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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彭见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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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来到阳山寺,一个多月前大家便知道烧头炷香的规矩变了,便没有再往大殿里挤,在菩萨面前,人们一个个显得很文明。他们耐心地站在寺门外看着手表,等候着烧完头炷香,在第一时间里去向菩萨拜年。 
  零点差十分,两辆小轿车悄悄地开到本寂和尚的心念堂前。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本届烧头炷香的香客来了。这些资深的香客们都是很超脱的信徒,没有拥上前去看稀奇的,只是盼望着那头炷香的功课能快点做完。 
  新年刚过去的半个小时后,阳山寺的院子里点燃了百八十里街人从来没有见识过的礼花和爆竹,在人们的欢声惊叹中,寺门大开,寺里的众僧尼在本寂和尚的带领下,穿着崭新的袈裟,高声吟唱着祝福的经文,列队迎候前来给菩萨祝贺新春的人们。这是何等庄严吉祥的时刻和场景啊,人们心里无不春潮涌动,怀着无比崇敬和激动的心情鱼贯而入,拜倒在众神座前。就在这时,小轿车悄悄地离开了阳山寺 
  尽管刘铁费尽心机,把方方面面的保密工作都做到了位,一年半之后,这位神秘的烧头炷香的香客身份还是暴露了。 
   
  第十九章飞来横喜 
   
  这年端午节的头一天,天刚亮心宜就起床了,稍事洗涮就开始化妆。 
  心宜是夜猫子,平时不到上午十一点钟起不来,睡到吃中饭是常事。平时心宜也很少化妆,今天却摆开了阵势,心宜的反常举动令郭向阳深感诧异。 


  我今天要去办一件事,这事应该说是很重要的。向阳呵,这事要是办成了,接下来要办两件事:一是我们要庆祝一下,就我们两个人,一办完我就给你电话,你就去圣米斯德占着我们常坐的那个座位。二是去一下你的老家了丁县,去见见你父母。 
  好的。会办成的。 
  一切准备妥当,郭向阳及时给心宜送上一小碗不凉不烫的由莲子、百合、绿豆、小米和少许淀粉熬成的稀饭。这是心宜每天早餐的必修课,从来不曾变过。每天早晨,有两件事向阳是要给心宜做好的:一件是这一小碗粥。另一件是她睁开眼来,要喝上一杯头天晚上喝剩下的不冷不热红茶。心宜只喝一种茶,她的这个爱好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发展到随身携带着茶叶,随时享用。她这茶来路不同凡响她的祖上曾是闻名江南和西南的茶叶商,而且会做茶,有先人还给皇帝做过贡茶。心宜是她祖父的掌上明珠,她喝的茶是她祖父专门给她准备的。说这红茶做好之后,要储藏到庙里木雕的菩萨肚子里,放得越久越好。寺庙一般是筑在高处的,所谓“庙堂之高”,高的好处是通风不潮湿,再有终日不息的用山野之草做成的草香熏着,那菩萨肚子里的茶叶便会发生奇妙的变化。那将是什么样的化学作用?只怕直到如今还没有人着手研究这方面的问题。祖父给心宜的茶是在菩萨肚子里放了四十年的茶,是她祖父学成茶艺后亲手做的。喝这种茶的好处是不发胖、不上火、不坏肚子、精神好、睡眠好。这些好处在心宜身上的体现是十分明显的。这带着祖父厚爱和家族荣耀以及有着若干药用功能的好茶,当然会成为心宜的至爱。 
  心宜吃过早点,收拾停当,最后在耳垂后侧和手腕上喷一点法国香水,八点整,阳台下便稳稳当当停放着一辆挂着这个省份特殊牌照的小轿车。 
  心宜不曾告诉郭向阳她去哪里、去见谁、去干什么。知趣的郭向阳从不打听她的行踪。 
  在他和她“好”上的第一时间里,她曾满口异香地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不喜欢别人过问我的事情,包括我的父母。你要是不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我相信我们不能走下去。你能答应我吗? 
