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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贾平凹-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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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黑呢,麻子黑在哪儿?那人却从怀里掏出一张毛主席画像,哗地抖开,挡在脸上。磨子说:哟,你还会这样?!一脚踢在腰里,那人滚了一下,再一脚踢在背上,那人再滚了一下。斜对过的院子里,三婶一直趴在门缝往外看,开了门说:磨子,磨子,不敢打了,再打就出人命呀!磨子说:这你甭管,快进屋去!还是问:麻子黑呢?那人终于说:麻子黑是谁,我不知道麻子黑。磨子说:你是哪儿的?那人说:我是下河湾的。磨子说:除了下河湾的还有从哪儿来的?那人说:有洛镇的。磨子想,麻子黑可能和洛镇的人一块来的。突然那人抓了一把雪猛地砸到磨子的眼睛上,翻起身就跑。

  磨子骂了一声:我日你妈!揉着眼睛撵去,撵到横巷口,眼睛还不大清亮,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迎面过来,就问:麻子黑在哪儿?那人却说:麻子黑在这里!磨子睁眼再看,面前果然站的就是麻子黑。立即说道:你狗只的还敢回来?!麻子黑说:回来找你哩!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磨子一个趔趄退了几步,但没有倒,低头看见腰里插着一把刀,刀把子上血往下流,流得像包谷酒烧成了往外出头稍子酒。气势汹汹的磨子寻了半天要收拾麻子黑,麻子黑却先下手为强,捅了磨子一刀,磨子嗤啦笑了一下,说:狗日的,你倒捅了我!便拔出了刀子,大声吼叫,从巷子口撵了过去。麻子黑已经走到了另一个巷中的一个厕所前,并没有跑,只是大步地走,也不回头。磨子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又撵了几步,脚底下软起来,就拼着所有力气把刀子甩了过去,他就趴在地上了。趴在地上还往前看着,刀扎在了麻子黑的屁股上,如果再高一点,就扎在麻子黑的腰上或背上,可偏偏扎在屁股上,麻子黑也是扑地趴倒在地上。而这时巷的那头出现了几个人,磨子已经认不清那是红大刀的人还是金箍棒的人。

  面鱼儿老婆用扎裤管的带子勒紧了碗,明堂和冬生跑了过来,他们撵麻子黑没有撵上,赶忙把磨子抬回了他家。

  麻子黑被三个金箍棒的人架起跑出了巷子,麻子黑就让把屁股上的刀子拔了,说他能走,不让架着。架着的人说:刀子扎了那么深,还能走?麻子黑说:磨子他叔是个瓷髁,磨子也是个瓷髁,扎人都扎不到地方!他推着那三个人快去别处战斗去,自己就一瘸一跛顺巷子走,血在地上滴了一路,他没有扶墙,回头还看见雪地上的血像梅花一样鲜艳。一只狗夹着尾巴从巷口往过跑,猛地要停,四个蹄子在雪地上滑行了一米,但收不住劲,几乎就撞在麻子黑的怀里。狗拿眼睛看着麻子黑,麻子黑认得这是灶火家的狗,狗眼发红。狗也认得了这是麻子黑,看见麻子黑的眼睛发红。狗说:汪!汪汪!汪!麻子黑说:让开路!狗却忽地扑过来咬住了麻子黑的腿后弯子。腿后弯子是软筋,麻子黑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狗又闪开来,眼睛盯着麻子黑,口鼻里喷气,气喷到麻子黑脸上,麻子黑觉得是一股子火。麻子黑要站起来,一站起来狗就往前扑,麻子黑把刀子又甩过去,狗竞一侧身斜着把刀子用嘴接住,四蹄翻飞着跑走了。麻子黑这才明白狗是来收缴武器的。麻子黑在那一瞬间有了害怕,前后看了看巷口,站起来,+屁股上的伤口扑叽扑叽往外流血,一条裤腿全染红了。这时候,如果磨子,天布,灶火和明堂,甚至就是狗尿苔来,来一个,他也有些怯火了,偏偏就咯吱一声,使他惊得回过头来。

  咯吱声是斜对面的院门开了,门缝里伸出来的是守灯的头。守灯说:麻子黑,进来,快进来!麻子黑就趔了腿进了院里。守灯却又跑出门去,他才回来穿了一身衣服,胳膊腿冻得还是硬的,跑得趔趔趄趄的,麻子黑以为守灯要拉锁了院门喊人要捉拿他,守灯则拿了笤帚胡乱地扫了扫院门雪上的血,返身进来把门关了。

  麻子黑说:哈,我让四类分子救哩!

