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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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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采动人,年纪有二十五六上下,虽然长于空照,风情比他更胜。乃问道:“师
兄上院何处?”静真道:“小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
失于奉谒。”两下闲叙半晌。静真见大卿举止风流,谈吐开爽,凝眸留盼,恋恋
不舍。叹道:“天下有此美士,师弟何幸,独擅其美!”空照道:“师兄不须眼
热,倘不见外,自当同乐。”静真道:“若得如此,佩德不浅。今晚奉候小坐,
万祈勿外。”说罢,即起身别。回至西院,准备酒肴伺候。不多时,空照同赫大
卿携手而来。女童在门口迎候。赫大卿进院看时,房廊花径,亦甚委曲。三间净
室,比东院的更觉精雅。但见:潇洒亭轩,清虚户牖。画展江南烟景,香焚真腊
沉檀。庭前修竹,风摇一派珮环声;帘外奇花,日照千层锦绣色。松阴入槛琴书
润,山色侵轩枕簟凉。
静真见大卿已至,心中欢喜。不复叙礼,即便就坐。茶罢,摆上果酒肴馔。
空照推静真坐在赫大卿身边,自己对面相陪。又扯女童打横而坐。四人三杯两盏,
饮勾多时。赫大卿把静真抱置膝上,又教空照坐至身边,一手勾着颈项儿,百般
旖旎。旁边女童面红耳热,也觉动情。直饮到黄昏时分,空照起身道:“好做新
郎,明日早来贺喜。”讨个灯儿,送出门口自去。女童叫香公关闭门户,进来收
拾家火。将汤净过手脚,赫大卿抱着静真上床,解脱衣裳,钻入被中。酥胸紧贴,
玉体相偎。赫大卿乘着酒兴,尽生平才学,恣意搬演。把静真弄得魄散魂消,骨
酥体软,四肢不收,委然席上。睡至巳牌时分,方才起来。自此之后,两院都买
嘱了香公,轮流取乐。
赫大卿淫欲无度,乐极忘归。将近两月,大卿自觉身子困倦,支持不来,思
想回家。怎奈尼姑正是少年得趣之时,那肯放舍。赫大卿再三哀告道:“多承雅
爱,实不忍别。但我到此两月有馀,家中不知下落,定然着忙。待我回去,安慰
妻孥,再来陪奉。不过四五日之事,卿等何必见疑?”空照道:“既如此,今晚
备一酌为饯,明早任君回去。但不可失信,作无行之人!”赫大卿设誓道:“若
忘卿等恩德,犹如此日!”空照即到西院,报与静真。静真想了一回道:“他设
誓虽是真心,但去了必不能再至。”空照道:“却是为何?”静真道:“是这样
一个风流美貌男子,谁人不爱!况他生平花柳多情,乐地不少,逢着便留恋几时。
虽欲要来,势不可得。”空照道:“依你说还是怎样?”静真道:“依我却有个
绝妙策儿在此,教他无绳自缚,死心塌地守着我们。”空照连忙问计。静真伸出
手叠着两个指头,说将出来,有分教赫大卿:生于锦绣丛中,死在牡丹花下。
当下静真道:“今夜若说饯行,多劝几杯,把来灌醉了,将他头发剃净,自
然难回家去。况且面庞又像女人,也照我们妆束,就是达摩祖师亲来,也相不出
他是个男子。落得永远快活,且又不担干系,岂非一举两便!”空照道:“师兄
高见,非我可及。”到了晚上,静真教女童看守房户,自己到东院见了赫大卿道:
“正好欢娱,因甚顿生别念?何薄情至此!”大卿道:“非是寡情,止因离家已
久,妻孥未免悬望,故此暂别数日,即来陪侍。岂敢久抛,忘卿恩爱!”静真道:
“师弟已允,我怎好免强。但君不失所期,方为信人。”大卿道:“这个到不须
多嘱。”少顷,摆上洒肴,四尼一男,团团而坐。静真道:“今夜置此酒,乃离
别之筵,须大家痛醉!”空照道:“这个自然!”当下更番劝酬,直饮至三鼓,
把赫大卿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静真起身,将他巾帻脱了,空照取出剃刀,
把头发剃得一茎不存。然后扶至房中去睡,各自分别就寝。赫大卿一觉,直至天
明,方才苏醒,旁边伴的却是空照。翻转身来,觉道精头皮在枕上抹过,连忙把
手摸时,却是一个精光葫芦。吃了一惊,急忙坐起,连叫道:“这怎么说?”空
照惊醒转来,见他大惊小怪,也坐起来道:“郎君不要着恼!因见你执意要回,
我师徒不忍分离,又无策可留,因此行这苦计,把你也要扮做尼姑,图个久远快
活!”一头说,一头即倒在怀中,撒娇撒痴,淫声浪语,迷得个赫大卿毫无张主。
