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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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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
抬起身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衣,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开雪地。俱是日间
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脱了蓑衣在一
壁厢,去皮袋里取两个长钉,插在砖缝里,放上一个皮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
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
娘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做功德。”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
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儿身上衣服,却难脱。那厮好会,去腰
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膊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膊项上,将那女孩儿衣服脱得
赤条条地,小衣也不着。那厮可霎叵耐处,见那女孩儿白净身体,那厮淫心顿起,
按扌禁不住,奸了女孩儿。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住。怎
地出豁?正是:
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娘,斗别气死了。死不多日,今番
得了阳和之气,一灵儿又醒将转来。朱真吃了一惊,见那女孩儿叫声:“哥哥,
你是兀谁?”朱真那厮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来救你!”女孩儿抬起身来,
便理会得了。一来见身上衣服脱在一壁,二来见斧头刀仗在身边,如何不理会得。
朱真欲待要杀了,却又舍不得。那女孩儿道:“哥哥,你救我去见樊楼酒店范二
郎,重重相谢你。”朱真心中自思,别人兀自坏钱取浑家,不能得恁的一个好女
儿。救将归去,却是兀谁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带你家去,教你见范二
郎则个。”女孩儿道:“若见得范二郎,我便随你去。”
当下朱真把些衣服与女孩儿着了,收拾了金银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灯吹
灭,倾那油入那油罐儿里,收了行头,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来。朱真也爬上来,
把石头来盖得没缝,又捧些雪铺上。却教女孩儿上脊背来,把蓑衣着了,一手挽
着皮袋,一手绾着金珠物事,把斗笠戴了,迤逦取路,到自家门前。把手去门上
敲了两三下,那娘的知是儿子回来,放开了门。朱真进家中,娘的吃一惊道:
“我儿,如何尸首都驮回来?”朱真道:“娘不要高声。”放下物件行头,将女
孩儿入到自己卧房里面。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觑着女孩儿道:“我有一
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时,我便将你去见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时,你见我
这刀么?砍你作两段。”女孩儿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
“第一,教你在房里不要则声;第二,不要出房门。依得我时,两三日内,说与
范二郎。若不依我,杀了你!”女孩儿道:“依得!依得!”朱真吩咐罢,出房
去与娘说了一遍。话休絮烦。夜间离不得伴那厮睡。一日两日,不得女孩儿出房
门。那女孩儿道:“你曾见范二郎么?”朱真道:“见来!范二郎为你害在家里,
等病好了,却来取你。”自十一月二十头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当日晚,朱真
对着娘道:“我每年只听得鳌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则个。到五更前后便
归。”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灯。
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在家,只听得叫:“有火!”急
开门看时,是隔四五家酒店里火起,慌杀娘的,急走入来收拾。女孩儿听得,自
思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门首,叫婆婆来收拾。娘的不知是计,入
房收拾。女孩儿从热闹里便走,却不认得路。见走过的人,问道:“曹门里在那
里?”人指道:“前面便是。”迤逦入了门,又问人:“樊楼酒店在那里?”人
说道:“只在前面。”女孩儿好慌。若还前面遇见朱真,也没许多话。女孩儿迤
逦走到樊楼酒店,见酒博士在门前招呼。女孩儿深深地道个万福,酒博士还了喏,
道:“小娘子没甚事?”女孩儿道:“这里莫是樊楼?”酒博士道:“这里便是。”
女孩儿道:“借问则个,范二郎在那里么?”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
得光景上门。”酒博士道:“在酒店里的便是。”女孩儿移身直到柜边,叫道:
“二郎万福!”
范二郎不听得都休,听得叫,慌忙走下柜来,近前看时,吃了一惊。连声叫:
“灭!灭!”女孩儿道:“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范二郎如何肯信。一头
叫:“灭!灭!”一只手扶着凳子。却恨凳子上有许多汤桶儿,慌忙用手提起一
支汤桶儿来,觑着女子脸上丢将过去。你道好巧!去那女孩儿太阳上打着,大叫
一声,匹然倒地。慌杀酒保,连忙走来看时,只见女孩儿倒在地下。性命如何?
