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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之路第三卷-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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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自行消亡乃是好事一桩。否则这儿将变成一个多大的尸骨存放所啊!
  假定饕餮……
  赫恩顿真他妈的该死。你差不多想要在早晨把记忆剪辑一下了。把他那些愚蠢的推测从你的头脑里清除出去吧。要是你有胆量就好了。要是你敢这么做就好了。
  到了早上他不敢这么做。记忆剪辑令他感到恐慌;他要尽可能不用此法摆脱他刚刚意识到的罪。他对自己解释说,饕餮都是没有思想的食草动物,不幸成了人类扩张主义的牺牲品,但是不值得你用热心肠保护它们。它们受灭绝并不是一场灾难;只是太糟了。倘若地球人非要拥有这个世界的话,饕餮就应该拱手相让才是。他想着,十九世纪杀戮美国大草原上的平原印第安人与在同一草原上毁灭北美野牛,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宰杀肥牛骏马,人们感到有几分不忍心;屠杀数百万矫健的、长满棕色鬃毛的野牛,人们感到遗憾,是这么回事,没错。但是灭绝苏族印第安人,人们感到愤怒,而不仅仅是感到几分不忍心的遗憾。二者之间是有区别的。把你那副热心肠收起来用在正经事上吧。
  他从营地边缘的气泡室里出来,向大本营走去。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出亮光。晨雾还没有消散,每棵树都低垂着,锯齿形的长叶片上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停下脚步,蹲下来观察着一只蜘蛛同类体编织一张不对称的网。在他观察的时候,一只略带青绿色的两栖小动物躲躲闪闪地爬过长满苔藓的地面。那动物躲不过人的眼睛;他轻轻抓起那只小动物,把它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腮极其痛苦地扇动着,两边体侧发颤。它的颜色慢慢地、狡猾地改变着,直到同他的手背的古铜色调相一致。伪装极其出色。他把手放下,这只两栖动物急忙逃进一个水坑里。他继续往前走。
  他四十岁,比探险队多数其他成员矮,有着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蓬乱的黑头发,扁而平的大鼻子。他是生物学家。这是他的第三种职业,他当过人类学家,也当过不动产发展商,都失败了。他名叫汤姆·图·理本,结过两次婚,还没有孩子。他的曾祖父酗酒致死;他的祖父吸用幻觉剂成瘾;他父亲被迫光顾廉价记忆剪辑诊所。汤姆·图·理本意识到他正在舍弃一种家庭传统,但是他还没有找到自我毁灭的方式。
  在主楼里他见到赫恩顿、朱莉娅、埃伦、施瓦茨、张、迈克尔森和尼科尔斯。他们正在吃早饭;其他人已经去干活了。
  埃伦站起来,向他走来,吻了他。她那柔软的黄短发刺得他的脸颊痒痒的。“我爱你,”她轻声说。她已经在迈克尔森的气泡室里过了一夜。
  “我爱你,”他一边对她说,一边情切切地伸出手来迅速在她两个洁白的小乳房之间划了一条垂直线。他朝迈克尔森使了使眼色,迈克尔森会意地点点头,用两个指头搭在嘴唇上,做了个飞吻。
  汤姆·图·理本想着,在这里我们都是好朋友。
  “今天谁去投放药丸呢?”他问道。
  “迈克和张,”朱莉娅说。“C防区。”
  施瓦茨说:“再过十一天,咱们就能把整个半岛收拾干净。到那时咱们就可以迁到内地了。”
  “但愿咱们库存的药丸能维持到那时候,”张指出。
  赫恩顿说:“昨晚你睡得好吗,汤姆?”
  “不好,”汤姆说。
  他坐下来,打出早餐调拨单。在西边,雾气正在开始遮蔽山峦。他感到心里惴惴不安。他到这个世界上已经九个星期了,刚到不久便赶上季节唯一的变化,从旱季渐渐转为雾季。雾气将持续好几个月。在平原再次转干燥之前,饕餮将被消灭殆尽,殖民地居民将开始到达。
  早餐从斜槽里滑下,他赶紧抓住。
  埃伦坐在他身边。她比他一半的年龄稍大一点;这是她到这个星球上来的第一个航次;她负责保管他们的记录材料,但是她对剪辑也挺有两下子。
  “你好像心事重重,”埃伦对他说,“我能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吗?”
