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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澹澹兮生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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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头丧气地就要走开,却听那个很婆妈的守门兄大声道:“九樱姑娘,您回来了。”
  语气恭谨,带着小心翼翼。
  玉沉烟好奇地回头,就看到了那个名为九樱的女子。
  肤若春雪,眉目妖娆。风华绝代。
  这个,这个——就是天香楼里的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啊!
  少女一双眼睛就像是见着腥的猫,死死地黏在人家姑娘的身上,尤其想到这份眼福是不用花钱的,更是一秒都不舍得放过。看得一旁的守门大哥浑身的汗毛都跟得了疟疾般的抖抖抖……
  九樱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正对上两道火辣辣的目光。
  这种目光过去她在无数男人的身上见到过,通常她都是很淡定地回对方一个妩媚的娇笑,然后摇曳多姿地离开。
  但是这次不寻常,这次目光的来源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少女。
  这就有点骇人了。
  在玉沉烟脑袋发昏,忘记趁着没收费赶紧跑掉之前,天香楼的花魁袅袅地走过来,柔声道:“看什么呢?”
  “看你……”
  “看我什么?”
  “看你好看。”
  九樱笑了。
  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要不要进去坐坐?”美人发出邀请。
  “好啊。”少女欢欣鼓舞地回道。
  房间里熏香弥漫。浓郁的甜腻中夹杂着几许辛凉的薄荷香,杂糅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如此说来,你是仙道中人。”
  “呃,这个,其实我的修为很差的,比那些摇铃烧符的术士好不到哪里去,真的。”
  “呵呵,碧忽门的名号,即使像我这样的烟花女子也是略有所闻呢。”九樱浅浅一笑,将彼此的茶杯斟满,手势曼妙似缓缓飘落的九重樱,“你既是碧忽门人,想必不会差到那里去。”
  “哎哎,这可不好说,也许在我之前所有的碧忽弟子都是一身武艺,但现在有了我,嘿嘿,他们就再不能喊‘碧忽门人个个高明’这个口号啦。”少女促狭地眯着眼睛笑。
  九樱唇角略略一抽,低下头去抿口清茶,再抬首时又是得体的微笑:“你这般顽劣,想来你师父没少为你头疼。”
  “有吗?唔,还好啦——我觉得他这么个清冷的人,有我在一旁天天闹腾是他的幸运啊,喜怒哀乐惧,人生就是因为这些感情才活得有滋有味啊,偶尔清淡一下倒还没事,要是月月年年都是这样过,那该多么没趣哇。嗯,想想都觉得可怕……”讲得口干了,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呀,这是什么茶,好好喝。”意犹未尽地望望茶壶,手却没动。
  九樱心领神会,为她再满上一杯:“沁殇。我这还有很多,玉姑娘可以放心地喝。”
  女孩眉开眼笑。倒没再客气一番,端起来又是一番牛饮,神情陶陶然,而后朝对面的美人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又倒了一杯:“呃,还真是,好好喝,呵呵。”
  悔死了!以前为什么多看些关于茶的诗词歌赋呢?要是背了现在就可以拿来赞美一下这茶如何如何,这样喝起来也不那么心虚啊……
  纵然暗里悔得肠子都打结,面上还得继续欣欣然客套:“哎,你这儿真是好地方,又清雅又幽静,还有这么好的茶,害得我都想不想走了。”
  天地作证,她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出于礼貌,半点没有真要留下来的意思,但是天香楼的花魁像是没听出这是在恭维似的,无比真挚的笑着说:“正好,我和玉姑娘一见如故,正愁不知怎么留你,可巧你先开口了。如此甚好,今晚我俩便同眠一榻,促膝夜谈一番,也是难得的乐事。”
  玉沉烟傻了。
  “那个,我是开玩笑的……”忙不迭地推辞。结果美人恹恹一句:“沉烟莫不是不愿留下来么?——也难怪,我这儿虽是幽雅,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家还是不要久留于此的好。”
  美人含愁,别有一番韵味。灯下的美人暗怨,则更是风情万种。何况这美人还是因为你而生出这许多幽愁,啧啧,这滋味怎生了得。
  于是玉女侠连一个回合都支撑不到就缴械投降:“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哎哟……”看看越描越黑,佳人脸色越发黯淡,心一横,话就冲出了口,“我留!我当然要留下来!——哎!樱姐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可以和你促膝夜谈啊!”
