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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小毛驴与我 作者:西班牙 希梅内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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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察太阳的工具什么都有:看戏用的望远镜、了望镜、瓶子,薰黑的玻璃片c看的人到处都是:上层阳台、庞房的台阶、阁楼的天窗、天井的格子窗,透过格子窗上蓝色,猩红色的玻璃。
  太阳刚才还以千变万化的金光,使万物变得两倍,三倍甚至百倍的硕大美好,现在不见了,少了黄昏这段攸长的过渡时期?天地一时荒凉、灰暗,好像太阳把全换成银,又把银换成铜:小镇就像一枚发霉的铜板,连一文都不值了?街道,广场、钟楼和山丘上的小路,都变得好凄凉、好渺小、普儿在厩房里似乎不像真的,变了,纸扎似的:一只不同的驴子。

'第10节' 寒意
  一轮巨月伴随我们,浑圆而纯洁。在睡意沈沈的草地上,可以隐约看到荆棘丛里有几只不知谁家的黑山羊。我们路过时,有人悄悄躲起来篱笆上方有株高大的各花,一街花蕊与月光似雪,树梢连上一抹白云,挡住三月繁星射下的利箭,保护小路浓郁的橙花香潮湿、静谧巫婆的山谷。
  “普儿,真真冷呀!”
  普儿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胆怯,还是因为我害怕,忽然跑;了起来,纵追溪水,把月亮踏成碎片。看起来好像一丛透明的水晶玫瑰缠住它,想挽留奔跑的蹄子。
  普儿缩紧臀部好像有人要捉它,跑上了斜坡才感觉到不远处村落的暖意。

'第11节' 小学
  如果你跟小孩子一道上一年级,普儿,你会学习字母,学习怎么写字。你会聪明的有如蜡像里的那只驴子一样,蜡像陪伴头戴人造花冠的海女,海女立在玻璃柜中,一片肉色、玫瑰红和全色,在绿水中怡然自得;你会比巴罗镇上的医生和神父聪明。
  但是,尽管你才四岁,却长得这么高大、这么笨拙。该坐在哪张小椅子?该用哪张桌子写字?多大的笔记簿和钢笔才够你用?围圈圈唱使徒信条时,告诉我。你该坐在哪里?
  不行!多明蒂拉修女——那个身穿拿撒勒敬派紫色道袍的修女,腰间系条黄绳腰带和卖鱼的热耶斯一样——她恐怕会罚你在种著洋梧桐的院子角落跪上两个钟头,或者用长长的乾藤条抽你,或者把你午餐里的楹柠果乳酪吃尤,再不就拿张纸在你尾巴下烧,敬你的耳朵又红又热,像车匠儿子的耳朵快要下雨时的模样。
  不,普儿,不行!你逼是跟著我。让我教你花朵和星星的知识:它们不会笑你傻大个儿,也不会把你当成那种名叫驴子的东西,给你戴那种怪帽子,帽子上装有两只红蓝双色滚边的大眼睛,像汽船上昼的一样,再加上一对巨耳,比你的大一倍。

'第12节' 疯子
  我穿上丧服,胡子修成拿撒勒式,外加一顶窄边帽,骑在普儿柔软的灰背上,看起来一定像个怪人。
  往葡萄围的路上,我们穿过最後几条街,阳光映照白石灰墙,街上十分明亮,吉普赛小孩在我们後头追赶,披头散发、油腻滑溜,有红、有绿、有黄的破衣服间,露出结实的棕色肚皮。他们尖声长叫:
  “疯子!疯子!疯子!”
  绿色的田野就在眼前。光焰熊熊的苍穹,辽阔而纯净,仰望天空,我昂然张眼——耳边的噪音多么遥远!——将无尽延伸的地平线上莫名的安详,神圣和谐的静谧,收入
  双眼的平静里。
  远处山丘上的果园里,还有几缕尖叫声被细密地裹住,时而喘息,断断绩绩、挥之不去:
  “疯子!疯子!”

