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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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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
之幼时,贺司户曾延师教过,读书识字,写作俱高。贺司户夫妇,因是独养女儿,
钟爱胜如珍宝。要赘个快婿,难乎其配,尚未许人。当下母子正在舱门口观看这
些船只慌乱,却见吴府尹马船帮上来,夫人即教丫鬟下帘掩门进去。
吴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问是何处官府。不一时回报说:“是荆州司户,
姓贺讳章,今去上任。”吴府尹对夫人道:“此人昔年至京应试,与我有交。向
为钱塘县尉,不道也升迁了。既在此相遇,礼合拜访。”教从人取帖儿过去传报。
从人又禀道:“那船上说,贺爷进城拜客未回。”正说间,船上又报道:“贺爷
已来了。”吴府尹教取公服穿着,在舱中望去,贺司户坐着一乘四人轿,背后跟
许多人从。元来贺司户去拜三府,不想那三府数日前丁忧去了,所以来得甚快,
抬到船边下轿。看见又有一只座船,心内也暗转:“不知是何使客?”走入舱中,
方待问手下人,吴府尹帖儿早已递进。贺司户看罢,即教相请。恰好舱门相对,
走过来就是。见礼已毕,各叙间阔寒温。吃过两杯茶,吴府尹起身作别。不一时,
贺司户回拜。吴府尹款留小酌,唤出衙内相见,命坐于旁。贺司户因自己无子,
观见吴彦仪表超群,气质温雅,先有四五分欢喜。及至问些古今书史,却又应答
如流。贺司户愈加起敬,称赞不绝。暗道:“此人人材学识,尽是可人。若得他
为婿,与女儿恰好正是一对。但他居汴京,我住建康,两地相悬,往来遥远,难
好成偶,深为可惜!”此乃贺司户心内之事,却是说不出的话。吴府尹问道:
“老先生有几位公子?”贺司户道:“实不相瞒,止有小女一人,尚无子嗣。”
吴衙内也暗想道:“适来这美貌女子,必定是了。看来年纪与我相仿。若求得为
妇,平生足矣!但他止有此女,料必不肯远嫁,说也徒然!”又想道:“莫说求
他为妇,今后要再见一面,也不能勾了。怎做恁般痴想!”吴府尹听得贺司户尚
没有子,乃道:“原来老先生还无令郎,此亦不可少之事。须广置姬妾,以图生
育便好。”贺司户道:“多承指教!学生将来亦有此意。”彼此谈论,不觉更深
方止。临别时,吴府尹道:“傥今晚风息,明晨即行,恐不及相辞了。”贺司户
道:“相别已久,后会无期,还求再谈一日。”道罢,回到自己船中。夫人小姐
都还未卧,秉烛以待。贺司户酒已半酣,向夫人说起吴府尹高情厚谊,又夸扬吴
衙内青年美貌,学问广博,许多好处,将来必是个大器。明日要设席请他父子。
因有女儿在旁,不好说出意欲要他为婿这一段情来。那晓得秀蛾听了,便怀着爱
慕之念。
至次日,风浪转觉狂大,江面上一望去,烟水迷濛,浪头推起约有二三丈高,
惟闻澎湃之声。往来要一只船儿做样,却也没有。吴府尹只得住下。贺司户清早
就送请帖,邀他父子赴酌。那吴衙内记挂着贺小姐,一夜卧不安稳。早上贺司户
相邀,正是挖耳当招,巴不能到他船上,希图再得一觑。偏这吴府尹不会凑趣,
道是父子不好齐扰。吴府尹至午后,独自过去,替儿子写帖辞谢。吴衙内难好说
得,好不气恼!幸喜贺司户不听,再三差人相请。吴彦不敢自专,又请了父命,
方才脱换服饬,过去相见入坐饮酒。早惊动后舱贺小姐,悄悄走至遮堂后门缝中
张望。那吴衙内妆束整齐,比平日愈加丰采飘逸。怎见得?也有诗为证:何郎俊
俏颜如粉,荀令风流坐有香。若与潘生同过市,不知掷果向谁傍。
贺小姐看见吴衙内这表人物,不觉动了私心。想道:“这衙内果然风流俊雅。
我若嫁得这般个丈夫,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怎好在爹爹面前启齿?除非他家来相
求才好。但我便在思想,吴衙内如何晓得?欲待约他面会,怎奈爹妈俱在一处,
两边船上,耳目又广,没讨个空处。眼见得难就,只索罢休!”心内虽如此转念,
那双眼却紧紧觑定吴衙内。大凡人起了爱念,总有十分丑处,俱认作美处。何况
吴衙内本来风流,自然转盼生姿,愈觉可爱。又想道:“今番错过此人,后来总
配个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左思右想,把肠子都想断了,也没个计
策与他相会。心下烦恼,倒走去坐下。席还未暖,恰像有人推起身的一般,两只
脚又早到屏门后张望。看了一回,又转身去坐。不上吃一碗茶的工夫,却又走来
观看。犹如走马灯一般,顷刻几个盘旋,恨不得三四步辇至吴衙内身边,把爱慕
之情,一一细罄。说话的,我且问你,在后舱中,非止贺小姐一人,须有夫人丫
鬟等辈,难道这般着迷光景,岂不要看出破绽?看官,有个缘故。只因夫人平素
有件毛病,刚到午间,便要熟睡一觉,这时正在睡乡,不得工夫。那丫头们,巴
不得夫人小姐不来呼唤,背地自去打伙作乐,谁个管这样闲帐。为此并无人知觉。
少顷,夫人睡醒,秀娥只得耐住双脚,闷坐呆想。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且说吴衙内身虽坐于席间,心却挂在舱后。不住偷眼瞧看,见屏门紧闭,毫
无影响,暗叹道:“贺小姐,我特为你而来,不能再见一面,何缘分浅薄如此!”