正是:
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
酒博士看那女孩儿时,血浸着死了。范二郎口里兀自叫:“灭!灭!”范大
郎见上头闹吵,急走出来看了,只听得兄弟叫:“灭!灭!”大郎问兄弟:“如
何作此事?”良久定醒。问:“做甚打死他?”二郎道:“哥哥,他是鬼!曹门
里贩海周大郎的女儿。”大郎道:“他若是鬼,须没血出。如何计结?”去酒店
门前哄动有二三十人看,即时地方便入来捉范二郎。范大郎对众人道:“他是曹
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十一月已自死了。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杀了他。
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们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请他爷来看尸则个!”众人
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请他来。”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门里周大郎门前,见个奶
子问道:“你是兀谁?”范大郎道:“樊楼酒店范大郎在这里,有些急事,说声
则个。”奶子即时入去请。不多时,周大郎出来,相见罢,范大郎说了上件事,
道:“敢烦认尸则个,生死不忘。”周大郎也不肯信。范大郎闲时不是说谎的人,
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见也呆了,道:“我女儿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
这等事!”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说,当夜将一行人拘锁,到次早解入南衙开封府。
包大尹看了解状,也理会不下。权将范二郎送狱司监候。一面相尸,一面下文书
行使臣房审实。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坟上掘起看时,只有空棺材。问管坟的张一、
张二,说道:“十一月间,雪下时,夜间听得狗子叫。次早开门看,只见狗子死
在雪里,更不知别项因依。”把文书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贼人。
展个两三限,并无下落。好似:金瓶落井全无信,铁枪磨针尚少功。
且说范二郎在狱司间想:“此事好怪!若说是人,他已死过了,见有入殓的
仵作及坟墓在彼可证。若说是鬼,打时有血,死后有尸,棺材又是空的。”展转
寻思,委决不下。又想道:“可惜好个花枝般的女儿!若是鬼,倒也罢了。若不
是鬼,可害了他性命!”夜里翻来覆去,想一会,疑一会,转睡不着。直想到茶
坊里初会时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着迷哩!四目相视,急切不能上手。不论
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坏了他性命,好不罪过!如今陷于缧
绁,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悔之无及!”转悔转想,转想转悔。捱了两个
更次,不觉睡去。梦见女子胜仙,浓妆而至。范二郎大惊道:“小娘子原来不死。”
小娘子道:“打得偏些,虽然闷倒,不曾伤命。奴两遍死去,都只为官人。今日
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寻,与官人了其心愿。休得见拒,亦是冥数当然。”范二
郎忘其所以,就和他云雨起来,枕席之间,欢情无限。事毕,珍重而别。醒来方
知是梦,越添了许多想悔。次夜亦复如此。到第三夜又来,比前愈加眷恋。临去
告诉道:“奴寿阳未绝,今被五道将军收用。奴一心只忆着官人,泣诉其情,蒙
五道将军可怜,给假三日。如今限期满了,若再迟延,必遭呵斥。奴从此与官人
永别。官人之事,奴已拜求五道将军。但耐心,一月之后,必然无事。”范二郎
自觉伤感,啼哭起来。醒了,记起梦中之言,似信不信。
刚刚一月三十个日头,只见狱卒奉大尹钧旨,取出范二郎赴狱司勘问。原来
开封府有一个常卖董贵,当日绾着一个篮儿,出城门外去。只见一个婆子在门前
叫常卖,把着一件物事递与董贵。是甚的?是一朵珠子结成的栀子花。那一夜朱
真归家,失下这朵珠花,婆婆私下捡得在手,不理会得直几钱,要卖一两贯钱作
私房。董贵道:“要几钱?”婆子道:“胡乱。”董贵道:“还你两贯。”婆子
道:“好。”董贵还了钱,径将来使臣房里,见了观察,说道恁地。即时观察把
这朵栀子花径来曹门里,教周大郎、周妈妈看,认得是女儿临死带去的。即时差
人捉婆子。婆子说:“儿子朱真不在。”当时搜捉朱真不见,却在桑家瓦里看耍,
被作公的捉了,解上开封府。包大尹送狱司勘问上件事情,朱真抵赖不得,一一
招伏。当案薛孔目初拟朱真劫坟当斩,范二郎免死,刺配牢城营。未曾呈案,其
夜梦见一神,如五道将军之状,怒责薛孔目道:“范二郎有何罪过,拟他刺配!
