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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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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后面是沙滩。”他微微一笑,放松马缰,直驰出去。一路晓行夜宿,过玉门、安西后,沙漠由浅黄逐渐变为深黄,再由深黄逐渐变灰黑,他到过回疆,从沙漠颜色看来,知道已接近戈壁边缘了。这一带荒凉异常,一望无垠,广漠无边,那白马似乎到了用武之地,精神振奋,全速奔跑,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
转眼之间,石壁越来越近,一字排开,直伸出去,只觉山石间云雾弥漫,似乎其中别有天地,再奔近时,忽觉峭壁中间露出一条缝来,那白马沿道路直奔了进去,那便是甘肃和回疆之间的交通孔道星星峡。
峡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有如用刀削成,陈家洛抬头望天,只觉天色又蓝又亮,自己宛如潜在海底仰望一般。峡内所有岩石全系深黑,黑得发亮。有似煤层,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这时已入冬季,峡内初有积雪,黑白相映,蔚为奇观,陈家洛心中一动,暗想:“这峡内形势如此险峻,那真是用兵佳地。”
过了星星峡,在一所小屋中借宿一晚。次日又行,两旁仍是绵亘不断的黑色山岗,奔驰了几个时辰,已到大戈壁上。戈壁平平坦坦,和沙漠上的沙丘起伏全然不同,凝眸远眺,只觉天地相接,万籁无声,宇宙之中似乎只有他一人一骑。陈家洛虽有一身武艺,但到了这个境界,也颇有栗栗之感,顿觉大千无限,一己渺小异常。
到哈密城后,他知道军情紧急,对外来旅客盘查必严,所以绕过城市,迳到城西的二堡。第二天一早起,心想如遇见维人,就要他指引霍青桐的所在了,但自己是汉人,只怕维人疑心他是奸细,如何取得他们信任,倒要费一番周折,心想还是换了维人装束较好,于是在二堡买了维人戴的绣花小帽、维人穿的皮靴和条纹衣裳,驰马到旷野中换了,把自己的原来衣服埋在沙中。临溪一照,宛然是一个维族少年,自己也不禁失笑。
但说也奇怪,一路之上竟没遇到一个维人,他们原来住居的房屋村落,都已烧成白地,想必是兆惠大军干的好事,所有维人必定已逃入大漠腹地。陈家洛很是焦躁,心想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上,那里去找霍青桐呢?转念一想,如沿大路寻访,维人必已逃避一空,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人,于是折而向南,尽往偏僻山地中乱走。回疆本就荒凉,他绕开大路,更是难遇人,向南走了三天,干粮吃完,幸好死了一只黄羊,倒也鲜美可口。
又走了两日,途中见到几个牧人,一问之下,都是哈萨克族人。他们只知道满清大军来了之后,回部大伙儿都往西退去了,退到那里,不知道。陈家洛很是为难,在这穷荒大漠,实在无处去找寻木卓伦的族人,于是纵马向西,每天奔驰六七百里。这样走了三日,眼见的尽是黄沙,天色蒙暗,不知什么地方才是尽头。
这天天气忽然暖热起来,大漠之中气温变化剧烈,一日之内数历寒暑,原也不足为奇,本来水囊中的水都结了薄冰,这时却越走越热,烈日当空,人马全身都是汗水。陈家洛想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但四顾茫茫,尽是沙丘,只得驰到一个大沙丘的背日之处,打开水袋,自己喝了三口,也让白马喝了三口,虽然口中奇渴,但不敢多喝,只怕附近找不到水源,喝完了水那可是死路一条。人马休息了一个时辰,上马又行。正走得昏昏沉沉、人困马乏之时,忽然那马仰起头来,向空中嗅了几嗅,振鬣长嘶,转过身来,向南奔驰,陈家洛知道此马神异,便也由它。那马奔不多时,果然沙丘中出现了一些稀稀落落的铁草,再奔一阵,地上沙子渐少,青草渐多。陈家洛知道前面必有水源,心中大喜。那白马这时精神振奋,四蹄如飞。不一会,已听见淙淙水声。
