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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克利斯朵夫-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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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要人家知道什么叫做善,是用不着多费口舌的。”
“那末是不说为妙了?”
“对啦,不说为妙。不知道善恶不一定就不能为善。善不是一种学问,而是一种行
为。只有一般神经衰弱的人才把道德讨论个不休。可是道德的最重要的规则便是不能神
经衰弱。那些迂腐的家伙!他们好比手脚残废的人想要教我怎么走路。”
“那不是对你说的。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不知道的人多着呢!”
“那末让他们象小娃娃一样手脚并用的去爬吧,让他们自己去学走吧。但手脚并用
也罢,不并用也罢,第一要他们会走。”
他在屋子里大踏步踱着,不到四步把整个房间走完了。走到钢琴前面,他站住了,
揭开琴盖,随便翻了翻乐谱,把键盘抚弄了一会,说道:“弹些曲子给我听听听。”
奥里维吓了一跳:“要我弹?多古怪的念头!”
“罗孙太太说你是很好的音乐家。来,来,弹罢。”
“在你面前弹吗?噢!那会教我羞死的。”
这个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天真的呼声,把克利斯朵夫听得笑了,奥里维自己也不好意
思的笑了。
“在一个法国人说来,难道这能算一个理由吗?”
奥里维始终推辞:“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弹呢?”
“等会告诉你。你先弹罢。”
“弹什么呢?”
“随你。”
奥里维叹了口气,在钢琴前面坐下了,很柔顺的服从了这个自动挑中他的专制的朋
友。他迟疑了半日,方始弹一曲莫扎特的B小调柔板,他先是手指发抖,连捺键子的气
力都没有;后来胆子大了一些,自以为不过是复述莫扎特的话,可不知不觉的把自己的
心灵透露了。音乐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心事,泄漏最隐秘的思想。在莫扎特那个伟大的
曲子下面,克利斯朵夫发见了这个新朋友的真面目:他体会到凄凉高远的情调,羞怯而
温柔的笑容,显出他是个神经质的,纯洁的,多情的,动不动会脸红的人。到了快终曲
的时候,正当表现痛苦的爱情的乐句到了顶点而突然迸裂的时候,有种抑捺不住的贞洁
的情绪使奥里维没法再往下弹;他手指哆嗦,没有声音,放下了手,说道:“我弹不下
去了”
站在后面的克利斯朵夫弯下身子,把中断的乐句弹完了,说:“现在我可听到你的
心声了。〃他抓着他两只手,把他瞧了好一会:“真怪!我好象见过你的好象已
经认识你那么久那么清楚了。”
奥里维嘴唇发抖,差点儿要说出来,可是终于一句话也没说。
克利斯朵夫又把他瞧了一会,然后悄悄的笑了笑,走了。
他心花怒放的走下楼梯,半中间遇见两个丑八怪的孩子,一个捧着面包,一个拿着
一汽油。他亲热的把他们的腮帮拧了一下。门房沉着脸,他可向他笑笑。他走在街上低
声唱着,不久进了卢森堡公园,拣着阴处的一条凳子躺下,闭上眼睛。没有一丝风,游
人很少。喷水池的声音响一阵轻一阵。铺着细沙的路上偶尔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克利斯
朵夫懒洋洋的,象一条晒着太阳的蜥蜴;树底下的阴影移过去了;但他连挣扎一下的气
力都没有。他的思想在打转,却也没有意思把它固定;那些念头全都照着幸福的光辉。
卢森堡宫的大钟响了,他也不理;过了一忽,他才发觉刚才敲的是十二点,便马上纵起
身子,原来已经闲荡了两小时,错失了哀区脱的约会,一个早上都糟掉了。他笑着,打
着唿哨回家,拿一个小贩叫喊的调子作了一支回旋曲。便是凄凉的旋律在他心中也带着
快乐的气息。走过他住的那条街上的洗衣作,他照例瞧了瞧:那个头发茶褐色,皮肤没
有光彩,热得满脸通红的姑娘在熨衣服,细长的胳膊直露到肩头,敞开着胸褡,跟往常
一样很放肆的瞅了他一眼:破题儿第一遭,克利斯朵夫竟没有生气。他还在笑。进了屋
子,先前留下的工作一件都找不到。他把帽子,上衣,背心,前后左右乱丢一阵,接着
便开始工作,那股狠劲仿佛要征服世界似的。他把东一张西一张的音乐稿子捡起来,可
是心不在这儿,只有眼睛在那里看着。过了几分钟,他又觉得飘飘然了,象在卢森堡公
园里一样。他惊醒了两三回,想打起精神,可是没用。他嘻嘻哈哈的骂自己,站起身子
把头望冷水里浸了一会,才清醒了些,重新坐在桌旁,一声不出,堆着一副渺茫的笑容,
想着:“这跟爱情有什么分别呢?”
