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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活着就老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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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学女青年(或是文学女前辈)见没有人陪她喝大酒,于是大声叫着:“喝酒不是这样的。喝酒不是这样的。”没过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死活不让别人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一个“夏利”,开门的时候,差点一把拉掉车门。
经过这么多年,我恩师没有算到的是,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么多文学女青年和文学女流氓,我四肢无力,五音不全,但是还能凑合混个吃喝。或许我对阿飞音乐的担心也是多余。
其文字
由于四肢无力,五音不全,我对文字要求严格。文字是红烧肉,文字是汉白玉,文字是普洱茶,文字是女儿红。文字没有什么了不起,所有常用的字都在《新华字典》里有,但是这么多可能的排列组合,有些人想也不想就能抓到最舒服的,有些怎么抓都抓不到痒处。
阿飞送我两本书《小龙房间里的鱼》和《阿飞姑娘的双重生活》,我在里面找到红烧肉,汉白玉,普洱茶,女儿红。更精确的感觉是仿佛吃重庆辣子鸡,辣椒多,鸡肉少。但是,不顾体统,筷子乱拨,找到一块鸡肉,实在是香。总比张爱玲好,全是鸡肉,很少辣椒,太多的机锋感觉拥挤,感觉作者注定红颜薄命。
挑几块鸡肉出来:
比如在《为什么要在冬天唱歌》:“我和贝司打了。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我说你妈逼,他说你妈逼。我拖着吉他扑了上去,被他在头上打了一记。我哭了起来,很大声。眼泪掉在地上。我没想到眼泪这么巨大,大得让我充满了好奇。最后我抬头嫣然一笑:你打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我不想表演,我只想蜷缩起来,唱歌。”
比如在《摇滚歌手的非摇滚生活》“终于快毕业了,小时候捡垃圾的习惯终于得到了报应,我做的课题是环境工程固废组的,叫‘中国城市垃圾焚烧可行性分析’。”
比如阿飞的歌词:“我是鱼,小龙房间里的鱼,其实你从没有看过我的身体,其实它和灵魂一样一样美丽。”文字取胜不在多,海子不过也就是那三、四十个字被人们记得。
阿飞的性情文字,如果挑缺点,就是可能不好卖。阿飞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但是感觉她走偏李碧华的路数比偏张爱玲的路数轻松。写几个新派历史色情小说,“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奇怪的时代,魏晋南北朝是一个美好的年代,那时侯路上没有警察和妓女,只有GAY们手牵着手走路。”然后拍电影,然后拍电视剧,然后腆着脸到好莱坞评奥斯卡,然后就牛逼了。
又一次听阿飞唱歌,在CD Café。一屋子的牛鬼蛇神,乌烟瘴气。我只听到一首歌的尾巴,阿飞反复唱:“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仿佛咒语,我赶快逃蹿出来,到机场赶飞机去了。后来看到印出来的歌词,好象是我听错了,其实是:“我说你是一个流氓,我说你是一个流氓。”感觉突然没有了。
其生涯
阿飞经历复杂:清华工科学士,文学硕士,编辑,摇滚歌手,侗族女子,作家。象我一样复杂。我也是少数民族,蒙族,老妈在我高考前抓紧改的,因为能够加十分。阿飞和我聊天,说将来不知道干什么。我说,千万别和我讨论,我从来就没知道过我将来干什么。
八年学医让我的时间观念彻底错乱,过去和将来就象只隔了一层纸,浅浅得没有本质差别。全部生命就在一个核桃壳里,人站在外边,一米八高,一百三十斤,你说过去和将来的区别是什么?