'第13节' 犹大
  “别怕,小子,怎么啦?来,乖乖那不过是在枪毙犹大呀,傻瓜。”
  对,他们在处决犹大。蒙都略吊了一个,恩美貂街也一个:还有一个在市府广场。昨晚,黑暗中看不见将犹大吊在阳台下的绳索,只看见犹大彷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
  在空中,一动也不动。假人头顶破旧的大礼帽,手穿女人的袖子,面戴大官员的面具,下身穿著篷裙,在宁静的星尤下,看起来真是诡异之至!狗儿对假人吠叫,欲走还留;
  马匹有所顾忌,不愿从底下经过
  听,普儿,钟声宣告大祭坛的布幕已经拉开了。城里头每一响枪声,我想没有一枪不是打在犹大身上的。火药的味道甚至飘到这里来。一枪,又一枪。
  今天呢,普儿,犹大是议员、教师、律师,税吏、市长、接生婆:每个人在复活节前一天的早晨都弃老还童,假借一场笼统荒谬的春季复活的模仿仪式,趁机向仇家放
  马後炮。
  注:按当时作者故乡的习俗,每年在耶稣受难的最後一日,当地人制作丑陋的假人,代表犹大,以枪对之射击。

'第14节' 晚祷钟声
  普儿你看,千万采玫瑰到处飘洒;蓝色的、白色的,没有颜色的你还以为天空与玫瑰化成一片了。瞧!花办盖满我的额头、肩膀、双手这么多玫瑰可以拿来做什么用呢?
  这娇嫩的花来自何方?你知道吗?——我不知道呢。
  每天给大地盖一件温柔的斗篷,轻轻给大地抹上粉红色、白色、蓝色飘吧玫瑰,再飘吧就像安其利哥修士所作的昼,他总是跪著描绘天空。
  总觉得这些玫瑰来自七重天上。一朵栗落在塔尖、屋顶、枝头,有如温润而略带色泽的飘雪。瞧,凡是粗硬的线条一经点缀,都变得细致!飘吧,飘吧玫瑰,再飘吧玫
  瑰。
  普儿,晚祷钟声响起时,尘世彷佛失去原有的力量,有股更高尚、更纯粹、更恒定的力量发自内在,使一切飞上星空有如神恩泉涌,繁星此时也在玫瑰丛间熠熠亮起。
  飘吧,玫瑰普儿,你看不到自己默默仰望苍穹的双眸,本身就是两朵美丽的玫瑰。

'第15节' 墓地
  亲爱的普儿,如果你比我先死,你不会被差役的小车载到咸湿的沼泽或山路边的水沟丢掉,像其他可怜的驴子或没人疼爱的马和狗一椽。你的肋骨不会给乌鸦剥露出
  来,弄得血淋淋的,像火红夕阳下一副空洞的船壳一样,连乘六点钟马车到圣璜车站的商旅看了都会作鸣;秋天星期日午後,小孩们到松林烤松子吃时,大胆而好奇地攀爬上松枝俯瞰沟畔斜坡,也不会看到你僵硬浮肿地躺在水沟里,在蚌蛤间腐烂,而给吓到了。
  别烦恼,普儿!我会将你埋葬在你深爱的松园里,那棵圆形大松树的脚下,让生命的宁静与欢乐陪你。小男孩在你身边玩耍,小女孩挨著你坐在小椅子上做女红。你会
  听到我因为孤独而作的诗篇。你会听到橙园里浣衣女孩唱歌,井绳嘎嘎作响,令你永恒的安息更加愉悦清新。红雀、小十雀和其他莺类小岛儿,在树梢上终年不绝的幸福里,为你编织一个小巧的音乐屋顶,搁在恬静的睡眠和无垠恒定的苍穹之间。

'第16节' 刺
  普儿走追草原後便一跛一跛的。我跳下驴背。
  “怎么啦,小家伙?”
  普儿微微提起右前腿,露出蹄掌,软弱无力的蹄子只是虚踏在路面滚烫的沙子上。
  我百般呵护,把它的前蹄翻过来检查红肿的蹄聿,不用说,比它的医生老达尔朋用心多了。一枝茁壮橙树的绿色长刺扎在肉里,像一把圆柱形的翡翠小匕首。普儿的痛
  苦使我心疼,我把刺拔出来,领著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到黄鸢尾花盛开的小溪,让流水洁净的长舌舔舐它的小伤口。
  後来我们继续走向白色的海,我在前,它在後,它依然跛著,还不时用鼻子轻推我的肩膀。

