽可能
地在生产环境里消除一切影响工人精神状态的不利因素。”
  车间里的工具箱,从打有工厂那天起,刷的就是黑色。杨小东小组,不知怎么
心血来潮,全刷成了绿的。这么点屁事,也说得天花乱坠:“厂房黑乎乎的、机器
黑乎乎的,看起来多沉闷啊。来点绿,可以调剂调剂人的精神,多出活儿啊。这是
心理学。,,这,挨得上吗陈咏明也跟着瞎哄哄,让大家把工具箱全刷成了绿色。
还说:”好得很。这样的主意,科室干部肯定想不出来,只有在第一线的工人和管
理干部才能想得出来。所以我才决定取消政治部。我们要把每一个基层管理干部变
成政治工作者,让他们懂得企业管理心理学。我看,杨小东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
他们班组的样样工作,才能做得出色。吴国栋,他们的经验要是你们车间能够认真
地消化、推广,你们的生产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你信不信“
  难道使吴国栋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什么心理学上吴国栋
觉得玄乎诱了。
                 七
  画家那张肌肉开始松弛、打皱、下垂的面孔上,竞有一双像儿童一样充盈着幻
想,让人一眼就可以望见五脏六腑的眼睛。这双眼睛可不像他的画,令人那样回味
无穷。但这双眼睛让郑子云心里生出一种又是渴慕,又是怅然的感觉。像在看一幅
活人走不进去,只有心灵才能走进去的美妙的画。但如果放他进去,他肯吗问题
不在于肯或不肯。永远地错过那一站了。他曾想研究人类学、历史、文学,但命运
却让他做了官。
  郑子云喜欢这样的眼睛。他想:要是人们到了这种年龄,眸子还能这样发光该
有多好啊。但那是不可能的。这种闪光,只有在少数人的身上才可以看到。那些人,
直到生命的终结,仍然保留着赤子之心。它是一种难得的财富。拥有这种财富的人,
可以在万般苦涩中游离出甘甜,可以从地狱上升到天堂。
  画家是汪方亮的朋友。汪方亮是个杂家,什么样的朋友全有。
  或是副总理,或是当今苟派的大弟子,或是金石家,或是某饭庄的名厨师
  无非因为在画展上,郑子云对汪方亮赞过那幅画:“这幅画真不错。”
  汪方亮开怀大笑:“夫子,夫子。难得!难得!”你就说不准他是不是挖苦。
继而正色道:“画家的日子不好过呢。”
  郑子云暗暗惊诧,他怎么会给人留下“夫子”的印象。只闷闷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在我们这里,裸体画和睡觉划等号。当然不是和自己老婆睡觉。”他又哈哈
大笑。
  睡觉!画面上,几个慵倦、娇柔、裸体的半人半神的女人,舒展着长长的手臂
和下肢。不过是不长的一幅画布,却仿佛用一种出俗的人才懂得的隐语,在诉说着
亿万年来生命的奥秘。
  那不是某个具体的女人,而是整个的母性。脆弱的躯壳,不仅激起男性的责任,
同时又内含着一种使人生出归属感的强大力量。
  那繁衍人类、孕育历史、诞生天才的力量。
  “你问问他,这幅画肯不肯卖给我”
  幼时,父亲曾对郑子云作过如下的评语:“其犟如牛。”
  没想到,画家把这幅画送给他了。郑子云失悔于自己一时犟性大发,也失悔于
自己一时的冲动。拿这幅画怎么办呢挂,还是不挂要是部里的同志看见他挂这
么一幅裸体画,会怎么想呢他要是个一般的工作人员倒也罢了,凡事,到了他们
这一级干部,会变得又简单,又复杂。不挂呢,又觉得对不起画家的一番诚意。
  不能白拿人家一张画。送些钱吧汪方亮极不赞同:“有什么关系,钱在他眼
里算不了什么。这么一来,反倒伤了人家。你能给人家多少钱你一个月的工资,
还抵不上人家一张巴掌大的画呢。”
  夏竹筠能批准他花那么多钱来买这张“破纸”吗他不敢保证。
  这件事,过去好久了,郑子云心里,却是一直放它不下。
  于是,下午突然想起,不如接上画家,两人一起去馆子里随便坐坐,聊聊,吃
吃。何况整整一天,他心里都泛着一层隐隐的烦躁。
  在这种心情下,他尤其不愿意回家。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上层机关里
的事情,绝非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轻淡淡。任何一句不疼不痒的谈话后面,所囊括
的内容是局外人永远无法估量的。
  前些日子,某单位的一位领导同志,一定要重工业部在一个有国务院各部委负
责人参加的会议上,谈谈重工业部整顿企业的经验。田守诚竟然一口应承下来,并
且把这种招人不服气的事情推给了他,还让他先写个讲话稿送某领导过目。上午,
讲稿退了回来,据秘书小纪同志说,田守诚传达了有关办公室的意见:讲话顶好着
重谈谈重工业部是如何在学大庆的基础上抓好企业整顿的。
  并且说田守诚本人也认为讲稿写得不够全面,主要是“工业学大庆”的旗帜举