  守灯说:你也是投毒杀人犯么。

  守灯还是那么细心,让麻子黑脱下裤子,查看了屁股上的伤,要包扎,屁股上包扎不成,就和了盐水给麻子罴洗。说:疼不?疼了咬根筷子。麻子黑说:我死过一回了,这算啥?!守灯又要麻子黑脱上衣,查看身上还有哪儿受伤,一解怀,便见前胸的肉上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守灯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像章直接别在肉上,说:哪呀,你还戴毛主席像?

  麻子黑说:你恨毛主席吧?我不恨。我就恨古炉村!

  守灯说:我也恨古炉村。

  麻子黑说:那你跟我吧。

  守灯说:你入联指了?

  麻子黑说:我是联指的,但我不是洛镇井冈山造反队也不是金箍棒,我是我一个人,刺刀见红造反队。

  房后边的院子里一阵咣咣地敲门,那不是敲门,是在踢门,用石头砸门,接着咵嚓——咚地一声。守灯立即嘘了一下,拉着麻子黑就到了上房。麻子黑说:瞧你这胆儿,怕个屁哩!守灯也不理他,立即把上房门拉了,叮咛不要出声,自己拿耳朵听动静。房后又是一阵打砸声。守灯爬着梯子从墙头上看,那是后边天布家的院子,秃子金和另外三个人采了天布的媳妇往院门口拉,天布的媳妇在说:你们去寻天布么,却来寻我?秃子金说:我就来寻你!天布媳妇说:我一直在屋里,你寻我干啥呀?秃子金说:寻你干啥呀,你知道不知道天布给我戴绿帽子?天布媳妇就说:秃子金兄弟,兄弟。秃子金说:你不要叫兄弟,我不是你兄弟!旁边的三个人,守灯认不得.一个拿了棍一下子打折了院墙里那棵丁香树的一个枝股,又戳下了檐簸上的一个筛子,筛子里晾着黄豆,黄豆稀里哗啦撒了一院。檐簸上还卧了一只猫,猫扑下来要抓那人的脸,另一个人把猫踢翻了,自己也被黄豆滑得坐在地上,在说:秃子金,有仇就报,我们给你压她腿,你把她日了!另一个人就扑过去把天布的媳妇压倒,已经把上衣撕开,手在抓奶。天希的媳妇就吱哇叫唤。秃子金看着天布的媳妇,却把踢翻了的猫抓起来,说:你以为我日你呀,日×日脸哩,你瞧你那烂眼子,我还看不上日的。突然就过去拉开了天布媳妇的裤腰,把猫塞了进去:说:让猫日你!天布媳妇立即在地上打滚,越打滚猫越在裆里胡撞乱抓,天布媳妇就声嘶力竭地号叫。守灯从梯子上下来,麻子黑却在上房里吃烟,说:咋回事,你变脸失色的?守灯讲了秃子金整治天布媳妇的事,说:秃子金是狠。麻子黑说:咋啦,他天布就不狠啦?他们谁不恨着对待咱们?守灯说:那也是。麻子黑说:你入不入刺刀见红?守灯说:你不嫌弃了,我入,可我入了就不能在古炉村呆了。麻子黑说:我也不在古炉村呆,我刚才捅了磨子,我再也不愿回古炉了,咱俩趁乱离开,到外边闹世事去。守灯说:啊你算报了仇那我这里欠我的太多,我。麻子黑说:说话!别肉肉囔囔的含糊,你想干啥?守灯说:我家成分是支书手里定的,我一辈子没翻过身。麻子黑说:好,去见他支书,支他妈的×书哩,见他朱大柜!

