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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清-李百川-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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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於冰將王經承安頓在查家樓,他素常聽得人說,彰義門外,有一西山,又名百花山,離京不過六七十里,急忙雇了一輛車兒。送他出了西便門,換了幾個錢,打發了車伕,又雇了兩個腳驢兒,替換的騎。他惟恐王經承回家,證出馬腳,萬一被他們趕了來,不又將一番機關枉用,因此直奔門頭溝,打發了驢戶,住了一宿。次早入山,見往來多駝煤送炭之人。秀才們行路極難,況以富戶子弟,走山路越發難了,費七八天工夫,始過了豊公、大漢、青山三個嶺頭,由齋堂、清水,沿路問人,尋百花山真境。天天住的是茅茨之屋,吃的是莜蕎之面,他訪道心切,到也不以為苦,只是越走山勢越大,每天路上,或遇兩三個人,還有一人不遇的時候。
那日行走到巳牌時分,看見一山,高出萬山之上,與一路所見山形大不相同,但見:突兀半天,識其面而莫測其背;蒼莽萬里,其尾而不見其頭。大峰俯視小峰,峰峰現奇峭之形;前嶺高接後嶺,嶺嶺作紆回之勢。壑間古檜,風搖彷彿虯行;崖畔疏鬆,雲覆依稀龍聚。高高下下,環顧惟鳥道數條;岈岈喳喳,翹首仰青天一線。
雷響山中瀑布,雨噴石上流泉。翠羽斑毛,盈眸多珍禽異獸;嬌紅稚綠,遍地皆瑞草瑤葩。巖岫分明,應須仙佛寄跡;煙霞莫辨,理宜虎豹潛蹤。
於冰看了山勢,轉了兩個山灣,猛抬頭見一山巖下,坐著十數個砍柴人。於冰上前舉手道:「請問眾位,此處叫什麼地名?」一山漢用手指說道:「你看此處山高出別山數倍,正是百花山了。」於冰道:「上邊可有廟宇洠в校俊股綕h道:「過此山,再上一大嶺,嶺上止有小廟一處,廟內住著個八十餘歲的老道人。每月我們這相近山莊,各攤些柴米,約同五六十人,拿了兵刃,方敢去一送。本日定行下山。」於冰道:「要這許多人去為何?」又一山漢道:「此處山高到絕頂,一上一下,可及八九十里,內中狼蛇虎豹,妖魔鬼怪,大白日裡往往傷人,人少了如何去得?」於冰道:「那道士他怎麼不害怕?」山漢道:「他除了每月收柴米之外,經年家不開廟門,四周都是極高的牆,虎豹入不去就罷了,總怕也說不得。」於冰道:「那老道可有些道術麼?」山漢道:「他不過天生的壽數長,多吃幾年飯,有什麼道術?」於冰道:「若去他廟中,從那邊是正路?」山漢指著西南一條山路道:「從此上了山坡,便是攀道。
「於冰舉手道:「多承指引了。」撇轉身便走。山漢道:「你當真要去麼?斷斷使不得。此去要上三十八盤,道路窄小,樹木繁多,且要過鬼見愁、閻王鼻樑、斷魂橋,許多危險處。便到他廟中,有何好處?我們去還要彼此扶掖牽引,你是個斯文人,如何走得?遇著異樣枺鳎菚r後悔就遲了。」於冰道:「我一個求仙訪道的人,有什麼後悔處?」說罷又走。又聽得一個山漢道:「你們看,此人生得清清秀秀,只怕有些瘋玻「行了數步,只聽得三四個人亂叫道:「相公快回來,不是胡簦У摹!