阿飞不抽烟,不吸毒,不上妆,不喝酒,不染头发,不穿鼻环,不知道名牌,不暴露肚脐,不摆姿势,不放纵,不掩饰,不讲故事,不让人联想起暗娼而是联想起巫婆。阿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作家。
回想起过去,青春期,发情期,时常困惑,老师帮了我们大忙。做完了一天的功课,老师禁止我们抽烟、泡妞和打群架。价值观飘忽不定,老师强迫我们背诵保尔?柯察金的名言:“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当时的背景下,这些话很容易理解。当时的生命里,正经事只有“读书”一件,高中之后还有大学、研究生、博士生、出国留学,纵极想象,也想象不出之后的将来还有什么。保尔?柯察金的意思明确,只有读好书,才不会后悔,才能在那想象不出的之后的将来,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床睡那些长着小媚眼和大波波的姑娘。
现在,读过大学、研究生、博士生、洋学位,转眼就到了中学时想象不出的之后的将来。忽然觉察到老师们的狡诈:现在再读保尔?柯察金的名言,狗屁不通,没有定解。金多伤神,酒多伤肝,小媚眼长出皱纹,大波波象小区门口花坛里的大芍药花一样渐渐枯萎。到底如何不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一种解法是,宽容些、开放些、多看看、多听听,生命中没有感动就放过去,有感动就想一想。如果身心带宽足够,双重生活、三重生活,都是正路。
象阿飞说的:“我一直想要一大盒那种包在金纸里的巧克力。这样可以分给别人吃,可以向同屋女友炫耀,可以吃很久,大盒子还可以留着,表明你拥有过这种巧克力。”
2003/6/15
刺客列传2004
冯唐
I。 杀手学校
喜马拉雅山麓,杀手学校。
一峰,一石,一松。一鹰,盘旋在松顶峰尖。
一花,一杖,一老者。一群短衣少年,眼睛齐齐盯住左手莲花右手竹杖的老者。
老者问:人能长生不老吗?
一少年答:不能。
老者右手微动,竹杖慢如竹子拔节快如闪电出云,答题少年的右拇指已变成紫红。在杀手学校,答错一个问题,轻则十天使不了剑,重则少一根手指。
老者问:人能长生不老吗?
一少年答:能。
老者右手微动,竹杖慢如竹子拔节快如闪电出云,答题少年再低眉就看见竹杖的一端已经插入他的人中,但是没有一丝疼痛,没有一滴血。“能?我再多使一毫力气,你就再也不知道生是什么滋味了。”
老者问:人能长生不老吗?
一少年答:人类能,一个人不能。
老者问:为什么?
少年答:人为血肉之身,都是要腐朽的。人阴阳相合,子孙相续,就能长生。老者左手微动,莲花的一片花瓣无风而飘落,答题少年伸左手接了。在杀手学校,答对一个问题,可以单独学三式剑法或者去学校图书馆老干部阅览室看三小时《全本绣像金瓶梅》:“西门庆脱了衣裳坐在床沿上,妇人探出手来把裤子扯开,摸见那话儿,软叮当的,托子还带在上面”
老者继续问:那你活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少年答:让我的基因保存下来的几率最大化。
老者继续问:用什么方法?
少年答:做帝王,想谁就是谁,章子怡,林志玲,吴妈,莎娃。
老者继续问:如果当不了帝王呢?
少年答:杀。不为帝王就当杀手。杀掉所有比我繁衍几率更大的人。
老者问:连帝王都杀?
少年答:最该杀的就是帝王。我一直问您,您为什么训练杀手?
老者右手微动,竹杖慢如竹子拔节快如闪电出云,答题少年再低眉就看见竹杖的一端已经插入他的人中,没有一丝疼痛,没有一滴血,然后他就一动不能动了,左手心里的那瓣莲花瓣滑落到山谷间。
老者看着那瓣莲花的轨迹说:你不是好杀手。好杀手不问问题,你没看过电影吗?杀手啰嗦两句,就反被好人杀死了。好杀手杀死人之后再向死者倾诉,好杀手知道所有他们需要知道的答案。他们的脑子做他们手的主,他们的手做他们剑的主,他们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杀。
II。 荆轲的公元前227
公元前227年冬天的一个中午,燕国都市,街上,人声稀过狗吠。
狗肉张的狗肉火锅摊子刚刚支起,炖狗肉的大锅里还没添葱姜蒜,浓重的酸骚气。高渐离的天上阴间夜总会还黑灯闭户,个别早起的小姐,从旁门出来,裹着棉大衣,就着街道上的下水沟刷牙洗脸。
身材矮小的荆轲站在狗肉火锅摊子和天上阴间夜总会,大吼一声:早睡早起身体好,狗肉张,高渐离,你们丫别睡了,起床。
狗肉张看见荆轲身上一个的包裹,问:你包裹里是不是一个狗头?这么大?藏獒的吧?值钱啊,还是老规矩,卖我吧?我在试着做白水狗头肉。
荆轲说:你妈,我这种街头霸王,包裹里当然是人头,一颗贵重的人头。
高渐离说:你早上就喝二锅头啊?你要出远门啊?
