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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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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妻?岂不玷辱门风,被人耻笑!据我看起来,这斧头、锯子,便是他的本等,
晓得文字怎么样做的!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有甚好处?后来怎么与他相往?”
王员外见说,心中大怒,道:“他既做了我的子婿,传授这些家私,纵然读书不
成,就坐吃到老,也还有馀。那见得原做木匠,与你难好相往!我看起来,他目
下虽穷,后来只怕你还跟他脚跟不着哩!那个要你管这样闲帐,可不扯淡么!”
一头说,径望里边而走。羞得赵昂夫妻满面通红,连声道:“干我甚事?只为他
体面上不好看,故此好言相劝,何消如此发怒!只怕后来懊悔,想我们的今日说
话,便迟了!”王员外也不理他,直至房中,怒气不息。徐氏看见,便问道:
“甚事气的恁般模样?”王员外把适来之事备细说知,徐氏也好生不悦。
王员外因赵昂奚落廷秀,心中不忿,务要与他争气。到把行聘的事搁起,收
拾五百两银子,将拜匣盛了,教个心腹的家人拿着,自己悄悄送与张权,教他置
买一所房子,弃了木匠行业,另开别店,然后择日行聘。张权夫妻见王员外恁般
慷慨,千恩万谢,感激不尽。自古道:无巧不成话。张权正要寻觅大房,不想左
间壁一个大布店,情愿连房带店出脱与人,却不是一事两便?张权贪他现成,忍
贵顶了这店,开张起来。又讨一房家人,与一个养娘。家中置办的十分次第。然
后王员外选日行聘,大开筵席,广请亲朋。虽是廷秀行聘,却又不放回家。止有
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是赘婿,到是王员外
送聘,张权回礼。诸色丰盛,邻里无不喝采。自此之后,张权店中日盛一日,挨
挤不开,又雇了个伙计相帮。大凡人最是势利,见张权恁般热闹,把张木匠三字
撇过一边,尽称为张仰亭。正是:
运退黄金无色,时来铁也增光。
话分两头。且说赵昂自那日被王员外抢白了,把怒气都迁到张家父子身上。
又见张权买房开店,料道是丈人暗地与他的银子,越加忿怒,成了个不解之仇。
思量要谋害他父子性命,独并王员外家私,只是有不便之处,乃与老婆商议。那
婆娘道:“不难!我有个妙策在此,教他有口难分,死在狱底!”赵昂满心欢喜,
请问其策。那婆娘道:“谁不晓得张权是个穷木匠。今骤然买了房子,开张大店,
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将银子买的,那些邻里如何知得,心下定然疑惑。如今
老厌物要亲解白粮到京,趁他起身去后,拚几十两银子买嘱捕人,教强盗扳他同
伙打劫,窝顿赃物在家。就拘邻里审时,料必实说,当初其实穷的,不知如何骤
富。合了强盗的言语。这个死罪如何逃得过去!房产家私,必然入官变卖。那时
老厌物已不在家,他又是异乡之人,又无亲戚,谁人去照管?这条性命,决无活
理!等张木匠死了,慢慢用软计在老厌物面前冷丢,㩳张廷秀出门。再寻个计
策,做成圈套,装在玉姐名下,只说与人有奸。老厌物是直性的人,听得了恁样
话,自然逼他上路。去了这个祸根,还有甚人来分得我家的东西?”赵昂见说,
连连称妙。只等王员外起身解粮,便来动手。
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
亲往。随便带些玉器,到京发卖,一举两得。遂将家中事体料理停当,即日起身。
分付廷秀用心读书,又教浑家好生看待。大凡人结交富家,就有话多的礼数。像
王员外这般远行,少不得亲戚都要饯送,有好几日酒席。那张权一来是大恩人,
二来又是新亲家,一发理之当然,自不必说。到临行这日,张权父子三人直送至
船上而别。
却说赵昂眼巴巴等丈人去后,要寻捕人陷害张权,却又没有个熟脚商议。问
兀谁好?忽地思量起来:“幼时有个同窗杨洪,闻得现今充当捕人,何不去投他?