  两人在守灯家里穿好衣服,系紧了鞋带和裤带,守灯端出了米面罐儿,米面罐儿里还有着米面,但已经来不及摊饼擀面条了,又把米面罐儿放好在柜盖上,去拿萝卜。守灯拿了四个萝卜,自己在怀里揣了两个,把两个给了麻子黑,麻子黑却提了凳子哐啷把米面罐子打碎,米面流了一柜盖。守灯说:你让我把嘴吊起来呀?麻子黑说:不回来了你还要这米面?!你不吃了也别落给别人!守灯扑过去抓了一把包谷糁往嘴里塞,塞着塞着,呸地就吐了,只将柜上的一件小青花瓷瓶也揣在怀里,他说:这个我不能丢。

  71

  村南头一闹腾起来,担尿沤粪的活就干不成了,来回只说闹腾一阵就过去了,没想石头瓦块打后不久,榔头队也趁机下山,两派竟动刀动棍见红见血了。来回就跑去给支书说。支书当然也知道了村里的事,几次要出去,老婆都把他拦住,并拿了凳子坐在门口守着。来回一来,说村里越打越凶了,谁谁腿断了,谁谁头上一个血窟窿,谁又砍了谁,谁又被谁打得趴在那里翻白眼了。支书就要出去找天布和霸槽,他戴了那个袖筒,又将那个纸糊的铁丝帽子按在头上,他说:古炉村从来没打过群架的,谁见过,谁见过?让他们批斗我吧,只要不出人命就批斗我吧!老婆拽着他的腿,说:来回,你帮我拉住他,他出去那两派就全会打他里!来回却突然站着不动,眼睛发痴起来。老婆说:来回,你不拉他,你让他送死呀?你不拉他?你是煽火他出去?!来回过来,她没有拉支书,却拉老婆,她把老婆的手扳开来,支书就出去了。两个女人就挽联一团,支书老婆把来回的头发都揪下来了一撮,大声叫:疯子疯子,你害人呀疯子!

  支书走出院门,鞋还没趿好,正在柳树下弯腰勾鞋后跟,麻子黑和守灯就各提个劈柴走了过来,支书吃了一惊,以为花了眼,揉了揉眼睛,真的是麻子黑,就说:你咋出来的?麻子黑嘿嘿嘿地笑。支书又说:你越狱的?麻子黑收了笑,说:你以为我就死了吗?我不会死的,你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吧?!支书大声叫喊:去叫天布霸槽,他越狱的,投毒杀人犯,不能让他跑了!没有人回应支书。支书这才清白周围没有人,只有守灯,而守灯无动于衷。麻子黑说:你甭喊,我不跑的,你没看见我身上往出流血吗?支书冷静下来,他看着麻子黑,恢复着他往昔的威严,他说:是不是天布他们打的?麻子黑说:是磨子,我捅了他一刀,他捅了我一刀。举了劈柴就横着扫过来。支书一跳,躲过了劈柴,还没站稳,劈柴又从空中往下打,打在了支书的左肩上,连旁边的守灯都听见了锁骨的咔嚓断裂声。来回像一只野猫从院门里扑出来,她竟能在空中飞着那么远的距离,扑在了麻子黑的身上,和麻子黑一块跌倒在地上,抓起麻子黑的一只手就咬。她咬得浑身都在颤动,麻子黑一下子人缩起来,推,推不开,甩,甩不掉,急叫:守灯,守灯!守灯过来拉来回,也拉不开,就把来回的裤子都拉脱了,来回还在咬着麻子黑的一根指头,她感觉到上下牙快要咬在一起了,麻子黑猛地把手拔出来,指头上就嵌着来回的一颗门牙。守灯趁机去抱来回的腰,却被来回翻了一下腰将他压在了地上,就用两条腿夹住守灯的头,使劲往下蹭。麻子黑把指头上的牙往出拔,一时拔不出来,另一只手就过来抓来回的奶,来回还在用屁股蹭,奶头被抓掉了,她倒在了地上,麻子黑和守灯爬起来就跑。

