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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法崩了对谁都没好处-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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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含光落座,并不忌讳将手伸予了她。
    伍雀磬微微吁气,起先直视也需莫大勇气,那手晾在半空,肤色比正常肤色尚白上许多,皮肉收缩,挂在指骨上,似薄至透明的蛇蜕。而她并不会缠那护手布,左绕右绕,急得鼻尖冒汗。原本马含光展开一段,桌上还连着一团,伍雀磬一慌,却将这一团掉去了地上,约莫六尺的布带,地面上滚开去也有段距离,马含光一点点收回来,再教给她缠法。
    伍雀磬一语不发,默默听其讲解。
    马含光有教书匠的潜质,不涉武功无关夺位,他能轻声慢语不催也不急,更没有诸多挑剔冷嘲热讽。
    反正伍雀磬手笨,当初马含光教她洗衣烧饭、插秧种花,她没有一样能做得成。
    反正她看不见,反正她还有马含光。
    “少主。”马含光见她半晌不动,抬眸轻唤。
    伍雀磬仍旧望着摆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哪怕多了一层遮挡,仍觉那形状之中的不正常。
    她摸他本该是中指的位置,紧蹙着眉问:“为何?”
    马含光顺她视线,见到当年毅然割舍的断指空缺——为何?因为他要深入万极,要以最快速度取得万极宫主的信任,而万极宫主的心腹大患正是当年的左护法。马含光为取信于人,毫不犹豫参与刺杀圣宫护法。于刺杀一途,再没有比袖刃更合适的武器,他因此斩了自己中指为袖刃腾空,如此肝脑涂地,使宫主圣心大悦。
    只是刺杀尚未进行,却迎来峥嵘岭一役。
    若马含光早些出手,铲除左护法,或者当年的许多事都能改写,而直至今日他仍然无法撼动对方哪怕分毫,马含光左手缓缓握拳,喉间传出再漠然不过的回应,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手,伍雀磬问他为何断指,他答:“我不想要。”
    伍雀磬知他冷漠,他向来视人视物不是蔑视便是不屑一顾,因再无其他,多少也称得上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回由平静转为刺骨寒厉,却是转瞬间爬满至他身体每一个部位,乃至指尖,都有股一霎不能压制的恨恼。
    伍雀磬道:“我以往怎么就没发觉呢,你拿这手整治我,我那时觉得这手可齐全了,一巴掌上了脸,一二三四五,一根都不少。”
    马含光阴煞着脸望她,须臾后才微挑薄唇,气氛终算和缓。
    “试试这里。”他拉她手抚那断指指根处,而后噌一声冒出截银光,袖刃露头,吓得伍雀磬赶紧收手,而那银刃恰好是马含光半指的长度。
    “江湖有间血雨楼,专育杀手。这袖刃是那班杀手的绝学,亦是生死关头最后一招保命计。我今日拆解下来给你看清楚,若少主喜欢,来日装一个来玩玩。”
    伍雀磬忙将头摇成拨浪鼓:“不喜欢。”
    马含光低声:“你之所以没发觉此手残缺,是因此前有乌金护手支撑,那是丐帮至宝,可伪造关节,混淆视听。不过少主今日这缠手缠得极好,比那乌金护手结实不少。”
    伍雀磬望马含光被裹成粽子的手掌,嘟囔:“谁还没有个第一次?”
    马含光音色更低,略略已有些嘶哑:“属下今日将保命的底线全部呈予少主,不知少主心中,今后又会如何看待属下?”