'第17节' 燕子
  它来了,普儿,那只活泼的黑色小东西,在马约山圣母画像旁的灰色鸟巢里,这个窝从不受人骚扰。这只不幸的鸟儿好像吓坏了。我想可怜的燕子适次是搞错时间了,像上星期下午三点钟日蚀时躲到鸡笼的母鸡一样。今年春天特别早卖弄风情,可是却冷得发抖,不得不把裸露的玉体再裹追三月的云床里。看到橙树林刚冒出的花苞尚未绽
  放便枯萎了,实在令人感伤。
  燕子已经飞来了,普儿,却几乎听不到声音,不像往年热闹;过去它们刚到的那天会到处寒喧、张望,用笛声般的颤音吱吱喳喳吵个不停。告诉花朵在非洲的见闻,说起海上的两次旅行——停在水上用一边翅膀做帆在水上漂流,或停在船桅的绳索上,说起异乡的落日、黎明和星夜。
  现在,它们不知如何是好。不声不响、无所适从地飞来飞去,好像路上被小孩踏乱的蚁阵。它们不敢在新街排成直线飞上飞下,未了还缀个花式翻身;不敢住追它们井里的巢:也不敢以惯有的邮差姿势,站在白色绝缘体旁边,因为北风把电线吹得嗡嗡作响。它们会冷死的,普儿。

'第18节' 厩厉
  正午我去看普儿,中天的太阳射下一道清澈的光,在它柔软的银背上点燃一大片金黄。破旧的屋顶洒下一把闪亮的火币,落在它腹下绿斑模糊的阴暗地板上。
  趴在普儿两腿之间的黛安娜,又跳又舞向我跑来,把前脚掌搭在我的胸口,玫瑰色的舌头凑上来要舔我的嘴。
  那只山羊爬到马槽的最高处,以女性特有的姿态,好奇地盯著我,偏著秀美的头,一回儿左,一回儿右。
  我还没进屋予,普儿早巳高声嘶鸣向我打招呼,这会儿它想挣脱鞋绳,又著急又快活。
  天窗带来天顶的彩虹宝藏,我攀著光柱穿过窗户爬向天空,暂时抛下眼前的田园景致。接著我站在石头上,极目向四野张望。
  大地在灿烂炙热的光辉里困倦地浮动,断垣残壁间的一方碧蓝晴空,传来一阵悦耳慵懒的钟声。

'第19节' 合马
  它是匹黑马,黑色中泛著深红色、绿色、蓝色的光泽,亮丽如全龟子和乌鸦的背部。年轻的眼睛里时时冒出明亮的火花,就像在马奎滋广场卖栗子的罗曼娜那只晶亮的锅子。从佛里赛达的沙地走来,它得意洋洋地踏著新街路面的石头,步伐躂躂作响。它的头部小巧、腿部修长,看来多么轻快、敏感、精锐!
  它高贵地走过地窖的矮门,门外城堡映著红日的光芒,令人眼花了乱,矮门嵌在这样的背景中看起来竞比它还要黝黑。它步履轻快,一路上边走边玩。它跳过松树干劈成的门槛进入畜栏,一时兴奋,把群群母鸡、鸽子、麻雀赶起来。那里有四个男人等侯,毛茸茸的双臂在花衬衫胸前交叉。他们领它到胡椒树下。经过一阵短暂而艰苦的挣扎——起先温和,後来猛烈——他们把它压倒在堆肥里,四个人都坐在它身上,由达尔朋执行任务,了断它悲哀而神秘的美。
  “美而未用与尔同葬,用则来日为尔留芳。”(注)
  莎士比亚给友人的信中说道。
  温驯、汗湿的小公马,现在是一头成年马,悲哀而疲惫地躺在一旁。只来了一个人便把它拉起来,为它盖上毯子,牵著它缓缓沿街道走去。
  可怜稀疏的浮云,昨日遥是坚挺结实的闪电!现在像本撕掉封皮的书。它似乎不再脚踏实地;马蹄和石头之间似乎有一种新的元素介入,生命失去了意义,在这个激烈、无瑕、完整的春晨,它像连根拔起的一棵树或是一段记忆。
  注:语出莎翁十四行诗第四首。

