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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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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着小步。他们走着乡下的路,穿过锄松的田,闻到又香又浓的味道。蟋蟀叫着。很大
的乌鸦斜蹲在路上远远的望着他们,他们一走近,就笨重的飞走了。
    祖父咳了几声。克利斯朵夫很明白这个意思。老人极想讲故事,但要孩子向他请求。
克利斯朵夫立刻凑上去。他们俩很投机。老人非常喜欢孙子;有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更
使他快乐。他喜欢讲他自己从前的事,或是古今伟人的历史。那时他变得慷慨激昂;发
抖的声音表示他象孩子一般的快乐连压也压不下去。他自己听得高兴极了。不幸逢到他
要开口,总是找不到字儿。那是他惯有的苦闷;只要他有了高谈阔论的兴致,话就说不
上来。但他事过即忘,所以永远不会灰心。
    他讲着古罗马执政雷古卢斯,公元前的日耳曼族首领阿米奴斯,也讲到德国大将吕
佐夫的轻骑兵——诗人克尔纳,和那个想刺死拿破仑皇帝的施塔普斯。他眉飞色舞,讲
着那些空前绝后的壮烈的事迹。他说出许多历史的名辞,声调那么庄严,简直没法了解;
他自以为有本领使听的人在惊险关头心痒难熬,他停下来,装做要闭过气去,大声的擤
鼻涕;孩子急得嗄着嗓子问:“后来呢,祖父?〃那时,老人快活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后来克利斯朵夫大了一些,懂得了祖父的脾气,就有心装做对故事的下文满不在乎,
使老人大为难过。——但眼前他是完全给祖父的魔力吸住的。听到激动的地方,他的血
跑得很快。他不大了解讲的是谁,那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不知祖父是否认识阿米奴斯,
也不知雷古卢斯是否——天知道为什么缘故——上星期日他在教堂里看到的某一个人,
但英勇的事迹使他和老人都骄傲得心花怒放,仿佛那些事就是他们自己做的;因为老的
小的都是一样的孩子气。
    克利斯朵夫不大得劲的时候,就是祖父讲到悲壮的段落,常常要插一段念念不忘的
说教。那都是关于道德的教训,劝人为善的老生常谈,例如:“温良胜于强暴〃,——或
是〃荣誉比生命更宝贵〃,——或是〃宁善毋恶〃;——可是在他说来,意义并没这样清楚。
祖父不怕年轻小子的批评,照例张大片辞,颠来倒去说着同样的话,句子也不说完全,
或者是说话之间把自己也弄糊涂了,就信口胡诌,来填补思想的空隙;他还用手势加强
说话的力量,而手势的意义往往和内容相反。孩子毕恭毕敬的听着,以为祖父很会说话,
可是沉闷了一点。
    关于那个征服过欧洲的科西嘉人①的离奇的传说,他们俩都是喜欢常常提到的。祖
父曾经认识拿破仑,差点儿和他交战。但他是赏识敌人的伟大的,他说过几十遍:他肯
牺牲一条手臂,要是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生在莱茵河的这一边。可是天违人意:拿破仑毕
竟是法国人;于是祖父只得佩服他,和他鏖战,——就是说差点儿和拿破仑交锋。当时
拿破仑离开祖父的阵地只有四十多里,祖父他们是被派去迎击的,可是那一小队人马忽
然一阵慌乱,往树林里乱窜,大家一边逃一边喊:“我们上当了!〃据祖父说,他徒然想
收拾残兵,徒然起在他们前面,威吓看,哭着:但他们象潮水一般把他簇拥着走,等到
明天,离开战场已不知多远了,——祖父就是把溃退的地方叫做战场的。——克利斯朵
夫可急于要他接讲大英雄的战功;他想着那些在世界上追奔逐北的奇迹出了神。他仿佛
眼见拿破仑后面跟着无数的人,喊着爱戴他的口号,只要他举手一挥,他们便旋风似的
向前追击,而敌人是永远望风而逃的。这简直是一篇童话。祖父又锦上添花的加了一些,
使故事格外生色;拿破仑征服了西班牙,也差不多征服了他最厌恶的英国。    
  ①指拿破仑,因科西嘉为拿破仑出生地。
 
    克拉夫脱老人在热烈的叙述中,对大英雄有时不免愤愤的骂几句。原来他是激起了
爱国心,而他的爱国热诚,也许在拿破仑败北的时节比着耶拿一役普鲁士大败的时节更
高昂。他把话打断了,对着莱茵河挥舞老拳,轻蔑的吐一口唾沫,找些高贵的字来骂,
——他决不有失身分的说下流话。——他把拿破仑叫作坏蛋,野兽,没有道德的人。如
果祖父这种话是想培养儿童的正义感,那么得承认他并没达到目的;因为幼稚的逻辑很
容易以为〃如果这样的大人物没有道德,可见道德并不怎么了不起,第一还是做个大人物
要紧〃。可是老人万万想不到孩子会有这种念头。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各人品着自己的一套想法回味那些神奇的故事,——除非祖父