於冰那裡聽他,上了山坡,便繞攀道。只見樹木參差,荊棘遍地,步步牽衣掛袖,甚是難行,到難走處,還須半扒半靠的那移。繞了十幾個攀道,喘吁的氣都上不來。從樹林內四下一覷,見正南上山勢頗寬平些,樹木荊棘亦少。苦挨到那邊,四週一看,通是些重巒峭壁,鳥道深溝。坐在一塊大石上。養息氣力。約有半頓飯時,覺得氣力又壯了些。
剛才站起來,猛見對面西山岔內,陡起一陣腥風。風過處,刮的那些敗葉殘枝,搖落不已。頃間,山岔內走出一隻絕大的黃虎來。於冰不由的「呵呀」了一聲。只見那虎看見了於冰,便將渾身的毛直立起來,較前粗大了許多,口內露出剛牙,眼中黃光直射,向於冰大步走來。於冰心內恐懼,到此也洠Хā
只見那虎相離有四五步遠近,陡然站定,將前二爪在地下一按,跳有五六尺高,向於冰撲來。虧得於冰原是有膽氣人,不至亂了心曲,見那虎撲來,瞅空兒向傍邊一閃,那虎便從於冰身傍擦了過去,其爪止差寸許。於冰急回身時,那虎也將身埽艮D過來,相離不過四尺遠。於冰倒退了兩步,那虎兩隻眼直視於冰,大吼了一聲,火匝匝又向於冰撲來。於冰又一閃,那虎復從身傍過去,落於空地。於冰趁他尚未轉身,如飛的往枺闩埽换仡^,見那虎也如飛的趕來,料想著跑不脫,旋即站祝等那虎撲來,好再躲避。那虎見於冰站住,他便也迎面蹲下,披拂著胸前白毛,兩隻眼直視於冰。口中饞涎亂滴,舌尖吐於唇外。那一條尾巴,與一條謇K相似,來回敚印l侗笛劭匆暎娪疫吋词巧顪稀l栋倜χ邢氤鲋乔桑瑑裳劭粗腔ⅲ瑐戎碜有毙辛巳接啵训綔线叀D腔⒁婌侗弊撸S即也將身埽まD,看著於冰。少停片刻,只見那虎又站起來,將渾身毛一抖,又將尾巴在地下一摔擲,響一聲,跳有七尺來高,復向於冰撲來。於冰見那虎奮力高跳撲來,也不躲他,急向虎腹下一鑽,那虎用力過猛,前兩腿登空,頭朝下樱霚现校W了下去。
於冰趁空兒又往西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視,約跑有百十餘步,見那虎不曾追趕,急急的向樹林多處一鑽,方敢站祝站了片刻,又從樹林中向枺蚩矗姛o動靜,自己笑說道:「果然那些山漢們話是實。」於是從樹林內鑽出,見西面是一高嶺,忙忙的走上嶺頭,四下一望。不但前所見的百花山看不出在何處,連來的攀道也看不見了。此時大是愁苦,那裡還顧的尋訪老道人。再一看,望見偏西北有一條白線,高高下下,遠望像個道路,於是直奔那條白線走去。正是:學仙原非易事,惜命不可修行。
試看於冰遇虎,要算九死一生。
第七回走荊棘投宿村學社論詩賦得罪老俗儒
詞曰:
拚命求仙不憚勞,走荒郊。梯山涉水渡危橋,路偏遙。
投宿腐儒為活計,過今宵。因談詩賦起波濤,始開交。
右眨顿R拢
且說於冰向那條白線走去,兩隻腳在石縫中亂踏。漸走漸近,果然是條極細小的走路,荊棘更多,灣灣曲曲,甚是難行。
順著路上下了兩個小嶺,腳上又踏起泡來,步步疼痛。再看日光,已落了下去,大是著慌,又不敢停歇。天色漸次發黑,影影綽綽,看見山腳下似有人家,又耄щ'聞犬吠之聲。挨著腳痛行來,起先還看的見那迴環鳥道,到後來兩目如漆,只得磕磕絆絆,在大小石中亂竄。或扒或走,勉強下了山坡,便是一道大澗,放眼看去,覺得身在溝中,辨不出枺衔鞅保瑐榷毬牐┞勶L送松濤,泉咽危石而已,那裡有犬吠之聲。於冰道:「今日死矣!再有虎來,只索任其咀嚼。」洠魏危艘粔K平正些的石頭。坐下,一邊養息身體,一邊打算著在這石上過夜。
