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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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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克里赫太太读到这些疯话,他连冷汗都吓出来了。开头还有一腔怒意支持他;但
到了第二天,他知道那封信除了使他跟弥娜完全断绝以外决不会有别的后果:那可是他
最怕的灾难了。他还希望克里赫太太知道他脾气暴躁,不至于当真,只把他训斥一顿了
事;而且,谁知道,或许他真诚的热情还能把她感动呢。他等着,只要来一句话,他就
会去扑在她脚下。他等了五天。然后来了一封信:
    “亲爱的先生,既然你认为我们之中有误会,那末最好不要把误会延长下去。你觉
得我们的关系使你痛苦,那我决不敢勉强。在这种情形之下大家不再来往,想必你认为
很自然的罢。希望你将来有别的朋友,能照你的心意了解你。我相信你前程远大,我要
远远的,很同情的,关切你的音乐生涯。
                 约瑟芬?冯?克里赫”
    最严厉的责备也不至于这样残酷。克利斯朵夫眼看自己完了。诬蔑你的人是容易对
付的。但对于这种礼貌周全的冷淡,又有什么办法?他骇坏了。想到从今以后看不到弥
娜,永远看不到弥娜,他是受不了的。他觉得跟爱情相比,哪怕是一点儿的爱情,世界
上所有的傲气都值不得什么。他完全忘了尊严,变得毫无骨气,又写了几封请求原谅的
信,跟他发疯一般闹脾气的信一样荒谬。没有回音。——什么都完了。
    他差点儿死。他想自杀,想杀人。至少他自以为这样想。他恨不得杀人放火。有些
儿童的爱与恨的高潮是大家想不到的,而那种极端的爱与恨就在侵蚀儿童的心。这是他
童年最凶险的难关。过了这一关,他的童年结束了,意志受过锻炼了,可是也险些儿给
完全摧毁掉。
    他活不下去了。几小时的靠着窗子,望着院子里的砖地,象小时候一样,他想到有
个方法可以逃避人生的苦难。方法就在这儿,在他眼睛底下,而且是立刻见效的
立刻吗?谁知道?也许先要受几小时惨酷的痛苦这几小时不等于几世纪吗?
可是他儿童的绝望已经到了那种地步,逼得他老在这些念头中打转。
    鲁意莎看出他在痛苦;虽然猜不透他想些什么,但凭着本能已经有了危险的预感。
她竭力去接近儿子,想知道他的痛苦,为的是要安慰他。但可怜的女人早就不会跟克利
斯朵夫说什么心腹话了。好些年来,他老是把思想压在心里;而她为了物质生活的烦恼,
也没有时间再去猜儿子的心事,现在想来帮助他,却不知从何下手。她在他四周绕来绕
去,象个在地狱中受难的幽灵;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些安慰他的话,可是不敢开口,生怕
恼了他。并且她虽然非常留神,她的举动,甚至只要她一露面,他都觉得生气;因为她
一向不大伶俐,而他也不大宽容。他的确爱着母亲,母亲也爱着他。但只消那末一点儿
小事就能使两个相爱的人各自东西。例如一句过火的话,一些笨拙的举动,无意之间的
眨一眨眼睛,扯一扯鼻子,或是吃饭、走路、笑的方式,或是没法分析的一种生理上的
不痛快尽管大家心里认为不值一提,实际却有数不清说不尽的意义。而往往就是这
种小地方,足以便母子、兄弟、朋友、那么亲近的人永远变成陌路。
    因此克利斯朵夫在他的难关中并不能在母亲身上找到依傍。何况情欲的自私只知有
情欲,别人的好意对它也没有什么用。
    一天晚上,家里的人都睡了,他坐在房里既不思想也不动弹,只是没头没脑的浸在
那些危险的念头中间:静悄悄的小街上忽然响起一阵脚声,紧跟着大门上敲了一下,把
他从迷惘中惊醒了,听到有些模糊的人声。他记起父亲还没回家,愤愤的想大概又是喝
醉了被人送回来,象上星期人家发见他倒在街上那样。曼希沃,这时已经毫无节制;他
的不顾一切的纵酒与胡闹,换了别人早已送命,而他体育家般的健康还是毫无影响。他
一个人吃的抵得几个人,喝啤酒来非烂醉不休,淋着冷雨在外边过夜,跟人打架的时候
给揍个半死,可是第二天爬起来照旧嘻嘻哈哈,还想要周围的人跟他一样快活。
    鲁意莎已经下了床,急急忙忙去开门了。克利斯朵夫一动不动,掩着耳朵,不愿意
听父亲醉后的嘟囔,和邻居叽叽咕咕的埋怨
    突然有阵说不出的凄怆揪住了他的心:他怕出了什么事而立刻一阵惨叫声使他
抬起头来,向门外冲去
    黑魆魆的过道里,只有摇曳不定的一盏灯笼的微光,在一群低声说话的人中间,象
当年的祖父一样,担架上躺着个湿淋淋的,一动不动的身体。鲁意莎扑在他颈上痛哭。
人家在磨坊旁边的小沟里发见了曼希沃的尸体。
    克利斯朵夫叫了一声。世界上别的一切都消灭了,别的痛苦都给扫空了。他扑在父
亲身上,挨着母亲,他们俩一块儿哭着。
    曼希沃脸上的表情变得庄严,肃穆;克利斯朵夫坐在床头守着长眠的父亲,觉得亡
人那股阴沉安静的气息浸透了他的心。儿童的热情,象热病的高潮一般退尽了;坟墓里
的凉气把什么都吹掉了。什么弥娜,什么骄傲,什么爱情,唉!多可怜!在唯一的现实
——死亡——面前,一切都无足重轻了。凭你怎么受苦,愿望,骚动,临了还不是死吗?