在路上遇见了他贵族学生的家长出来散步。那时他会老半天的停下来,深深的鞠躬,说
着一大串过分的客套话。孩子听着不知怎样的脸红了。但祖父骨子里是尊重当今的权势
的,尊重〃成功的〃人的;他那样敬爱他故事中的英雄,大概也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有成就,
地位爬得更高。
    天气极热的时候,老克拉夫脱坐在一株树底下,一忽儿就睡着了。克利斯朵夫坐在
他旁边,挑的地方不是一堆摇摇欲坠的石子,就是一块界石,或是什么高而不方便的古
怪的位置;两条小腿荡来荡去,一边哼着,一边胡思乱想。再不然他仰天躺着,看着飞
跑的云,觉得它们象牛,象巨人,象帽子,象老婆婆,象广漠无垠的风景。他和它们低
声谈话;或者留神那块要被大云吞下去的小云;他怕那些跑得飞快,或是黑得有点儿蓝
的云。他觉得它们在生命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怎么祖父跟母亲都不注意呢?它们要凶
器来一定是挺可怕的。幸而它们过去了,呆头呆脑的,滑稽可笑的,也不歇歇脚。孩子
终于望得眼睛都花了,手脚乱动,好似要从半空中掉下来似的。他睒着眼皮,有点瞌睡
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树叶在阳光中轻轻颤抖,一层淡薄的水气在空气中飘过,迷
惘的苍蝇旋转飞舞,嗡嗡的闹成一片,象大风琴;促织最喜欢夏天的炎热,一劲儿的乱
叫:慢慢的,一切都静下去了树颠啄木鸟的叫声有种奇怪的音色。平原上,远远的
有个乡下人在吆喝他的牛;马蹄在明晃晃的路上响着。克利斯朵夫的眼睛闭上了。在他
旁边,横在沟槽里的枯枝上,有只蚂蚁爬着。他迷糊了,几个世纪过去了。醒过来
的时候,蚂蚁还没有爬完那小枝。
    有时祖父睡得太久了;他的脸变得死板板的,长鼻子显得更长了,嘴巴张得很大。
克利斯朵夫不大放心的望着他,生怕他的头会变成一个怪样子。他高声的唱,或者从石
子堆上稀里哗啦的滚下来,想惊醒祖父。有一天,他想出把几支松针扔在他的脸上,告
诉他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老人相信了,克利斯朵夫暗里很好笑。他想再来一下;不料才
举手就看见祖父眼睁睁的望着他。那真糟糕透啦:老人是讲究威严的,不答应人家跟他
开玩笑,对他失敬;他们俩为此竟冷淡了一个多星期。
    路愈坏,克利斯朵夫觉得愈美。每块石子的位置对他都有一种意义;而且所有石子
的地位他都记得烂熟。车轮的痕迹等于地壳的变动,和陶努斯山脉①差不多是一类的。
屋子周围二公里以内路上的凹凸,在他脑子里清清楚楚有张图形。所以每逢他把那些沟
槽改变了一下,总以为自己的重要不下于带着一队工人的工程师;当他用脚跟把一大块
干泥的尖顶踩平,把旁边的山谷填满的时候,便觉得那一天并没有白过。    
  ①陶努斯山脉在德国西部美因河、莱茵河和拉恩河之间。
 
    有时在大路上遇到一个赶着马车的乡下人,他是认识祖父的。他们便上车,坐在他
旁边。这才是一步登天呢。马奔得飞快,克利斯朵夫快乐得直笑;要是遇到别的走路人,
他就装出一副严肃的,若无其事的神气,好象是坐惯车子的;但他心里骄傲得不得了。
祖父和赶车的人谈着话,不理会孩子。他蹲在他们两人的膝盖中间,被他们的大腿夹坏
了,只坐着那么一点儿位置,往往是完全没坐到,他可已经快活之极,大声说着话,也
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他瞧着马耳的摆动,哎唷,那些耳朵才古怪哟!它们一忽儿甩到
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
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得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要他注意。但祖父没有
这种兴致,把克利斯朵夫推开,叫他别闹。克利斯朵夫细细的想了想,原来一个人长大
之后,对什么都不以为奇了,那时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于是他也装作大
人,把他的好奇心藏起来,做出漠不关心的神气。
    他不作声了。车声隆隆,使他昏昏欲睡。马铃舞动:丁、当、冬、丁。音乐在空中
缭绕,老在银铃四周打转,象一群蜜蜂似的;它按着车轮的节拍,很轻快的在那里飘荡;
其中藏着无数的歌曲,一支又一支的总是唱不完。克利斯朵夫觉得妙极了,中间有一支
尤其美,他真想引起祖父的注意,便高声唱起来。可是他们没有留意。他便提高一个调
门再唱,——接着又来一次,简直是大叫了,——于是老约翰?米希尔生了气:“喂,
住嘴!你喇叭似的声音把人闹昏了!〃这一下他可泄了气,满脸通红,直红到鼻尖,抱着
一肚子的委屈不作声了。他痛恨这两个老糊涂,对他那种上感苍天的歌曲都不懂得高妙!