  ——得,话说到这份上,别的也不用再多说了。老实待在天香楼吧。
  这一战,碧忽门玉女侠惨败。
  躺在那张软绵绵的床榻上的时候,玉沉烟想着,祈祷师父不会半夜突发奇想,决定到他隔壁房间去关怀一下自家徒弟。
  不然她明天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彻夜不归。
  唉……
  鬼界。
  烈姬所在的宫殿。
  “你说,那个女孩身上有若耶剑的气息?”
  “是。”
  “……她叫什么名字?”
  “玉沉烟。”
  “……知道了。退下吧。”
  “是。”
  “——慢着。”
  已经退到殿门女子迅速掠回来。单膝抵地,等待主人下达指令。
  “……保护她。”
  单膝跪于殿中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垂首:“是。”
  女子无声无息地消失。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重重帷幕后的那个人。
  鬼界霸主。烈姬莲烬。
  咒怨
  郁舒寒赶到时入目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百年来始终沉寂的冰湖自湖底升起大片大片的光芒,暗红的光笼罩了整个湖面,看起来既诡怖又妖丽,仿佛荒坟岗上从死人血肉滋长出来的血色曼陀罗。
  碧忽上仙眉头一皱,右掌聚起无形的风,抬手一扬,迅疾的风瞬间将那片诡艳的红光破开一个豁口!
  然而那缺口有意识般地甫一打开就开始收缩,转眼就缩到只有拳头大小。
  郁舒寒心下微微一惊,右手连挥,左手捏个护身诀,从再次破开的缺口冲进去。
  湖心光芒更盛,那些红光似乎有生命似的不断向闯入者聚拢。
  明明是虚无的东西,当它们靠近你的时候却像是某种凉滑的爬行生物,冷冷地用柔韧的肢体将你寸寸缠绕,然后于空幻的宁静中将你送进永恒的深眠。
  ——悬圃中何时有了这样强大的“怨咒”,他之前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
  压下懊悔凝聚心神寻找自己的目标,却始终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他心通没有回应,可见她已然失去意识了,不能再拖下去……
  双手结出印伽,正待催动大分水咒,却见右前方有隐隐绿芒自漫天红光中透出,微弱却自坚持不灭。绿光中传来的气息他很熟悉——
  漓魄!
  白色身影如惊雷闪电般刺过重重光障,转瞬已至绿芒边上。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身后的空气里留下一串连续的人影;可是就在他到达的那一瞬,绿光彻底地湮灭在满天红芒里!
  心上狠狠一撞!
  ——沉烟!
  有那么一霎郁舒寒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胸口像是透了个洞,风吹进来,连指尖都冷到颤抖。
  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在水下百尺处,顺着某种无法解释的直觉朝一个方向掠去。湖水冰凉如死,是常人绝对无法忍受的低温,无数游丝状的红絮在水中穿梭出没,如有生命般的灵动,也像有生命般的疯狂。它们一团接一团的撞击他,尽管所有的红色都在白影身周一尺处化为虚无,仍是矢志不渝。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而男人根本无视这些无关痛痒的攻击,听凭它们在自己的护身真气上制造出一波又一波的焰火。他全身心都在循着那古怪的召唤寻找那个人的踪迹,每多过一秒,眉心就多收紧一分。
  ——找到了!
  在红芒最浓郁的地方,水温低到连仙界第一高手都要分神抵御的湖心深处,那个影影绰绰的紫色身形,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她的情况很不好,他以法力加持的视力可以穿过红光望见她毫无血色的面庞,像在疾风中骤然失去生命的白蔷薇。蒙蒙绿光自她胸前透出,黯淡到只能勉强笼住她心口。而她周围的红光正疯了似地往她身体里冲,仿佛将这失去知觉的人类当做自己最新的容器。
  少女的衣裙在沉沉湖水里高高扬起,仿若有来自地底的风将她托到半空,散开的黑发疾速地生长变长,像神话里的乌蛇般扭动着,和同样漂浮的裙角纠缠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
  郁舒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眼里闪过隐晦不明的光,手下却是毫无迟疑,弹指间一个六芒星状的护身气场已经布好。再一翻掌,流气斩的耀华照亮了他身遭十丈内的一切事物!
