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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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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义父心有挂怀,不能再等。先师叹息一番,也就罢了,我送他到山门时,曾有言道,等我学会之後,他日相见,定必转授。那知你义父後来犯了门规,咱们师兄弟再无相见之日。现在我传授给你,你好好去吧!”陈家洛又施一礼,出得殿来,只觉全身乏力,倚在墙上调了好一阵息,鼓勇踏入后殿。
一进门,心里一惊,原来里面是小小的一间静室,少林寺住持天虹禅师端坐在禅床之上。他想天镜巳如此厉害,天虹是少林寺么一高手,自己如何能敌?这静室很是狭小,要比试的一定不是什么举脚暗器之类,多半是较量内功,那更没有取巧余地了。正自惊疑不定,天虹禅师佛尘一挥,说道:“请坐。”陈家洛不敢虚文谦让,恭恭敬敬的在禅床一边坐了。只见两人之间有一张小几,几上的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本虹禅师沉呤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个人,善於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钱……”陈家洛听他忽然讲起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天虹继续讲道:“有一个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那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巳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巳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後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巳, 万分悲伤。”陈家洛颇务杂学,听他说到这裏,知道天虹禅师是在引述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来点化他,只听天虹又道:“其实世上的事无不如此,皇位、富贵、就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你何必苦费真心力,不惜捐弃一切以求,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陈家洛道:“从前有一对夫妇,有三个饼,每人各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两人约定,谁先说话,谁就没饼吃。”天虹知他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陈家洛接着道:“两人僵住了不说话。不久有一个贼进来,把他们家裏的财物都拿了,夫妇俩因为有约在先,眼睁睁的瞧着不说话。那贼见他们如此,大了胆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旧不理,妻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贼拿了财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输啦,饼归我吃!』” , 说到这裏,天虹禅师虽然本来就知道这故事,但也不禁微笑。陈家洛道:“为了一点小小的安闲享乐,反而忘却了大苦。为了口腹之欲,却不理会贼子抢己财物,侵犯自己的亲人。佛家要普渡众生,那能如此之忍,如此之私呢?”天虹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陈家洛道:“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曰:桀纣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天虹知他热心世务,决意为生民解除疾苦,也甚敬重,说道:“陈当家的满腔热血,可敬可佩。我再问一件事,就请自便。”陈家洛道:“请老禅师指点迷津。 ”天虹道:“从前有一位老婆婆,卧在树下休息,忽然有一只大熊要来吃她。老婆婆绕树奔逃,大熊伸掌在树後抱她,老婆婆乘机把大熊的两个前掌捺在树干之上,熊就不能动了,但老婆婆也不敢放手。後来有一人经过,老婆婆请他来帮忙,一同杀熊分肉。那人信了,按佳熊掌,老婆婆脱身远逃,那人反而为熊所困,无法脱身。”陈家洛知他寓意,说道:“救人危难,奋不顾身,虽受牵累,终无所悔。”