他觉得他们很丑,留着八天不刮的胡子,身上有股好难闻的气味。
    他望着马的影子聊以自慰。这又是一个怪现象。黑黑的牲口侧躺着在路旁飞奔。傍
晚回家,它把一部分的草地遮掉了,遇到一座草堆,影子的头会爬上去,过后又回到老
地方;口环变得很大,象个破气球;耳朵又大又尖,好比一对蜡烛。难道这真的是影子
吗?还是另外一种活的东西?克利斯朵夫真不愿意在一个人的时候碰到它。他决不想跟
在它后面跑,象有时追着祖父的影子,立在他的头上踩几脚那样。——斜阳中的树影也
是动人深思的对象,简直是横在路上的栅栏,象一些阴沉的,丑恶的幽灵,在那里说着:
“别再望前走啦。〃轧轧的车轴声和得得的马蹄声,也跟着反复的说:“别再走啦!”
    祖父跟赶车的拉拉扯扯的老是谈不完。他们常常提高嗓子,尤其讲起当地的政治,
或是妨害公益的事的时候。孩子打断了幻想,提心吊胆的望着他们,以为他们俩是生气
了,怕要弄到拔拳相向的地步。其实他们正为了敌忾同仇而谈得挺投机呢。往往他们没
有什么怨愤,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感情,只谈着无关痛痒的事大叫大嚷,——因为能够叫
嚷就是平民的一种乐趣。但克利斯朵夫不懂他们的谈话,只觉得他们粗声大片的,五官
口鼻都扭做一团,不免心里着息,想道:“他的神气多凶啊!一定的,他们互相恨得要
死。瞧他那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睛!嘴巴张得好大!他气得把口水都唾在我脸上。天哪!
他要杀死祖父了”
    车子停下来。乡下人喊道:“哎,你们到了。〃两个死冤家握了握手。祖父先下来,
乡下人把孩子递给他,加上一鞭,车子去远了。祖孙俩已经在莱茵河旁边低陷的路口上。
太阳望田里沉下去。曲曲弯弯的小路差不多和水面一样平。又密又软的草,悉悉索索的
在脚下倒去。榛树俯在水面上,一半已经淹在水里。一群小苍蝇在那里打转。一条小船
悄悄的驶过,让平静的河流推送着。涟波吮着柳枝,唧唧作响。暮霭苍茫,空凄凉爽,
河水闪着银灰色的光。回到家里,只听见蟋蟀在叫。一进门便是妈妈可爱的脸庞在微笑
    啊,甜蜜的回忆,亲切的形象,好似和谐的音乐,会终身在心头缭绕!至于异
日的征尘,虽有名城大海,虽有梦中风景,虽有爱人倩影,片刻骨铭心的程度,决比不
上这些儿时的散步,或是他每天把小嘴贴在窗上嘘满了水气所看到的园林一角
    如今是门户掩闭的家里的黄昏了。家是抵御一切可怕的东西的托庇所。阴影,
黑夜,恐怖,不可知的一切都给挡住了。没有一个敌人能跨进大门炉火融融,金黄
色的鹅,软绵绵的在铁串上转侧。满屋的油香与肉香。饱餐的喜悦,无比的幸福,那种
对宗教似的热诚,手舞足蹈的快乐!屋内的温暖,白天的疲劳,亲人的声音,使身体懒
洋洋的麻痹了。消化食物的工作使他出了神:脸庞,影子,灯罩,在黑魆魆的壁炉中闪
烁飞舞的火舌,一切都有一副可喜的神奇的面貌。克利斯朵夫把脸颊搁在盘子上,深深
的体味着这些快乐
    他躺在暖和的小床上。怎么会到床上来的呢?浑身松快的疲劳把他压倒了。室内嘈
杂的人声和白天的印象在他脑中搅成一片。父亲拉起提琴来了,尖锐而柔和的声音在夜
里哀吟。但最甜美的幸福是母亲过来握着半睡半醒的克利斯朵夫的手,俯在他的身上,
依着他的要求哼一支歌词没有意义的老调。父亲觉得那种音乐是胡闹;可是克利斯朵夫
听不厌。他屏着气,想笑,想哭。他的心飘飘然了。他不知自己在哪儿,只觉得温情洋
溢;他把小手臂绕着母亲的脖子,使劲抱着她。她笑道:
    “你不要把我勒死吗?”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多爱她!爱一切!一切的人与物!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
美的他睡熟了。蟋蟀在灶肚里叫。祖父的故事,英雄的面貌,在快乐的夜里飘浮
要象他们那样做一个英雄才好呢!是的,他将来是个英雄!他现在已经是了
哦!活着多有意思!