  来回觉得嘴里咸咸的,一抹,满口的血,没了一颗门牙,低头在地上找,地上没有,正恨着麻子黑的指头带走了她的牙,老顺抄了一把斧头才跑来。来回破口大骂:你老髁死到哪儿去了才来?你是不是让麻子黑守灯来打我的?老顺说:你,你。来回夺过了斧头,说:你是不是男人,你为啥不拿斧头劈,你把他麻子黑守灯开瓢么你不开?!老顺把自己的夹袄脱下来要给来回身上围,来回扬了斧头就撵着要去砍麻子黑和守灯,老顺知道她疯病又犯了,真害怕她砍死了人,就大喊:她疯啦,都躲开,她真的疯了——!

  水皮领着金箍棒跑了几条巷子,打倒了十几个红大刀的人,也被红大刀的人撂倒了七八个,队形就乱了。巷道里几处在喊:打水皮,是水皮带着人进来的!水皮有些慌,先是和黄生生在一起,又担心黄生生瘦得没力气,在三岔巷里遇着了霸槽他们,立即又左右不离了霸槽。霸槽的那件红毛衣十分鲜艳,他们从巷道里走过,队形拉长缩扁,他始终在队形中间,迷糊开石铁栓咆哮着像狼像虎,而他还是大踏步走,没有拿榔头,双手在身后甩着。他们在村中丁字L'又遇着了本来、旺门和六升儿子,打了一仗,本来和旺门都挂了彩,本来的嘴肿起来,像个猪嘴,但本来和旺门都跑脱了,就拉住了六升儿子。开石说:你狗日的参加什么红大刀,你大病重的时候,我们也去看过,也帮过你种地,你倒和天布麻子来打我们?六开儿子说:你家盖房我帮过没帮过活,你媳姓生不下娃,我也去了。开石说:我媳妇生娃要你去?你去谋算着喝酒哩!六升儿子说:那娃没有我的功劳,我不谋着喝酒?开石说:你说的你妈的×!抱住六升儿子两人就在地上滚着打,榔头队的人全过去,拉起开石,都拿脚踢六升儿子。霸槽看也不看,甩着手往前走,铁栓说:打的他于啥?擒贼擒王,去天布家!踢六升儿子的人就不踢了,跟着霸槽呼呼啦啦朝天布家去。