乃道:“虽承你们好意,只是下手太狠!如今教我怎生见人?”空照道:“待养
长了头发,见也未迟。”赫大卿无可奈何,只得依他,做尼姑打扮,住在庵中,
昼夜淫乐。空照、静真已自不肯放空,又加添两个女童,或时做联床会,或时做
乱点军。那壁厢贪淫的肯行谦让,这壁厢买好的敢惜精神。两柄快斧不勾劈一块
枯柴,一个疲兵怎能当四员健将。灯将灭而复明,纵是强阳之火;漏已尽而犹滴,
那有润泽之时。任教铁汉也消熔,这个残生难过活。
大卿病已在身,没人体恤。起初时还三好两歉,尼姑还认是躲避差役。次后
见他久眠床褥,方才着急。意欲送回家去,却又头上没了头发,怕他家盘问出来,
告到官司,败坏庵院,住身不牢。若留在此,又恐一差两误,这尸首无处出脱,
被地方晓得,弄出事来,性命不保。又不敢请觅医人看治,止教香公去说病讨药,
犹如浇在石上,那有一些用处!空照、静真两个,煎汤送药,日夜服侍,指望他
还有痊好的日子。谁知病势转加,淹淹待毙。空照对静真商议道:“赫郎病体,
万无生理,此事却怎么处?”静真想了一想道:“不打紧!如今先教香公去买了
几担石灰。等他走了路,也不要寻外人收拾,我们自己与他穿着衣服,依般尼姑
打扮。棺材也不必去买,且将老师父寿材来盛。我与你同着香公、女童相帮抬到
后园空处,掘个深穴,将石灰倾入,埋藏在内。神不知,鬼不觉,那个晓得!”
不道二人商议。且说赫大卿这日睡在空照房里,忽地想起家中,眼前并无一
个亲人,泪如
雨下。空照与他拭泪,安慰道:“郎君不须烦恼,少不得有好的日子。”赫
大卿道:“我与二卿邂逅相逢,指望永远相好。谁想缘分浅薄,中道而别,深为
可恨。但起手原是与卿相处,今有一句要紧话儿,托卿与我周旋,万乞不要违我!”
空照道:“郎君如有所嘱,必不敢违!”赫大卿将手在枕边取出一条鸳鸯绦来。
如何叫做鸳鸯绦?原来这绦半条是鹦哥绿,半条是鹅儿黄,两样颜色合成,所以
谓之鸳鸯绦。当下大卿将绦付与空照,含泪而言道:“我自到此,家中分毫不知。
今将永别,可将此绦为信,报知吾妻,教他快来见我一面,死亦瞑目!”空照接
绦在手,忙使女童请静真到厢房内,将绦与他看了,商议报信一节。静真道:
“你我出家之人,私藏男子,已犯明条。况又弄得淹淹欲死。他浑家到此,怎肯
干休!必然声张起来,你我如何收拾?”空照到底是个嫩货,心中犹预不忍。静
真劈手夺取绦来,望着天花板上一丢,眼见得这绦有好几时不得出世哩!空照道:
“你撇了这绦儿,教我如何去回复赫郎?”静真道:“你只说已差香公将绦送去
了,他娘子自不肯来,难道问我个违限不成?”空照依言回复了大卿。大卿连日
一连问了几次,只认浑家怀恨,不来看他,心中愈加凄惨,呜呜而泣。又捱了几
日,大限已到,呜呼哀哉!地下忽添贪色鬼,人间不见假尼姑。
二尼见他气绝,不敢高声啼哭,饮泣而已。一面烧起香汤,将他身子揩抹干
净,取出一套新衣,穿着停当。叫起两个香公,将酒饭与他吃饱,点起灯烛,到
后园一株大柏树旁边,用铁锹掘了个大穴,倾入石灰,然后抬出老尼姑的寿材,
放在穴内。铺设好了,也不管时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尸首翻在一扇板门之上,
众尼相帮香公,扛至后园,盛殓在内,掩上材盖,将就钉了。又倾上好些石灰,
把泥堆上,匀摊与平地一般,并无一毫形迹。可怜赫大卿自清明日缠上了这尼姑,
到此三月有馀,断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见,撇下许多家业,埋于荒园之中,深
为可惜!有小词为证:贪花的,这一番你走错了路!千不合,万不合,不该缠那
小尼姑!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缠他不过。头皮儿都擂光了,连性命也呜呼!埋
在寂寞的荒园,这也是贪花的结果。
话分两头,且说赫大卿的浑家陆氏,自从清明那日赫大卿游春去了,四五日
不见回家。只道又在那个娼家留恋,不在心上。已后十来日不回,叫家人各家去
挨问,都道清明之后,从不曾见。陆氏心上着忙。看看一月馀,不见踪迹。陆氏
在家日夜啼哭,写了招子,各处粘贴,并无下落。合家好不着急!那年秋间久雨,
赫家房子倒坏甚多,因不见了家主,无心葺理。直至十一月间,方唤几个匠人修
造。一日,陆氏自走出来,计点工程。一眼觑着个匠人腰间系一条鸳鸯绦儿,依
稀认得是丈夫束腰之物,吃了一惊,连忙唤丫环教那匠人解下来看。这匠人叫做
蒯三,泥水木作,件件精熟,有名的三料匠。赫家是顶门主顾,故此家中大小无