转眼之间,面前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清可见底,白马奔到溪边,停住了脚,并不低头喝水。陈家洛跳下马来,抚摸一下马毛,笑道:“你倒尊敬主人,好吧,咱们一起喝吧!”他俯身溪边,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那水甘美之中还带有微微香气,想必出自一处绝佳的泉水,溪水中有一些小块碎冰,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宛如仙乐。那马喝了几口水后,长嘶一声,跳跃了数下,好像也是说不出的欢喜。
陈家洛饮足溪水之后,只觉心旷神怡,胸襟爽朗,回顾身上满是沙尘,索性卷起裤脚,踏入水中,把头脸手脚洗了个干净,再把马牵过,给它洗刷一遍。然后在两只水袋中装满了水。这时冰块闪耀之中忽见夹杂有花瓣飘流下来,花瓣有红有白,溪水所以芳香,大概是上游有花之故,陈家洛心想:“沿溪上溯,或许可以遇见人,问得到霍青桐的行踪。”于是骑上了马,沿溪水向上游走去。
溪水越来越大,沙漠中的河流大都上游水大,到下游时水流逐渐被沙漠吸干,终于消失。他久住回疆,也不奇怪,这时溪旁树木渐多。他纵马急驰了一阵,溪水一转弯绕过一块高地,忽然眼前一片银瀑,水声轰轰不绝,匹练有如自天而降,飞珠溅玉,顿成奇观。
在这荒凉的大漠之中突然此奇景,不觉身神俱爽,他好奇心起,想一看瀑布之上更有甚么景色,于是牵了白马,从西面绕道而上。他转了几个弯,从一排参天青松中出去,顿时惊得呆了。眼前一片大湖,湖的南端又是一条大瀑布,水花四溅,日光映照,现出一条美丽无比的彩虹。湖的周围花树参差,幽香中人欲醉,各种杂花红白相间,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之中,奇丽莫名。远处是一大片青草平原,一直申出去,与天相接,青地有几百只白羊在奔跑吃草。草原西端一座高山参天而起,耸入云霄,从山腰起全是皑皑白雪,山腰以下却生满苍翠树木。
陈家洛突然见到这幅比图画更是美丽万倍的景色,一时口呆目瞪,心摇神驰,只听见花树上小鸟鸣啾之声,湖中冰块撞击,与瀑布声交织成一片乐音。他呆望湖面,忽见湖水中微微起了一点漪涟,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湖中伸了上来,接着一个湿淋淋的头从水中钻出,一转头,看见陈家洛,一声惊叫,又钻入水中。
就在这一刹那,陈家洛已看清楚那是一个明艳绝伦的女人,心中一惊,暗想:难道真有山精水怪不成?摸出三粒围棋子扣在手中,如果这妖怪作怪,准备就给它三下。
只见湖面一条水线向东伸去,“忽喇”一声,那女人的头在花树丛中钻了起来,青翠的树木空隙中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亮的眼珠望陈家洛。他这时那里还当她是妖精,心想凡人必无如此之美,不是水神,就是天仙了,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么?”
说的是维语,陈家洛虽然听见,可是似乎不懂,怔怔的没有作声。那声音又道:“快走开,让我穿衣服!”陈家洛脸上一阵发烧,疾忙转身,不由自主的使开“八步赶蝉”轻功,窜入林中。
他坐在地下,心中突突发跳,心想:“难道这是一个普通维人少女?她裸着身体在湖中洗澡,我居然看见了还不避开,咳,真是不该。”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本想马上逃开,但忽忙中没有把白马牵回,忽哨了几声叫马过来。那马嘶叫几声,但竟不来。他坐在地上等了良久,委不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湖那边传来了娇柔清亮的歌声:
“过路的大哥你回来,
我有话儿要跟你谈,
人家洗澡你来偷看,
我问你哟,
这样的大胆该不该?”
歌声语意十分轻快活泼,想见唱歌的人颊边含有笑意。
陈家洛听她歌中含意嘲弄多于责怪,而且那匹白马又不出来,只得硬了头皮,慢慢走回湖边。缓缓抬头,只见湖边红花树下坐着一个全身白衣如雪的少女,长发垂肩,正在拿着一把梳子慢慢梳理。她赤了双脚,脸上发上都是水珠。显然是刚从湖里起来的,陈家洛一见她的脸,自己脸上又是一阵发烧,暗想:“天下那有这样的美女?”只见她随随便便的坐在湖边,然而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他平时潇洒自如,这时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向他嫣然一笑,招招手,叫他走近。陈家洛于是用维语说道:“在下路过此地,天热口渴,忽然遇到这条清凉的溪水,大喜过望,所以找到了这里。那知无意冲撞了姑娘,我实是无心之过,请姑娘原谅。”说着行了一礼。那少女见他说得斯斯文文,又是一笑,唱了起来:
“过路的大哥哪里来?