  从村东往村南头,每经过一个巷口,就往巷道里看,差不多的巷道里,都有人打着乱仗,一时倒看不清是红大刀在打榔头队,还是榔头队在打红大刀,还是下河湾的金箍棒和洛镇联指在和榔头队、红大刀打,因为榔头队和红大刀的人又不全能认得下河湾金箍棒和洛镇联指的人。在拐子巷里,就有三个榔头队的和洛镇联指的四个人打了一阵,等发现了霸槽他们,都喊叫霸槽,双方才知道打错了,气呼呼跑过来相互指责,榔头队的人说:你们认不得人总能认得武器吧,这榔头认不得啦?!洛镇联指人说:你们长眼睛出气呀,我们手里拿的是大刀吗?!有人就劝:不说了不说了,他哥日他妹,胡日了。水皮倒嫌胡比喻,说:这叫水冲龙王庙,你闭嘴!那人说:你才闭嘴!霸槽只哼了一句:不是斗·嘴的时候,都提起劲!一仄头,瞧见筒子巷有三个人在撵长宽和戴花,戴花进了她家院里,而长宽也拿了一把镢头站在院门口大声喊:谁要敢上来,我拿镢头挖!霸槽说:长宽也入了红大刀?开石说:长宽滑头,谁都不是。霸槽说:那他拿镢头挖谁呀?身边的一个洛镇联指的人就喊:赶水,赶水!这一喊,水皮说:叫赶水?那三个人扭头看了,就跑过来,开石说:那不是红大刀的,打啥哩?领头的是个马脸,马脸说:一个女的钻到那院里了。开石说:啥样子?马脸说:人特色很!开石说:那是他媳妇,要不人家拿镢头挖你们!马脸说:古炉村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过了三岔巷,从一家院门口跑过,院门敞开,人群已经跑过去了,这不是灶火家吗,又返回来,喊:灶火,狗日的你出来!院子里没人回应,就扑进去乱砸一气,上房台阶上那个瓮,可能是重新洗了,水汽还没干,一榔头就敲碎了,厨房墙上挂着辣椒、豇豆、烟叶、土豆皮,一串一串扯下来扔到猪圈里去。迷糊被打趴后回了他家,他想在家里寻些啥吃的,家里被砸得一蹋糊涂,就又跑出来寻霸槽,等他到了灶火家,先就钻到厨房去,揭开锅,锅里做过饭还没有洗,又翻从屋梁吊下来的柳条儿圆笼,笼子里有着红薯面包了酸菜的黑馍,拿了一个就吃。他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但黑馍却使他噎住了,伸了脖子捶胸,还是噎,锅台后的水桶里又没了水,他出来说:水在哪?院子里更没有水,抓了一把雪塞到嘴里。别人就看见了他在吃馍,都往厨房里来拿馍,迷糊又跑进厨房,先把两个黑馍塞在怀里,又抓了两个,别人从他手里夺,他呸呸就在馍上吐,别人松手了,骂道:你狗日的恶心!迷糊嘿嘿地笑,却拿出一个给霸槽,霸槽不要。迷糊说:我把唾沫擦了,你还嫌,把馍皮剥了。霸槽说:人不在,赶快!迷糊却又到上房翻那三格子木板柜,柜里有半柜包谷,就拿戳瓢往一个口袋里装。霸槽说:走啦,走啦!迷糊提了口袋出来。霸槽说:干啥?迷糊说:我拿些包谷。霸槽说:这个时候拿什么包谷?迷糊说:他们把我屋里的粮全抢光了,我以后吃啥呀?霸槽说:事弄成了能没你吃的?放下!一伙人刚出院门,上房东间屋里有女人突然在叫。霸槽回头一看,人群里没了跟后,就喊:跟后!跟后!

  跟后一进灶火家见没人,把上房柜盖上先人牌位拿下来摔J,又把挂在墙上的一个装着相片的玻璃框子摘下来用脚踏,玻璃框里有灶火评为劳动模范被县委书记给戴花的照片。他见不得灶火被戴花的样子,当年原本是他要当模范的,但灶火的媳妇却告发他和老诚为自留地畔欺负过老诚,结果模范成了灶火,那不仅仅是当了模范县长要给戴花,还有奖励的三十斤粮哩。踏了玻璃框,又要到东边小屋里去砸,但东边小屋里上了锁,见西边屋没门,只挂了个布帘子,一揭布帘子,是个杂物间,看见墙角一堆麦糠,麦糠旁立着一卷芦席,他拉下芦席用脚要踩,席一倒席里却是灶火的媳妇,人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他就说:你不是能说会道么,你咋不说了?灶火的媳妇张着嘴,还是说不出话,跟后说:你不说了,那我看你还有舌头没?!就用手扯灶火媳妇的嘴,扯得嘴角都流血了,灶火的媳妇猛地叫出了声。

  灶火的媳妇一叫,霸槽立马明白跟后是在上房屋里,他知道跟后和灶火家有纠葛,连喊两声跟后,跟后在里边说:你们先走!几个人进来,跟后还在扯灶火媳妇的嘴,急叫:跟后,跟后!霸槽进来,一脚踢开跟后,骂道:我领的都是些啥(骨泉)?!跟后还窝在那里,说:你让我出出气么。

  霸槽不理了跟后,拧身就走,旁边的人还在迟疑,他突然吼道:成不了事的货!都走,都走,让他出气去!众人就出来,说:没彩,他出气就是扯个嘴!

  院门外,一伙人把厕所墙推倒了。墙下有一条蛇盘着,有面盆那么大一团,有人用榔头去挑,要挑到鸡棚里去,让蛇咬死鸡。但水皮说给黄生生留着,黄生生能吃!