    这小生命中间,有的是过剩的精力,欢乐,与骄傲!多么充沛的元气!他的身心老
是在跃动,飞舞回旋,教他喘不过气来。他象一条小壁虎日夜在火焰中跳舞。一股永远
不倦①的热情,对什么都会兴奋的热情。一场狂乱的梦,一道飞涌的泉水,一个无穷的
希望,一片笑声,一阕歌,一场永远不醒的沉醉。人生还没有拴住他;他随时躲过了:
他在无垠的宇宙中游泳。他多幸福!天生他是幸福的!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幸福,拿出他
所有的热情去追求幸福!    
  ①欧洲俗谚谓此种壁虎能在火中跳跃不受灼伤。
 
    可是人生很快会教他屈服的。
 
                  02
第二部

    天已大明,
    曙色仓皇飞遁,
    远听宛似海涛奔腾
                      《神曲?炼狱》第一
    克拉夫脱家的祖籍是安特卫普。老约翰?米希尔少年时脾气暴躁,喜欢打架,某次
闹了乱子,逃出本乡。大约在五十年前,他起身到这个亲王驻节的小城里:红的屋顶,
尖的屋脊,浓荫茂密的花园,鳞次栉比的散布在一个柔和的山岗下,倒映在灰绿的莱茵
河里。他是出色的音乐家,在这每个人都是音乐家的地方马上被人赏识了。四十岁后,
他娶了王府乐队指挥的女儿克拉拉?萨多罗斯,在当地生了根,接着他承袭了岳父的差
事。克拉拉是个温静的德国女子,生气只喜欢烹饪跟音乐。她对于丈夫的崇拜,只有她
对父亲的敬爱可以相比。约翰?米希尔也非常佩服妻子。他们和和睦睦的过了十五年,
生了四个孩子。随后克拉拉死了;约翰?米希尔大哭几场之后,过了五个月又娶了奥蒂
丽?苏兹,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腮帮通红,非常壮健,老带着笑容。奥蒂丽的长处正好
和克拉拉的一样多,而约翰?米希尔也正好一样的爱她。结缡了八年之后,她也死了,
但已经生了七个孩子。统共十一个儿女,只有一个活着。虽然他很疼孩子,但那些接二
连三的打击并没改变他的快活脾气。最惨酷的打击是三年以前奥蒂丽的死,他那个年纪
已不容易重建人生,再造家庭了。可是悲痛了一晌,老约翰?米希尔又定下心来;任何
灾难都不能使他失掉精神上的平衡。
 
    他是富于感情的人;但他最特出的一点是健康。他天生的不喜欢愁闷,需要佛兰德
式的狂欢,儿童般的痴笑。不论①有如何悲伤的事,他决不少喝一杯,少吃一口;音乐
更是从来不放弃的。在他指挥之下,亲王的乐队在莱茵河地区颇有些小名气,而约翰?