  “不。谢谢。”
  “我讨厌你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是_种种族特性,”汤姆·图·理本说。
  “我对此深表怀疑。”
  “事实上可能是我的个性重建正在磨灭。创伤水准已经非常接近外表。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埃伦笑得挺甜蜜。她只穿一件点式半遮衣,皮肤显得挺滋润;她和迈克尔森清晨刚刚游过泳。
  汤姆·图·理本考虑着等这项工作结束以后向她求婚。自从不动产生意失败以来,他一直没有再结婚。治疗学家建议他离婚作为个性重建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有时候思忖看特凡阿到哪里去了,现在跟谁一起生活。
  埃伦说:“汤姆,依我看你似乎挺有恒心的。”
  “谢谢,”他说。她还年轻。她不懂。
  “假如只是一个转眼即逝的伤感,我可以咔嚓一下在剪辑的时候把它删除掉。”
  “谢谢,”他说。“不行。”
  “我忘了。你不喜欢剪辑。”
  “我父亲——”
  “嗯?”
  “五十年里,他把自己身上的棱角都磨光,只剩下一条线,”汤姆·图·理本说。“他让人把他自己的祖先都剪辑删除了,然后是他的全部世袭财产,他的宗教信仰,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们,最后连他的名字也被删除了。于是他坐着,整天笑眯眯的。多谢,我不要什么剪辑。”
  “今天你在哪儿工作?”埃伦问。
  “在围场里,搞试验。”
  “要人陪伴吗?我整个上午都闲着。”
  “谢谢,不用啦,”他说,话出口太快了。她显然有几分受委屈。为了弥补无心的冷酷,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胳膊说:“今天下午也许可以,好吗?我须要谈谈心。怎么样?”
  “行啊,”她说道,笑吟吟地撮起嘴唇做个飞吻。
  早饭后他到围场去。
  围场在基地东侧,占地一千公顷;他们在边界上每隔八十米安装一个神经场投射器,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栅栏,以便防止二百个捕获的饕餮走失。当其余饕餮全被消灭的时候,这一群供研究用的饕餮将保留下来。围场的西南角有一座气泡型实验室,实验就是从那里进行的:新陈代谢实验、心理学实验、生理学实验和生态学实验。一条溪流斜穿整个围场。围场东边是绿草如茵的一条低矮山脊。五处与众不同的灌木林里生长着密集挺拔的树木,被郁郁葱葱的几块无树平地分隔开来。释氧植物遮蔽在草丛下面,几乎完全被掩没,只是起光合作用的穗状花序间隔一定距离突出到三四米高度,齐胸高的柠檬色呼吸体散发出气体,使草地充满芳香和令人晕眩的气味。漫山遍野的饕餮成群结队在原野上游弋,津津有味地啃食着呼吸体。
  汤姆·图·理本监视着溪边那一群饕餮,他朝它们走去。他被隐藏在草丛里的一株释氧植物绊了一跤,但是灵巧地恢复了平衡,他抓住呼吸体皱折累累的通气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绝望感消失了。他走近饕餮。它们是圆球形的生物,身体笨大,行动缓慢,身上长满浓密粗糙的橘红色鬃毛,又圆又大的眼睛突出在狭窄的橡胶状眼框上面。它们的腿很细,覆盖着鳞片,就像鸡的腿,它们的胳膊很短,紧贴着身体。它们见到他一点也不好奇,用无动于衷的神色望着他。“早上好,弟兄们!”这一回他用这种方式跟它们打招呼,他暗自纳闷这是为什么。
  今天我注意到一件怪事。也许只是因为我在野外呼吸了太多氧气的缘故吧;或许我被赫恩顿灌输的看法迷住了;可能是家族受虐狂突然发作了。但是当我在围场里观察饕餮的时候,在我看来,我第一回觉得它们的举止行为像是智能动物,它们正用一种仪式化的方法进行活动。
  我围着它们转了三个小时。在这期问,它们扒开半打释氧植物的露头嫩苗。每一回在它们开始大口咀嚼之前都要完成一种程式化的行为模式。它们:
  围着植物形成一个散乱的圆圈。
  望着太阳。
  看看圆圈里左右两边的同伴。
  只有在完成了上述各项仪式之后才发出闹哄哄的马嘶声。
  再一次望着太阳。
  围进去吃。