'第20节' 对街的房子
  童年时对街的房子看起来总是引人入胜,普儿!最早的一栋是河口街上水贩阿雷布拉的小房子,太阳总是替朝南的院子镀全;爬上泥砖墙,我就可以从那里看到维两发。
  有时候家人准我去那儿玩一会儿。阿雷布拉的女儿——当时我看她像个成熟的女人,就和现在她结了婚一样——会给我香橼吃,还会亲我。不久我们搬到新街,後来改叫甘诺瓦斯街,接著又改名为佛雷?璜?贝雷斯街。荷西先生的家就在那里,他是塞维尔来的糖果商,他的金色小山羊皮靴子使我眼花。他把蛋壳挂在天井里的龙舌兰上,把前门漆成鲜黄色配上深蓝色条纹。有时他到家里来,父观拿钱给他,他总会和父亲谈几句橄榄园的串荷西先生家屋顶後有一棵胡椒树,树上停满麻雀,那是我多少童年梦想的摇篮!  (其实胡椒树有两棵,我也没搞混——一棵从我阳台上望去,只见树顶的叶子浸在风中或阳光里;另一棵看到树干以上,在荷西先生的院子里。)
  无论晴朗的下午或阴雨的午後小憩,从我家前门的栅栏间,从我的窗口或阳台,望著寂静街道另一边的房子,每天,甚至每小时之间都有些微的变化,总是趣味盎然。
  令人神往!

'第21节' 白痴小孩
  每次走圣荷西街回家,那个白痴小孩总是坐在家门口自己的小椅子里,张望街上往来的行人。他就像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永远不能开口说话也学不会优雅的姿态;自己
  无忧无虑,别人看了却心酸;母亲当他是宝贝,别人却不屑一顾。
  有一天不祥的阴风扫过白色街道,小孩不在他家门口。有只鸟在空荡的门槛上歌唱,我想起谷若斯,他不只是诗人更是父亲。他的孩子夭折时,他向加里西亚的蝴蝶询问孩子的消息:
  “金翅膀的蝴蝶”
  如今春回大地,我想起那个从圣荷西街升天的白痴小孩。他一定正坐在玫瑰花旁自己的小椅子里,睁著重新张开的眼睛观望天堂里辉煌的人群!

'第22节' 鬼
  小胖子安妮拉最喜欢扮鬼,她清新活泼的青春是源源不绝的欢乐之泉。她全身裹起被单,百合似的大脸蛋涂上白面粉,牙齿抨上蒜头,晚饭後大夥在小客厅打盹时,她忽然出现在大理石阶梯上,提著点亮的灯笼缓缓走来,一声不响却教人不能不看。装扮成这副德性,彷佛连她的身体也变成一件长袍。没错,上半身在黑暗中阴森森的,教人害怕,然而通身的雪白却同时散发奇异的肉感丰满,教人著迷。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九月的晚上,普儿。暴风雨在镇上狂暴地践跳了一个钟头,像颗烦忧的心。闪电、雷声密集轰打个不停,其问还有大雨冰雹倾盆而下。水已经从水窖里溢出来,奄到天井里,到最後开头连陪伴我的熟悉事物——九点钟的马车,为亡灵祈祷的钟声、邮差——也都离我而去:我发抖地跑列餐厅找酒喝,一阵白中带绿的闪电,我看见维拉德的油加利树——我们称它做魔鬼树,就在那晚倒下——低俯在棚顶上。
  一声可怕的巨响,像教人眼盲的强烈光线後的黑影,突然震撼了屋子。等我们回到现实世界,大家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每个人,孤零零似的,既不忧虑也不觉得身边有人?一个抱怨头痛,一个抱怨眼酸,另一个抱怨心疼。
  我们又慢慢回到原先的位置。
  暴风雨渐渐离去。巨大的云块从顶到底裂开,月光泄下,使天井里泛滥的雨水一片白光闪闪。眼前的景象我们一一凝视。洛德在通往院子的阶梯来回奔跑、狂吠。我们跟了过去,普儿。夜晚开放的花朵遇湿气便散发出恶心的臭味,就在花旁,可怜的安妮拉,扮成鬼的模样躺在地上,死了。灯笼握在被雷轰成焦炭的手里,兀自亮著。