快与他出脱了!”薛孔目醒来,大惊。改拟范二郎打鬼,与人命不同,事属怪异,
宜径行释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拟。范二郎欢天喜地回家。后来娶妻,不忘周胜
仙之情,岁时到五道将军庙中烧纸祭奠。有诗为证:情郎情女等情痴,只为情奇
事亦奇。若把无情有情比,无情翻似得便宜。
第十五卷 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第十五卷 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皮包血肉骨包身,强作娇妍诳惑人。千古英雄皆坐此,百年同共一坑尘。
这首诗乃昔日性如子所作,单戒那淫色自戕的。论来好色与好淫不同。假如
古诗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岂不顾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此谓
之好色。若是不择美恶,以多为胜,如俗语所云:石灰布袋,到处留迹。其色何
在?但可谓之好淫而已。然虽如此,在色中又有多般。假如张敞画眉、相如病渴,
虽为儒者所讥,然夫妇之情,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又如娇妾美婢,倚翠偎红;
金钗十二行,锦障五十里;樱桃杨柳,歌舞擅场;碧月紫云,风流姱艳。虽非
一马一鞍,毕竟有花有叶,此谓之傍色。又如锦营献笑,花阵图欢。露水分司,
身到偶然留影;风云随例,颜开那惜缠头。旅馆长途,堪消寂寞;花前月下,亦
助襟怀。虽市门之游,豪客不废;然女闾之遗,正人耻言。不得不谓之邪色。至
如上蒸下报,同人道于兽禽;钻穴逾墙,役心机于鬼蜮。偷暂时之欢乐,为万世
之罪人。
明有人诛,幽蒙鬼责。这谓之乱色。又有一种,不是正色,不是傍色,虽然
比不得乱色,却又比不得邪色。填塞了虚空圈套,污秽却清净门风。惨同神面刮
金,恶胜佛头浇粪,远则地府填单,近则阳间业报。奉劝世人,切须谨慎!正是:
不看僧面看佛面,休把淫心杂道心。
说这本朝宣德年间,江西临江府新淦县,有个监生,姓赫,名应祥,字大卿。
为人风流俊美,落拓不羁,专好的是声色二事。遇着花街柳巷,舞榭歌台,便恋
留不舍,就当做家里一般,把老大一个家业,也弄去了十之三四。浑家陆氏,见
他恁般花费,苦口谏劝。赫大卿到道老婆不贤,时常反目。因这上,陆氏立誓不
管,领着三岁一个孩子喜儿,自在一间净室里持斋念佛,由他放荡。
一日,正值清明佳节,赫大卿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独自一个到郊外踏青游玩。
有宋张咏诗为证:“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
霞。”赫大卿只拣妇女丛聚之处,或前或后,往来摇摆,卖弄风流,希图要逢着
个有缘分的佳人。不想一无所遇,好不败兴。自觉无聊,走向一个酒馆中,沽饮
三杯。上了酒楼,拣沿街一副座头坐下。酒保送上酒肴,自斟自饮,倚窗观看游
人。不出三杯两盏,吃勾半酣,起身下楼,算还酒钱,离了酒馆,一步步任意走
走。此时已是未牌时分,行不多时,渐渐酒涌上来,口干舌燥,思量得盏茶来解
渴便好。正无处求觅,忽抬头见前面林子中,幡影摇拽,磬韵悠扬,料道是个僧
寮道院,心中欢喜,即忙趋向前去。抹过林子,显出一个大庵院来。赫大卿打一
看时,周遭都是粉墙包裹,门前十来株倒垂杨柳,中间向阳两扇八字墙门,上面
高悬金字扁额,写着“非空庵”三字。赫大卿点头道:“常闻得人说,城外非空
庵中有标致尼姑。只恨没有工夫,未曾见得。不想今日趁了这便。”即整顿衣冠,
走进庵里。
转东一条鹅卵石街,两边榆柳成行,甚是幽雅。行不多步,又进一重墙门,
就是小小三间房子,供着韦驮尊者。庭中松柏参天,树上鸟声嘈杂。从佛背后转
进,又是一条横街。大卿径望东首行去,见一座雕花门楼,双扉紧闭。上前轻轻
扣了三四下,就有个垂髫女童,呀的开门。那女童身穿缁衣,腰系丝绦,打扮得