天虹拂尘一举道:“请进吧。”陈家洛下床行礼道:“弟子擅闯重地,请老禅师恕罪。”天虹点了点头,陈家洛转身入内,只听见身後数声微微叹息之声。
转过长廊,来到一座殿堂,殿中点着两支巨烛,微微摇晃,四壁都是一座座的经柜,柜上贴着黄纸标签。他拿了烛台,一路找去,找到了“天”字辈的经柜,打开柜门,里面放着三个黄布包袱,左首一个布上赫然用朱笔写着“沈有谷”三字,不觉手一晃动,数滴烛油滴到了包袱之上,於是镇摄心神,轻轻将包袱提出,心中默祝,解了开来。
包中是一件绣花的男人背心,还有一件撕破了的白布女衣,上面点点斑斑,似乎都是血迹,不过年深日久,早巳变黑,此外就是一个黄纸大摺,陈家洛把摺子一打开,心中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原来上面写的是他义父的笔迹。他从头读起,见摺上写道:
“少林寺门下第三十一代天字辇俗家弟子沈有谷带罪敬白。弟子出身农家,自幼贫苦,从小与左邻徐家女儿慧禄相识,两人年长後甚为亲爱……”陈家洛读到这裏,心中突突乱跳,想道:“难道义父犯规之事和我姆妈有关?”再看下去:“……我们两人後来私订终身,约定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过世後,连年天旱,田中没有收成,弟子出外谋生,蒙恩师慈悲,收在座下。缴上绣花背心,乃弟子离乡时徐女听赠。”
陈家洛越看越是惊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学堂奥,即便下山,只因挂念徐女恩情,尘缘不能割舍。待归故乡,岂知徐女之父为豪势所逼,已将女嫁入陈门,弟子血气方刚,伤痛之际,夜入陈府采视,仗师门所授武艺,为一己私欲而擅闯民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後徐女随夫移居都门,弟子恋念不舍,三年後复去探望,是夜适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儿,纷纭之中,弟子仅在窗外张望数眼。四日後弟子重去,徐女神色仓皇,告以所生之子巳为四皇子胤祯调去,归还者竟为一女。未及竟谈,楼外突来雍邸血滴子四人,皆为高手,显为胤祯派来视察者,想是陈府如有人泄露机密,即杀之灭口。弟子惊而逃逸,为其追及,激战中弟子额间中刀受伤,拚死杀退血滴子,回楼晕倒,徐女以内衣为弟子裹伤,所呈血衣,即为当时之物。弟子预闻皇室机密,显露少林武功,为师门惹祸,此所犯戒律二也。”
陈家洛读到这里,拿着母亲的旧衣,不禁泪如泉涌。过了一会,再读下去:“………此後十余年内,弟子虽在北京,但潜心武学,不敢再与徐女会面。及至雍正暴毙,乾隆接位,弟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阴险狠毒,预遣剌客加害徐女灭口,故当夜又入陈府,藏于徐女室内。是夜果来刺客二人,当为弟子听杀,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遗旨,现一并呈上。”陈家洛翻到最後,果兄黄摺末端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如朕大归时陈世倌及其妻徐氏未死,速杀之。”正是雍正的亲笔,字後盖着一个小小的朱印,是篆文的“武威”两字。陈家洛曾听义父说起,雍正手下养着一批密探剌客,号称“血滴子”,专为皇帝干暗杀的勾当,雍正下令杀人,就以“武威”朱印为记。陈家洛心想:“那时我义父武功巳经极高,两名血滴子自然不是他的敌手,他为了救姆妈,连爸爸也无意中救了。大概雍正知道他在世时我父母决不敢吐露此事,昕以一直忍到死後。”
再读摺了:“……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所以再无刺客遣来。但弟子极不放心,在徐女室中连守半月,此半月中其夫因旧帝暴死,新帝接位,政务忙碌异常,鲜入其妻之室。弟于罪该万死,与徐女相
处既久,旧情不可抑制,致犯大戒,所生者即其第三子。此弟子所犯戒律三也。”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 这第三子不是自己是谁?原来义父竟是自己的亲生之父,这时过去种种不解之事:如母亲为什么要自己随义父出走,母亲为什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又复烧毁,为什么母亲去世不久义父随即伤心而死,对母亲遗书上“威逼嫁之陈门”,“毕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了然,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是自责,还是自伤?