荆轲说:我今天要最终证明,我才是真正的街霸。真正的任何东西都能不朽:真正的烂妹褒姒,真正的傻逼孔丘,真正的奸夫吕不韦都不朽了。我要是不朽了,你们也能沾光,也能不朽。我欠你们太多,狗肉张,我白吃你的狗肉,白喝你的二锅头。高渐离,我白睡你的波霸,白看你的老婆。我生在世上,让你们白听我念《诗经》,白看我舞剑,我泯灭之后,让你们白白不朽,我们扯平。
狗肉张说:你别臭牛逼了。盖聂和鲁句践才是街霸。他们一个剑术比你好,一个棋艺比你好。人家骂你,瞪你,蔑视你,你连屁也不敢放,就跑了。
荆轲说:我比他们更街霸。街霸不骂人,街霸杀人。街霸不瞪人,街霸挖人眼珠子。
狗肉张说:田光和樊于期两个豪杰才是真正的街霸,他们说,你的《诗经》都念错了,发音不对。他们说,你的剑术也不好,你没有杀气。
荆轲说:我比他们更街霸。我没有杀气?田光和樊于期两个豪杰都在我面前自杀了,我的剑都没有出鞘,他们的人头就在我包裹里了。你知道什么是成为街霸的最好材料?就是我这样的,我不会吓唬人,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害怕的概念,我不知道杀和不杀之间的区别。
狗肉张说:好。你去杀了秦王嬴政,你就是街霸了。我送你一条酱狗腿,路上吃。
高渐离说:好。你去杀了秦王嬴政,你就是街霸了。我击缶,送你一只歌,你抱着波霸二重唱吧,别抱我老婆,我老婆还没刷牙洗脸。
燕国的北风呼啸,伴着似冰屑似雪粒的东西,小刀一样削脸。荆轲双手抱起波霸,波霸穿得很少,但是荆轲巨大的双手环绕,仿佛一件狗皮坎肩,波霸听见荆轲叮当乱响的心跳,她一点都不冷。荆轲唱:风萧萧啊,易水寒。壮士一去啊,不复还。荆轲说:狗肉张,我屋子里有一次抱不动的金子,太子丹给的,我知道你缺流动资金,送你了。高渐离,我箱子里有你青春偶像的右胳膊和长头发,太子丹剁的,我知道你暗恋她很久了,送你了。我去杀嬴政。
。。。
荆轲右手微动,剑杖慢如竹子拔节快如闪电出云,然后嬴政低眉就看见剑杖的一端已经插入他的人中,但是没有一丝疼痛,没有一滴血。
荆轲问:你知道,人能长生不老吗?
嬴政说:我能,人类也能。
荆轲问:你知道,什么人最让顶尖的杀手下不去手吗?
嬴政说:不知道。
荆轲说:真正的帝王。顶尖的杀手会算出,这些帝王的基因比杀手的存活几率大。你比我更该活下来,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你爱你的伟业胜过你爱自己。好杀手不问问题,我知道所有我需要知道的答案。我死之后,你杀掉这大殿上所有的人,然后告诉天下,我的剑没有拔出来。你知道么,我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不杀。
III。 朱增禄的公元2004
云南大学,男生宿舍。
一桌,一椅,一床,一杯白水,一个馒头,一只暖壶,朱增禄已经三天没出宿舍去上课了。
朱增禄没有鞋,没钱买鞋。2000年,父母在送他来云南大学的时候,带了6000元,交完学费,父母买了回家的火车普快硬坐票和几个馒头,把所有剩下的钱都留给了他,包括一圆的硬币和一毛的纸币,鼓鼓地装了一个信封。
朱增禄一直在等学校的助学贷款发下来,然后去学校门口的小杂货铺买双温州造的假耐克鞋。温州小老板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十几年前,他们把耐克的弯钩和阿迪达斯的烟叶钉在同一双鞋上,现在,他们镇上牛逼的老板,从意大利聘来顶级的设计师,住在自己家里负责设计新款皮鞋。朱增禄看上的耐克鞋,白地黑钩,干净利落,一点不像假的。他喜欢耐克的那一道弯钩,像是一把弯刀,一把大铁锤,又像一道因失血过多而渐渐稀少的血迹。
这三天,朱增禄反复做三个梦,他无法分析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梦之一是军训。
剃完头,他和所有入学新生统一穿了夏常服,和白杨树一起,一排排站在军营操场上,夕阳下,红闪闪绿油油的一片。他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一样,穿得都一样,头发都一样,不用说话,站着就好,没人知道你家里没钱,没人逼你说话。教导员站在队伍前面,胖得很有威严,两腮垂到下颌骨,头从侧面看,成直角梯形,底边很长,下巴突出。头顶基本秃了,仅存的几缕被蓄得很长,从左鬓角出发,横贯前额,再斜插脑后,最后发梢几乎绕了一圈,回到出发点。
教导员在大喇叭里用河南话喊:
“同学们!同志们!祖国新一代大学生们!你们第一次来到军营,欢迎你们!”