'第23节' 嫣红的风景
  落日就在山头上,给自己的光刀割得遍体鳞伤,混身是血?余晖里松林的轮廓更加鲜明,黑中带红:小花和野草燃起无色的火焰,以浓烈、明亮的潮湿香气充塞适宁静的时刻。
  我满心狂喜在黄昏中伫足。普儿的黑眼珠里有落日的嫣红,温驯地走到一池深红、玫瑰红、紫红的水边。它把嘴轻轻浸入水镜之中,镜面似乎给它一碰才化成液体。色深似血的汹涌水流冲追它的大喉咙。
  适里的地貌原本熟悉,却给黄昏改造得诡异、不祥而壮丽。似乎随时都可能在无意间走追荒废的宫殿夜晚破茧而出,黄昏与永恒相连,变得无垠、平静、莫测高深。
  “走啦,普儿。”

'第24节' 鹦鹉
  有一次我们在法国医生朋友的果园里,逗著普儿和鹦鹉玩,山坡上有个蓬头散发的年轻女人焦急地向我们走来。忧郁焦虑的目光老远便朝我射来,她哀求:
  “先生,那位是医生吗?”
  她後面跟来好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喘著气不断回头看看身後的上坡路。最後出现几个男人,抬著一个虚弱苍白的跛腿男子。他是个盗猎贼,在多娘娜的禁猎区猎鹿。他那把枪滑稽而老旧,全靠粗铜丝绑在一起,一个膛炸,子弹射追他的手臂。
  我的朋友亲切地走近伤患,解开绑在伤口的烂布,洗净血污,仔细抚摸他的筋骨。他不时看看我说:
  “不要紧的!”
  天色渐暗。从维尔巴飘来咸水味、松脂味和鱼腥味橙树团团张开翠绿的天鹅绒叶片托住夕阳的玫瑰红。紫绿交叠的紫丁香树丛中,那只红绿相间的鹦鹉走来走去,用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盯著我们。
  可怜的猎人泪水汪汪,在阳光中闪动。他还不时把街到嘴边的痛叫吞回去。鹦鹉说:
  “不要紧的!”
  我的朋友用棉花和绷带包裹伤患。
  可怜的家伙大叫: “哎呦!”
  鹦鹉在紫丁香花丛里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第25节' 归来
  从树林里,我们俩满载而归;普儿驮著檀香薄荷,我捧著黄鸢尾花。
  四月的黄昏将尽。夕照里原先如金水晶的,现在全变成银水晶,比得上白百合与水晶的光滑璀灿,接著,广袤的天空彷佛一片透明的蓝宝石转变成翡翠。我感伤而归。
  在这纯净时刻的肃穆中,镇上的钟塔顶著闪烁的瓦冠,当我们走近,望去有如一座纪念碑。逼近看来有如远眺的塞维尔?大教堂钟楼。我对都市的渴望,在春天总是特别强烈,看到钟楼,愁怅里有了慰藉。
  回去吧去哪儿?从哪出发?为了什么呢?夜幕渐低,手里的鸢尾花在暖和清新的夜色中越发浓郁:气味从花蕊散发,愈沁愈深却愈闻愈朦胧,花朵已经隐去不见,花香飘出寂寞的阴影,陶醉了灵魂和肉体。
  “我的灵魂是阴影里的鸢尾花!”我说。
  我忽然想起来,虽然骑著普儿,我竟然把它忘了。