  向阳:你放心,我这人有一个长处就是不爱干鸡肠狗肚的事。 
  心宜:可要记住今晚的承诺呵 
  就这样,心宜给郭向阳解开了在他看来可望而不可即的她的第一粒无比高贵的扣子。 
  这天上午十点十八分,忐忑不安的郭向阳接到了心宜的电话。心宜的声音因兴奋显得有些颤抖,对于她这个办事沉稳老辣的女子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 
  郭向阳合上手机就往圣德跑。 
  圣德是省会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之一,她的全称叫做圣米斯德大酒店。凡来省城的老外都爱住在这里,因为无论是店名还是软硬件都符合他们的要求。显然这也符合心宜这种人士的标准——他们的标准便是将一杯康师傅纯净水喝出十个盒饭的钱来;将牛肉只煮到带血丝七成熟;花一百块钱可以买到的同样的裤子愿意在这里出一千块钱 
  郭向阳一到圣德,那里的服务员就晓得他要去什么包间,一会儿有茶送上来了,不用说,必是一杯龙井,茶招待都晓得他爱喝这种茶。其实他是不懂茶的,再好的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解渴而已。但到这种地方来总不能叫人送一杯冷开水吧。他选中龙井作为来圣德的专用饮料,是看好了这个“龙”字。龙,多好的象征,龙飞凤舞、龙腾虎跃、龙骧虎步、龙马精神茶招待还晓得待会郭总的另一半“心总”来了,是不用上茶的,心总会有她的专用茶交给她们,她们还晓得心总的茶不能用普通的杯子泡,不管谁当班,都晓得心总的茶应该如何泡。尽管心总喝茶不用圣德的茶叶,但手工贵,不比龙井便宜。 
  十点三十八分,心总款款地来了,她被有着五个鲜红指甲的纤纤玉手领进小包间时,郭向阳一眼就看出她怀着很少见的兴奋,这种不动声色的兴奋藏在眼波中、鼻翼间、呼吸里、头发上。 
  郭向阳替心宜取下包,用一本杂志拂了拂她要坐的地方,谁都晓得圣德是个一尘不染的地方,而心宜有洁癖,做这么一个动作对于她的心理有很大的安抚作用。他不问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只是说:辛苦了呵。这句中性又温暖的慰问,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听了心里都会很舒服。 
  心宜因兴奋而显得有点疲惫,对郭向阳说:我们今天要小小的庆祝一下,来个鲍,来点法国36°的情人红。我今天特意看了一下表,说完事是十点十八分,我踏进圣德是十点三十八分,这可都是民间喜欢的好数字,我以前不信这些,但今天我信。 
  郭向阳道:应该庆祝,应该。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中碰上的好数字,一定是吉祥的。 
  心宜有些迫不及待:来,为我们的愉快合作,干一杯。 
  心宜说:估计我今天会喝醉。 
  向阳说:那你就醉一回吧,这洋酒只有36°,醉也醉不到哪里去。 
  心宜道:知我者,君也。 
  听这话,向阳很高兴。 
  几杯酒下肚,心宜的话就开始多起来,她说:向阳我要再次夸你,这一回我们给老板张罗的头炷香,真是干得太好了。 
  向阳不懂:老板? 
  心宜说:对,老板。你不必弄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叫。喂,你过来。 
  于是郭向阳绕过长条小桌和心宜并排坐着,心宜幽幽地对他说:跟你说呵,我有一笔血汗钱,要了整整三年都没有要回来,法律认定那是我的,公安局和法院也认定是我的,可就是要不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拿了就是不给,人家海气呵,牛×呵,不给你就是不给你。就像强盗当着所有人的面抢走我手中的钱包,却公然说那包是他的。你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发生吧?可偏偏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咳,这就是生活事情呢,要说难也不难,一个头炷香就可以把这个死结烧开,三年的奔波,三年的屈辱,当不得一句有分量的话呵,一个头炷香,换来了一句话,那笔钱一个小时内就到账了,这就是生活!说重一点,这笔款子可是我的救命钱,翻身钱。所以,今天我们要好好的庆祝一番。这事的意义不仅仅是止于钱哩。倒酒!倒酒! 