难道还值得去受苦,愿望,骚动吗?
    他望着睡着的父亲,觉得无限哀怜。他生前的慈爱与温情,哪怕是一桩极小的事,
克利斯朵夫也记起来了。尽管缺点那么多,曼希沃究竟不是个凶横的人,也有许多好的
脾性。他爱家里的人。他老实。他有些克拉夫脱刚强正直的家风:凡是跟道德与名誉有
关的,决不许任意曲解,而上流社会不十分当真的某些丑事,他可绝不容忍。他也很勇
敢,碰到无论什么危险的关头会高高兴兴的挺身而出。固然他很会花钱,但对别人也一
样的豪爽:看见人家发愁,他是受不了的;随便遇上什么穷人,他会倾其所有的——连
非他所有的在内,一起送掉。这一切优点,此刻在克利斯朵夫眼前都显出来了:他还把
它们夸大。他觉得一向错看了父亲,没有好好的爱他。他看出父亲是给人生打败的:这
颗不幸的灵魂随波逐流的被拖下了水,没有一点儿反抗的勇气,此刻仿佛对着虚度的一
生在那里呻吟哀叹。他又听到了那次父亲的求告,使他当时为之心碎的那种口吻:
    “克利斯朵夫!别瞧不起我!”
    他悔恨交迸的扑在床上,哭着,吻着死者的脸,象从前一样的再三嚷着:
    “亲爱的爸爸,我没有瞧不起您,我爱您!原谅我罢!”
    可是耳朵里那个哀号的声音并没静下来,还在惨痛的叫着:
    “别瞧不起我!别瞧不起我!”
    而突然之间,克利斯朵夫好象看到自己就躺在死者的地位,那可怕的话就在自己嘴
里喊出来;而虚度了一生,无可挽回的虚度了一生的痛苦,就压在自己心上。于是他不
胜惊骇的想道:“宁可受尽世界上的痛苦,受尽世界上的灾难,可千万不能到这个地步!
〃他不是险些儿到了这一步吗?他不是想毁灭自己的生命,毫无血气的逃避他的痛苦
吗?以死来鄙薄自己,出卖自己,否定自己的信仰,但世界上最大的刑罚,最大的罪过:
跟这个罪过相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欺骗,还不等于小孩子的悲伤?
    他看到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无情的战斗,凡是要做个够得上称为人的人,都得
时时刻刻向无形的敌人作战:本能中那些致人死命的力量,乱人心意的欲望,暧昧的念
头,使你堕落使你自行毁灭的念头,都是这一类的顽敌。他看到自己差点儿堕入深渊,
也看到幸福与爱情只是一时的凄罔,为的是教你精神解体,自暴自弃。于是,这十五岁
的清教徒听见了他的上帝的声音:
    “望前啊,望前啊,永远不能停下来。”
    “可是主啊,上哪儿去呢?不论我干些什么,不论我上哪儿,结局不都是一样,不
是早就摆在那里了吗?”