不认得。当下见掌家娘子要看,连忙解下,交于丫环。丫环又递与陆氏。陆氏接
在手中,反覆仔细一认,分毫不差。只因这条绦儿,有分教:贪淫浪子名重播,
稔色尼姑祸忽临。
原来当初买这绦儿,一样两条,夫妻各系其一。今日见了那绦,物是人非,
不觉扑簌簌流下泪来。即叫蒯三问道:“这绦你从何处得来的?”蒯三道:“在
城外一个尼姑庵里拾的。”陆氏道:“那庵叫什么庵?尼姑唤甚名字?”蒯三道:
“这庵有名的非空庵。有东西两院,东房叫做空照,西房叫做静真。还有几个不
曾剃发的女童。”陆氏又问:“那尼姑有多少年纪了?”蒯三道:“都只好二十
来岁,到也有十分颜色。”陆氏听了,心中揣度:“丈夫一定恋着那两个尼姑,
隐在庵中了。我如今多着几个人将了这绦,叫蒯三同去做个证见,满庵一搜,自
然出来的。”方才转步,忽又想道:“焉知不是我丈夫掉下来的?且莫要枉杀了
出家人,我再问他个备细。”陆氏又叫住蒯三问道:“你这绦几时拾的?”蒯三
道:“不上半月。”陆氏又想道:“原来半月之前,丈夫还在庵中,事有可疑。”
又问道:“你在何处拾的?”蒯三道:“在东院厢房内,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
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故此拾得。不敢动问大娘子,为何见了此绦,只管
盘问?”陆氏道:“这绦是我大官人的。自从春间出去,一向并无踪迹。今日见
了这绦,少不得绦在那里,人在那里,如今就要同你去与尼姑讨人。寻着大官人
回来,照依招子上重重谢你。”蒯三听罢,吃了一惊:“那里说起?却在我身上
要人!”便道:“绦便是我拾得,实不知你们大官人事体。”陆氏道:“你在庵
中共做几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来日,至今工钱尚还我不清哩!”陆
氏道:“可曾见我大官人在他庵里么?”蒯三道:“这个不敢说谎,生活便做了
这几日,任我们穿房入户,却从不曾见大官人的影儿。”陆氏想道:“若人不在
庵中,虽有此绦,也难凭据。”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这绦在庵中,必
定有因。或者藏于别处,也未可知。适才蒯三说庵中还有工钱,我如今赏他一两
银子,教他以讨银为名,不时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来。那时着在尼姑身上,
自然有个下落。”即唤过蒯三,吩咐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赏你一两银子。
若得了实信,另有重谢。”那匠人先说有一两银子,后边还有重谢,满口应承,
任凭差遣。陆氏回到房中,将白银一两付与,蒯三作谢回家。
到了次日,蒯三捱到饭后,慢慢的走到非空庵门口。只见西院的香公坐在门
槛上,向着日色脱开衣服捉虱子。蒯三上前叫声:“香公。”那老儿抬起头来,
认得是蒯匠,便道:“连日不见,怎么有工夫闲走?院主正要寻你做些小生活,
来得凑巧!”蒯匠见说,正合其意。便道:“不知院主要做甚么?”香公道:
“说便恁般说,连我也不知。同进去问,便晓得。”把衣服束好,一同进来。湾
湾曲曲,直到里边净室中,静真坐在那里写经。香公道:“院主,蒯待诏在此。”
静真把笔放下道:“刚要着香公来叫你做生活,恰来得正好。”蒯三道:“不知
院主要做甚样生活?”静真道:“佛前那张供卓,原是祖传下来的,年深月久,
漆都剥落了,一向要换,没有个施主。前日蒙钱奶奶发心舍下几根木子,今要照
依东院一般做张佛姖。选着明日是个吉期,便要动手。必得你亲手制造,那样
没用副手,一个也成不得的。工钱素性一并罢。”蒯三道:“恁样,明日准来。”
口中便说,两只眼四下瞧看。静室内空空的,料没个所在隐藏。即便转身,一路
出来,东张西望。想道:“这绦在东院拾的,还该到那边去打探。”
走出院门,别了香公,经到东院。见院门半开半掩,把眼张看,并不见个人
儿。轻轻的捱将进去,捏手捏脚逐步步走入。见锁着的空房,便从门缝中张望,
并无声息。却走到厨房门首,只听得里边笑声,便立定了脚,把眼向窗中一觑,
见两个女童搅做一团顽耍。须臾间,小的跌倒在地,大的便扛起双足,跨上身去,
学男人行事,捧着亲嘴。小的便喊,大的道:“孔儿也被人弄大了,还要叫喊!”
蒯三正看得得意,忽地一个喷嚏,惊得那两个女童连忙跳起,问道:“那个?”
蒯三走近前去,道:“是我。院主可在家么?”口中便说,心内却想着两个举动,