  假如这不是一种感恩祈祷,不是一种感恩祷告,那么这是什么呢?假如它们在灵性上已经发展到能做感恩祷告,那么我们岂不是在这里干着灭绝种族的大屠杀吗?黑猩猩会做感恩祷告吗?天哪,即便是黑猩猩,我们也不会像杀灭饕餮那样残杀它们呢!当然,黑猩猩不骚扰人的庄稼,可以实现某种共存,然而饕餮和人类农业学家们简直无法在同一个星球上共处。诚然如此,还有一个道德上的问题。原定要消灭饕餮,其理论根据是设想饕餮的智能水准与牡蛎的智能水准不相上下,最多跟绵羊处在同一水准上。我们仍然问心无愧,因为我们的毒药毒性迅速,不会造成痛苦,因为饕餮体贴人意,死了立即溶化,免得我们费心劳神焚烧几百万具尸体。但是假如它们祈祷的话——
  眼下我还不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我要取得更多的证据,确凿又客观的证据。影片、磁带、全息录像,如此等等。然后咱就等着瞧吧。倘若我能证明我们正在灭绝智能生物,那会是什么光景呢?我们家族就在几个世纪以前成了受攻击的目标,毕竟对种族灭绝有所了解。我怀疑我能使这里正在进行的一切停下来。回到地球去,煽起公众的抗议。
  但愿这一切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而已。
  我丝毫也没有胡思乱想。它们围成圆圈;它们仰望太阳;它们呜叫和祷告。它们只是用鸡一样的腿站立着的胶质球状体,但是它们因得到食粮而感恩。现在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用责难的目光盯着我。我们豢养的这些饕餮知道面临什么浩劫,知道我们从其它星球上下来杀灭它们的种族,也知道只有它们得以幸免。它们无法反击,甚至无法表达它们的不满,但是它们知道这一切,并且痛恨我们。天哪,自从我们到这里,已经残杀了二百万饕餮,从隐喻的角度说,我双手沾满了它们的鲜血。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的所作所为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否则我的下场将是被麻醉并且被剪辑删除掉。
  我不能给人一个怪人、骗子、鼓动者的印象。我不可以跳出来大声疾呼!我必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首先是赫恩顿。他肯定会站在真理一边;正是他启发我发现真相的,就是在我们投放药丸的那一天。我本来以为他只是跟往常一样怀着恶意呢!
  今晚我要跟他谈谈。
  他说:“我一直捉摸着你提出的这个想法,想着饕餮的事。也许我们还没有进行详细的心理学上的研究。我是说,假如它们真的有智能的话——”
  赫恩顿眨眨眼睛。他是个高个子,长着有光泽的黑头发,一把大胡子,高颧骨。“谁说它们有智能呢,汤姆?”
  “你说过。在叉河那边,你说——”
  “那只是主观臆测罢了。没话找话说嘛。”
  “不,我认为不仅仅是主观臆测。你真是这么想的。”
  赫恩顿显得不耐烦了。“汤姆,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千万别动手。假如我有那么一闪念认为咱们在屠杀智能生物的话,我就会迅速奔跑着去找个剪辑人员,这么一来早就引发一场爆聚波了。”
  “那么,你为什么问我那件事呢?”汤姆·图.理本说。
  “闲聊嘛。”
  “自己寻开心,让别人负疚吗?你是婊子娘养的。我说话算话。”
  “好吧,听着,汤姆,假如我早知道你对我的假设那么顶真的话——”赫恩顿摇摇头。“饕餮不是智能生物。这是明摆着的嘛。否则我们不会奉命消灭它们的。”
  “这是明摆着的。”汤姆·图·理本说。
  埃伦说:“不,我不知道汤姆在干什么。不过我肯定他需要休息。他个性重建至今才不过一年半,当时他都快要垮掉了。”
  迈克尔森查阅一份图表。“他已经连续三次拒绝出勤去投放药丸了。他声称忙于研究,抽不出时间。胡闹,我们倒是可以顶替他,但是想到他逃避日常工作我就不服气。”
  “他在搞哪一种研究呢?”尼科尔斯探听道。
  “不是生物学上的研究,”朱莉娅说。“他一直在围场里跟饕餮在一起,不过我没看见他对饕餮搞什么试验。他只是观察它们。”
  “还跟它们讲话,”张说。
  “跟它们讲话,没错,”朱莉娅说。
  “讲些什么?”尼科尔斯问。
  “天晓得。”
  人人看着埃伦。“你跟他最要好了,”迈克尔森说。“难道你不能让他解脱出来吗?”