他只敢悄悄的思索,似乎有些怕羞。他耸了耸肩膀,又想:“爱是没有两种方式的
噢,不,的确有两种:一种是把整个的身心去爱人家,一种是只把自己浮表的一部分去
爱人家。但愿我永远不要害上这种心灵的吝啬病!”
他不敢往下再想了,只对着内心的梦境微笑,久久不已。他在心里唱着:
你是我的,我才成为整个的我
他拿起一张纸,静静的把心里唱的写了下来。
他们俩决意合租一个寓所。克利斯朵夫的意思是要立刻搬,不管租期还剩着一半而
要损失一笔租金。比较谨慎的奥里维,虽然也愿意马上搬家,可劝他等双方的租期满了
再说。克利斯朵夫不了解这种计算;他象许多没钱的人一样,损失点儿钱是满不在乎的。
他以为奥里维手头比他更窘。有一天看到朋友穷困的情形吃了一惊,他立刻跑出去,过
了两小时又回来,把从哀区脱那儿预支到的几枚五法郎的钱得意扬扬的摆在桌上。奥里
维红着脸不肯收。克利斯朵夫一气之下,要把钱丢给一个在楼下院子里拉着琴要饭的意
大利人,被奥里维拦住了。克利斯朵夫装着生气的样子走了,其实他是恨自己的笨拙,
没法使奥里维接受。结果,朋友来了一封信,把他安慰了一番。凡是奥里维口头不敢表
示的,都在信上表示了出来:他说出认识克利斯朵夫的快乐,说克利斯朵夫的好意使他
多么感动。克利斯朵夫回了一封狂热的信,象十五岁时写给他的朋友奥多的一样,满纸
都是热情跟傻话,用法语,德语,甚至也用音乐来作种种双关语。
他们终于把住的地方安顿好了。在蒙巴那斯区,靠近唐番广场,在一幢旧屋子的六
层楼上,他们找到一个三阁正屋带一个厨房的公寓;房间很小,朝着一个四面都是高墙
的挺小的园子。在他们那一层,从对面一堵比较低矮的墙上望过去,可以瞧见一所修道
院的大花团,那在巴黎还有不少,都是藏在一边,没人知道的。园子里荒凉的走道上,
一个人都没有。比卢森堡公园里更高更密的古树,在阳光底下微微摆动;成群的鸟在歌
唱;天刚亮就能听到山乌的笛声,接着是麻雀吵吵闹闹而有节奏的合唱。夏日的傍晚,
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空回绕。月夜还有虾蟆象滚珠一样的叫声,好比浮到池塘面
上的气泡。倘使这幢旧屋子不是时时刻刻被沉重的车子震动,仿佛大地在高热度中发抖
的话,你决计想不到住在巴黎。
有一间屋比其余的两间更大更好,两个朋友便互相推让,结果大家同意用抽签来决
定。首先作这个提议的克利斯朵夫存了心,用了一种他素来觉得不会做的巧妙的手法,
居然使自己没抽到那个好房间。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个完全幸福的时期。那不是专靠某一件事,而是同时靠所有的事
的:他们所有的行动和思想都浸在幸福中间,幸福简直跟他们一分钟都不离开了。
在这个友谊的蜜月中,那些深邃而无声的欢乐,唯有“得一知己〃的人才能体会。他
们难得说话,也不大敢说话;只要能觉得彼此在一起,能交换一个眼风,一句话,证明
他们虽然静默了好久而思想仍旧在一条路上就行了。用不着互相问讯,甚至也用不着互
相瞧一眼,他们随时都能看到对方的形象。动了爱情的人都不知不觉的把爱人的灵魂作
为自己的模型,一心一意的想不要得罪爱人,想教自己跟对方完全合而为一,所以他凭
着一种神秘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能够窥到爱人的心的微妙的活动。朋友看朋友是透明