忍笑不住,格的笑了一声。女童觉道被他看见,脸都红了,道:“蒯待诏,有甚
说话?”蒯三道:“没有甚话,要问院主借工钱用用。”女童道:“师父不在家
里,改日来罢。”蒯三见回了,不好进去,只得覆身出院。两个女童把门关上,
口内骂道:“这蛮子好像做贼的,声息不见,已到厨下了,恁样可恶!”蒯三明
明听得,未见实迹,不好发作。一路思想:“孔儿被人弄大了,这话虽不甚明白,
却也有些跷蹊。且到明日再来探听。”
至次日早上,带着家伙,径到西院,将木子量划尺寸,运动斧锯裁截。手中
虽做家伙,一心察听赫大卿消息。约莫未牌时分,静真走出观看,两下说了一回
闲话。忽然抬头见香灯中火灭,便教女童去取火。女童去不多时,将出一个灯火
盏儿,放在桌上,便去解绳,放那香灯。不想绳子放得忒松了,那盏灯望下直溜。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香灯刚落下来,恰好静真立在其下,不歪不斜,正打在他
的头上,扑的一声,那盏灯碎做两片,这油从头直浇到底。静真心中大怒,也不
顾身上油污,赶上前一把揪住女童头发,乱打乱踢,口中骂道:“骚精淫妇娼根,
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蒯三撇下手中斧凿,忙来解劝开了。
静真怒气未息,一头走,一头骂,往里边更换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头发散做一
背,哀哀而哭。见他进去,口中喃喃的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骂,你活活弄
死了人,该问甚么罪哩?”蒯三听得这话,即忙来问。正是:
情知语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原来这女童年纪也在当时,初起见赫大卿与静真百般戏弄,心中也欲得尝尝
滋味。怎奈静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极要拈酸吃醋。只为空照是首事之
人,姑容了他。汉子到了自己房头,囫囵吃在肚子,还嫌不够,怎肯放些须空隙
与人!女童含忍了多时,衔恨在心。今日气怒间,一时把真话说出,不想正凑了
蒯三之趣。当下蒯三问道:“他怎么弄死了人?”女童道:“与东房这些淫妇,
日夜轮流快活,将一个赫监生断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里?”女童道:
“东房后园大柏树下埋的不是?”蒯三还要问时,香公走将出来,便大家住口。
女童自哭向里边去了。
蒯三思量这话,与昨日东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见得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
只推有事,收拾家伙,一口气跑至赫家,请出陆氏娘子,将上项事一一说知。陆
氏见说丈夫死了,放声大哭。连夜请亲族中商议停当,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
早,唤集童仆,共有二十来人,带了锄头铁锹斧头之类,陆氏把孩子教养娘看管,
乘坐轿子,蜂涌而来。那庵离城不过三里之地,顷刻就到了。陆氏下了轿子,留
一半人在门口把住,其馀的担着锄头铁锹,随陆氏进去。蒯三在前引路,径来到
东院扣门。那时庵门虽开,尼姑们方才起身。香公听得扣门,出来开看,见有女
客,只道是烧香的,进去报与空照知道。那蒯三认得后园路径,引着众人,一直
望里边径闯,劈面遇着空照。空照见蒯三引着女客,便道:“原来是蒯待诏的宅
眷。”上前相迎。蒯三、陆氏也不答应,将他挤在半边,众人一溜烟向园中去了。
空照见势头勇猛,不知有甚缘故,随脚也赶到园中。见众人不到别处,径至大柏
树下,运起锄头铁耙,四下乱撬。空照知事已发觉,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覆身进
来,对着女童道:“不好了!赫郎事发了!快些随我来逃命!”两个女童都也吓
得目睁口呆,跟着空照罄身而走。方到佛堂前,香公来报说:“庵门口不知为甚,
许多人守住,不容我出去。”空照连声叫:“苦也!且往西院去再处。”四人飞
走到西院,敲开院门,吩咐香公闭上,“倘有人来扣,且勿要开。”赶到里边,