出了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谨将经过哈末,陈於恩师座前,跪求开恩发落。”沈有谷的供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文曰:“沈有谷犯三戒律,如皤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恶尚恕,岂不怨此乎?若恋尘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摺子到这里,以後就没有文字了。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不,我父亲心头放不下姆妈,不能出家为僧,终於离开了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所以我师父邀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辞。”这时他心里一切疑问尽解,抬起头来,天巳大亮,初升之日直照进殿,可是手里还拿着烛台,於是吹灭烛火,将各物仍旧包在黄布包里,提了布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视着出院之人,陈家洛心想:“当年我父亲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来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裏是何滋味?”一路径过五殿,各殿间无一人,出得最後一殿时,周仲荚,陆菲青,及红花会群雄欢呼迎上,见他无恙,手中提着布包,俱各大喜,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又都感惊异。
陈家洛把经过约略一说,文泰来道:“这裏的事既巳了结,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魔爪,还要给七弟报仇。”众人都说很是,周仲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了行,收拾起行,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险晕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内休息, 想是怀孕之身,旅途过於劳顿,前日又在方家饮得大醉,冲动了胎气。少林寺中有几位和尚精通医理。给她一诊,说不能再行长途跋涉,要就地好好静养,等待生产。周绮虽然性急,但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点头了。
众人一商量,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在当地陪伴周绮,等她生产将息康复之後,再来京师会齐。为了不能污秽佛地,周仲英在寺西五里处另行租了几间民房居住。陆菲青、陈家洛等一行人取道北行。
群雄在德化大闹之後,不敢再行入城,晚间文泰来、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四人改装进城探访,不但瑞大林与成璜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巳举家避祸,不知逃奔到那里去了。心砚寻了火种要放火烧屋,替徐天宏出一口气,余鱼同道:“七哥七嫂他们就在附近,七嫂行动不便,这时别给他们惹事。”心砚伸了伸舌头道:“对,我险险闯祸。”
群雄一路向北,到得山东时,繁花似绵,春意巳十分浓郁。这天到了泰安,当地红花会头目报道,执掌刑堂的十二香主石双英刚从北京赶到。
群雄一听大喜,忙迎出去。心砚奔上前头,叫道:“十二爷,那奸贼死啦!”石双英一楞,心砚又道:“张召重,张召重!”石双英喜道:“张召重死了?”心砚道: “正是,给饿狼吃得乾乾净净。”石双英不及细问,忙向陈家洛等众人行了礼,进入内堂。陈家洛道:“十二哥,你的伤势可完全好了?”石双英道:“多谢总舵主挂怀,巳全好了。陆老前辈、总陀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陈
家洛道:“京里可有什么消息?”石双英道:“京里倒没事。我是赶来禀报木卓伦老英雄全军覆没的讯息。”陈家洛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定了一定神,问道:“什么?”群雄齐感惊讶,骆冰道:“咱 们离开回部时,兆惠的残兵败将,在黑水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清兵怎么又会得胜?”