但不知住在那里。”暗想道:“且走到府前去访问,料必有人晓得。”即与老婆
要了五十两银子,打做一包,又取了些散碎银两,忙忙走到府门口。只见做公的
东一堆,西一簇,好生热闹。赵昂有事在身,无心观看,见一个老年公差,举一
举手道:“上下可晓的巡捕杨洪住在何处?”那公差答道:“可是杨黑心么?他
住在乌鹊桥巷内,刚方走进总捕厅里去了。”赵昂谢声:“承教了。”飞向总捕
厅衙前来看,只见杨洪从里边走出。赵昂上前拱手道:“有一件事,特来相求。
屈兄一步。”杨洪道:“有甚见谕,就此说也不妨。”赵昂道:“这里不是说话
之处。”两下厮挽着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中,拣副僻静座头坐下。叙了些疏阔
寒温,酒保将酒果嗄饭摆来,两人吃了一回。赵昂开言低低道:“此来相烦,不
为别事。因有个仇家,欲要在兄身上,分付个强盗扳他,了其性命,出这口恶气!”
便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把包摊开道:“白银五十两,先送与兄,事就之日,
再送五十两,凑成十数。千万不要推托!”自古道: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
那杨洪见了雪白的一大包银子,怎不动火?连叫:“且收过了说话,恐被人看见,
不当稳便。”赵昂依旧包好,放在半边。杨洪道:“且说那仇家是何等样人?姓
甚?名谁?有甚家事?拿了时,可有亲丁出来打官司告状的么?”赵昂道:“他
名叫张权,江西小木匠出身,住在阊门皇华亭侧。旧时原是个穷汉,近日得了一
注不明不白的钱财,买起一所大房,开张布店。止有两个儿子,都还是黄毛小厮。
此外更无别人,不消虑的。”杨洪道:“这样不打紧。前日刚拿五个强盗,是打
劫庞县丞的。因总捕侯爷公出,尚未到官。待我分付了,叫他当堂招出,包你稳
稳问他个死罪。那时就狱中结果他性命,如翻掌之易了。”赵昂深深作揖道:
“全仗老兄着力!正数之外,另自有报。”杨洪道:“我与尊相从小相知,怎说
恁样客话!”把银子袖过。两下又吃了一大回酒,起身会钞。临出店门,赵昂又
千叮万嘱。杨洪道:“不须多话,包你妥当!”拱拱手,原向府内去了。赵昂回
到家里,把上项事说与老婆知道,两人暗自欢喜。
且说杨洪得了银子,也不通伙计得知。到衙门前完了些公事,回到家中,将
银交与老婆藏好,便去买些鱼肉安排起来,又打一大壶酒,烫得滚热,又煮一大
锅饭。收拾停当,把中门闭上,走到后边,将匙钥开了阱房。那五个强盗见他进
门,只道又来拷打,都慌张了,口中只是哀告。杨洪笑道:“我岂是要打你!只
为我们这些伙计,见我不动手,只道有甚私弊,故此不得不依他们转动。两日见
你众人吃这些痛苦,心中好生不忍。今日趁伙计都不在此,特买些酒肉与你们将
息一日,好去见官。”那些强盗见说不去打他,反有酒肉来吃,喜出望外,一个
个千恩万谢。须臾搬进,摆做一台,却是每人一碗肉,一碗鱼,一大碗酒,两大
碗饭。杨洪先将一名开了铁链,放他饮啖。那强盗连日没有酒肉到口,又受了许
多痛苦,一见了,犹如饿虎见羊,不勾大嚼,顷刻吃个干净。吃完了,依旧锁好,
又放一个起来。那未吃的口中好不流涎,不一时轮流都吃遍了。杨洪收过家火,
又走进来问道:“你们曾偷过阊门外开布店张木匠张权的东西么?”都道:“没
有。”杨洪道:“既没有,为何晓得你们事露,连日叫人来叮嘱,要快些了你们
性命?你们各自去想一想,或者有些什么冤仇?”众强盗真个各去胡思乱想。内
中一个道:“是了!是了!三月前我曾在阊门外一个布店买布,为争等子头上起,
被我痛骂了一场。想是他怀恨在心,故此要来伤我们性命!”杨洪便趁势说道:
“这等,不消说起是了。但不过是件小事,怎么就要害许多人的性命?那人心肠
却也太狠!”众强盗见说,一个个咬牙切齿。杨洪道:“你们要报仇,有甚难处?