  “首先我得了解他迷上了什么,”埃伦说。“他什么也不说。”
  你知道你得处处小心谨慎,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他们对你的精神康乐的关注可能置你于死地。他们已经知道你心情纷乱,埃伦已经开始在刺探你心理失常的缘由了。昨晚上你躺在她的怀抱里,她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盘问你,你知道她想探听的是什么。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她提出要你和她到围场去,在熟睡的饕餮之中散散步。你婉言拒绝了,但是她明白你的心思全被那些生物缠住了。
  你已经尽自己的能力做了一番探索——你希望神不知鬼不觉。你知道你束手无策,无法拯救饕餮。罪行已经犯下了,事态无法逆转。这一切全是1876年的翻版;饕餮就是北美野牛,就是苏族印第安人,他们必须被毁灭,因为铁路要从这里通过。假如你在这里大胆说出你的想法,你的朋友就会让你镇静下来,抚慰你,把你剪辑删除掉,因为他们没看见你所看见的一切。假如你回地球去搞宣传鼓动,你将遭到讥笑,医生将建议你再来一次个性重建。你无能为力。你无可奈何。
  你救不了它们,但也许你可以录制资料。
  到草原上去。跟饕餮生活在一起;好好跟它们交个朋友;学会它们的生活方式。把一切记录下来,全盘记下它们的文化,至少这么一点东西不致于丧失掉。你懂得野外人类学那一套技术。正如你为旧时人们所做的那样,现在就在饕餮身上再做一次吧。
  他找到迈克尔森。“你能让我告假几个星期吗?”他问。
  “告假,汤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要搞一点野外研究。我想离开基地,到旷野里研究饕餮。”
  “围场里的饕餮出什么毛病啦?”
  “这是研究野生饕餮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迈克。我得去。”
  “单独一人,还是跟埃伦一起去呢?”
  “单独一人。”
  迈克尔森慢慢地点点头。“行啊,汤姆。随你便。去吧。我不把你捆在这里。”
  我在草原金灿灿的阳光下翩翩起舞。饕餮围聚在我身边。我一丝不挂;汗水使我的肌肤闪闪发亮;我的心怦怦跳动着。我用脚跟它们交谈,它们能明白。
  它们明白。
  它们有一种柔声语言。它们有一个神。它们懂得爱、敬畏和狂喜。它们有自己的习俗和礼仪。它们有名字。它们有一部历史。我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我在茂密的草地上起舞。
  我怎么能跟它们沟通呢?用我的脚,用我的手,用我的哼哼声,用我的汗水。它们成百上千围拢过来,我跳舞。我不该停下来。它们聚集在我周围,发出声音。我是输送奇异力量的管道。现在我的曾祖父该看看我了!坐在怀俄明房子的门廊上,手里拿着烈酒,大脑在腐烂——看看我吧,老家伙!看看汤姆·图·理本的舞蹈吧!我在一个颜色不对头的太阳下用我的脚同这些奇异的生物交谈。我跳之跃之,舞之蹈之。
  “听我说,”我说。“我是你们的朋友,风有我二人,是你们唯一可信赖的人。相信我,跟我交谈,教教我吧。让我保存你们的生活方式,因为灭顶之灾很快就要降临了。”
  我跳着舞,太阳冉冉升起,饕餮嗡嗡之声不绝。
  首领就在那儿。我朝它跳去,跳回又朝他跳去,我鞠躬,我指着太阳,我想象着生活在那火球里的生命。我模仿着这些人的声音,我跪下,我站起来,我跳舞。汤姆·图·理本为你们起舞。
  我召回我的印第安祖先忘了的本领。我感到力量在我体内奔腾。他们昔日在野牛的岁月里跳舞,我现今在叉河对面跳舞。
  我跳着,现在饕餮也在跳。它们心中彷徨,慢慢地朝我走采,它们把体重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不断抬腿,旋转着跳起来。
  “对呀,就这样!”我喊叫起来。“跳吧!”
  我们在一起跳舞,太阳升到中天。
  现在它们眼里再也没有责难的目光了。我看见热情和亲人之间的情感。我是它们的弟兄,是它们红皮肤的族人,是同它们一起跳舞的人。在我看来它们再也不是愚笨的生物了。它们的动作自有一番奇特的笨拙风度。它们跳舞。它们跳舞。它们围着我雀跃,围拢,围拢,围拢!