  反手,推掌,虚虚一划,下个眨眼,固若金汤的光障瞬间碎成千万裂片!与此同时,雪色身影如暴起的剑光般闯进光阵,将那了无生气的人儿抱出光域。
  光影蠕动,自四面八方朝二人聚拢,如执着的怨鬼纠缠不休。然而那光障还未来得及结汇恢复,碧芒陡起!
  ——那是碧忽上仙的剑气迸出的光芒,比最吹毛可断的匕首更锋锐,自他百岁上就不曾使用的武器,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他以这柄六界闻名“凋碧”相待。
  然而今夜,凋碧的锋芒再一次划破苍穹,冷锐的寒光正如它主人眼底翻腾的怒气!
  光起,光落。
  红芒呻吟着在碧锋中消亡殆尽。
  湖心波涛汹涌,仿佛镜子落地那一刹那四处迸溅的碎片,锐利而哀伤。
  有人自湖底而出,雪袍广袖,衣袂翩跹,滴水不沾。怀里是湿漉漉的女孩。
  他疾速的身影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变成薄锐的刀刃。
  身后的冰湖,残存的红光在他离开后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浩大,然后无声无息地隐没于平静的湖水中。
  对于那个女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怨念,即使是神器凋碧都无法彻底肃清。
  这是连修为曾达到臻化之境的碧忽上仙都没有料到的。
  落茗殿。
  将怀中的少女小心安放于床榻,郁舒寒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濡湿的衣物必须要清理,湖水的寒气每多停留在身上一秒她就离死亡更近一分。身体的气脉几乎全部停滞,几同死人无异。所幸心口处尚有漓魄一直护着,不然恐怕他现在要做不是救人,而是直接飞到冥界去跟阎王要魂。
  ……不过,若是连魂魄都不能保全呢?
  忽略这个让他很不舒服的可能,郁舒寒着手挽救床上似乎已经死去的女孩。
  衣服的问题,本来很容易解决。可是当他试图往她体内输入真气时,才发现她的身体不知为何排斥外来灵力,强行灌入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如此一来,就无法靠她自身的热力将衣物的寒气驱除了。甚至无法隔着衣服替她将体内的寒毒逼出。
  眉头一皱,他很干脆的开始亲自动手剥除手下人儿的衣服。表情无比的光风霁月,仿佛他正在帮一个石像脱衣服,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女,还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少女。
  玉沉烟要是醒来知道了一定会怨念死的……
  脱到里衣时,郁师尊的表情终于不淡定了。
  里头不是肚兜,而是一个纯手工制作的文胸。色彩娇艳,形状诱人,一看就是其主人的心血之作……
  饶是他心中坦荡,纯为救人而出此下策,也不禁有几分不自在。可恨自己平日在房内一贯是看书打坐,一时间竟是连个被褥都寻不着。没奈何找了自己的一件长袍先将眼底风光掩好再继续。
  带着寒气的衣服处理了,另一个严峻问题又摆在眼前——玉沉烟的身体不接受别人的灵气,但此时救人如救火,除了灌输灵力没有更迅捷的好法子,就算是有灵丹妙药,也要有外力化开才能发挥作用。
  正在为难,却见她项间的漓魄忽然焕出辉光,渐渐扩大直至覆盖全身。莹莹绿华将少女整个包裹在内,她仿佛变作了一座碧玉雕像。
  郁舒寒目光一动。搭上她的脉搏,发现气血已经重新开始流动,先是缓慢滞涩的,后来却充满了生气活力。再仔细探查她的精气神,竟是较未出事之前更胜三分。
  为何会这样?从方才湖心中的情形来看,那些怨气分明是冲她而来,断然没有如此容易就散去的道理。先前漓魄竭尽所能也只能够护住她的心脉,没理由现在轻轻巧巧就驱尽了她体内的寒气——还有她突然变得强大的灵能是怎么回事?原先只到炼精化气后期,如今猛然精进到炼气化神中期,接近真人的修为。上下三代内的碧忽子弟,大概也不过寥寥数人能达到这个程度,像她这样的年纪就达到这个境界的……屈指可数。
  郁舒寒心头腾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却又不知为哪般缘由。默默望了沉睡的女孩半晌,起身向外走去。再回来时,怀里拥了一床衾被,细细整理好了,将她小心移至被中。看看一切都稳妥了,再无什么可做,正待离开,却猛地又折回来。回到床边,神情严肃地端详他的徒儿的面容。
  ……很不妙。他看见沸腾的墨色岚云自遥远的未来向她涌来,尽头是一片漆黑。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百年前那个人的命运,那个花一般的女子,在不为人知的浩劫里化为虚无,连魂魄都被打散。
  这样可怖的未来,而今他竟然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身上再一次预见!