石双英叹了一口气道:“清军突然增兵,从南疆调集大批援军,与被围的兆惠残部内外夹击。据逃出来的维人传来消息,那时霍青桐姑娘正在病中,不能指挥。木卓伦老英雄和他儿子力战而死,霍肯桐姑娘下落不明。”陈家洛心中一痛,跌坐在椅上,群雄见他脸上毫无血色,都甚忧急,陆菲青道:“霍青桐姑娘一身武艺,清军兵将那能伤害於池。”群雄和陈家洛都知这是陆菲青故意宽慰,其实乱军之中,一个患病的女子如何能够自保?骆冰又道:“霍青桐姑娘有一位妹子,冈部维人都叫她为香香公主,你可知她的消息么?”她一面问,一面不住向石双英使眼色,石双英会意,但又不能凭空捏造,只得道:“这倒没听见,她既是著名人物,如有损伤,京都必有传闻,但我在京里没听到什么,想必没事。”陈家洛何等聪明,岂不知众人是在设词相慰,当下强自镇静。向众人道:“兄弟入内休息一会。”众人都道:“总舵主请便。”陈家洛入内之後,骆冰对心砚道:“你快进去照料。”心砚急奔进去。众人想到木卓伦和霍阿伊何等英堆,竟尔战死,虽然保乡卫土,损躯疆塲,也自不枉了一世豪杰,但总不免为之伤感,霍青桐姊妹生死未卜,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大家心情沮丧,默默无言。
过不多时,陈家洛掀廉而出,说道:“咱们快吃饭,早日赶到北京去吧。”群雄见他忽然开朗,都感诧异。陆菲青低声对文泰来道:“以前我见你们总舵主总有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番如此看得开,放得下,真乃是领袖群伦的豪杰,这个我真的服了。”文泰来把大姆措一翘。加紧吃饭。
於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北京。石双英早巳在双柳子胡同买下一所大宅第,常氏双侠、赵半山、杨成协四人巳先在宅中相候。众人约略谈过别来情由,陈家洛道:“赵三哥,你待会带心砚去见金钧铁爪白振。”
赵半山道:“是。我们见了他怎样说?”陈家洛对心砚道:“你把皇帝送给我的『来凤』琴抱了去,要白振转呈上去,皇帝就知道咱们来了。”赵半山与心砚携琴而出。过了半日,回来复命,心砚道:“我和赵三爷………”赵半山笑道:“怎么还爷不爷的?”心砚道:“是了。我和赵三………赵三哥到白振的家里找他,今儿他没当值,正在家裏,见了三哥的名帖,连忙迎出来,拉着咱俩到前门外喝了好一阵子酒,才放咱们回来,着实亲热。”陈家洛点点头,心知白振是感念他在钱塘江边救他一命,所以态度和以往完全不同。
第二日一早,白振过来回拜,先与赵半山寒喧了一阵,然後求见陈家洛,神态十分恭谨,消声道:“皇上命我领陈公子进宫。”陈家洛道:“好,请白老前辈稍待片刻。”於是入内与陆菲青等商议,大来认为应当郑重防备。正在此时,石双英携着无尘道人的手道来,群雄又是一阵大喜。陈家洛道:“道长休嫌辛苦,立即随我进宫去走一遭。”无尘见一到就有大事可干,兴致极好,李沅芷把张召重的凝碧剑双手递上,说道:“道长,您老人家有大事要办,用这柄剑吧。”无尘一笑接过,听说张召重巳死,叹道:“可惜我老道没能亲手杀他。”当下陆菲青、无尘、赵半山、常氏双侠、卫春华六人随陈家洛进宫,文泰来率领群雄,身上暗藏兵器,在宫外按应。
七人有白振在前导引,各处宫门的侍卫都恭谨行礼。,各人见皇宫气象宏伟,官墙厚实,重重侍卫,戒备得异常森严,心中都不禁有肃然之感,走了好一刻,两名太监急行而来,向白振道:“白大人,皇上在宝月楼,命你带陈公子去朝见。”白振道:“是。”转头对陈家洛道:“此去已是内宫,请公子命各位将兵刃留在这裏。”众人虽觉此事冒险,但到这地步,也只得依言解下刀剑,放在桌上。
白振带领众人穿殿过院,来到一座楼前。那楼画梁雕栋,金碧辉煌,楼高五层,建得十分精雅华美,但楼前却有许多维人所用的帐篷。陈家洛在回部这种景色司室惯见, 但在皇宫内院之中,乍见这种大漠风光,不觉十分惊奇,想起霍青桐姊妹,又是一阵心酸。这些回人帐蓬和这繁花似锦的大花圆实在极不相称,不知搭在这里有何用处?正在思疑,两名太监巳从楼上回下来,叫道:“宣陈家洛见驾。”陈家洛一整衣冠,跟着进楼,无尘等六人却被阻在楼外。陈家洛跟着太监拾级而上,走到第五层上,忽见一股花香扑面,中人欲醉,进入房去,只兄乾隆笑吟吟的坐在椅上。
第三十八回 魂断城头日黄昏