    伍雀磬被问得心跳略颤,贝齿咬唇,娇艳唇色愈发殷红撩人。
    马含光似笑非笑望她,垂眸秀发,玉颈香肩,年纪轻轻,不过十二,却到底当得起宝镜荷塘里的一枝莲。
    廖菡枝。

  ☆、第35章 过渡

马副坛主的好脾性,统共能维持一日半不到……这样子。
    伍雀磬皮开肉绽满身伤,也只为自己换得一日养伤的清闲。这一日里,官勇兴冲冲杀来讨人,料得必见到少宫主哭天抹泪、梨花带雨地扑倒在自己的宽厚胸怀。他还刻意等了等,就指望马含光时间充足,将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哪知一赶到——“马叔叔求换姿势。”
    “别动。”
    “这姿势舒服了你,我多难受啊。”
    “那好,把腿环过来。”
    “不行,好紧张,我得抱紧你。”
    马含光沉着脸,半个头都被伍雀磬塞在胸口双肘勒住。官勇在前,便见到二人旁若无人,伍雀磬由坐肩改为乘骑后颈,被马含光高扛着笔直路过。
    后来张书淮前来,伍雀磬正于茵茵芳草间看那人教她入门拳脚。
    伍雀磬心思并不在功夫上,马含光换回便装,浴后洁净,长发整束,面上青茬无踪,虽则前几日宽袍散发边幅不修也并非难看,可今日焕然一新才知道,这当中竟有天差地别。
    人就应当穿得干净体面一些,系带勾勒腰线,笔直的身量,仍是墨衣,却既非厚重也不拖沓,清清爽爽,将长发收归耳后,垂落肩背,没有一丝余杂,那么相似,记忆中舞剑萍上技荡山河的掌门亲传。
    待他站定,回眸之间,昔影却又烟消云散。
    张书淮拿绿豆糕逗少主,伍雀磬半点也不爱吃,又不愿显出老气横秋相,叉着腰,不服气往上蹦,夺张书淮手里的糕点。
    马含光靠近,张书淮原还硬撑着非要亲手喂给伍雀磬,伍雀磬不乐意,马含光半字不吭就站在二人边上,站了老半天。
    张书淮浴着春光却觉比夏阳灼人,终于宣告失败将油纸包一股脑塞给马含光:“你自己喂。”
    马含光问:“吃么?”
    伍雀磬才张口想说不了吧,一块糕点就堵了她的口。
    “此次与丐帮斗法元气大伤,分坛头目之职空了几个,前院弟子正为此比武甄选,马副坛主何不现身鼓鼓士气?”张书淮点出来意。
    “不必。”
    “那少主去罢。”
    “她有伤未愈。”
    伍雀磬说:“我想——”又被人投喂块白糖糕。
    张书淮要走,马含光唤住人:“少主要看剑法,你去演练几式。”
    张书淮没明白:“我是使戟的。”伍雀磬也愣了愣,这大半日时间马含光的确给她耍了十八般武艺,要她每样浅尝,又要她拎出几样专精。可伍雀磬想看他使剑术,至今也未等到。
    马含光唤人取来剑,递给张书淮:“几招剑法不精通也该有见识,别让少主失望。”
    张书淮反问:“你咋不练,副坛主武艺过人,想来剑诀也手到擒来。”
    马含光伸手,自嘲般哂了哂:“这手握剑,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伍雀磬听他此话目色便当即晦暗几分,马含光早年剑法使得比谁都好,为了个杀人袖刃竟然断指弃剑,他不用剑,怕这世间宝剑都要哭断肝肠,甘当废铁。
    张书淮也一并感叹道:“听闻那九华可是剑宗大派——”这话未完,已被马含光左手夺剑架上张书淮颈侧。
    事后伍雀磬问:“九华派是怎么回事,为何那些人都说你是九华弃徒?”
    伍雀磬想,这是个极好的引线,她终于能问些与对方过去切身相关的细节。
    马含光替伍雀磬抻骨拉筋,虽然许多往事能避则避,却也没相瞒,反而由着对方尽情发掘。
    “我德行有亏,被正道逐出门墙,天大地大无容身之所,唯万极宫给了我一席之地。”
    马含光此话清冷,伍雀磬昂起头:“如何亏法?”
    马含光面上生出些莫测的感慨,肌色苍白,眉目疏阔:“杀人,叛逃,有眼无珠。”
    伍雀磬骇了骇:他不是说我吧?想想又觉自己脸大。
    她以为他说了点曾经,虽然有限,但这几般摩擦又忍让,好歹也没闹到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僵局。
    她又当这是好势头,不论心底里如何各揣目的,携手风雨深入万极这前路总不会再改了。
    而马含光需仰仗她,往后态度不说更好却也不能比眼下再差,可谁知睡过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这人的脾性又倒退回从前。
    伍雀磬揪着被褥,马含光就单手拎人:“寅时已过,不止今日,日后你需每日参照此刻晨起早练,不过是打通穴道,远不足你高枕无忧,毕竟你资质奇差,少睡就当补拙。”
    伍雀磬哀嚎:“人家还病着!”