他们鼓掌。
“同学们!同志们!你们来自二十六个省市,一百一十九个县,我的办公室有张空白全国地图,我把你们的家乡全用大头针标出来了!”
他们鼓掌。
“同学们!同志们!到了军营,穿了军装,就是军人!第一次,你们跟我喊个高音,‘杀!’”
“杀!”他们齐声喊。
“声音不够大!女生先喊,‘杀!’”
“杀!”女生喊。
“好,男生喊,‘杀!’”
“杀!”男生喊。
“男生比女生声音还小!大家一起喊,‘杀!’”
“杀!”他们齐声喊,杨树叶子哗哗乱动,营房屋顶上的瓦片落地,他们自己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
“好!吃饭!明天起,吃饭前唱歌!杀!”
梦之二是一个老者。
一峰,一石,一松。一鹰,盘旋在松顶峰尖。
一花,一杖,一老者。朱增禄眼睛齐齐盯住左手莲花右手竹杖的老者,问:我如何能长生不老吗?
老者答:杀掉所有比你繁衍几率更大的人,比你有钱的人,比你能说的人,比你更招小女生喜欢的人,比你更招老师喜欢的人。
朱增禄继续问:什么是杀手最好的成长条件?
老者答:仇恨和苦难,洗冷水澡,享受孤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朱增禄继续问:最厉害的杀招是什么?
老者答:是最简单的招数,一击,毙命。没有花样,就是更快,快得别人没有反应。杀,一个字而已,杀。
梦之三是燕国都市。
街上,人声稀过狗吠,狗肉张的狗肉火锅摊子飘出一阵阵炖狗肉的香气。荆轲在唱:风萧萧啊,易水寒。
朱增禄说:偶像,你好。
荆轲说:我怎么是你的偶像?
朱增禄说:我向你学习。盖聂和鲁句践,一个好像剑术比你好,一个好像棋艺比你好。他们骂你,瞪你,蔑视你,你连屁也不放,走开了。我的同学在我面前摔杯子,骂我,我连屁也不放。有人给我两毛纸币,让我替他洗袜子,他的袜子两个月没洗了,在地板上能立着,我洗了,两毛钱,我买了一个馒头。他们喝酒不带我去,喝多了回来,在我床头撒尿。我的枕头湿了,我等他们尿完,我把枕头翻过来,稍干的一面朝上,继续睡。你是我行动的偶像啊。
荆轲说:你只学会了我的沉静。
朱增禄说:我也只学你的沉静。你不是真正的街霸,不是最好的杀手,你最后还是没有杀死赢政。
荆轲说:所以说,你只学会了我的沉静。你知道么,我在最后的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不杀。
朱增禄说:杀和不杀,在最好的杀手面前,是一样的,就像池塘里的荷花会不会在今天开败一样。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定能杀死赢政,我才是真正的街霸,我才是顶尖的杀手,我如果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一定是,杀!