坐了片刻,又聽得有犬吠之聲,比前近了許多。於冰喜道:「我原在嶺上,望見山腳下有人家,不想果然,但不知在這溝枺鼫衔鳌!股倏蹋致牭萌推饋恚毬爡s像在溝枺l侗溃骸改芩碗S這犬聲尋去。」
於是聽幾步,走幾步,竟尋到了山莊前,見家家俱將門戶關椋В辛藥准遥偛豢祥_門,沿門問去,無一應者。走到莊盡頭處,忽聽得路北有許多咿唔之聲,是讀夜書。於冰叩門喊叫,裡面走出個教學先生來,看見於冰,驚訝道:「昏夜叩人門戶,求水火歟?抑將為穿窬之盜也歟?」於冰道:「小生系京都宛平縣秀才,因訪親迷路,投奔貴莊,借宿一晚,明早即去。」先生道:「《詩》有之:伐木鳥鳴,求友聲也。汝系秀才,乃吾同類,予不汝留,則深山窮谷之中,必飲豺虎之腹矣,豈先王不忍人之心也哉!」說罷,將手一舉,讓於冰入去,先生關了門。於冰走到裡面,見有正房三間,枺鞲饔袕B房,是眾學生讀書處。先生將於冰引到枺浚侗跓粝聦⑾壬豢矗姡侯^戴毛青梭儒巾,铡疅驴吡粋;身穿魚白布大遥睊於ㄑa丁七條。額大而凹,三浚氂屑t有紫;鼻寬而凹,近視眼半椋О腴_。步步必搖,若似乎胸藏二酉;言言者也,恐未能學富五車。真是禾稼場中村學士,山谷腳下俗先生。
於冰看罷,兩人行禮,揖讓而坐。適有一小學生到房內取書,先生道:「來,予與爾言:我有嘉賓,乃黌宮泮水之楚材也,速烹香茗,用佐清談。」又問於冰道:「年台何姓何名?
「於冰道:「姓冷,名於冰。」先生道:「冷必冷熱之冷,兵可是刀兵之兵否?」於冰道:「是水字加一點。」先生道:「噫,我過矣!此冰冷之冰,非刀兵之兵也。」於冰亦問道:「先生尊姓大諱?」先生道:「予姓鄒,名繼蘇,字又賢。鄒乃鄒人孟子之鄒,繼續之繼,枺轮K,又賢者,言不過又是一賢人耳。」又向於冰道:「年台山路跋涉,腹餒也必矣,予有饃饃焉;君啖否?」於冰不解饃饃二字,心裡想著必是食物,忙應道:「極好。」先生向炕後取出一白布包,內有饃饃五個,敚Я性谧郎希粋個與大蝦蟆相似。先生指著說道:「此谷饃饃也。谷得天地沖和之氣而生,其葉離離,其實纍纍。棄其葉而存其實,磨其皮而碎其骨,手以團之,灰哉糁鸾粷x道成焉。夫猩唇熊掌,雖列八珍,而爍髒壅腸,徒多房欲。
此饃壯精補髓,不滯不停,真有過化存神之妙。」於冰道:「小生寒士,今日得食此佳品,叨光不荊」於冰吃了一個,就不吃了。先生道:「年台飲食何廉薄耶!予每食必八,而猶以為未足。」於冰道:「承厚愛,已飽德之至。」
忽見桌上放著一張字稿,上面睿渴恰敢虿皇溆H亦可宗也」,已寫了幾行在上面。於冰道:「此必先生佳作了。」先生道:「今日是文期,出此睿加栝T弟子,故先做一篇,著伊等看讀,以為矜式。今止做了破、承、小講,余文尚須構思。
「於冰取過來一看,上寫道:
觀拢私倘艘砸颍H與宗各不失其可矣。夫宗,親之族長也。夫子教人因之,尚寧有失其可者哉?嘗思親莫親於父子,宗莫宗於祖宗,分定故也;雖然,亦視其所因何如耳。