    “啊,去死罢,你们这些不得不死的人!去受苦罢,你们这些非受苦不可的人!人
不是为了快乐而生的,是为了服从我的意志的。痛苦罢!死罢!可是别忘了你的使命是
做个人。——你就得做个人。”
 
                  07
第一部 于莱之家

    家里变得冷清清的。父亲死后,仿佛一切都死了。没有了曼希沃的粗嗓子,从早到
晚就只听见令人厌烦的河水的声音。
    克利斯朵夫发愤之下,埋头工作了。他因为过去希图幸福而恨自己,要罚自己。人
家安慰他,或是跟他说些亲热的话,他都逞着傲气置之不理。他聚精会神干着他的日常
工作,冷冰冰的一心教课。知道他遭了不幸的学生,认为他的无动于衷不近情理。但年
纪大一些而受过患难的,懂得一个孩子这种表面上的冷淡,实际是藏着多少痛苦,便觉
得他可怜。他并不接受他们的同情。便是音乐也不能给他什么安慰,而仅仅是他的一项
功课。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或者自以为不感兴趣,故意要把生活弄得毫无意义而仍然
活下去,仿佛这样他才痛快一点。
    两个兄弟,看到家中遭了丧事那么冷静,都害怕起来,赶紧望外逃了。洛陶夫进了
丹沃陶伯父的铺子,住宿在那里。恩斯德当过了两三种行业的学徒,结果上了船,在莱
茵河上走着美因茨和科隆的航线;他直要用钱的时候才回来一次。家里只剩了克利斯朵
夫和母亲两人,屋子显得太大了;而经济的困难,和父亲死后发觉的债务,使他们不得
不忍痛去找一个更简陋而更便宜的住所。
    在菜市街上,他们找到了一个三层楼面,一共有两三间房。地点是在城中心,非常
嘈杂,跟河流,树木,所有亲切的地方都离得远了。但这时候应当听从理智,不能再凭
感情作主。克利斯朵夫在此又找到了一个好机会教自己受些委屈。屋子的主人,法院的
老书记官于莱,和祖父是朋友,跟他们都认识的:这一点就足以使鲁意莎打定主意;她
守着空荡荡的老家太孤独了,只想去接近一般不忘记她心爱的家属的人。
    他们开始准备搬家。在那所教人又爱又难受的,从此永别的老屋里,他们待了最后
几天,深深体会着那种凄凉的情味。为了害羞或害怕,他们竟不大敢彼此诉说痛苦。各
人都以为不应该让自己的感伤向对方流露。护窗板关了一半,房里阴惨惨的,两人在饭
桌上急匆匆的吃着饭,说话也不敢高声,互相望也不敢望,生怕藏不住心中的慌乱。他
们一吃完就分手:克利斯朵夫出门去做他的事,但一有空就回来,偷偷的溜进家里,提
着足尖走上他的卧房或是阁楼,关了门,坐在屋角的一口旧箱子上或是窗槛上,不思不
想的呆在那里,而一走路就会东响一下西响一下的老屋子,有种莫名片妙的嗡嗡声填满
他的耳朵。他的心跟屋子一样的颤动。他战战兢兢的留神着屋内屋外的声息,楼板的响
声,和许多细小莫辨而熟悉的声音:那是他一听就知道的。他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全是
过去的形象,直要圣?马丁寺的大钟提醒他又得上工的时候才醒过来。
 
    鲁意莎在下一层楼上,轻轻的走来走去。一忽儿脚声听不见了,她可以几小时的没
有声音。克利斯朵夫伸着耳朵细听,不大放心的走下来。一个人遭了大难以后,就会长
时期的这样动辄焦心。他把门推开一半:母亲背朝着他,坐在壁橱前面,四周堆满着许
多东西:破布,旧东西,七零八落的杂物,都是她想清理而搬出来的。可是她没有气力
收拾:每样东西都使她想起一些往事;她把它们翻过来转过去,胡思乱想起来;东西在
手里掉下了,她垂着手臂,瘫在椅子里,几小时的在痛苦的麻痹状态中发呆。
    现在,可怜的鲁意莎就靠回想过日子,——回想她那个苦多乐少的过去。但她受苦
受惯了,只要人家回报她一点儿好意就感激不尽;几道仅有的微光已尽够照明她的一生。
曼希沃给她的磨折已经完全忘了,她只记得他的好处。结婚的经过是她生气最了不起的
一件事。曼希沃固然是由于一时冲动而很快就后悔了,她可是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给他的,