'第26节' 屋顶阳台
  你从未登上平坦的屋顶阳台,普儿。刚从阴暗的木梯间走出来,眼睛给熟石灰的雪白照盲了——你知道,砖墙涂著熟石灰,雨水流列水窖才会纯净——大白天的光线在身上燃烧起来,全身浸在天蓝色里,彷佛人在天际,一时深呼吸教胸口暴涨,这个你是无从体会的,站在屋顶上真是心旷神怡!教堂的钟声就在我们的胸膛中响起,高度就在卜卜跳动的心脏。远处葡萄园里,锄头闪烁著全银火花。在这儿,可以俯视一切:俯看别家的屋顶阳台、其他人的院子,椅匠,昼工、桶匠在其中默默干活儿。俯看枝叶茂盛的院子,里头养了一头公牛或一只山羊:俯看墓园,有时在那里我们会无意间看见某个无名小卒的黑色送葬行列走来,求人行色匆匆、态度草率:俯看别家窗户,窗中有个穿无袖衬衣的少女漫不经心地梳著头,嘴里还哼著歌;俯看河流,河上有艘船,似乎永远不驶进来;俯看谷仓,有的里头有人在练习小喇叭独奏曲,有的被爱情占据,激烈得深刻、盲目、无法理解。
  脚下的屋子不见了,好像变成地下室。透过天窗的玻璃往下看,日常生活变得如此陌生:人荦,噪音、还有花园,从屋顶阳台上看去都如此美丽。你呢,普儿,时而在水槽喝水没看到我,时而和麻雀或斑鸠嬉戏!

'第27节' 荷西神父
  普儿,这会儿他骑在驴背上,一副圣洁模样,满口甜言蜜语。其实始终圣洁如一的是他那头母驴——她是真正的淑女。
  我确定那天在果园里你见过他,他穿著水手长裤、戴阔边帽,向偷柳橙的小男孩又臭骂又丢石头。无数个礼拜五,你眼看他的仆人,可怜的巴尔达撒患了大如马戏彩球的疝气,蹒珊走到镇上出售他的破扫把,或者和穷人一同为富人的亡灵祈祷。
  我从未听过有谁说话比他更粗,也没听过谁祷告比他更虔诚。他确实知道天堂何在,无庸置疑,连一草一木都熟悉,至少五点钟的弥撒他是这么说的。树、土、水、风、火:这一切都充满上帝的恩典,如此柔软、如此清新、如此纯洁、如此活泼,只是在他嘴里,似乎只佐证了混乱、残忍、冷酷,暴力与腐败。每一天到了尾声,他果园里的石头没有一块留在原处,全给他用来丢鸟儿和洗衣妇、小孩和花朵,招招既凶又狠。
  祈祷时间一到,他就变了个人。荷西神父的肃穆,连寂静的乡间都听得见。他穿上法衣,斗蓬,戴上宽边帽,前往入夜的小镇,一路上几乎目不斜视,端坐在缓步前追的驴子上,缓慢如耶稣受死。

'第28节' 春天
  啊!多明亮,多芬芳!
  啊!草原笑得那样开怀!
  啊!清晨的音乐多美妙!
  (流行民歌)
  有一天早上,我还睡意朦胧,一群小鬼恼人精似地吵得我发火。最後再也躺不住,气急败坏跳下床。打开窗子眺望田野,才知道吵闹的原来是鸟儿。
  走追果园,感谢上苍赐予这湛蓝的日子。无数娇嫩的歌喉齐声尽兴欢唱!燕子娇声歌唱,以莫测的身手旋飞入井:百灵鸟在倾倒的橙树上方吹口哨;火亮的金莺在橡树上喋喋不休:小山雀在油加利树顶细声长笑;麻雀在那棵大松树上七嘴八舌争论。
  多么美好的早晨!太阳把如金似银的欢乐撒遍大地。
  五彩缤纷的蝴蝶四处嬉戏,花丛里、屋里屋外、泉水边。
  健康的新生命一触即发,四下原野为之暴胀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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