  郭向阳举杯祝贺。当然他不会问要回了多少钱,是什么钱。 
  在郭向阳看来,这是他和心宜同居以来对他透露的头一个商业信息。可见她的高兴和酒都有些过度了。 
  然后心宜抓着他的手,眼色迷离地看着他说:我今天高兴,还要说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向阳忙说:莫乱讲,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心宜说:不,真的对不起。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说了真心话,你要保证不生我的气。如果你要生气,我就不说出来。 
  向阳说:我保证。 
  心宜:好的,我相信你,不过我要喝一杯酒,才有勇气讲。 
  向阳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心宜一口喝下这杯酒:我要对你说呵,我为什么把你领进我的生活?老实说,我并不是爱你,也谈不上喜欢你。我是一个很狂妄的人,还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要我喜欢一个人是非常非常难的事情,真的,这既是我的毛病,也是我的优点。毛病呢,一个人太刁了,太傲了,是很难得到人间真爱的。优点呢,如今骗子太多,我上当的机率会少一些。我现在讲的是真话,丝毫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真的,你没有生气吧? 
  向阳:没有,真的没有。 
  心宜:好,我相信你不会生气。咳,再往下说,我还要喝一杯酒。 
  说着她再喝一杯酒:那么,我为什么又要把你领进我的生活呢?今天我要对你说明白。我对你说啊,我有过一个初恋,我现在不想再去回忆那些过去很久的事情了,可是,我没有好好的珍惜。尽管我自以为很有头脑,我还是上了一个大当:一个骗子以他高超的骗术和外表把我带进了他的笼子,他让我放弃了我的宝贵的初恋,不但骗了我的色,还骗了我的钱不说了,这是人生一劫,躲不了的,当然,也使我成熟了许多。但再要找回初恋,已经不可能了,人家毕竟是血性男儿啊。好多年,我不愿与男人相处,突然有一天,就是刘铁和你在一起那天,我看到你长得和我的初恋情人一模一样,真的,就像个双胞胎。我大吃一惊:难道是冤家路窄?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你,不,严格地讲是梦到了我的初恋情人,这以后,我天天做这样无谓的梦,躲也躲不掉。看来我要躲开这个噩梦的纠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进入我的现实生活。这事说来有些荒诞,但这偏偏就是事实。要是人家讲这样的故事,我还会说人家得了神经病。就这样,因为一个梦,我把你请进了我的公司,当你天天跟着我跑时,我才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实话说,我找你只是想重温初恋你知道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抱我一下吧,我有点冷。 


  心宜又喝下两杯酒。 
  说着她就头一歪,睡倒在郭向阳怀里了。 
  温软无骨的心宜就躺在他的怀里,她已不清醒了,而他清醒着。他现在是作为一个替身演员在抱着她,听罢心宜的真情表白,要说他心里感觉舒服,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已经不能离开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不可抗拒,不可自拔,不管让他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会心甘情愿。 
   
  第二十章迎风摆柳舞翩跹 
   
  按照承诺,心宜准备来于长松家过门。 
  她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事先告诉郭向阳,说在了丁县城住一晚,要见的人是于长松夫妇,其次要见本寂和尚和何了凡父子,其他人一概不见,包括郭向阳的那些酒肉朋友。 