的;他们彼此交换生命。双方的声音笑貌在那里互相摹仿,心灵也在那里互相摹仿,—
—直要等到那股深邃的力,那个民族的本性,有一天突然抬起头来把他们友谊的联系扯
断了的时候才会显出裂痕。
克利斯朵夫放低了声音说话,放轻了脚步走路,唯恐扰乱了隔壁屋子里幽静的奥里
维;友谊把他改变了:他有种从来没有的快乐、信赖、年轻的表情。他疼着奥里维。奥
里维大可以对朋友作威作福,要不是他觉得不配受这样的爱而为之脸红的话:因为他自
以为还不及克利斯朵夫,不知克利斯朵夫也跟他一样的谦卑。双方的这种谦卑是从友爱
来的,给他们多添了一种甜蜜。一个人觉得自己在朋友心中占着那么重要的地位,即使
自以为不够资格,也是最快乐的。因此他们俩都非常的感动和感激。
奥里维把自己的藏书放在克利斯朵夫的一起,不分彼此。他提到某一册的时候,不
说〃我的书〃而说〃我们的书〃。只有一小部分东西,他保留着不作为公共财产:那是姊姊
的遗物,或是跟她的往事有关的东西。克利斯朵夫被爱情磨练得机警了,不久便注意到
这种情形,可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不敢向奥里维问其他的家属,只知道奥里维所有的
亲人都已经故世;除了带点儿高傲的感情使他不愿意探听朋友的私事以外,他还怕触动
朋友过去的悲痛。他羞怯得连对奥里维桌上的照片都不敢仔细瞧一眼,虽然心里很有这
个愿望。那张像片上有一位正襟危坐的先生,一位太太,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脚下坐着一条长毛大狗。
在新居住了两三个月,奥里维忽然受了些风寒,躺在床上。克利斯朵夫动了慈母一
般的感情,又温柔又焦急的看护他;医生听到奥里维肺尖上有点儿发炎,嘱咐克利斯朵
夫用碘摩擦病人的背。克利斯朵夫一本正经的做着这工作的时候,瞧见奥里维脖子里挂
着一块圣牌。他知道奥里维对一切宗教信仰比他都摆脱得干净,当下表示很奇怪。奥里
维脸一红,说道:“那是件纪念物,是我可怜的安多纳德临死的时候带着的。”
克利斯朵夫打了一个寒噤。安多纳德这个名字使他忽然心中一亮。
“安多纳德?〃他问。
“是的,她是我的姊姊。”
克利斯朵夫反复念着:“安多纳德安多纳德?耶南她是你的姊姊?〃他
一边说,一边望着桌上的照片,“她不是很小就故世的吗?”
奥里维翩然笑了笑:“这是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可怜我没有别的她死的时候已
经二十五岁了。”“啊!〃克利斯朵夫很激动的说。〃她可是到过德国的?”
奥里维点点头。
克利斯朵夫抓着奥里维的手:“那末我是认识她的啊!”“我知道,〃奥里维回答。
他勾着克利斯朵夫的脖子。“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姑娘!〃克利斯朵夫再三说着。
他们俩一起哭了。
克利斯朵夫忽然想到了奥里维的病,便尽量安慰他,要他把手臂放进被窝,替他把
被褥盖住肩头,象母亲一般替他抹着眼泪,坐在床头对他望着。
“对啦,对啦,〃克利斯朵夫说,〃怪不得我早认得你了,第一天晚上就认出你了。”
(不知他是对眼前这个朋友说,还是对那个已经死了的朋友说。)
“可是你,〃他停了一会又说,〃既然早知道了,干吗不对我说呢?”