    这回她真是入了大坑,马副坛主亲身上阵,督促她早起绕着水陆洲外湖的浮桥跑上十圈,跑完还要扎马步,扎完又要耍套迷踪拳,用过午膳还不能歇,还要随那人打坐修习摄元功,晚上再去跑十圈,到了夜里才最简单,拿大顶。
    马副坛主偶尔也陪她拿,只是对方修得一指禅,单根手指的倒立,还能上下。
    伍雀磬说来也挺唏嘘,这人硬是将当年的伶仃身形,炼做了今日的钢筋铁骨,当中多少汗水付出她其实也有眼所见。即便对于一名武者来说那样的修炼都远远超出负荷,马含光在监督伍雀磬之余,自己还一倍数倍地给自己堆加。
    对方好在没拿苛责自己的那套标准来要求伍雀磬,不然伍雀磬早死上百回了。
    而每次伍雀磬见马含光一通汗水收功作罢,却因体力透支导致面部惨白,甚至连一丝血色都欠奉,她就觉得这人是想累死自己。或许他让自己停下的界限便是生死之隔,再多发一次拳、多流一滴汗,那副曾经千锤百炼的身子也要轰然倾塌,这便是他给自己休息的前提。
    所以他没有梦,连心事都可于那等同折磨的修炼中一并抛却,所以她即便摆脱不掉生前的许多小习惯,他一样没有认出她。
    伍雀磬自认找了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养伤半月,马副坛主回归正统理应风生水起的分坛时日,都被他于种种逼迫自身的苦炼中蹉跎了。
    外人眼里那日子不仅寡淡而且苦难,伍雀磬却渐渐习惯并跟上了对方的步调。
    她可以追着他于浮桥上迎来新生的朝阳,傍晚时分送走洞庭湖上最后一缕落日,他不显摆轻功,她拼了命就能追上他。那湖水宽广浮桥遍布,每一座都那么长,似无有尽头。

  ☆、第36章 使命

荆湖分坛这几日,都传总坛因少主回归、丐帮被挫这两件事而下派使者,不日便要抵达分坛大行嘉赏。
    众人都在盼着这一日,唯独坛主官勇是坐立难安,副坛主马含光则事不关己。
    官勇是怕被人趁此机会爬到头上,反倒降了自己的级,他因此尤为积极劝说当初参与刺杀马含光的众多高手与心腹:马含光那人多么冷的心,多么狠的手,眼下是时机未至,若待时机成熟,你们当他真打算放过那些曾向自己下手之人?
    众人闻言想想也是,可再一回头看看副坛主,人家根本无心坛主之争嘛,整日深居简出全心“侍奉”少主,不知道的还当他凭空多了个闺女。
    伍雀磬这闺女当得可怜,论起收获却又足以令所有人咋舌。
    她先得了万极的至宝金丹,又得了马含光自退功力的洗经伐脉,半月以来马含光陪她炼体也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步步都有针对、有计划,且有成效。由速度、至耐力、强度、拉伸、支撑、软功,而后炼气,外功兵刃两不耽误,摄元心法也初有小成……伍雀磬感觉活着就像不停奔波的一条狗,她每日有叠山的功法要练、训话要听、还有嘲讽要受……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自己办正事,马含光不是铁打的人,在一起久了,总也有那么一二处的疏忽。况伍雀磬最大的优势便是敌明我暗,她的暗,是暗到骨子里的。谁又知她每日装模作样扮作手脚不调,实际上望一遍也能将那些招式融会贯通——那么初级,简直嘲讽她的智慧。
    不懂装懂不算高明,难的是大智若愚,还要于那个有着再敏锐不过洞察力的马含光面前装,伍雀磬不知该自豪还是可悲,对方当真连些微的心灵相惜也无。
    伍雀磬先前虽受了戚长老任务,却至今没有具体细节,她知荆湖分坛内总有个自己要找的人,可惜马含光在侧,她实在没多少机会外遛,更莫说寻人。
    起初伍雀磬怀疑那人是张书淮,借着要学草笛,还刻意释出暗号,结果张书淮未上钩,倒让她与那暗中回应之人接上了头。
    伍雀磬这时便更不敢贸然行动。她以笛音传信,虽然音节的排列体系与张书淮自创的截然不同,但架不住别人是行家,等闲不敢在张书淮面前冒头。
    至于马含光,伍雀磬倒巴不得能让他一眼瞧出什么,这代表马含光了然此种暗号的操作,换言之,他或许也曾参与其中。
    但事态未到那一步,伍雀磬不敢轻易下判断,及后与人暗中约定时间,再等那位目空一切的马副坛主疏忽了防备,伍雀磬一根银针入其睡穴。马含光背对她,根本想不到她由他一手调/教,又怎会这种于奇经八脉需浸淫数十年才有可能的精准辨位。
    那指缝间的银针但凡错位一厘,马含光也就察觉了,也正因如此高难度,谁又会防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
    夜半时分溜出门,荒野漆黑,伍雀磬自命是死过一回的人,没什么好怕。
    至山阴,无光处,伍雀磬与人对上暗号,便问那暗夜中身裹斗篷、将自身由头到脚包覆严实的来人:“你是戚长老属下?”