  我们跳着神圣狂热的舞蹈。
  这阵子它们唱起欢乐的赞美诗,声音模糊不清。它们向前挥动手臂,松开它们的小爪子。它们整齐划一地把体重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左脚向前,右脚,左脚,右脚。跳吧,弟兄们,跳吧,尽情地跳吧!它们紧挨着我。它们的肌体在颤抖;它们气味芳香。它们轻轻地推着我在原野上走,来到一处茂盛的青草未曾被人踩踏过草甸上。我们依然跳着舞,一边寻找着释氧植物,发现草丛下面几簇释氧植物,它们做了祷告,用笨拙的胳膊抓住植物,把呼吸体从起光合作用的穗状花序中摘开。那些植物在极度痛苦中释放出大量氧气。我飘飘欲仙。我又笑又唱。饕餮正在啃食柠檬色有孔的花球,也啃食花梗。它们把植物推到我面前。我知道这是一种宗教仪式。向我们索取,跟我们一起进餐,与我们共处,这是躯体,这是血,拿吧,吃吧,融为一体吧。我俯身拿起一个柠檬色花球放到嘴上。我不咬,我啃,像它们那样,牙齿扯开了花球的皮。液汁喷入我嘴里,氧气充满我的鼻孔。饕餮反复唱起和散那①。为此我应该涂脂抹粉装饰一番,使用印第安祖先的油彩,插上羽毛,以本应属于我的凛凛威风迎接它们的宗教。拿吧,吃吧,融为一体吧。释氧植物的液汁在我的血管里流动。我拥抱我的弟兄。我歌唱,我的歌声一出口就变成了像新钢件那样闪亮的半圆,于是我把歌声的音调调低,半圆转变成为无光泽的银子。
  【① 和散那:源于犹太教赞美神的用语,意思是“神拯救”。】
  饕餮拥挤在一起。我觉得它们躯体的气味火辣辣的十分浓烈。它们轻栾的叫声是一股股喷出的蒸汽。太阳十分温暖宜人;阳光是一阵阵细微错落的乐音,接近我听觉范围的顶端,叮当!叮当!叮当!茂密的草地向我吟唱,声音深沉而圆润,风吹送着草原上的点点火光。我狼吞虎咽又吃了一株释氧植物,接着吃了第三株。我的弟兄们欢笑着大喝其彩。它们给我讲了它们的神:温暖之神、食粮之神、快乐之神、死亡之神、圣洁之神、谬误之神,如此等等。它们给我述说了它们诸王的名字,我听见它们的声音如同绿色沃土洒在洁净的天空上。它们教我学习它们神圣的仪式。我告诫自己,我必须记住这一切,因为一旦丧失,这一切将永不再来。我继续跳舞。它们继续跳舞。山峦的色泽变得粗糙难看,像腐蚀性气体。拿吧,吃吧,融为一体吧。跳吧。它们是这般慷慨!
  突然,我听到直升机的嗡嗡声。
  它在头顶远处盘旋着。我看不出谁在驾驶。“不,”我惊叫起来。“不要到这里投放!不要杀死这些人!听我说!我是汤姆.图·理本!难道你听不见我的话吗?我在这里搞野外研究!你没有权利——”
  我的声音使得螺旋形蓝色苔藓的边缘冒出红色火花。火花飘动起来,被微风驱散。
  我叫嚷,我呼喊,我怒吼。我跳起来挥舞着拳头。药丸投洒机的接合臂从直升机的机翼里伸展出来了。亮晶晶的喷头伸出来旋转着。毒杀神经的药丸像雨一般洒落到草甸上,每次都在空中留下一道耀眼的痕迹。直升机的声音变成一块毛皮地毯,一直扩展到地平线,我的尖叫声被它掩没了。
  饕餮离开我,四散跑去寻找药丸,扒开草根细心查找。我仍然跳着舞,跃入它们当中,打掉它们手上的药丸,把药丸扔进溪流里!把药丸踩成粉末。饕餮火冒三丈,向我咆哮着。它们转身又去搜寻药丸。直升机掉头飞走了,留下一条混浊的、油腻腻的尾音。我的弟兄们急切地吞噬着药丸。
  无法阻止这一切。
  它们乐极生悲,一个个倒了下去,躺着不动。偶尔有一条腿抽搐一下,接着连这种动作也停止了。它们开始溶化。成千上万个饕餮溶化在草原上,形状丑陋,失去了球状体形,越来越扁,渐渐渗入地里。分子的结合力不再起作用。这是原生质的衰退没落阶段。它们死了。它们消失了。
  我在草原上走了四个小时。如今我吸入氧气;如今我吃柠檬色花球。日落开始了,伴随着沉闷的乐音。东边的乌云吹出刺耳的号角声。越来越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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