  以示重视,郭如玉把每一餐饭的菜单都拟好了,为备好家宴,准备把政府招待所的大厨请到家里来做菜。估计心宜是不习惯住在家里的,便把政府招待所最好的套间预留了下来,郭如玉一检查铺盖被褥不行,便专门到店子里去买了一套新的。郭如玉还去见了一次本寂,郑重其事地对他讲,她的媳妇来过门,要去阳山寺烧一炷香,并见见他这个大和尚,请他这几天莫出门。本寂出没无常,连直接料理他生活的妙云师傅都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所以要预约好。在本寂的印象中,郭如玉好像从来没有到过阳山寺,也从没有求他办过什么事,看来这事很重大,他当即就应允下来不走,县长太太这个要求应该是不高的,不满足不好,在这方面,本寂是很注意的。本寂的记忆没有出错,郭如玉确实是头一次来阳山寺。她不进庙门是因一件事让她不相信神道了:她十八岁时,新中国搞土地改革,财产被充公,父亲差点被枪毙,她从大家闺秀的绣楼上一下子掉到泥坑里,心情极坏,几次有自杀的念头,也不知有不有出头之日,便跟着别人去敬过一次神,她抽了一张签,签曰: 
  身出寒窑边 
  二九见青天 
  有心勤事佛 
  福禄一线牵 
  如玉无需请人解签,一看这头两句便没着落,她的出身就没讲对。二九一十八,她现在只差三天满十八岁,却是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候,哪有见青天的半点迹象?从此郭如玉不拜菩萨不抽签。她不信死的信活的,比如何了凡的相术,她是相信的,至少老何把她丈夫的命运看准了。 
  郭如玉用心张罗着,政委却不冷不热,他对郭向阳始终持有几分怀疑,他总是担心向阳会背着他在县里干有损他名誉的事情。他对别人说:我那老婆也是的,这么劳神费力,还真当一回事来办,又不是个红花女,还比向阳大一岁,他们好像捡了个宝似的。当然这话他不敢对老婆讲。 
  但是心宜在于家只呆了十来分钟,就从根本上改变了于政委对她的看法——这日心宜穿一件浅绿色的半高领秋袄,仅袖口和衣领子上绣了点暗花,着一条棉质的直筒深咖啡色长裤,穿一双也只绣了点暗花的布鞋,脸上略施粉黛,没喷香水,披肩短发随意的用一根橡皮筋扎了当了丁县城满街的女子露着肚皮、鼓着屁股、敞着酥胸、将脸皮涂成个猴屁股时,省城人心宜反倒如乡间荷塘里的出水芙蓉、如一片干净的草地、一泓幽幽的泉水,那么清丽端庄。这种装束打扮让于长松夫妇看一眼就觉得舒服。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出,心宜这身看似素淡的行头,在省城也只有圣德二楼一家小小的店子里才有卖,那地方一般也只有对中国传统服装有好感的老外才去光顾,那一衣一裤一鞋没有一万元人民币拿不下来。 
  心宜送给郭如玉的是一条羊绒方巾和一件羊绒衫,质量自是上乘,但她告诉郭如玉这是出口转内销的产品,托朋友弄到的。心宜给于政委带来了一箱酒,爱喝点小酒的于长松晓得这酒是什么价格,市面上买少也要花七八千块钱,但心宜告诉他这是酒厂内部作为对外联络的特供酒,花费不到零售的一半。 
  凭心宜的出场和这两件礼物,于长松便对郭如玉说:我看这是一个过日子的女子。 
  只有向阳心里明白,这些礼物是地道的品牌货,根本不是心宜所说的什么“出口转内销”和“内部特供酒”。郭向阳搞不懂,有的人送礼送假货贴的却是个真商标,标个大价钱,而心宜却要做以好充次的蠢事。 
  县长的一句平常话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就这一句话,于家便算是接受了心宜。父亲这么快就看好心宜,令郭向阳很高兴。他晓得他以前在了丁县的所作所为使父亲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现在父亲总算是首肯了他的眼力,由此郭向阳不得不佩服心宜的本领。他也只是粗略对她讲过他的父母,她居然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搞定他们。其实这也不难推断,心宜可以畅行于省会的任何一个重要部门,可以使最好的酒店自老总到员工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可以称省级领导为“老板”,搞定一个山洲草县的七品县令还不是小菜一碟?郭向阳的紧张是多余的,他还是低估了心宜的能力。 
  接下来,按照事先的安排,郭向阳陪心宜去见本寂和尚。 
  心宜无意敬神,只是象征性的放了些爆竹,烧了些香,给菩萨磕了一个头,便径直往本寂的心念堂来。 
  碍于县长的面子,本寂起身从他的书桌边走到门口来迎心宜一行。心宜本欲进去,见本寂没有发出邀请,脸上表情麻木,脚步就在跨上台阶那一刻收回去了,并后退几步,就像没有看到本寂一样。这微妙的动作,向阳看在眼里不禁心里一紧,那本寂肯定也有所察觉。就此一举,可见那心宜是何等高傲的女子,也不知见过多大的世面。这本寂不知底细,爱摆点架子,要是心宜一气走了,让船翻在阴沟里,那县长家就真是没有面子了。 
  好在心宜并没有走,而是抬头看悬挂在头顶的“心念堂”匾额。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高声问道:郭向阳,你看出这匾额上的字的毛病来没有? 