於冰看了破、承,已忍不住要笑,今看了小講起句,不由的大笑起來。先生勃然變色道:「子以予文為不足觀也乎?抑別有議論而開予茅塞乎?不然,何哂予也?」於冰道:「先生承、破絕佳,而起講更是奇妙。小生蓬門下士,從未見此奇文,故不禁悅極樂極,所以大笑。」先生回嗔作喜道:「子真識文之人也,斯可與言文已矣,宜乎悅在心,而樂主發散在外也。
「又問於冰道:「年台能詩否?」於冰道:「閒時亦胡亂做幾句。」先生從一大皮匣內取出四首詩來,付與於冰道:「此予三兩日前之新作也。」於冰接來一看,只見頭一首,上寫道:風西南塵起污王衣,唬б矎奶煲啻笃妗;h醉鴨呀驚犬吠,瓦瘋貓跳嚇鳴啼。妻賢移暖親加被,子孝沖寒代煮糜。共祝封姨急律令,明辰紙張馬竭芹私。
於冰道:「捧讀珠玉,寓意深遠,小生一句也解不出,祈先生教示。」先生道:「子真闕疑好問之人也。居,吾語汝。
昔王導為晉相,庚亮手握強兵,居國之上流,王導忌之,每西南風起,便以扇蔽面曰:』元規塵污人。』故曰』西南塵起污王衣』。第二句』唬б矎奶煲啻笃妗唬浅鲈凇兑捉洝罚L從天而為唬А4笃嬷f,為其有聲無形,穿簾入戶,可大可小也。
詩有比、興、賦,這是藉經史先將風字興起。下聯便繪風之景,壯風之威。言風吹籬倒,與一醉漢無異。籬傍有鴨,為唬鶋海瑒t鴨呀也必矣。犬,司戶者也,驚之而安有不急吠者哉!風吹瓦落,又與一瘋人相似。簷下有貓,為瓦所打,則貓跳也必矣。
雞,司晨者也,嚇之而安有不飛啼者哉!所謂籬醉鴨呀驚犬吠,瓦瘋貓跳嚇雞啼,直此妙議耳。中聯言風勢猛烈,致令予家宅眷不安,以故妻捨暖就冷,而加被憐其夫;子孤身冒寒,而煮糜代其母。當此風勢迫急之時,夫妻父子,猶能各盡其道如此,此正所謂詩禮人家也。謂之為賢、為孝,誰曰不宜?結尾二句,言封姨者亦風神之一名也。急律令者,用太上老君咒語,敕其速去也。紙馬皆敬神之物,竭芹私者,不過還其祝吨姡拘澎渡穸选W右詾楹稳纾俊轨侗笮Φ溃骸冈瓉碛腥缭S委曲,真做到詩中化境,佩服佩服。」看第二首,上寫道:花紅於烈火白於霜,刀剪裁成枝葉芳。蜂掛蛛絲哭曉露,蝶銜雀口拍幽香。媳釵俏矣兒書廢,哥罐聞焉嫂棒傷。無事開元擊畫鼓,吾家一院勝河陽。
於冰看了道:「起句結句,猶可解識,願聞次聯、中聯之妙論。」先生道:「『蜂掛蛛絲哭曉露,蝶銜雀口拍幽香』二句,言蜂與蝶皆吸花露,採花香之物也。蜂因吸露而铡毒W,必婉轉嚶唔,如人痛哭者焉,蓋自悲其永不能吸曉露也;蝶因采香而被銜雀口,其翅必上下開闔,如人拍手者焉,蓋自恨其終不能臭幽香也。這樣詩,皆從致知中得來,子能細心體貼,將來亦可以格物矣。中聯,』媳釵俏矣兒書廢,哥罐聞焉嫂棒傷』,系吾家現在故典,非托諸空言者可比。予院中有花,兒媳採取而為釵,插於鬢邊,俏可知矣。予子少壯人也,愛而至於廢書而不讀。予家無花瓶,而有瓦罐,予兄貯花於罐而聞香焉。予嫂素惡眠花臥柳之人,預動防微杜漸之意,隨以木棒傷之。此皆藉景言情之實錄也。開元系明皇之年號,河陽乃潘岳之治邑。結尾二句,總是極稱予家花木繁盛,不用學明皇擊鼓催花,而已遠勝河陽一縣云爾。」於冰笑道:「棒傷二字,還未分晰清楚,不知棒的是令兄?棒的是花罐?」先生道:「善哉問!蓋棒罐耳。若棒家兄,是潑婦矣,尚可形諸吟詠乎哉!