十分齐整。见了赫大卿,连忙问讯。大卿还了礼,跨步进去看时,一带三间佛堂,
虽不甚大,到也高敞。中间三尊大佛,相貌庄严,金光灿烂。大卿向佛作了揖,
对女童道:“烦报令师,说有客相访。”女童道:“相公请坐,待我进去传说。”
须臾间,一个少年尼姑出来,向大卿稽首。大卿急忙还礼,用那双开不开,合不
合,惯输情,专卖俏,软眯的俊眼,仔细一觑。这尼姑年纪不上二十,面庞
白皙如玉,天然艳冶,韵格非凡。大卿看见恁般标致,喜得神魂飘荡,一个揖作
了下去,却像初出锅的糍粑,软做一塌,头也伸不起来。礼罢,分宾主坐下,想
道:“今日撞了一日,并不曾遇得个可意人儿,不想这所在到藏着如此妙人。须
用些水磨工夫撩拨他,不怕不上我的钩儿!”大卿正在腹中打点草稿,谁知那尼
姑亦有此心。
从来尼姑庵也有个规矩,但凡客官到来,都是老尼迎接答话。那少年的,如
闺女一般,深居简出,非细相熟的主顾,或是亲戚,方才得见。若是老尼出外,
或是病卧,竟自辞客。就有非常势耀的,立心要来认那小徒,也少不得三请四唤,
等得你个不耐烦,方才出来。这个尼姑为何挺身而出?有个缘故。他原是个真念
佛,假修行,爱风月,嫌冷静,怨恨出家的主儿。偶然先在门隙里张见了大卿这
一表人材,到有几分看上了,所以挺身而出。当下两只眼光,就如针儿遇着磁石,
紧紧的摄在大卿身上,笑嘻嘻的问道:“相公尊姓贵表?府上何处?至小庵有甚
见谕?”大卿道:“小生姓赫,名大卿,就在城中居住。今日到郊外踏青,偶步
至此。久慕仙姑清德,顺便拜访。”尼姑谢道:“小尼僻居荒野,无德无能,谬
承枉顾,蓬筚生辉。此处来往人杂,请里面轩中待茶。”
大卿见说请到里面吃茶,料有几分光景,好不欢喜,即起身随入。行过几处
房屋,又转过一条回廊,方是三间净室,收拾得好不精雅。外面一带,都是扶栏,
庭中植梧桐二树,修竹数竿,百般花卉,纷纭辉映,但觉香气袭人。正中间供白
描大士像一轴,古铜炉中,香烟馥馥,下设蒲团一坐。左一间放着朱红厨柜四个,
都有封锁,想是收藏经典在内。右一间用围屏围着。进入看时,横设一张桐柏长
书桌,左设花藤小椅,右边靠壁一张斑竹榻儿,壁上悬一张断纹古琴,书桌上笔
砚精良,纤尘不染。侧边有经卷数帙,随手拈一卷翻看,金书小楷,字体摹仿赵
松雪,后注年月,下书:“弟子空照薰沐写。”大卿问:“空照是何人?”答道:
“就是小尼贱名。”大卿反反玩赏,夸之不已。两个隔着桌子对面而坐。女童点
茶到来,空照双手捧过一盏,递与大卿,自取一盏相陪。那手十指尖纤,皦白可
爱。大卿接过,啜在口中,真个好茶!有吕洞宾茶诗为证:“玉蕊旗枪称绝品,
僧家造法极工夫。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休。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
气入肌肤。幽丛自落溪嵓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大卿问道:“仙庵共有几位?”空照道:“师徒四众。家师年老,近日病废
在床,当家就是小尼。”指着女童道:“这便是小徒,他还有师弟在房里诵经。”
赫大卿道:“仙姑出家几年了?”空照道:“自七岁丧父,送入空门,今已十二
年矣。”赫大卿道:“青春十九,正在妙龄,怎生受此寂静?”空照道:“相公
休得取笑!出家胜俗家数倍哩!”赫大卿道:“那见得出家的胜似俗家?”空照
道:“我们出家人,并无闲事缠扰,又无儿女牵绊,终日诵经念佛,受用一炉香,
一壶茶。倦来眠纸帐,闲暇理丝桐,好不安闲自在。”大卿道:“闲暇理丝桐,
弹琴时也得个知音的人儿,在傍喝采方好。这还罢了,则这倦来眠纸帐,万一梦
魇起来,没人推醒,好不怕哩!”空照已知大卿下钩,含笑而应道:“梦魇杀了
人也不要相公偿命。”大卿也笑道:“别的魇杀了一万个全不在小生心上,像仙
姑恁般高品,岂不可惜!”两下你一句,我一声,渐渐说到分际。大卿道:“有
好茶再求另烹一壶来吃。”空照已会意了,便教女童去廊下烹茶。大卿道:“仙
姑卧房何处?是什么纸帐?也得小生认一认。”空照此时欲心已炽,按纳不住,
口里虽说道:“认他怎么?”却早已立起身来。大卿上前拥抱,先做了个“吕”