明日解审时,当堂抬他是个同伙,一向打劫的赃物,都窝在他家。况他又是骤发,
咬实了,必然难脱,却教他陪你吃苦!况他家中有钱,也落得他使用。”又说道:
“切不要就招。待拷问到后边,众口一词招出,方像真的。”众人俱各欢喜,道:
“还是杨阿叔有见识。”杨洪又说了他出身细底,又吩咐莫与伙计们得知,“他
们通得了钱,都是一路。”众强盗牢记在心。杨洪见事已谐,心中欢喜,依旧将
门锁好。又来到府前打听,侯同知晚上回府,便会同了众捕快,次日解官。有诗
为证:只因强盗设捕人,谁知捕人赛强盗!买放真盗扳平民,官法纵免幽亦报。
次早,众府快都至杨洪家里,写了一张解呈,拿了赃物,带着这班强盗,来
到总捕厅前伺候。不多时,侯爷升堂。杨洪同众捕快将强盗解进,跪在厅前,把
解呈递上,禀道:“前日在平望地方,擒获强盗一起五名,正是打劫庞县丞的真
赃真盗,解在台下。”侯爷将解呈看了,五个强盗,都有姓名:计文、吉适、袁
良、段文、陶三虎。点过了名,又将赃物逐一点明,不多什么东西。便问捕快道:
“闻得庞县丞十分贪污,囊櫜甚多,俱被劫去,如何只有这几件粗重东西?其馀
的都在那里?”众捕快禀道:“小的们所获,只有这几件,此外并没有了。或者
他们还窝在那处,老爷审问便知。”侯爷唤上强盗问道:“你一班共有几个?做
过几年?打劫多少人家?赃物都窝顿在何处?从实细说,饶你刑罚!”那强盗一
一招称,只有五个,并无别人。劫过东西,俱已花费,止存这些,馀外更没有窝
顿所在。侯爷大怒,讨过夹棍,一齐夹起。才套得上,都喊道:“还有几名,都
已逃散。只有一个江西木匠张权,住在阊门外边,向来打劫银两都窝在他家,如
今见开布店。”侯爷见异口同声,认以为实,连忙起签,差原捕杨洪等,押着两
名强盗作眼,同去擒拿张权,起赃连解。那三名锁在庭柱上,等解到同审。侯爷
再理别事。
且说杨洪同众人押着强盗,一径望阊门而去。赵昂也在府前打听,看见杨洪,
已知事妥,自己躲过一边,却教手下人,远远跟去,看其动静。杨洪到了张权门
首,立住脚道:“这里是了!”只见张权在店中做生意,挤着许多主顾,打发不
开。杨洪分开众人,托地跳进店里,将链子望张权颈上便套。张权叫声:“呵呀!
却是为何?”杨洪伸开手,两个大巴掌,骂道:“你这强盗!还要问甚?你打劫
许多东西,在家好快活,却带累我们,不时比捕!”张权连声叫苦道:“这是那
里说起?”正要分辨时,众捕人押着强盗,望里边去了。杨洪恐怕人拣好东西藏
过,忙将张权锁好,又取出铁扭上了,也牵入里面起赃。那时惊得一家无处躲避。
门前买布的,与伙计讨了银钱,自往别处去买。看的人拥做一屋。众捕快将一应
细软,都搜括出来,只拣银两衣饰,各自溜过,其馀打起几个大包,连店中布匹,
尽情收拾。张权夫妻抱头大哭,道:“不知这场横祸那里飞来!”两下分舍不得。
捕人上前拆开,牵着便走。那些邻里不晓得的,认以为真,便道:“我说他一向
家事不济,如何忽地买起房屋,开这样大铺子?又与儿子定亲。只道他掘了藏,
原来却做了这行生意,故此有钱。”有几个相识晓得些的,与他分剖说:“是个
好人!这些东西是亲家王员外扶持的。不知为甚被人扳害?”众人那里肯信。一
路上说好说歹,不止一个,都跟来看。
且说杨洪一班,押张权到了府中。侯爷在堂立等回话,解将进去跪下,把东
西放在一堂。杨洪禀道:“张权拿到了。”侯爷教放下柱上三个强盗同审,又将
东西逐一验过。张权上前泣诉道:“爷爷,小人是个良民,从来与这班人不曾识
面,何尝与他同盗。其实是霹空陷害,望爷爷超拔!”侯爷喝道:“既不曾同盗,
这些赃物那里来的?”张权道:“这东西是小人自己挣的,并非赃物。”乃对众
强盗道:“我从不曾认得你们,有甚冤仇,今日害我?”众强盗道:“我们本不
欲招你出来,只因熬刑不过,一时招出。你也承认罢,省得受那痛苦!”张权高
声叫屈道:“你这些千刀万剐的强盗,得了那个钱财,却来害我!”众强盗道:
“张权!仁心天理,打劫庞县丞,是你起的祸根。其地虽不曾同去,拿来的东西
俱放在你家营运,如何赖得?”张权又禀道:“爷爷!小人住在此地,将有二十
年了,并不曾与人角口一番,怎敢为此等犯法之事!若有此情,必能搬向隐僻所
在去了,岂敢在闹市上开店?爷爷不信,可拘四邻地方来问,便知小人平素。”
侯爷见他苦苦折辨不招,对众强盗道:“你这班人,想必把真强盗隐匿,陷害平
人。”教都夹起来。众皂隶一齐向前动手,夹得五个强盗杀猪般叫喊,只是一口
咬定张权是个同伙,不肯改口。又道:“爷爷!他是小木匠,那个不晓得是个穷
汉。如何骤然置买房屋,开起恁样大布店来?只这个就明白了。”侯爷道:“是!