「又看第三首,上寫道:
雪
天撾麵粉撒吾彛В侨鈿g同慶野居。二八酒燒斤未盡,四三雞煮塊無餘。樓肥榭胖雲情厚,柳錫梅銀風力虛。六出霏霏魃預死,援桴而鼓樂《關罘。
於冰道:「此首越發解不來,還求先生全講。」先生喜極,笑說道:「此吾之雪詩也。首句,言雪紛紛,如面如粉,若天撾以撒之者。際此佳景,則夫妻父子,可及時宴樂,慶賀野居矣。二八者,是十六文錢也。四三者,是四十三文錢也。言用十六文錢買燒酒一斤,四十三文錢買雞一隻。斤未勁塊無餘,言予家男婦,皆酒量平常,肉量有餘耳。中聯,言雲勢過後,雪大極矣,致令樓可即肥,榭可即胖。風力虛微,則雪積不散,兼能使柳可成錫,梅可成銀。魃者,旱怪也,雪盛則旱魃預死,不能肆虐於春夏間矣。桴者,軍中擊鼓之物。《關罘,見《毛詩》之首章,興下文』君子好逑』也。予家雖無琴瑟,卻有鼓一面,又兼夫妻有靜好之德,援桴而鼓,亦可以代琴瑟而樂詠《關罘矣。」第四首,是:月月如何其月未過,誰將晶餅掛銀河。清陰耄щ'移山帲В仄翘鎏鲨b鬼魔。野去酒逢酣宋友,家回牌匿笞金哥。倦哉水飲繩床臥,試問嫦娥奈我何?
於冰看完,笑道:「先生詩才高妙,不但嫦娥,即小生亦無可奈何矣。惟中聯酒酣宋友,牌笞金哥二句,字意未詳。」
先生道:「此一聯雖兩事,而實若一事。言月明如晝,最宜野撸Вc宋姓友人相逢月下,飲於至酣而止。予此時酒醉興闌,可以歸矣。金哥者,予家之典身童子也,合同外邊匪類斗牌,見予回家而匿其牌焉,予打之以明家法。蓋深戒家不齊則國不治,國不治而天下亦不能平,所關豈滜r耶?播諸詩章,亦樱矿@心之意云爾。」
於冰道:「合觀諸作,心悅神移,信乎曹子建之才止八斗,而先生之才已一石矣。」先生樂極,又要取他的著作教於冰看。
於冰道:「小生連日奔波,備極辛苦,今承盛情留宿,心上甚是感激。此刻已二鼓時候,大家歇息了罷,明早也好上路。」
先生道:「予還有古詩、古賦、古文,並詞歌。引、記、四六、傳、跋、策論等類,正欲與年台暢悉通宵,聞君言,頓令人一片勝心,冰消瓦解。」於冰道:「先生妙文,高絕千古,小生恨不能夜以繼日的捧讀。然觀止矣,日後若有相會的日子,再領教罷。不知今晚就與先生同榻,或另有房屋?」先生怒道:「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今文興方濃,而驟拒人欲睡,豈非犬之性異牛之性,牛之性異人之性乎!」於冰大笑道:「小生實疲睏之至,容俟明早請罪何如?」先生道:「宰予晝寢,尚見鄙於拢T。子年未四十,而昏惰如此,則後生可畏者安在?」於冰見他神色俱厲,笑說道:「先生息怒。非是冷某不愛讀先生佳章,奈學問湵。I略不來,煩先生逐句講說,湛诌^勞。」
先生聽見要看他的文字,又怕勞他講解,且語言甚是溫和,自己想了想,是錯怪人了,立即回轉怒面,笑說道:「適才冒瀆,年台幸勿介意。學不厭,教不倦,予與孔子先後有同心也。
言罷,又向牛皮匣中取出四大本,每本有八寸餘寬,六寸餘厚。
於冰暗笑道:「這四大本,不下數十萬言,都不知胡說的是些什麼?」於冰接過來掀看,見頭一本是賦。第二本是五、七言律並絕句,第三本是雜著:四六、詞歌、古文之類,第四本通是古風,長篇短作不等。猛看見一睿唤篌@大笑道:「此開闢以來未有之奇睿病!乖瓉硎且皇坠棚L,上寫道:臭屁行屁也屁也何由名?為其有味而無形。臭人臭已凶無極,樱嵌穗y為情。我嘗靜中溯屁源,本於一氣寄丹田。清者上升濁者降,積怒而出始嗚咽。君不見婦人之屁鬼如鼠,小大由之皆半吐,只緣廉恥重於金,以故其音多叫苦。又不見壯士之屁猛若牛,驚弦脫兔勢難留,山崩崳辜S花流,十人相對九人愁。
吁嗟臭屁誰作俑?禍延坐客宜三剩果能改過不號咷,也是文章教爾曹,管教天子重英豪。若必宣洩無底止,此亦妄人也已矣。不啻若自其口出,予惟掩鼻而避耳。嗚呼!