你过了多少沙漠多少山?
你是大草原上牧牛羊?
还是赶了驼马做买卖?”
陈家洛知道维人喜爱唱歌,他们平时说话对答,常以唱歌代替,出日成韵,风致天然,自己虽在大漠多年,但每日勤练武功,却没有这份才能。。他不知这少女是什么路道,不愿把自己的事据实以告,于是说道:“我从东边来,本来是在关内赶骆驼做生意的,现在有一件要事,要找一个人,想向姑娘打听一下。”那少女见他不会唱歌,微微一笑,也就不唱了,说道:“你叫甚么名字?”陈家洛道:“我叫阿密特。”那是维人最通用的男人名字。那少女笑道:“好吧,那么我叫爱西翰。”原来爱西翰也是维人女子中最多用的名字,等如汉人的贞淑芬芳之类。那少女又道:“你要找谁?”陈家洛道:“我要找木卓伦老英雄。”那少女微微一怔,说道:“你认识他么?找他有甚么事?”陈家洛道:“我认识他。”那少女道“真的吗?”陈家洛道:“当然啦,我还认识他的儿子霍阿伊和女儿霍青桐。”那少女道:“你在哪里见过他们的?”陈家洛道:“他们到甘萧去夺还圣经,我刚巧遇着。”那少女道:“这就是了,你坐下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她赤着双脚,奔进树丛中,不一会拿来一个碧绿的哈密瓜和一大碗马乳酒来,递给了他。陈家洛谢了,先喝一口马乳,十分甘美。那少女又递给他一把小银刀,剖开瓜来,瓜肉如黄色缎子一般,咬了一口,香甜爽脆,如嚼霜雪。
那少女问道:“你找木卓伦老爷子有甚么事?”陈家洛听她语气,对木卓伦很是尊敬,于是说道:“木卓伦老英雄是姑娘一族的么?”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因为他们在抢夺圣经时杀了几名镖师,现在镖师的朋友要来报仇。我得知讯息,所以赶来报信,好教他们有一个防备。”那个少女本来一直笑口吟吟,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关怀,忙问:“来报仇的人很厉害么?人很多么?”陈家洛道:“人倒不多,不过听说武艺很好。咱们只要事先有了防备,也不必怕。”那少女放了心,笑道:“那么我马上领你去,路上得走好几天呢。”她一面梳发结辫,一面道:“满清鞑子无缘无故的来打咱们,男人都打仗去啦,我和姊妹们在这里瞧着牲口。天气热,我下湖洗澡,那里想到这里还有你这个男人躲着。”陈家洛见她说话时天真烂漫,毫无机心,不由得看得痴了。
那少女梳完了头,拿起一只牛角来呜呜的吹了几下,不久有几个维族女子骑了马从草原上奔来。那少女迎上去,和她们说了一阵,大致总是说要领他到木卓伦那里,要她们帮同照顾牲口意思。那几个维族女子不住打量陈家洛,似乎很感好奇。那少女回到树林中帐篷去,拿了干粮和使用物品,牵了一匹红马过来。这马全身上下如火般红,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是匹良驹。陈家洛去牵自己白马,见马缰缚在树上,才知刚才忽哨那马竟不过来的原因。那少女道:“你这匹马很好。咱们走吧!”一跃上马,身手很是矫捷。她当先领路,沿着冰河径往南行。
那少女道:“你到了汉人的地方,汉人对你好不好呀?”陈家洛道:“有的好,有的坏,不过好的多。”他这时本想对她说明自己是汉人,但见她毫无猜疑的神情,一时倒说不出口。那少女问起汉人地方的风土人情,陈家洛拣有趣的说了一些,她听得憨憨的出了神。