你是个穷木匠,为何忽地骤富?这个须没得辨!”喝教也夹起来。张权上前再三
分辨,是亲家王员外扶持的银子。侯爷那里肯听。可怜张权何尝经此痛苦,今日
上了夹棍,又加一百杠子,死而复苏,熬炼不过,只得枉招。侯爷见已招承,即
放了夹棍,各打四十毛板,将招繇做实,依律都拟斩罪,赃物贮库。张权房屋家
私,尽行变卖入官。画供已毕,上了脚鐐手扭,发下司狱司监禁,连夜备文申报
上司。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话分两头。且说陈氏见丈夫拿去,哭死在地,亏养娘救醒。便教家人伙计随
去,看个下落,顺便报与二子。廷秀兄弟正在书院读书,见报父亲被强盗扳了,
吓得魂飞魄散,撇下书本,带跌而奔。先生也随将来看。里边徐氏晓得,连忙教
几个家人探听。廷秀弟兄,随了家人,赶到府中,父亲已是解进衙门。立在外边
打探,听得辨了半日,也上夹棍,着了急,便要望里边去禀。被先生一把扯住,
道:“你若进去,也被粘住身子,那个出头去辨冤?”二子见先生之言有理,便
住了脚。听父亲夹得声音凄惨,都叫起屈来,被把门人驱逐出外边。少顷,见两
个人扶着父亲出来,两眼闭着,半死半活。又晓得问实斩罪,上前抱住放声大哭,
一个字也说不出。张权耳内闻得儿子声音,方才挣眼一看,泪如珠涌。欲待吩咐
几声,被杨洪走上前,一手推开廷秀,扶挟而行,脚不点地,直至司狱司,交与
禁子,开了监门,扶将进去。廷秀弟兄欲要也跟入去,禁子那里肯容,连忙将监
门闭上。可怜二子哭倒在地。那先生同伙计家人,随后也到,将廷秀扶起道:
“事已至此,哭亦无益。且回家去,再作区处。”二子无奈,只得收泪,对禁子
道:“列位大叔在上,可怜老父是含冤负屈之人,凡事全仗照管,自当重报!”
禁子道:“小官人,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公的买卖,千钱赊不如八
百现。我们也不管你冤屈不冤屈,也不想甚重报。有,便如今就送与我们,凡事
自然看顾十分。若没有,也便罢了,决无人来催讨。那远话儿且请收着,等你不
及!”廷秀道:“今日不曾准备在此,明早来相恳。”禁子道:“既恁样,放心
请回,我们自理会得。”廷秀弟兄同众人转来,也不到丈人家里,一径出阊门,
去看母亲。走至门首,只见侯同知已差人将房子锁闭,两条封皮,交叉封着。陈
氏同养娘都在门首啼哭,一见儿子到来,相抱而哭。真个是痛上加痛,悲中转悲,
旁边看的人,无不垂泪称冤。那伙计并家人,见恁般光景,也不相顾,各自去寻
活路。母子计议,无处投奔,只得同到丈人家里暂住,再作区处。到了王员外门
口,廷秀先进去报知。徐氏与女儿出来迎接。相见已罢,请入房里。那时赵昂已
往杨洪家去探听,瑞姐晓得,也来相见。廷秀母子将前后事情哭诉一番,徐氏也
觉惨伤,玉姐暗自流泪。只有瑞姐心中欢喜,假意劝慰。当晚徐氏准备酒肴款待,
陈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劝不止。
到次日,廷秀与母亲商议,要牢中去看父亲,说:“昨日已许了禁子东西,
如今一无所有,如何是好?”正没做理会,徐氏走来知得,便去取出十两银子,
递与廷秀道:“你且先将去用,若少时,再对我说。等你父亲回家,就易处了。”
陈氏谢道:“屡承亲家厚恩,无门可报!今日又来累及亲家损钞,今生不能相报,
死当衔结以报大恩!”徐氏道:“说那里话!亲翁在患难之际,员外又不在家,
不能分忧。些小东西,何足为谢!”当下弟兄二人,将银留了八两,把二两带好,
央先生同到司狱司前,送与禁子。禁子嫌少,又增了一两,方才放二人进去,先
生自在外边等候。禁子引二子来到后监,见父亲倒在一个壁角边乱草之上,两腿
皮开肉绽,脚鐐手扭,紧紧锁牢,淹淹止存一息。二子一见,犹如乱箭攒心,放