安多纳德冥冥中借着奥里维的眼睛回答:
“我不能说。应当由你说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在静悄悄的夜里,奥里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向握着他
的手的克利斯朵夫轻轻讲着安多纳德的一生;——可是那不该说的一段,连她自己也闭
口不言的秘密,并没有说,——但也许克利斯朵夫已经知道了。
从此,他们俩都被安多纳德的精神包裹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跟他们在一
块儿。他们甚至用不着想到她:两人都是以她的思想为思想的。她的爱是他们的两颗心
相会的地方。
奥里维时常唤起她的形象:都是些零星的回忆,短短的轶事,让她那种羞怯而可爱
的举动,年轻而端庄的笑容,深思而妩媚的情致,象一道微光似的透露出来。克利斯朵
夫默默无言的听着,整个儿给这个看不见的朋友的光彩罩住了。因为天生的比别人容易
吸收生机,他有时能在奥里维的说话中间听到深邃的回声,为奥里维自己所听不见的;
而且那年轻的死者的生命,他也比奥里维更能够吸收。
在奥里维身边,他不知不觉代替了她的职位;笨拙的德国人居然会象安多纳德一样
的殷勤,细心,作许多体贴周到的安排,教人看了感动。有时他竟弄不清是为了爱奥里
维而爱安多纳德呢,还是为了爱安多纳德而爱奥里维。柔情牵动之下,他不声不响的到
安多纳德墓上去供些花草。奥里维一向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在墓上发见了鲜花才觉察,
可还不容易肯定是克利斯朵夫去过的。他怯生生的提到这问题,克利斯朵夫却粗声大片
的把话岔开了。他不愿意奥里维知道;但有一天两人在公墓上碰到了。
另一方面,奥里维私下写信给克利斯朵夫的母亲,把克利斯朵夫的近况告诉她,说
他对克利斯朵夫怎样的敬爱与钦佩。鲁意莎很笨拙很廉卑的回了信,表示感激涕零;她
老是提到自己的儿子,口气象提到一个小孩子一样。
象情人似的经过了一个不大出声的时期以后,——经过了一个〃心旷神怡的恬静,莫
名片妙的欢乐〃的时期以后,——两人的舌头松动了。他们几小时的摸索着,要在朋友的
心中有点儿新发见。
他们俩性情那么不同,但本质部那么纯粹。他们因为如是颇不同又如是颇相同,所
以相爱。
奥里维是娇弱,单薄,不能跟人生的艰苦搏斗的。一遇到阻碍,他便退缩,并非为
了害怕,而是一小部分为了胆怯,一大部分为了不肯用强暴与粗鄙的手段去克服困难,
他是靠替人补习功课,写些文艺的书来维持生活的,报酬照例是少得可怜。他也偶尔写
些杂志文章,可从来不能自由发表意见,必须讨论他不大感到兴趣的问题:——他感到
兴趣的题材,人家不要他写;他是诗人,人家却教他写评论;他懂得音乐,人家却要他
谈画。他知道,关于这些问题他只能说些老生常谈:而这正是大众欢迎的;他不得不对
平凡的人说些他们能懂的话。后来他厌恶到极点,不愿意再写了,只替一些小杂志写作。
那些刊物虽没有稿费,但言论自由,所以是被许多青年真心爱护的。唯有在这等地方,
他才能发表他值得留存的东西。
他为人温和有礼,表面上很有耐性,实际上却是非常敏感。一句略微过火的话就会
使他气得热血奔腾;看到什么不公平的事,他会惊骇失措;他除了自己痛苦以外,还替
别人痛苦。几百年前的某些丑恶的史实使他痛心疾首,仿佛当时遭人蹂躏的便是他自己。
一想到遭受那些不幸的人的苦难,他脸色发白,浑身打颤,苦恼到极点,可是他同情的
人物已经跟他隔着几世纪了。要是他亲眼看到这一类的暴行,更是气得直打哆嗦,有时
甚至会害病,睡不着觉。他外表的强作镇静,是因为知道自己一生气就会过火,可能说
出别人不能原谅的话。那时人家恨他比恨素来性情暴烈的克利斯朵夫更厉害,因为奥里
维冲动之下,似乎比克利斯朵夫更容易透露他隐秘的思想。而这是不错的。他的批判人,
既没有克利斯朵夫那样盲目的夸张,也没有他那样一相情愿的幻想,而是把事情看得非
常清楚。这便是一般人最不能原谅的地方。他因此默不出声,知道争辩没用,就避免争
辩。这种压制使他很痛苦。但他更痛苦的是自己的胆怯:为了胆怯,他有时竟不得不违
反自己的思想,或者不敢坚持到底,或者还得向人道歉,好似那次为了讨论克利斯朵夫
而跟吕西安?雷维—葛争吵的情形。他对人对己都打不定主意,常常为此苦闷。在比较
更使性的少年时代,他不是极端兴奋,便是极端消沉,而转换的方式也非常突兀。他最
快乐的时候,已经觉得悲哀在旁边等着他了。果然,他根本没看到悲哀是怎么来的,冷