    “闲话莫提。”那人道,“当年正道为对抗万极,暗中于魔宫安插了十余名内应,但因一年前峥嵘岭之战祸及当中的接洽人,致使那些内应身份成谜,至今也难以起用。此次是东越的密探被一位身份不明的神秘人主动联系,戚长老已下令甄别其身份,若果真为失散内应,廖姑娘可与对方接洽行事。”
    “这么说是要我前去东越了?”
    “由荆湖返万极,东越也算必经之路。毕竟此人是寻访当年内应的唯一线索,廖姑娘日后深入总坛,也需我方人从中扶持。”
    伍雀磬想了想:“你们果然相信我?我可是当今万极宫主的亲生女儿。”
    那黑衣人回应:“戚长老的眼光定不会错,况且日前君山一事,廖姑娘惨遭累及我等都有眼目睹,定然不会怀疑姑娘。”
    伍雀磬仍觉疑惑:“你想必在荆湖分坛已潜伏许久,此次丐帮经逢大变却也未能迫你暴露身份。我真好奇,究竟你们潜伏魔道的准则是什么,什么才是最终目的,又要于何等危急关头才能令你们不惜泄露身份?”
    那人的回答显然没有一丝犹疑:“每名内应潜入敌营的目的各不相同,除非是影响本身任务达成,否则即使亲朋手足丧命眼前也绝不可有半分动容。这是身为内应最基本的素养,并非我们冷情,而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迫不得已所做的牺牲。”
    “那……”
    “如若连这些都做不到,自身不保倒无关紧要,若然连累事态大局功亏一篑,那么罪责便是百死莫赎,岂非几条人命、又或一个丐帮总舵所能比拟?”
    伍雀磬不知如何回应,径自揣着心事一路回了马含光居所。
    那人还躺倒在桌案旁,伍雀磬好不容易才给他摆了个舒适的趴姿,如今推门一眼见到,又觉他身姿太长,连那设计多时的姿势都太过蜷缩与别扭,实在委屈了那一双笔直的长腿。
    伍雀磬向人走近,顺手点亮了油灯。她如今的视力,多少已能于黑夜中视物,况且即便看不见,她仍能游刃有余应对。
    只是对这人,再也不想雾里看花,更不想唯独自己沦于黑暗。
    马含光睡时气息极浅,发丝遮了大半脸。他曾经也提过自己无需入眠,入眠还不如潜心打坐。伍雀磬将头搁在桌案,试图细细将对方看清楚。
    那样苍白而丧失活力的面色,令昔日两人曾调侃的闲话变得那般讽刺。
    伍雀磬曾失了一对明眸,便换以手掌视物,她曾一次次抚遍这人的五官还不够,还要问:“为何皮肤不似我以往想见得那般好,明明该是滑不溜手的,糙成这般是为哪样?”
    马含光那时已不似早初还会脸红羞涩,便拉回她的手:“师姐当初只是远视,我又不是女子,也不乐意有那般的皮光水滑。”
    “那师弟想要自己什么样?”
    马含光细思一番:“粗犷且有历练,蓄些胡须,且我日日于日头下练剑,为何却没能有师兄弟那般栗色的肌肤,我也想要黝黑一些,不沾半点胭脂粉气。”
    伍雀磬微张了嘴,竟没能说出什么。
    “师姐不待见?”