声号哭,奔向前来,叫声:“爹爹!孩儿在此!”把他扶将起来。那张权睁开眼
见了儿子,呜呜的哭道:“儿!莫不是与你梦中相会么?”廷秀说:“爹爹!那
里说起,降着这场横祸?到此地位,如何是好?”张权抚着二子道:“我的儿,
做爹的为了一世善人,不想受此恶报,死于狱底。我死也罢了,只是受了王员外
厚恩,未曾报得,不能瞑目!你们后来,倘有成人之日,勿要忘了此人。”廷秀
道:“爹爹,且宽心将养身子,待孩儿拚命往上司衙门诉冤,务必救爹爹出去。”
张权摇着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乃是强盗当堂扳实,并不知何人诬陷,去告
谁好?况侯同知见任在此,就准下来,他们官官相护,必不肯翻招,反受一场苦
楚!况你年纪幼小,有甚力量干此大事?我受刑已重,料必不久。也别没甚话吩
咐,只有你母亲,早晚好好伏侍,即如与我一般。用心去读书,倘有好日,与爹
争口气罢!”说罢,父子又哭。冤情说到伤心处,铁石人闻也断肠。
旁边有一人名唤种义,昔年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问绞在监。见他父子如
此哭泣,心中甚不过意,便道:“你们父子且勿悲啼。我种义平生热肠仗义,故
此遭了人命。昨日见你进来,只道真是强盗,不在心上。谁想有此冤枉,我种义
岂忍坐视!二位小官人放心回去读书。今后令尊早晚酒食,我自支持,不必送来。
棒疮目下虽凶,料必不至伤身。其馀监中一应使用,有我在此,量他决不敢来要
你银子。等待新按院按临,那时去伸冤,必然有个生路!”廷秀弟兄听说,连忙
叩拜道:“多蒙义士厚意。老父倘有出头之日,决不忘报!”种义扶起道:“不
要拜谢!且扶令尊到我房中去歇息。”二子便去挽张权起来。张权腿上疼痛,二
子年幼力弱,那里挣紥得起。种义忍不住,自己揎拳裸袖,向前扶起,慢慢的逐
步捱到前边种义房中。就教他睡在自己床铺上,取出棒疮膏,与张权贴好。廷秀
见有倚靠,略略心宽,取出一两银子,送与种义,为盘缠之费。种义初时不肯受,
廷秀弟兄再三哀恳,方才受了。父子留恋不忍分离,怎奈天色渐晚,禁子催促,
只得含泪而别。出了监门,寻着先生,取路回家。廷秀弟兄一路商议:“母亲住
在王家,终不稳便。不若就司狱司左近赁间房子居住,早晚照管父亲,却又便当。”
计议已定,到家与母亲说知。次日将馀下的银两,赁下两间房屋,置办几件日用
家火。廷秀告知徐氏,说:“母亲自要去住。”徐氏与玉姐苦留不住,只得差人
相送,又赠些银米礼物。陈氏同二子,领着养娘,进了新房,自到牢中看觑丈夫,
相见之间,哀苦自不必说。弟兄二人住过三四日,依原来到王家读书。终是挂念
父亲,不时出入,把学业都荒疏了。
不题廷秀。且说赵昂自从陷害张权之后,又与妻子计较,要撚廷秀出门。那
婆娘道:“要他出门,也甚容易,止要多费几两银子。”赵昂道:“有甚妙计,
你且说来。便费几两银子,也是甘心的。”那婆娘道:“要他出去,除非将家中
大小男女都把银子买嘱停当,等父亲回时,七张八嘴,都说廷秀偷东西在外斗赌。
他见众人说话相同,自然半信半疑。那时我与你再把冷话去激发,必定赶他出门。
待廷秀去后,且再算计玉姐。”赵昂依着老婆,把银子买嘱家中婢仆。这些小人
那知礼义,见了银子,谁不依允。
不则一日,王宪京中解粮回家,合家大小都来相见。惟有廷秀因母亲有病,
归家探看,不在眼前。那时文秀已是久住在家,伏侍母亲,不在话下。王员外便
问:“三官如何不见?”众人俱推不知。徐氏方接过口来,把张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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