不防就给它抓住了。那时他不但烦恼,还要埋怨自己的烦恼,怀疑自己的言语,行为,
诚实,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攻击自己。他的心在胸中乱跳,可怜巴巴的挣扎着,快要窒息
了。——自从安多纳德死后,也许是受了她的死亡之赐,受了在某些亲爱的亡人身上发
出来的那种令人苏慰的光明之赐,好象黎明的微光把病人的眼睛与心灵都照得清明了一
样,奥里维虽不能完全摆脱这些骚乱,至少能够隐忍而加以控制了。很少人想象得到这
类内心的斗争,他把这个使自己感到屈辱的秘密藏在心里:一方面是软弱而骚动的身体,
一方面是无挂无碍而清明宁静的智慧,虽不能完全控制那个骚乱,却也不致受它的害,
——〃在扰攘不息的心头始终保持着一片和气〃。这种智慧使克利斯朵夫大为惊异。那是
他在奥里维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奥里维有的是直觉,有的是胸襟阔大的敏锐的好奇心,
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对什么都不恨,抱着广大的同情观照世界:这种清新的日光是最
可贵的天赋,使他能够用一颗永远天真的心去体验宇宙间生生不息的现象。在这个内心
的天地中,他觉得自己无挂无碍,广大无边,能够主宰一切了;他这才忘了自己的缺陷
和肉体的痛苦。这个弱不禁风,随时可以奄然物化的身体,倘使你远远的用一种幽默而
怜悯的态度去看它,的确另有一番风味。在这等情形中,一个人决不执着自己的生命,
可是更热烈的执着一般的生命。奥里维把不愿意在行动方面消耗的精力全部灌注到爱情
和智慧中去。他没有充分的活力单独生存。他是根藤萝,需要有个倚傍。把整个身心施
舍给人家的时候,才是他生命最丰满的时候。那是女性的灵魂,永远需要爱别人,需要
被别人爱。他生来是跟克利斯朵夫配在一起的。历史上有一般高贵的可爱的朋友,为大
艺术家作护卫,同时也靠着大艺术家坚强的心灵而繁荣滋长的:例如贝尔脱拉费沃之于
达?芬奇,加伐里哀之于弥盖朗琪罗;翁白尔同乡之于年轻的拉斐尔;哀尔?梵?琪尔
特之忠于那个老而潦倒的伦勃朗。他们并没那些宗师的伟大;可是宗师所有高贵与纯洁
的成分在那些朋友身上似乎更臻化境。他们是天才的最理想的伴侣。
他们的友谊对两人都有好处。有了朋友,生命才显出它全部的价值;一个人活着是
为了朋友;保持自己生命的完整,不受时间侵蚀,也是为了朋友。
他们互相充实。奥里维头脑清明,身体虚弱。克利斯朵夫元气充沛,精神骚乱。一
个是瞎子,一个是瘫子。合在一块儿,他们可是非常完满了。受了克利斯朵夫的熏陶,
奥里维对阳光重新感到了兴趣;因为克利斯朵夫生气勃勃,身心康健,便是在痛苦,受
难,憎恨的时候依旧能保持乐天的倾向;而这些他都灌输了一部分给奥里维。可是克利
斯朵夫得之于奥里维的还远过于此。一般天才的通例,尽管有所给与,但他在爱情中所
取的总远过于所给的,因为他是天才,而所谓天才一半就因为他能把周围的伟大都吸收
过来而使自己更伟大。俗语说财富跟着富人跑。同样,力也是跟着强者走的。克利斯朵
夫吸收了奥里维的思想来滋养自己,感染到他超然物外,洒脱自如的精神,和那种远大
的目光,——静静的体验一切而控制一切的目光。但朋友的这些德性一朝移植到他这块
更肥沃的土地上时,它们的发荣滋长变得格外有力了。
他们在对方的心灵中发掘出这些境界,对之赞叹不已。每个人贡献出无穷的富源,
那是至此为止各人从来没意识到的全民族的精神财宝;奥里维所贡献的是法国人广博的
修养,和参透心理的本领;克利斯朵夫所贡献的是德国人那种内在的音乐与体会自然的
直觉。
克利斯朵夫不能了解奥里维怎么会是法国人。这位朋友跟他所见到的法国人多么不
同!没有遇见他之前,克利斯朵夫几乎把吕西安?雷维—葛看做现代法兰西精神的典型,
不知他实际上只是一幅漫画。看到了奥里维,他才发觉巴黎还有比吕西安?雷维—葛思
想更自由,而仍不失其纯洁狷介的人。克利斯朵夫拚命跟奥里维辩,说他和他的姊姊不
完全是法国人。
“可怜的朋友,〃奥里维回答,“关于法国,你知道些什么呢?”
克利斯朵夫拿他从前为了要认识法国而耗费的精力作为辩论的根据;他把在史丹芬
与罗孙家中碰到的法国人一个一个的背出来,都是些犹太人,比利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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