这天将到傍晚,两人走到一座大山旁边,那少女一抬头,忽然惊叫起来。陈家洛依着她目光望上去,只见半山腰里峭壁之上生着两朵海碗般大的奇花,花瓣碧绿,四周都是积雪,白中映碧,如上夕阳的金光照在上面,奇丽万状。那少女道:“这是最难遇上的雪中莲啊,你闻闻那香气。”陈家洛果然闻到幽幽甜香,从峭壁上飘下来,那花离地约有二十余丈,但仍旧如此芬芳馥郁,可见那花香气之浓了。那少女望着那两朵花,恋恋不舍的不肯走。陈家洛知道她心中爱极,说道:“你想要么?”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好的东西总是叫人拿不。”陈家洛微微一笑,他已看准了落脚之处,忽然纵身离鞍,向峭壁上跃去。
那少女惊叫起来:“喂,你干么啊?”陈家洛这时凝神屏气,全心贯注于向峭壁上踪跃,完全没听到她的话。天池怪侠的轻身功夫是江湖上罕见的绝技,心砚不过得了他的一点皮毛,已自不凡,在西湖上戏弄大内待卫,大大的露了一下脸。陈家洛是他惟一传人,造诣自然更是超绝。那峭壁看来似乎毫无落脚之处,但总不免有些凹凸,陈家洛手脚并用,有时甚至使到“壁虎爬墙功”一瞬眼已上去了十多丈,但上面峭壁上积雪都结了冰,滑溜不堪,他好几次失足,仗绝顶轻功,借势旁窜,终于没落下。爬到离雪中莲还有一丈多地方时,那峭壁忽然整块凸了出来,这在下面看来并不显著,但要爬上去却绝不可能。陈家洛心想:“难道到了这里,仍然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点穴珠索,看准雪中莲旁边一块凸出的山石,抛了上去缠住。这时他剑盾也已拿在左手,右手拉着珠索一使劲,全身凌空跃起,看准地点,落在雪中莲之旁,左手剑盾牢牢按在积雪之中,以防滑跌。只觉幽香中人欲醉,他轻轻把两朵大花折了下来,交在左手,用剑盾护住,怕下去时弄坏了花瓣。
下去时看似艰险,但对有武功的人来说却很容易,他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时就用剑盾在山石上一按,把下堕之势稍加抑制,到离地六七丈时,双脚在峭壁上一登,如一只大鸟般扑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那少女马前,微微一笑,拿出那两朵莲花给她。
那少女伸出纤纤白手来接住。陈家洛见她的手微微颤动,抬头望她脸时,只见珍珠般的眼泪滚了下来,有几滴泪水落在花上,轻轻抖动,好像清晨的露水。陈家洛好生奇怪,不懂她为甚么流泪,也不便问,只得上马。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了一阵,陈家洛心想:“我今日真如傻了一般,也不知为甚么,她想要那花,我就不顾性命的给她取了来。”他回头瞧那峭壁,只见它峨然耸立,气象森严,自己也不禁心惊。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蕴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教人为她粉身碎骨,死而无悔。
天色将黑时,两人在冰河旁的一块大石下歇宿。那少女生了火,把带着的干黄羊烤熟,切开了与陈家洛共吃。她一直不说话,陈家洛也不敢开口,好像一说话便亵渎了这圣洁的周围一般。那少女默默望了陈家洛一眼,忽然奔出数十步,俯伏在地,虔诚的向真神阿拉祷告起来。火光熊熊,映着这白衣少女的背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雪中莲的香气暗暗浮动。那少女站起身来时,笑容满脸,一面走近,一面说道:“你不怕摔死吗?”
陈家洛道:“摔死是不会的,就只怕摘不到那两朵你心爱的花。”那少女微微一笑,把两朵雪中莲拿出来,分了一朵给陈家洛道:“这朵给你。”陈家洛本想推辞,但她神色语气之中,虽然是很温婉柔和的一句话,也似乎是最弝烈的命令一般,教人无法违抗,于是接了过来,心中暗笑:“要是红花会众兄弟瞧见他们总舵主,竟这样乖乖的听一个女孩子的话,不知会怎样想?”