  寂夜如死。
  雪衣男子静静地坐在床沿,脸色苍白。
  百年前那段往事,是他平生罕有的再不愿回想的记忆。
  逝去的师父曾说他是千年难见的奇才,只要恪守清心,断情绝欲,终有一日能窥破天道,达到至上的归墟之境,破开时空,过去未来任意来去,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郁舒寒对和天上那个大火球活得一样长没有兴趣,但是他同样对世间其他事物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他一直很安静的学习术法,攻下一个又一个同龄人所谓的道术关卡,获得长辈的赞许嘉奖和同辈的艳羡嫉妒。明天继续。
  ——对他而言,除了遵着待自己极好的师父的话用功,实在再没有什么可以去做的了。
  无欲无求,清心绝爱。修仙的八字真言于他是本性,不需要后天压抑就能达成。
  这是碧忽上仙的幸运,是郁舒寒的不幸。
  二百零七岁的时候,他成为六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未满千年就达臻化之境的上仙。在他之前最好的记录是一千一百四十九岁,两千年前的玄冥上仙,后来坠入魔道。
  上仙,去滞欲而离嗜爱,洗神灭念。
  从来不是因为修到上仙而忘情绝爱,而是因为忘情绝爱才能修到上仙——倘若天性就是如此呢?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仙界之人为修到一个金仙耗费万年也是常事,而他以百岁之龄独登上仙之位。纵使他是上古遗族,而众所周知上古遗族几乎一概天生资质绝好,也从没有谁似他这般光辉耀眼,一人将千万众生皆压了下去,在他炫目的光环下唯有羞愧。
  郁舒寒,是碧忽的骄傲。亦是整个仙界的骄傲。
  若是他早生三百年,六百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仙魔大战天界必定不致惨败。
  世分六界,仙,人,鬼,妖,魔,神。天界是仙界里单独划出的一部分,以玉帝王母为尊。神界在远古众神陆续陨灭后,已是名存实亡,只余一些上古遗族和从仙界转过去的上仙天仙撑着场面。而一向纷乱的鬼界在一百年前,被号为烈姬的女子以雷霆之势在一月之内收伏归一,霹雳手段,绝高修为。因为她只是将六界各自为政的大小鬼们以及冥界不收的孤魂野鬼收归帐下,并不干扰隶属天界的冥王殿,倒叫天界众人无法拿她错处。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身的本事罢。这个谜一样的女子突然出现,身负绝世修为,从她轻易收服鬼界赫赫有名的六大鬼雄就可窥见一斑——那可是连天界的大罗金仙都不愿去招惹的难缠人物。而她手下的大风、九婴两员大将也是极为棘手的对象,本身是上古遗族,死后魂魄沐千年日月精华,虽是鬼魂,难有敌手。此外,妖界的君主似是与她交好,妖族的魂魄一概分到她手下,任由她决定去向。
  于是五界众生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烈姬莲烬的鬼界霸主地位。
  这些事情本来郁舒寒都不会知道,若不是玉沉烟有段时间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的话。他一向是个淡泊的人,或者说难听点,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会去关心与他无关的人的死活。所以当年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拒绝了碧忽的掌门人之位。他对师父说那个位置自己坐不好。
  然而有些事情你躲也躲不开。命运如此彪悍,从未给你说“不”的机会,翻一翻手就叫你的人生从此由洗具变成泣涕泗流的杯具。
  若不是那个叫做蝶沁的女孩,他今日或许已经突破臻化之境,迈入仙家的终极梦想归墟之域了。
  一百年前,空云塔上。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恰好是立冬。
  蝴蝶是活不过冬天的。
  乌云遮蔽了圆月的光辉,屋里没有点灯,酽酽夜色从细细的窗栊隙间渗进来,一室冰凉。
  少女的脸庞在暗夜里苍白到接近透明,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开。床缘上的人出神地望着她犹带稚气的面容,眼底流转着谁也猜不透的微光。
  三年的时光吵吵闹闹的从面前倏忽而过,他突然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是如此漫长,而他将在今夜做出一个他已经猜到结果却仍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或许他不必那样,毕竟他当初是为着师父的缘故答应那件事,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约束他。
  可是若是师父还在,她一定是希望自己那么做的吧?一个人的生命和六界众生的延续孰轻孰重,她一向是看得很清楚的啊。
  ——所以,他还是该那么做吗?