得不够高,云云。郑子云听后,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不过是从我们的实际情况
出发去抓企业整顿的,怎么可能要什么给什么呢”随手把讲稿一撕两半,对秘书
说:“小纪!打个电话,说我不讲了。”
  汪方亮赶紧叫住小纪:“慢点。”然后对郑子云说:“还是送一个讲话提纲,
至于具体怎么讲,到了会上还可以即兴发挥嘛。是不是还是讲一下为好”
  郑子云眼睛也不抬地回绝道:“不必了。”
  “那就由你吧。不过,小纪,电话要这样打,就说郑副部长觉得我们的工作做
得还很不够,没有什么好讲的。”
  郑子云哭笑不得地看着汪方亮。
  汪方亮两手一摊:“何必呢不值得的。”
  冷静下来,郑子云也自知过于偏激,不如汪方亮的练达,对于做领导工作的人,
偏激几乎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可是他的犟劲一上来,便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参加革
命几十年,经历过多少运动,为这个毛病挨了多少次整,生生没有把他教训过来。
  纪恒全是郑子云官复原职以后,由于部部门委派给郑子云的秘书。
  郑子云从来不指名要谁当自己的秘书,或把秘书当成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
:比方,一支钢笔,或一个笔记本子,走哪儿带到哪儿。他觉得那是渗透了封建意
识的一种表现。他并不认为非在哪个位置上呆一辈子不可。没有必要往上投靠谁的
门下,往下纠结一帮人,形成一股力量,为巩固既得的一切而绞尽脑汁。把他放在
这儿,他就拼着性命去干,把他扒拉掉,他可以读书去,有那么多书好读啊。或者,
教书去。有那么多青年渴望着投身到火热的建设中来,需要上一代人,把几十年正
反两方面的经验告诉他们。 


第十五章 
 
  纪恒全曾给几位部长当过秘书,有着当秘书的足够经验,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郑子云的毛病,他太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脾气,常常别出
心裁地干些不合乎常规的事情。光凭这一点,纪恒全料定郑子云的官运,充其量也
只能当到这个份上。就是这顶乌纱帽,也不知怎么会阴错阳差地落到了郑子云的头
上。这种任性的人,天生是一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也许有什么机缘上去了,
但早晚会跌得很惨,决不会四平八稳地把这个差事干到头。他很有兴味地注意着郑
子云的一切,像在生物实验室里,观察那些服过什么药物,或注射过什么针剂的小
白鼠。暗中注意收集、记录着郑子云的信件、电话、谈话内容以及经常来往的人等,
说不定将来就有用得着的时候。
  也许不应该苛刻地责难纪恒全什么,他和某些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某种生活
的副产品。他所缺少的,并不很多,只是一般人都有的那点正义感。他其实是个非
常能干,有充分能力适应各种领导胃口的秘书。但是,给郑子云这样的人做秘书,
他显得过于复杂了。
  作为一个副部长,竟然这样处理事情,纪恒全觉得郑子云不通世事简直到了愚
蠢的地步。你就是不想追随什么潮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总会让人心里感到不痛
快吧人和人之问的关系,有时相当微妙。转眼之间就把人给得罪了。
  纪恒全决定照着汪方亮的意见去办。就是郑子云火头过后.知道他没照他的意
见办,也不会为这种事情责怪他。郑子云总该明白这样做实际上是维护他。真正让
人感到不可忽视的是汪方亮,虽然他整天嘻嘻哈哈,什么事都不大在乎的样子,却
是真厉害的人。这种人,只有到了关键的时候才会动真的。就连田部长也怕他几分。
  电话里,夏竹筠也穷追不舍:“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和谁一起吃饭”
  “谁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那一张画,在客厅的墙壁上,至少挂了一个月。
三十多天,她天天面对着它,竟连作画人的签名也没看过一眼。再说,为什么都得
是她认识的呢好像有一则外国幽默:要是哥伦布有个老婆,他会发现美洲吗“
你到哪儿去”
  “同谁一块儿去”
  “去干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是哥伦布什么也发现不了。
  然后,她大发雷霆:“年三十你也不回家,啊!这个家我看你干脆别要了。”