陈家洛一进门就跪下行君臣之礼,很是恭敬。乾隆笑道:“你来啦,很好,很好。这边坐吧。”手一挥,室中的太监都走了出去。陈家洛走近几步,并不就坐,垂手站在一旁。乾隆道:“坐下好说话儿。” 陈家洛这才谢了坐下,乾隆笑道:“你瞧我这层楼起得好不好?” 陈家洛道:“如不是皇宫内院,别处那里有这样精致的楼房。”乾隆笑道: “我是叫他们赶了鸠造的,前後还不到两个月呢。要是时间充裕,还可再造得考究些,不过这样也将就可以了。”陈家洛心想,起这座宝月楼,又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膏,为了赶造,只怕还杀了不少不得力的工匠与监工呢。他心中寻思,嘴里却不说出来,乾隆站起来道:“你刚从回部回来,你来瞧瞧,这像不像大漠风光。”陈家洛跟着乾隆走到窗边,向外一望,不见吃了一惊。
这本是个万紫千红,廻廊曲折的御花园,自己从东面来时只觉一片豪华景色,热闹气象,但登高西望,情景却完全不同,里许的地面上全铺了黄沙,仔细看来,还看得出拆去亭阁,填平池塘,挖走花木的种种痕迹。这当然没有大漠上一望无际的雄伟气派,但具体而微,也有一点点沙漠风光。陈家洛道:“皇上喜欢沙漠上的景色?”乾隆笑而不答,反问:“怎样?”陈家洛道:“那也是极尽人力的了。”再向前望,只兄有数百名工人还在拆屋,想是皇帝嫌这沙地不够大,还要再加扩充。陈家洛心中奇怪:“这一片乾巴巴、黄澄澄的沙地有什么好看?他的心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乾隆从窗边走回,向几上的古琴一指道:“这个琴你还是拿去,现在为我先抚一曲如何?”陈家洛见他始终不提正事,也不便先说,於是正襟坐下,“仙翁,仙翁”的调了一下弦,弹了一曲“朝天子”。乾隆听得大悦,慢慢走近。陈家洛一曲既终,站起身来。见乾隆左手裹了一块白布,似乎手上受伤。乾隆见他望自己的手,脸上一红,将手缩回,说道: “我要的东西你都拿来了么?”陈家洛道:“都拿来了。我的朋友拿着,他们就在下面。”乾隆拿起桌上小槌,在云板上轻敲两下,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乾隆道:“叫跟随陈公子的人上来。”那小太监答应了下楼。
陆菲青等在楼下等了良久,不知陈家洛和皇帝谈得如何,过了一会,听见楼头隐隐传下琴声,这才放心了一些。小太监下楼传见,六人跟着他上楼。走到第二层楼梯,忽然身後脚步声急,两个人很迅速的奔上楼来。无尘与卫春华走在最後, 往两旁一让路,那两人从中间抢上,见常氏双侠并不让路,低叱一声:“让开!”各伸手臂,插向常氏双侠腰部,向外猛推。
常氏双侠手中各捧着一个玉瓶,楼梯狭窄,客不得四人并排而行,只觉有人伸手猛推,怕碰损了玉瓶,当下运劲反撞。那两人一推,见常氏双侠纹丝不动,而且有一股极大劲力反撞出来,都吃了一惊。这时常氏双侠也巳问两旁侧身,让出路来,那两人向双侠打量,见他兄弟面如金纸,双眉下垂,身材又高又瘦,形状十分可怖,又是一惊。常氏双侠见这两人太监打扮,一人空手,一人捧着一只盒子,刚才这一出手,显然武功精湛,内侍中居然有此好手,倒也出人意外,一瞥之间,两名太监巳走到陆菲青和赵半山身後,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各伸右掌向陆赵两人肩头抓来,口里喝道:“让开吧!”陆赵两人一个是武当派名家,一个是太极门南派的掌门兴,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内家高手,觉得有人来袭,陆菲青用了一招“沽衣十八跌”,赵半山用了半招:“单鞭”,当下把对方攻势化解了,两名太监—抓不中,抓陆菲青那人险险还被他反击之势撞得立足不稳。两人抢上搂头,回头向陆赵二人怒目横视,一人对白振道:“白老二,皇上又选侍卫麽?”白振笑道:“这几位是武林中的高人,那能像咱们这样俗气。”两名太监“哼”了一声先上楼去了。
陆菲青等不知这两名太监是什么来头,他们身怀绝艺,却是操此贱役,而对白振的神态之间又毫不客气,一面心中怀疑,转眼已上了第五层楼。 白振在帘子外禀道:“陈公子的六名从人在这里侍候。”一只小太监掀帘出来, 说道:“在这里等一下。”过了一会,那两名会武功的太监空着手出来,向六人打量了一会,下楼去了,那小太监道:“进去吧。”
白振领着六人走进内室,只见乾隆居中而坐,陈家洛坐在旁侧。陈家洛一使眼色,站了起来,陆菲青等无奈,只得向乾隆跪倒磕头,无尘肚里暗暗咒骂,陈家洛从赵半山手里接过一个密封的小木箱来,放在桌上,说道:“都在这里了。” 乾隆道:“你,你先去吧!我看了之後再来叫你。”陈家洛磕头辞出,乾隆道:“你把琴拿回去。”陈家洛点点头,卫春华上前将琴抱起。陈家洛又从常氏双侠手里接过放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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