不毛之地腥且膻,何事時人愛少年?請君咀嚼其肚饌,須知不值半文錢。
於冰一邊看,一邊笑的渾身亂戰,看完,拍手大笑道:「先生風花雪月四詩雖好,總要讓此首為第一,真是屁之至精而無以復加者。且將杜撰二字改為肚饌,巧為關合,有想入非非之妙,敬服敬服。」先生見於冰極口的讚揚,喜歡的撾耳撓腮,指著臭屁詩道:「此等睿铍y著筆,不是老拙誇口說,如年台等少年,只怕還夢想不到;總能完篇,亦不能如此老卓。」於冰又大笑道:「信如先生言,實一句一字也做不出。」先生得意之至,把兩隻近視眼,笑的只有一線之闊,掀著鬍子說道:「年台見予屁詩,便目蕩神移如此;若讀予屁賦,又當何如?
「於冰驚笑道:「怎麼一詩猶不足以盡其辜,還有一屁賦麼?
越發要領教了。」先生笑嘻嘻將頭一本拿起,先用蘇州人讀書腔口呻吟道:「年台實可造之人也,予不能韞櫝而藏矣。」原來近視眼看詩文最費力,這先生將一本賦掀來掀去,幾乎把鼻孔磨破,方尋得出來,付與於冰。於冰接來笑看,上寫道:臭屁賦今夫流惡千古,書罪無窮者,亦惟此臭屁而已矣。視之弗見,聽之則聞,多呼少吸,有吐無吞,厥本源於臟腑,仍作祟於幽門。其為氣也,影不及形,塵不暇起,脫然而出,潰然而止,壯一室之妖氛,洩五穀之敗餒,沉檀失其繽紛,蘭麝減其馥郁。其為聲也,非金非石,非絲非竹,或裂帛而振響,或連珠而疊出,或啞啞而細語,或咄咄而疾呼,或為唏、為咦、為呢喃、為叱吒、為禽啼獸吼百怪之奇音。在施之者,幸智巧之有餘;而受之者,笑廉恥之不足。其為物也,如獸之猿,如鳥之缡蝠⒅绮菽局G棘。擬以罪而無可擬,施以刑而刑無可施。其為害也,驚心振耳,反胃迴腸,雖亦氤而亦氳,實無芬而無芳,變山珍海錯之味,污商彝夏鼎之光。繡溃у服,掩其燦爛;珠宮見闕,晦其琳琅。凡男婦老幼,中斯毒者,莫不奔走辟易,嘔吐狼藉。所謂臭人臭己,而無一不兩敗俱傷者也。嗚呼!天地為護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乃如之人兮,亦浮涮杖郏孕姆螢樗鹳猓愿文緸椴裥剑云⑼翞檗D哔猓怨鹊罏榱魍āa劥藰O不堪之毒蠱兮,使吾掩鼻而莫測其始終。已矣乎!蛟窟數尋,可覆之以一練,雄關百仞,可封之以一丸。惟此孔福В瑢崯o物之可填。雖有龍陽豪士,深入不毛,然止能塞其片刻之吹噓,而不能杜其終日之嗚咽。宜其壞風俗,輕典禮,亂先王之雅樂,失君子之威儀。侮其所不當侮之人,而放於所不當放之時,又誰能禁其聳肩掇臀,倒懸而逆施哉!予小子繼蘇,學宗顏、孟,德並朱、程,接斯文於未墜,幸大道之將行,既心焉乎賢拢砸姰惗毓ァk济拥埽瑏K告家兄,削竹為梃,截木為釘,梃其已往,釘其將萌。勿避薰蒸而返旆,勿驚咆哮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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