    “不。”她忍了好一会儿,答道,“师弟喜欢就好。”
    而他心中向往的,终究也没能成为现实。

  ☆、第37章 故梦

廖菡枝出现以前,马含光已许久不曾有过梦境。
    哪怕睡穴的银针于事后及时被取出,又或偷袭时他并无应变,但遭人算计这一茬,马含光谨小慎微这许多年,不是说蒙混就能被蒙混过去的。
    他对廖菡枝的把握,早已由不可反抗改作了半收半放,掌控一个人如同春日放它高升的纸鸢,不能太松,也无需太紧,他没将她一身破绽点破,是留足空间随她翻腾。
    但就因这样配合,马含光数年都未曾正视的梦境,一次比一次频繁且清晰。
    他曾为独赴万极做过许多准备,其中就包括一项训练,无论遭遇何种折磨又或蚀人意志的药物,都可保持精神上最后一道防线的坚守不辍。这很难,难如登天,但若做不到,便是身体与意志双双的灰飞烟灭。
    与此相仿的,则是强迫躯体习惯于常年不得酣熟的浅眠。而即便是入眠,也有时刻高度的警觉,不能有深陷其中的迷梦,因谁也不知哪一刻便梦呓出最不该被泄露的隐秘。
    即便如此,马含光也并不必日以继夜的强行清醒,他其实可以入睡,那曾经非人的训练自然有其成效,他不会那般轻易被梦境所扰。
    只是谁也不能保证所谓的人之极限会在何处,兴许可强大到支撑天宇,又可能仅仅一根银针,就足以瓦解其全部意志。
    马含光正是明了自己最大的弱点,宁愿无梦,宁愿空想多年连虚幻一面都无缘相见,他也不愿放纵沉沦。于他而言,那意志上所能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其背后,并非鬼域幽冥,却是韶光繁花,是青涩美好,是那些年穷极他一生好运才得以相遇的短暂依存。
    总有一日,他会义无反顾阔步重返故地,却是在一切终结以后。
    而此刻,马含光从未期待有一日,便如此猝不及防梦回那九华山间麦穗起伏的田埂,又或那个仰首朝天、可比任何人都毫无顾忌双目迎向日光的伍雀磬。
    她并不知他是如何心疼。伍雀磬总说自己是心宽之人,残了双目,失了视力,她尚还有大好人生,实在无需怨天尤人。
    可那明明就是嘴硬,是天底下最会将伤痛以笑颜一语带过之人。她总说马含光厨艺好,自己便只需摊开双手,才懒得去灶火油烟间受罪。
    可其实马含光不在之时,她有多少次跑去厨房想要做一餐四菜一汤给他惊喜,最后却总是付诸农肥。
    马含光从来都知,伍雀磬骨子里有天下女子共同坚持的那份传统,想要为相爱之人付出,无需感天动地,单单只是一顿便饭,又或衣衫上一道针脚,总不该一无是处。
    可她偏偏是习武之人,本就不擅那些,马含光倒擅长一二,教予她,可她又因眼疾诸多粗笨。伍雀磬不愿马含光看出她在乎,她也不想眼盲被看做一种可悲,她其实从里到外都掩饰得极好,不擅厨艺便不入后厨,不懂针黹便由着它去,反正她又看不见马含光着装。即便是弄花伺草,伍雀磬也说麻烦,说有马含光一个顶她十个。
    她已习惯于将最负面的情绪隐瞒,连对自己,也警惕着不许挫败抑或低落流露。
    这些微不足道的心思,除了马含光,世间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也不会去在乎。
    后来伍雀磬终于选定了样轻巧的活计为马含光尽心,抱着他穿过的衣物去溪边浣洗。
    “师弟每日都有干净衣裳替换,那些冷眼看你出丑的、抑或落井下石的,便会知你一点都不落魄,相反却过得很好。还有那些溪边与我一道浣衣的,也会知那衣衫的主人并非孤家寡人,有我顾着他。”
    马含光只点头,他会于每日固定的几个时辰从她身边退出,因为伍雀磬好强,没人能理解的那种最为别扭的要强,马含光插手,即便是好心,也会让她自愧于本身的无能为力。
    每一次浣衣,农妇少女都会见到一名男子追随于伍雀磬身后,远远地朝他们摇手,示意无需声张。
    伍雀磬摆在木盆里的干衣被风吹走了,手边的胰子滑落进溪水跌跌荡荡飘向远处,马含光便踏叶飞花、凌波踩水,不着声息地将物件追回来。他小心翼翼将所需之物摆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却不只是浣衣之时。
    她躲着他在厨灶间忙活,那滚落的瓜果,即将伤到她的利刃……被他一一归置原位。
    她缝补时戳伤手指,他将每一根细针愤愤磨粗了针尖,害她抱怨:为何怎么戳都戳不动?
    曾经有太多伍雀磬所不察的时刻,马含光便在她身侧,默默地替她化解危机、收拾残局,却从不曾暴露自己的存在。
    即便他当年不曾离开,也永远不会将那些扶持相告伍雀磬,任何人都有其守护对方的方式,身处当下只觉如此平淡,简简单单。
    事过境迁,却已是刻骨铭心。
    云梦之泽洞庭之畔,伍雀磬完成善后,爬上马含光平日只用于打坐练功的卧榻。他小住一年,连寝具都是崭新,可见多么勤奋。
    伍雀磬钻进被褥,漆黑中望向那桌前伏卧之人。
    睡穴已解,只是一个太过忌讳于休憩之人,一旦入梦,身体是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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