——那倒真会宰了他——“方方和培文、小外孙子都叫家吃饭,你倒和个什么画画
的下馆子去了。”她说到画画的那种口气,活像说到一盘烧坏了的牛肉,或是一段
不称心的衣料。
  “我在哪儿吃饭的自由还是有吧。”郑子云懒懒地应着,根本不听电话那边还
在喷射着的岩浆或是炮弹,“咔嗒”一声把话筒放到叉簧上。
  听见大女婿回家,他更不要回家了,他讨厌那位“门当户对”的亲家。那是夏
竹筠的乘龙快婿,浑身上下也自有一种暴发户的味道。让郑子云想起进城以前,他
在农村常见的、身上冒着小磨香油味儿的小商贩。
  让他们那一伙冒着小磨香油味儿的人一起热闹去吧,只是苦了圆圆。郑子云后
悔没把圆圆招呼出来,可他懒得再打电话,再听那火山爆发的声音。只有圆圆才是
牵系他和那个家的惟一纽带。
  那窄小的死胡同,就连极精巧的“丰田”车也没有转身的余地,司机老杨是把
车倒着开进去的。
  那小小的四合院,原来也许是个独门独户。长着北京人爱种的枣树、柿树、茉
莉、月季曾经是温馨、宁静的。但不知从什么年月起,搬进了许多人家。家家
的小厨房,像雨后林子里突然长出来的蘑菇,又像河堤上伸向河床的护堤基石,往
小院当中延伸着。

  院子里什么味道全有:醋熘白菜,葱花烙饼,油煎带鱼什么声音也全有:
两口子吵架,婴儿啼哭,收音机放到最大音量,河北梆子,慷慨激昂。从这音量可
以猜出,开收音机的人,准是个耳朵挺背又在剁肉馅的老奶奶。她们大清早一睁开
眼就会把收音机拧开,从早到晚,就这么哇啦哇啦地响着。别管是播送《天鹅湖》,
还是《资本论》浅释,或是《说岳全传》其实她们一个字,一个音符也没听进
去。
  画家的画室,竟在一九七六年地震时搭下的防震棚里。矮小、阴冷。夏天恐怕
还会酷热难当,墙上还会潮得把糊的那层报纸洇湿。身材高大的画家不得不拱背站
立着。可是,只要往案子上那画了半截的,以及墙上挂着的那些画瞧上一眼,人就
会忘记这小屋、小院里的气味和嘈杂。郑子云不由得想,中国的知识分子,大概是
顶“物美价廉”的了。他痴痴地站在那小屋里,想起自己部里的那些技术人员,还
有工厂里的那些工人群众,又很快地修订了自己的想法,不,中国的老百姓,可以
说是顶“物美价廉”的了。
  在汽车上,画家忽然冒出一句:“解放这三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部长——”
  郑子云打断他:“副部长。”
  “就连个副局长,也没到我家里来过。不过您可别以为我是那种受宠若惊的小
人,我看重的并不是您的官衔,而是您对我的事业的理解,您那种待人处世的精神。”
画家说得很快,而且还带着一种气汹汹的样子握着车门上的手柄,好像时刻准备着,
只要郑子云有一点误解,他便会立刻打开车门,跳出汽车。
  郑子云并不说什么,只是无言地拍了,拍画家放在车座上的手背。
  郑子云感慨。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有时却是那么容易沟通,而朝夕相处了多少
年的人,却是那么的隔膜。这大概只能从气质是否相通去找原因。郑子云又想起了
圆圆、夏竹筠、田守诚突然,叶知秋那张其丑无比的面庞在眼前闪现。
  在周围一片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声中,他们显得太斯文了。一小口、一小口地
吮着杯中的茅台,静静地、慢慢地嚼着。老了,牙齿不那么好,胃口也不那么好了。
烟吸得倒不少,话说得也很多。。右边的一桌,几个年轻人喝得红头胀脸,一个劲
儿地嚷着:“七个巧呀!,,”六六顺呀!“
  “五魁首呀!”
  “八匹马呀!”
  “全!”
  “宝!”
  不管不顾,闹得整个餐厅里的人都不安生。服务员不得不过去对他们进行干预。
  画家皱着眉头:“中国人总是把吃饭的气氛搞得很热闹。”
  郑子云环顾四周:“这个餐厅里,就数咱们两个人年纪大了,全是年轻人。也
难怪,好像下饭馆、喝酒,是他们业余时间里惟一的消遣。不然干什么呢他们正
是精力过剩的时候。跳舞不行。
  好笑,五十年代跳舞盛行的时候,也没跳出多少流氓来嘛。文化生活又不够丰
富。旅游又没那个经济条件我倒是同情他们,可是爱莫能助。关键在于我们
要创造一个可以发挥他们精力的正常渠道。“
  画家感喟:“是这样。”
  “为什么我们一些人对年轻人的某些希望、要求,那样大惊小怪,那样痛恨
好像因为他们想的和我们不一样,就都成了叛逆者。其实,我们所想、所干的,不
是也同我们的父辈不一样吗而那不一样的程度,也许比现在的青年人和我们的距
离更大一些。
  我们既然是辩证唯物主义者,为什么我们不承认他们也有权力变革我们所承认、
所认可的东西呢我不是指那些违反党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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