  猛的听这话,大家都吃惊不小,这可是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说匾额上的字有毛病。说字有毛病,不就是说慧觉大师有毛病么?这气氛有如一把火,一下子就点燃了。 
  郭向阳慌了,忙拉了拉心宜的衣服:莫乱讲,这可是慧觉大和尚写的字。 
  心宜不理,继续说:字倒也是写得不错,只是,毛病也是显而易见的,大师写这牌子的时候是不是出了点什么事?我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向阳道:出事?会有什么事出?莫乱讲。他生怕心宜让近在咫尺的本寂不高兴。 
  这时本寂竟哈哈一笑,忙走下台阶来,双手合十,对心宜说:施主请进屋里说话。 
  心宜马上满脸堆笑,落落大方地走进了本寂的佛堂。 
  有尼姑就进来准备泡茶。心宜制止,她让向阳从身上的皮包里拿出一个湘绣的小布包,从包里又取出一个用陈旧的草纸包着的小包,解开草纸,露出一小块茶砖来。 
  心宜对本寂说:大师,我听说你是一位品茶的高人,今天我要向你请教一下茶道。 
  本寂道:过奖,过奖。 
  心宜就起身,卷起袖子,用温水净了净手。她将尼姑身边的茶壶移过来,用热水烫了一遍,将草纸内的茶叶捏下来一小块放进茶壶里,用开水冲洗一遍,倒掉,再倒进开水,焖上三分钟,然后倒进本寂面前的茶杯里。只见那茶汤如酱似的呈红黑色,随着热气腾起,就有一股奇异的陈香在佛堂里弥漫开来。 
  此时本寂已经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着鼻子。 
  两分钟之后,心宜说:大师,可以用茶了。 
  本寂睁开眼睛,将长袖卷起,欠了欠身子,面带微笑和虔诚,俨如阅读经文一样,缓缓地伸出手去,举起茶杯,将其送到鼻子底下深深地闻着,然后再移到嘴边大家都被本寂的神情弄得不敢喘气,屋里奇静得可听到本寂吞咽茶汤的声音。 
  本寂吞下茶汤,紧闭嘴唇,就像那何了凡饮酒,好一会儿才呼出气来,生怕那美味跑掉了。 
  本寂笑道:好茶,好茶,施主年纪轻轻,想不到藏了这么好的茶。 
  心宜说:我想大师应该是用过这茶的。 
  本寂道:倒还真是有幸见识过。我师傅手里有二两,十年前,师傅送我出山时,让我喝过一盅。 
  心宜说:据我了解,这茶幸存于世的不足十斤。 
  本寂道:施主的估计恐怕还太乐观了。 


  心宜说:我去过雪云山五次,一个百岁老道被我感动了,才给了我一点点。 
  本寂道:我只去过两次,所以我无功而返。 
  心宜和本寂相对而笑。 
  在座的都不懂茶,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茶里的文章大得很。 
  心宜把那茶小心包好,对在座的其他人说:对不起,这茶可不能给你们喝,给你们这些不怎么懂茶的人喝,可是个大大的浪费。 
  心宜把茶递给尼姑:这茶留给大师,就按我那方法泡制。 
  本寂忙起身推辞:这怎么行,这么贵重的礼物,可不能 
  心宜说:宝为知己者存,物为知己者用,大师,这茶只能是你来喝才有意义,对于人家不过是茶水而已。 
  大家都劝本寂留下,他才让那尼姑小心收了。本寂说:真是太感谢施主了,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恐怕我都没有资格喝这茶,只有我师傅才能够享用。 
  心宜:大师看重了,这算得上是什么礼物。 
  本寂就让那尼姑上他藏的好茶,是人参乌龙,一个台湾高僧送他的。 
  心宜品后说:不错,不错。 
  本寂道:跟施主的茶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心宜:过奖过奖。 
  茶过三巡,本寂问:敢问施主,如何得知我师傅书写门头上那匾额时失过手? 
  心宜:我看出来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口出狂言。 
  本寂:从字面上看出来的? 
  心宜:我可是第一次来贵县,第一次来阳山寺。 
  本寂叹道:呵,呵,这个也看得出来? 
  心宜:好书法是活的,就如是一棵树,一朵花,都是有生命的,世间万物,是不是鲜活,是否有毛病,一眼便可看个透彻,这书法自然也不例外。 
  本寂:对,对,所谓佛眼看乾坤,佛法普照万物,便是这个道理。 
  心宜:敢问大师,你恩师在书写这字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这三个字,不是一气呵成的。 
  本寂:对对,那时他大病刚愈,体虚腕弱,写完前两个字时,笔掉到地上了,所以没有能一气呵成。 
  心宜:当时都有谁在您师傅身边? 
  本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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