  闭了闭眼,感觉深深的无力在四肢百骸来回涌动,令他这样疲倦。
  ……为什么造物一时闲情所开的玩笑,却总是要来他收拾残局,要他一次又一次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推向深渊?
  流光镇
  这是苍旻南方的一个小镇。
  这是苍旻南方一个很有名的小镇。
  小镇名叫流光。
  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流光镇之所以驰名千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盛产两种好物:一是才子,二是佳人。才子的歌颂使得此地名声大振,而“进贡”到皇宫的佳人则使得小镇百年来不断获得圣荫。
  小镇其实不小,多年来不断的扩建,早已远比附近的城镇都来得气势恢宏。唯独在镇的东南边,一处不足五十户的小村,古风犹存,依稀有最初的模样。
  一年一度的流光盛事“七月七”,正是在这古朴的小村举行。
  小村有个雅俗共赏的名字:菱花。据说是因为当初最先落户此地的人家,女主人就叫菱花。
  七月七的主题是玉沉烟没有想到的——一个魔女的爱情。
  魔女的名字没人知道,大家都唤她神女。
  但是从自扮演神女的村姑从戏台后面走出来起,玉沉烟就清楚地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神女,有的只是一个口耳相传中被奉为天女的魔女。
  从服饰到妆容,无不明确地表明了她的身份。火红裙边上细密的回曲罗纹,是典籍中记载过的,魔界贵族专属的纹路,一如人间帝王朝服上龙纹。右颊边一抹小小的银粉勾就的新月,在灿烂的日华下闪烁着蛊惑的炫光。
  是神女,还是圣女?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当世人皆知,魔界的高阶女郎号为圣女,而九天之上的仙子,则称为神女,是神女还是圣女,决定了这出舞台戏能不能在圣明天子的统治下顺利演出。
  一段楔子,五折正戏,道尽一位痴情神女的曲折神生。台下感情丰富的怀春少女,看到伤情处,眼泪哗啦,个别神经纤维特别敏感的,便直接哭到在情郎的怀里。
  玉沉烟却看得波澜不惊。大约是前世小说看得多了,悲欢离合聚聚散散,多变态多扭曲的都有,是以看着这煽情有余、纠结不足的戏剧,倒无甚感觉。
  最后的结局也在她的意料之内: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火火的喜剧收尾。
  按民间传统,这种冲破统治阶级的爱情,最终基本都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为爱被打落人间的神女——就当她是神女好了——披着大红盖头,手里握着同心结,与一般被贬做凡人的恋人,拜了天地,一众化为凡人模样的神仙在一旁高声喝彩。在“礼成”的长长吆喝中,大红帘幕落下,整个故事就此终了。
  真是完满的结果。唐僧历完八十一难也不似这般锣鼓喧天的热闹收场。
  戏终散场,玉沉烟混在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感觉很圆满。
  虽然是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她好歹也算是跟着心绪不定一回。看到神女为了苍生大义毅然决定以身填天火之源,临行前转着弯子与情人凄凄话别那一幕,鼻子还有些酸酸的迹象。而最后喜庆的新人拜堂,更是让她心情大好。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更青睐俗气的喜剧,而不是赚人眼泪的悲剧。
  现实中已经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实在不应该连戏剧都来插一脚。
  回到住处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九樱鹅黄色的裙角在暮风中猎猎飘摇。望见玉沉烟,女郎笑道:“你回来了。饭菜刚做好,快来吃吧。”
  简单的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盛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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