以为人家爱她也跟她爱人家一样,因此很感激曼希沃?至于丈夫以后的改变,她根本不
想去了解。既不能看到事实的真相,她只知道凭着谦卑与勇敢的本性去接受事实;象她
这样的妇女是用不着了解人生就能活下去的。凡是自己弄不清的,她都让上帝去解释。
一种特殊的虔诚,使她把从丈夫与旁人那里受到的委屈,统统认作上帝的意思,而只把
人家对她的好意算在人家头上。所以她那种悲惨的生活并没给她留下辛酸的回忆;她只
觉得衰弱的身体给多年吃不饱而劳苦的生活搅坏了。曼希沃不在了,两个儿子高飞远走,
离开了老家,另外一个也似乎不需要她了,她就完全失掉了活动的勇气:疲乏之极,恍
恍惚惚,意志已经麻木了。她正患着神经衰弱症,一般辛苦的人老年逢到意外的打击而
失掉了工作的意义,往往会有这种情形。她打不起精神来把袜子编织完工,把找东西的
抽OE?收拾好,连站起身子关窗的劲也没有:她坐在那里,脑子里空空洞洞,筋疲力尽,
只能够回想。她觉得自己的衰老而为之脸红,竭力不让儿子发觉;而克利斯朵夫只顾着
自己的痛苦,什么也没注意。当然,他对母亲现在动作说话之慢,暗中很不耐烦;但尽
管这些情形和她往日的习惯大不相同,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有一天他撞见母亲手里抓着、膝上放着、脚下堆着、地板上铺着各种各样的破布,
才破题儿第一遭的奇怪起来。她伸着脖子,探着头,呆着脸,听见他进来不禁吓了一跳,
苍白的腮帮上泛起红晕,不由自主的做了一个动作,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一边勉强笑
了笑,嘟囔着:
    “你瞧,我整东西来着”
    可怜的母亲对着往事的遗迹发呆的模样,他看了伤心之极,非常同情。但他故意用
着稍微粗暴而埋怨的口吻,想使她振作一下:
    “喂!妈妈,您这样可不行哪!屋子关得严严的,老待在那些灰尘中间,太不卫生
了。上点儿劲吧,赶快把东西收起来。”
    “好罢,〃她很和顺的回答。
    她勉强站起身子,想把东西归还到抽屉里去,但又立刻坐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让手
里的东西掉在地下。〃噢!不成,不成,我简直收拾不了!〃她说着哭起来了。
    他吓坏了,弯下身子摩着她的头:“哎,妈妈,怎么啦?要不要我帮忙?您病了吗?”
    她不作声,只一劲儿的抽抽搭搭。他握着她的手,跪在她前面,想在这间黑魆魆的
屋子里把她看个仔细。
    “妈妈!〃他有点揪心了。
    鲁意莎把头靠着他的肩膀,眼泪直淌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她把他紧紧的搂着,〃你不会离开我罢?你得答应我,你不离
开我罢?”
    他听了心都碎了:“不会的,妈妈,我不离开您的。您哪儿来的这种念头?”
    “我多苦恼!他们全把我丢了,丢了〃她指着周围的东西,可不知她说的是那些
东西,还是她的儿子和死了的人。
    “你会陪着我吗?不离开我吗?要是你也走了,我怎么办呢?”
    “我不走的。咱们住在一块儿。别哭啦。我答应您得了。”
    她还是哭着,没法停下来。他拿手帕替她抹着眼泪。
    “您心里想着什么啊,好妈妈?您难过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竭力静下来装出笑脸。
    “我再想得明白也没用:为了一点儿小事就会哭起来你瞧,我又来了原谅
我罢。我真傻。我老了,没精神了,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我对什么事也不中用了。我真
想把自己跟这些东西一块儿埋掉算了。”
    他把她象孩子一样紧紧的抱在怀里。
    “别难受啦,您歇歇罢,别乱想了”
    她慢慢的静下来。
 
    “真胡闹,我自己也难为情可是怎么会这样的呢?怎么会这样的呢?”