字。空照往后就走,大卿接脚跟上。空照轻轻的推开后壁,后面又有一层房屋,
正是空照卧处,摆设更自济楚。大卿也无心观看,两个相抱而入,遂成云雨之欢。
有《小尼姑》曲儿为证:小尼姑,在庵中,手拍着桌儿怨命。平空里吊下个俊俏
官人,坐谈有几句话,声口儿相应。你贪我不舍,一拍上就圆成。虽然不是结发
的夫妻,也难得他一个字儿叫做肯。
二人正在酣美之处,不堤防女童推门进来,连忙起身。女童放下茶儿,掩口
微笑而去。看看天晚,点起灯烛,空照自去收拾酒果蔬菜,摆做一桌,与赫大卿
对面坐下。又恐两个女童泄漏机关,也教来坐在旁边相陪。空照道:“庵中都是
吃斋,不知贵客到来,未曾备办荤味,甚是有慢。”赫大卿道:“承贤师徒错爱,
已是过分。若如此说,反令小生不安矣!”当下四人杯来盏去。吃到半酣,大卿
起身捱至空照身边,把手勾着颈儿,将酒饮过半杯,递到空照口边,空照将口来
承,一饮而尽。两个女童见他肉麻,起身回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
不容你脱白。”二人捽脱不开,将袖儿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开袖子,就
做了个嘴儿。二女童年在当时,情窦已开,见师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搂做一
团,缠做一块,吃得个大醉,一床而卧,相偎相抱,如漆如胶。赫大卿放出平生
本事,竭力奉承。尼姑俱是初得甜头,恨不得把身子并做一个。到次早,空照叫
过香公,赏他三钱银子,买嘱他莫要泄漏。又将钱钞教去买办鱼、肉、酒果之类。
那香公平昔间,捱着这几碗黄齑淡饭,没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的,耳也是聋的,
身子是软的,脚儿是慢的。此时得了这三钱银子,又见要买酒肉,便觉眼明手快,
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飞,那消一个时辰,都已买完。安排起来,款待大卿。
不在话下。
却说非空庵原有两个房头,东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静真,也是个风流女师,
手下止有一个女童,一个香公。那香公因见东院连日买办酒肉,报与静真。静真
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当,教女童看守房户,起身来到东院门口。恰好遇
见香公,左手提着一个大酒壶,右手拿个篮儿,开门出来。两下打个照面,即问
道:“院主往那里去?”静真道:“特来与师弟闲话。”香公道:“既如此,待
我先去通报。”静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晓得了,不消你去打照会。”香公被道
着心事,一个脸儿登时涨红,不敢答应。只得随在后边,将院门闭上。跟至净室
门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访!”空照闻言,慌了手脚,没做理会,教大
卿闪在屏后,起身迎住静真。静真上前一把扯着空照衣袖,说道:“好呀,出家
人干得好事,败坏山门,我与你到里正处去讲!”扯着便走。吓得个空照脸儿就
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心头恰像千百个铁槌打的,一回儿
上,一回儿下,半句也对不出,半步也行不动!静真见他这个模样,呵呵笑道:
“师弟不消着急!我是耍你。但既有佳宾,如何瞒着我独自受用?还不快请来相
见!”空照听了这话,方才放心,遂令大卿与静真相见。大卿看静真姿容秀美,
丰采动人,年纪有二十五六上下,虽然长于空照,风情比他更胜。乃问道:“师
兄上院何处?”静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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