那少女忽问:“你学过武功是不是?怎么能爬到那样高的山崖上去?”陈家洛听她语气,知道她完全不会武术,所以竟没看出自己怀有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于是说道:“其实也不怎样难的,只要胆子大一些,也就成了。”那少女不知陈家洛这是谦辞,以为他真的不懂武功,隔了一会,赞叹地说:“啊,你真勇敢!”她随即告诉他,自己从小在漠草原上牧羊,最爱花草,她说:“有许多好看的花,开在草地上,你一眼望出去,尽是花,我宁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陈家洛奇道:“花也可吃么?”那少女道:“当然啦,我从小吃到现在,吃了十几年啦。爸爸和哥哥本来不许,可是我一个人出来牧羊,他们又管我不着。后来见我吃了没事,也就不管啦!”陈家洛本来想说:“怪不得你像花一样好看。”可是这句话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他坐在那少女身旁,只觉得一阵阵淡淡的幽香,从她身上渗出来,这香气明明不是雪中莲的花香,也不是任何花香,只觉淡雅清幽,令人忘俗,心想:“她明明刚洗了澡,也不见她用什么脂粉,怎么这样香,而世上脂粉之中那有这种优雅的香气?”正在神魂颠倒之际,突然一惊,想到礼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开了一些。那少女觉察到了他辨别香气的神态,嫣然一笑,说道:“大概因为我爱吃花,所以一直身上就有一股气味,你不喜欢吗?”陈家洛被她问得面红过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这姑娘天真烂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见对她,反而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了。”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中光风霁月,再无蝎蝎螫螫之态,和她畅谈起来。
那少女谈的尽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寻草,以及女孩子们的游戏闹玩,陈家洛自离家之后,一直与刀枪拳脚为伍,这种婴宛之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听她说来,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那少女说了一阵,住口不说了,抬头一望,只见耿耿银河横列天际,牛女双星,夹河相望。
陈家洛指着织女星道:“这是一个女子。”又指着牵牛星道:“这是一个男人。”那少女很是奇怪,道:“你讲这故事给我听。”于是陈家洛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给她听了,那少女仰望银河,见双星隔河相望不能相会,郁郁不乐,陈家洛见她多情善感,为宇宙间所有欢愉的事而高兴,为所有不幸的事而忧伤,想讲一个快乐的故事使她开心起来,无意中伸手一整衣服,忽然碰到乾隆送给他的那块温玉,想起玉上那四句铭言:“情多不寿,极必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不禁意兴阑珊起来。那少女道:“从前瞧见喜鹊,黑黑的一点也不好看,向来不喜欢它,那知道它们这么好,会造桥给牛郎织女相会。以后我一定多喂些东西给它们吃。”陈家洛道:“天上两个仙人虽然一年只会一次,可是他们千千万万年都能相会,比凡人数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汉人有一位诗人,做了一个歌儿,讲这件事的。”于是把秦观那阕《鹊桥仙》的词译成了维语。
那少女听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及“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几句时,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她默默不语,望着火光,过了一会,悄悄说:“汉人真聪明,会编出这样好的歌儿来。”
大漠上一到夜晚,气候立即奇冷,陈家洛找了一些枯草树枝,把火生得极旺,两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两人虽然隔得很远,然而陈家洛在梦中似乎尽闻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
次晨醒来又行,向西走了四日,已到了塔里木河边,这天下午,忽然南面山边出现了两名维人的武装骑兵。那少女迎上去和他们讲了几句话,维人骑兵就行礼退开了。那少女回来对陈家洛道:“满洲兵已占了阿克苏和乌什,木卓伦老英雄他们已退到了叶尔羌,这里去还有十多天路程呢。”陈家洛听见满洲兵得胜,很是忧虑。那少女道:“满洲兵人多,咱们只好一路向西退,叫他们粮草接济不上,在这大戈壁里累死。”陈家洛本来还担心霍青桐的安危,现在想维人大队向西退,兆惠的满洲兵只怕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只要乾隆停战的旨意一到,他们的围就可解了。现在霍青桐离中土万里,又是在大军环拥之中,决不怕滕一雷等寻仇,这样一想,心中反而宽慰。
那少女的红马也是一匹佳种良驹,脚程虽没骆冰的白马快,但一天也能走上五六百里。两人晓行夜宿,感情越来越是融洽,这天傍晚,太阳将要下山,突然忽喇一声,一只小鹿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那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拍手嘻笑起来,说道:“一只小鹿,一只小鹿!”那小鹿生下不久,幼小异常,咩咩的叫了两声,又跳回树丛。那少女跟过去瞧,突然退了回来,轻声说道:“那边有人!”陈家洛凑到树丛边向外一望,只见五名清兵,正围着在剥切一只大鹿。那只小鹿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不住悲鸣,那只被打死的大鹿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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