米希尔运动家般的体格与容易动怒的脾气,也是遐迩皆知。他总不能克制自己,虽然他
已经尽量的克制,因为这个性子暴烈的人实际是胆小的,生怕败坏名誉;他喜欢讲规矩,
怕人批评,然而他受着血气支配:杀性起处,会突然之间暴躁起来,不但在乐队练习的
时候,就在音乐会中有时也会当了亲王的面愤愤的摔他的指挥棍,发疯般的乱跳,狂叫
怒吼,把一个乐师臭骂一顿。亲王看着好玩;被骂的音乐家可不免心中怀恨。约翰?米
希尔事后觉得羞愧,便表示过分的礼貌想教人忘记;但一有机会他又马上发作了。年纪
越大,极端易怒的脾气也越厉害,终于使他的地位不容易维持。他自己也觉得;有一天
他大发脾气之后,乐队几乎罢工,他便提出辞呈,心里却希望以多年服务的资格,人家
不让他走,会挽留他;可是并不;既然很高傲,不愿意转圜,他只得伤心的走了,认为
人家无情无义。    
  ①佛兰德,中世纪伯爵领地,包括今比利时的东、西佛兰德省和法国北部部分地区,平民素以乐天著称。
 
    从此,他就不知道怎样消磨日子。七十多岁的人还很壮健,他照旧工作,从早到晚
在城里跑来跑去,不是教课,就是聊天,高谈阔论,什么都要过问。他心思巧妙,想出
种种方法来消遣:修理乐器,作许多改良的试验,有时也实现一部分。他也作曲,拚命
想作曲。从前他写过一部《弥撒祭乐》,那是他常常提到而为家庭增光的。他当时花了
不少心血,差一点中风。他教自己相信那是一部杰作,但明明知道写作的时候脑子里是
多么空虚。他不敢再看原稿,因为每看一次,总发见一些自以为独创的乐句其实是别个
作家的断片,由他费了好大的劲硬凑起来的。这是他极大的痛苦。有时他有些思想,觉
得很美,便战战兢兢的奔向书桌,心里想这一回灵感总给他抓住了罢?——但手里才拿
上笔,头脑已经空虚了,声音没有了,他竭力想把失踪的乐思给追回来,结果只听到门
德尔松或勃拉姆斯等等的知名的调子。
    乔治?桑说过:“有些不幸的天才缺乏表现力,正如那个口吃的大人物姚弗洛哀?
圣—伊兰尔①所说的,他们把深思默想得来的秘密带到了坟墓里去。〃约翰?米希尔便是
这等人。他在音乐方面并不比在语言方面更能表现自己;但他老是一相情愿:他真想说
话,写作,做个大音乐家,大演说家!这种力不从心的隐痛,他对谁也不说,自己也不
敢承认,竭力的不去想,但不由自主的要想,而一想到就觉得心灰意冷。    
  ①法国十九世纪杰出的生物学家和动物学家。
 
    可怜的老人!在无论哪方面,他都不能完全表露他的本来面目:胸中藏着多少美丽
而元气充沛的种子,可是没法长成;对于艺术的尊严,对于人生的价值,有着深刻动人
的信仰,但表现的方式往往是夸张而可笑的;多么高傲,但在现实生活中老是佩服上级
的人,甚至还带点儿奴性;多么想独往独来,结果却是唯命是听;自命为强者,实际上
可凡事迷信;既向往于英雄的精神,也拿得出真正的勇气,而为人却那么胆小懦怯!—
—那是一个只发展了一半的性格。
    于是约翰?米希尔把野心寄托在儿子身上;而曼希沃最初也表现得很有希望,他从
小极有音乐天才,学的时候非常容易,提琴的演技很早就成熟了,大家在音乐会中捧他,
把他当做偶像。他钢琴也弹得很不错,还能玩别的乐器。他能说会道,身体长得很好,
虽然笨重一些,——可确是德国人认为古典美的那种典型:没有表情的宽广的额角,粗
线条的五官生得很端正,留着卷曲的胡子,仿佛是莱茵河畔的一尊朱庇特。老约翰?米
希尔对儿子的声名很得意,看到演奏家的卖弄技巧简直出神了;老人自己就从来不能好
好的弄一种乐器。要曼希沃表现思想是毫不困难的,糟糕的是他根本没有思想;甚至不
愿意思想。他正如一个庸碌的喜剧演员,只知道卖弄抑扬顿挫的声音,而不问声音表现
的内容,只知道又焦急又虚荣的留神他的声音对群众的效果。
    最奇怪的是,他虽然象约翰?米希尔一样老是讲究当众的态度,虽然小心翼翼的尊
重社会的成规,可始终有些跌跌撞撞的,出岂不意的,糊里糊涂的表现,使人家看了都
说克拉夫脱家里的人总带些疯癫。最初那还没有什么害处;似乎这种古怪劲儿正是大家
说他有天才的证据;因为在明理的人看来,一个普通的艺术家决不会有这种现象。然而
不久,大家看出了他的癫狂的性质:主要的来源是杯中物。尼采说酒神是音乐的上帝,
曼希沃不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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