    这位一辈子勤勉的老太太,弄不明白她的精力怎么会一下子衰退的,只觉得非常难
受。克利斯朵夫只做不觉得。
    “妈妈,大概您是累了罢,〃他竭力装出毫不介意的口吻。“没关系的,您瞧着吧。”
    但他在那里担心了。他从小看惯母亲勇敢,隐忍,对所有的磨折都不声不响的抵抗
过来。这一回的精神崩溃使他害怕了。
    他帮着把散在地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她往往抓着一件东西舍不得放下;他就轻轻的
从她手里拿走,而她也让他拿走了。
    从这天气,他尽量多跟母亲在一块儿。工作完毕,他不再关在自己房里而来陪她了。
他觉得她那么孤独,又不够坚强担受这孤独:把她这样的丢在一边是很危险的。
    夜晚,他坐在她身旁,靠近打开着的临街的窗。田野慢慢黑下来了。人们一个一个
的都在回家。远远的屋子里,亮起小小的灯光。这些景象,他们见过千百次,可是不久
就要看不到了。两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互相指出黄昏时那些熟悉的,早就预料到的小
事,感到很新鲜。他们往往半晌不作声。鲁意莎莫名片妙的提到忽然想起的一件往事,
一些断片的回忆。如今身旁有了一颗对她怜爱的心,她舌头比较松动了。她费了很大的
劲想说话,可是不容易:因为平时在家老躲在一边,认为丈夫儿子都太聪明了,和她谈
不上话的;她从来不敢在他们之间插一句嘴。克利斯朵夫现在这种孝顺而殷勤的态度,
对她完全是新鲜的,使她非常快慰也非常胆怯。她搜索枯肠,只表达不出胸中的意思;
句子都是有头无尾的,不清不楚的。有时她对自己所说的也难为情起来,望着儿子,一
桩事讲了一半就停止了。他握着她的手:她才放下了心,他对于这颗儿童般的慈母的心
不胜怜爱,那是他小时候的避难所,而此刻倒是它来向他找依傍了。他又高兴又悲哀的
听着那些无聊的,除了他以外谁也不感兴趣的唠叨,听着那平凡而没有欢乐的一生的,
微不足道的,但鲁意莎认为极宝贵的回忆。他有时拿别的话打断她,怕她因回想而伤心,
劝她睡觉。她懂得他的意思,便用着感激的眼神望着他说:“真的,这样我心里倒觉得
舒服些;咱们再待一会儿罢。”
    他们坐到深夜,等街坊上全睡熟了的时候方始分手。她因为胸中的郁积发泄了一部
分,觉得松快了些;他因为精神上多了一重担负,有点闷闷不乐。
    搬家的日子到了。前一天晚上,他们在不点灯火的房间里比平时逗留得更久,一句
话也不说。每隔一些时候,鲁意莎叹一声:“唉!天哪!〃克利斯朵夫提到明天搬场的许
多小节目,想使母亲分心。她不愿意睡觉,克利斯朵夫很温和的催她去睡。但他自己回
到房里,也隔了好久才上床。靠着窗子,他竭力透过黑暗,对屋子底下黑魆魆的河面最
后望了一番。他听到弥娜花园里大树之间的风声。天上很黑。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一阵
冷雨开始下起来了。定风针格格的响着。隔壁屋里有个孩子在啼哭。黑夜压在地面上,
阴惨惨的教你透不过气来。破裂的钟声报出单调的时刻,一点,半点,一刻,在沉闷静
寂的空气中叮叮噹噹,和屋顶上的雨声交错并起。
    等到克利斯朵夫心中打着寒噤终于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见下一层楼上有关窗的声音。
上了床,他想到穷人怀念过去真是件可悲的事:因为他们不够资格象有钱的人一样有什
么过去;他们没有一个家,世界上没有一席地可以让他们珍藏自己的回忆:他们的欢乐,
他们的苦恼,他们所有的岁月,结果都在风中飘零四散。
    第二天,他们在倾盆大雨中把破旧的家具搬往新居。老地毯匠费休借给他们一辆小
车和一匹小马,自己也过来帮忙。但他们不能把所有的家具带走,新租的房子比老屋窄
得多。克利斯朵夫只能劝母亲把一些最旧最无用的丢掉。而这也费了好多口舌;她对无
论什么小东西都认为很有价值:一张摆不起的桌子,一张破椅子,什么也不愿意牺牲。
直要费休拿出他跟祖父老朋友的身分,帮克利斯朵夫一边劝一边埋怨;而这好人也了解
她的痛苦,答应把这些宝贵的破东西存一部分在他家里,等他们将来去拿。这样,她才
忍痛把它们留了下来。
    搬家的事早就通知了两个兄弟,但恩斯德上一天回来说他没有空,不能到场;洛陶
夫只在中午的时候出现了一下;他看着家具装上车子,发表了一些意见,就匆匆忙忙的
走了。
    他们在满是泥浆的街上出发了。克利斯朵夫拉着缰绳,马在泥泞的街面上滑来滑去。
鲁意莎靠着儿子身边走,替他挡着雨。然后他们在潮湿的屋子里把东西安顿下来。天上
云层很低,半明半暗的日色使房间更阴沉了。要没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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