朱增禄喜欢军训,那是他最美好的大学时光。那个手把手教杀人的老头,长得象极了电脑游戏里的杀手学校校长,靠,就是这个倒霉老头,老是问怪问题,让他总是过不了这第七关,不能在打通关后,看长着小尖屁股和小尖乳房的仙女姐姐跳脱衣舞。《史记》的刺客列传几乎能背下来了,但是朱增禄还是想不明白,荆轲为什么不杀了秦始皇嬴政,“拔不出剑来?扯鸡巴蛋!”这三个毫无联系的梦通过最后的一个杀字联系起来,在朱增禄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杀,杀,杀。
朱增禄双手用尽力气堵住耳朵,不想在任何时候都听到那个杀字,但是那个声音还是从他双手的指缝中渗进他的耳朵,在他的手掌和耳膜之间反复撞击。不能在一个人呆了,他在宿舍凑了一桌牌,算他在内,五个人。他的耳朵听不见那个杀字了,但是那几个牌友的声音响起来了,比杀字更难听:
“你丫作弊。”
“你丫没教养。”
“你丫没前途。这种小事作弊,别的事情可想而知。”
“你丫没姑娘喜欢,真不奇怪。”
朱增禄笑了,他找到了一个比杀字更难听的声音,他礼貌地把这四个牌友请出宿舍。
其中一个在另一天第二次进入这个宿舍,关好门之后,感觉到风声,抬头看到一个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大铁锤扯地连天落下,然后就听见自己头骨粉碎的声音。
朱增禄觉得那个牌友躺在地板上,弯曲着仿佛耐克的标志,于是对那个尸体说:你骂一句,我打一锤,你我扯平。他把尸体放进黑色垃圾袋,胶带封了,锁进衣柜。然后,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杯开水,虽然只是一击,但是很耗力气。
如此三次,四记铁锤,还四句话,衣柜里多了四具尸体。他一共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壶开水。他扭头看了眼坐在他上铺的荆轲:看到了吗?我演示了四遍,你该学会了吧?杀,一击,毙命,杀。
杀过四遍,朱增禄耳朵里听不到那个杀字了,就像上完厕所,尿空膀胱,耳朵里就听不到吹口哨的声音了。他晚上又约了一桌牌,他想听听,人世间是否还有骂声。他想:如果有骂声,也是麻烦,虽然铁锤还可以用,但是柜子却装不下更多的尸体了。
这天晚上,没人骂朱增禄。开始,他的手气一直不好,连输了好几把牌,其他人自然开心。朱增禄分析了一下,这个不奇怪,碰过尸体的手,自然有晦气。他连续上了好几次厕所,手摸阳具,小便。后半夜,手气渐渐好了起来。后来好到别人一直叫他神手朱,运气太好,旁人开始崇敬,也没了一句骂声。
牌局散后,一轮弯月挂床头,宿舍因为没有别人,格外安静。朱增禄很快睡着了,他没梦见军训、老者、或者荆轲。他梦见他有了一个儿子,朱增禄叫他朱大锤。儿子摇摆着走来走去,朱增禄喊着他儿子的名字:大锤,大锤,大锤。
2005/1/31
北漂文青胡赳赳的文字江山
冯唐
作为北京土著,我热爱北京,热爱得毫无道理,热爱得鼻涕眼泪。臭名昭著的沙尘暴来了,我拉了几个大老外手下,走在长安街上,我说:“没见过吧,不用去火星了,今天这里就是火星了。”
城市总要比拼,香港人说,他们有法律和制度,他们有金融市场和国际信息。上海人说,他们有便利店和金茂凯悦,他们有最老的殖民经历和务实的地方政府。北京土著说,我们有故宫,长城,天上人间,我们有群莺乱飞的“北漂”。
像是每年如期上市的大闸蟹,如期飞舞的柳絮,每年,一批批的“北漂”小伙子带来扰动人心的才气和力气,一批批的“北漂”小姑娘带来搅乱人性的脸庞和乳房。香港天灾人祸造成的昂贵,在最差的馆子吃六个小馅饺子也要20块,“长安居不易”,年青人不能漂。《新民晚报》上全是如何提高自己的工作技能,继而提升自己的薪水,上海漂的人没有味道。
胡赳赳就是北漂文青的代表。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茶楼,厚厚的眼镜,瘦弱的身材。同坐的还有另外几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和小姑娘,胡赳赳说:“使劲儿吃,这个茶楼是自助式的,不吃白不吃。”
我常常想像胡赳赳刚杀到北京时的情景,觉得心驰神荡,血管里胡人的基因“滋滋”沸腾:留江东爹娘在身后,留夺去自己童贞的姑娘在身后,来到北京,没有关系,没有工作,没有存款,提一个箱子,里面三条内裤,三双袜子,一本稿纸,一腔性情,半打避孕套,就来了。我继而联想到沈从文,下了火车,抬眼望见前门楼子,听见鸽哨响起,小学文化的沈从文掂量了一下自己骨血里的才气,说了句类似凯撒第一次到高卢说的话:俺来咧,俺瞅见了,俺都摆平咧。
北漂文青胡赳赳的杂文里,一大类是反映一个北漂对北京的切肤感受:
“大学毕业后我的轨迹很明确,一直北上,在河南一个县城里做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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