那时静真还未起身,门尚闭着。空照一片声乱打。静真听得空照声音,急忙起来,
穿着衣服,走出问道:“师弟为甚这般忙乱?”空照道:“赫郎事体,不知那个
漏了消息,蒯木匠这天杀的,同了许多人径赶进后园,如今在那里发掘了。我欲
要逃走,香公说门前已有人把守,出去不得。特来与你商议。”静真听说,吃这
一惊,却也不小!说道:“蒯匠昨日也在这里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来,却又
知得恁般详细?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这奴狗方才去报新闻。不然,何由
晓得我们的隐事?”那女童在旁闻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惊惶!东院女童道:
“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厨下来打听消耗,被我们发作出
门。但不知那个泄漏的?”空照道:“这事且慢理论,只是如今却怎么处?”静
真道:“更无别法,只有一个走字。”空照道:“门前有人把守。”静真道:
“且看后门。”先教香公打探,回说并无一人。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边门
户一路关锁,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银两,其馀尽皆弃下。连香公共是七人,一齐出
了后门,也把锁儿锁了。空照道:“如今走在那里去躲好?”静真道:“大路上
走,必然被人遇见,须从僻路而去,往极乐庵暂避。此处人烟稀少,无人知觉。
了缘与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辞。待事平定,再作区处。”空照连声道是,不管地
上高低,望着小径,落荒而走,投极乐庵躲避。不在话下。
且说陆氏同蒯三众人,在柏树下一齐着力,锄开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
是了。那石灰经了水,并做一块,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见材盖,
陆氏便放声啼哭。众人用铁锹垦去两边石灰,那材盖却不能开。外边把门的等得
心焦,都奔进来观看。正见弄得不了不当,一齐上前相帮,掘将下去,把棺木弄
清,提起斧头,砍开棺盖。打开看时,不是男子,却是一个尼姑。众人见了,都
慌做一堆,也不去细认,俱面面相觑,急把材盖掩好。说话的,我且问你:赫大
卿死未周年,虽然没有头发,夫妻之间,难道就认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
大卿初出门时,红红白白,是个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卧床褥,死时只
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镜自照,也认不出当初本身了。况且骤然见了个光头,怎
的不认做尼姑?当下陆氏到埋怨蒯三起来,道:“特地教你探听,怎么不问个的
确,却来虚报?如今弄这把戏,如何是好?”蒯三道:“昨天小尼明明说的,如
何是虚报?”众人道:“见今是个尼姑了,还强辨到那里去!”蒯三道:“莫不
掘错了?再在那边垦下去看。”内中有个老年亲戚道:“不可,不可!律上说,
开棺见尸者斩。况发掘坟墓,也该是个斩罪。目今我们已先犯着了。倘再掘起一
个尼姑,到去顶两个斩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说的小尼来问,方才扯个
两平。若被尼姑先告,到是老大利害!”众人齐声道是,急忙引着陆氏就走,连
锄头家伙到弃下了。从里边直至庵门口,并无一个尼姑。那老者又道:“不好了!
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告状了。快走!快走!”吓得众人一个个心
下慌张,巴不能脱离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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