  这时候,天空上有了一股黑烟,风把呛味传过来,开石说:哪儿起了火啦,他们在烧谁家房啦?!得称爬到搭在院墙的梯子上看了,突然哭声拉起来,说起火的是他家,红大刀在烧他家房了。大家赶紧朝起火的方位跑。跑去了,烧着的却不是得称家,是得称家左边的麻子黑那两间破屋。两间破屋的门已经烧掉了,火从里边喷出来,风雪一刮,火头子又变了向,朝屋檐烧去,檐下的包谷秆编成的檐簸也立即烧起来。而红大刀的几个人就站在旁边看,他们没有救火,倒嘻嘻哈哈欣赏着火苗子从旁边的窗格子里出来,说像开了菊花。有人还拾了路上的树枝,柴棒儿,甚至也从得称家房后抱了一捆豆秆扔进了火堆里。得称就过去抢豆秆,叫道:红大刀杀人放火啦!那几个红大刀的说:谁杀人放火啦?榔头队才杀人放火哩!双方就打开来,但榔头队人多,那几个红大刀的一声口哨,却突然分头跑了。铁栓撵了一阵,看见牛铃往厕所里跑,他堵住厕所口,牛铃翻厕所墙没翻过去,就让铁栓逮住了。

  铁栓说:是你碎(骨泉)点的火?

  牛铃说:我没点!

  铁栓说:是谁,红大刀的谁?

  牛铃说:是麻子黑点的。

  铁栓说:麻子黑能点自己房?!

  铁栓拧牛铃耳朵,牛铃的那只耳朵是个豁豁,铁栓就说:你骗我,我让你骗!他拿两个擦过屁股的石头夹住牛铃另一个好耳朵,使劲地夹,逼着问是谁点的火。牛铃的好耳朵夹烂了,烂掉了一块肉,两个耳朵都有了豁口,牛铃还说是麻子黑自己点的。铁栓拉着牛铃来见霸槽,霸槽问麻子黑怎么烧的房子,牛铃说金箍棒人打他,他跑得藏在了得称家后檐下的豆秆堆里,就看见麻子黑和守灯进了麻子黑的家,进去不一会儿他们又出来走了,那房子里就往外冒了黑烟.霸槽说:哦。铁栓说:他是叛徒,他肯定又哄咱,麻子黑怎么能烧他自己房呢?!霸槽说:少说话,他咋就不能烧他自己的房?!

  霸槽对牛铃说:把耳朵血擦了。

  牛铃说:我不擦,让他铁栓把我耳朵割了算了。

  霸槽说:擦了!

  牛铃不敢说了,捂着耳朵跑开,一边跑一边哭。

  善人在狗尿苔家里当然说不成了病,要离开,又不敢离开,呆了半天,听着打闹声渐渐离远了,就一定要走。狗尿苔便找了个棍提着出门,婆坚决不让狗尿苔出去,善人也不让狗尿苔护他,狗尿苔闷了一会儿,说等等,进上房就上了柜盖,站在柜盖上揭墙上贴着的毛主席画像,揭下来了,用早上的剩饭将画像又贴在一个簸箕背上。婆和善人立即明白了狗尿苔的用意,善人说:人说你人小鬼大,真能行哇.咋就想出这办法?狗尿苔说:这跟霸槽学的,当时榔头队贴大字报,一贴上就被人撕了,霸槽就在大字报边上贴了毛主席语录,便没人敢撕了。婆就叮咛狗尿苔,从背巷里走,把善人送到山坡路口了,就回来,如果送走了善人还要在村里乱跑,回来就打断两条腿。狗尿苔说:我知道,乱跑的话,婆不会打断腿,腿让人家打断了!

  善人拿着有毛主席画像的簸箕在前边走,狗尿苔就跟在后边,脑袋像装了轴一样,惊慌着四处张望,他觉得到处都有眼睛,随时都可能有人从院门里,山墙角,树后,厕所冲出来,就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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