怏怏不乐,连酒也懒得去饮。抵暮席散,归到自己船中,没情没绪,便向床上和
衣而卧。这里司户送了吴府尹父子过船,请夫人、女儿到中舱夜饭。秀娥一心忆
着吴衙内,坐在旁边,不言不语,如醉如痴,酒也不沾一滴,箸也不动一动。夫
人看了这个模样,忙问道:“儿,为甚一毫东西不吃,只是呆坐?”连问几声,
秀娥方答道:“身子有些不好,吃不下。”司户道:“既然不自在,先去睡罢!”
夫人便起身,叫丫鬟掌灯,送他睡下,方才出去。停了一回,夫人又来看觑一番,
催丫鬟吃了夜饭,进来打铺相伴。
秀娥睡在帐中,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忽闻舱外有吟咏之声,侧耳听时,
乃是吴衙内的声音。其诗云:“天涯犹有梦,对面岂无缘。莫道欢娱暂,还期盟
誓坚。”秀娥听罢,不胜欢喜道:“我想了一日,无计见他一面。如今在外吟诗,
岂非天付良缘!料此更深人静,无人知觉,正好与他相会。”又恐丫鬟们未睡,
连呼数声,俱不答应,量已熟睡。即披衣起身,将残灯挑得亮亮的,轻轻把舱门
推开。吴衙内恰如在门首守候的一般,门启处便钻入来,两手搂抱。秀娥又惊又
喜。日间许多想念之情,也不暇诉说,连舱门也不曾闭上,相偎相抱,解衣就寝,
成其云雨。正在酣美深处,只见丫鬟起来解手,喊道:“不好了,舱门已开,想
必有贼!”惊动合船的人,都到舱门口观看。司户与夫人推门进来,教丫鬟点火
寻觅。吴衙内慌做一堆,叫道:“小姐,怎么处?”秀娥道:“要不着忙,你只
躲在床上,料然不寻到此。待我打发他们出去,送你过船。”刚抽身下床,不想
丫鬟照见了吴衙内的鞋儿,乃道:“贼的鞋也在此,想躲在床上!”司户夫妻便
来搜看,秀娥推住,连叫没有。那里肯听,向床上搜出吴衙内。秀娥只叫得:
“苦也!”司户道:“叵耐这厮,怎来点污我家?”夫人便说:“吊起拷打!”
司户道:“也不要打,竟撇入江里去罢!”教两个水手,扛头扛脚,抬将出去,
吴衙内只叫饶命。秀娥扯住叫道:“爹妈!都是孩儿之罪,不干他事!”司户也
不答应,将秀娥推上一交,把吴衙内扑通撇在水里。秀娥此时也不顾羞耻,跌脚
捶胸,哭道:“吴衙内,是我害着你了!”又想道:“他既因我而死,我又何颜
独生?”遂抢出舱门,向着江心便跳。可怜嫩玉娇香女,化作随波逐浪魂!
秀娥刚跳下水,猛然惊觉,却是梦魇,身子仍在床上。旁边丫鬟还在那里叫
喊:“小姐苏醒!”秀娥睁眼看时,天已明了,丫鬟俱已起身。外边风浪,依然
狂大。丫鬟道:“小姐梦见甚的?恁般啼哭,叫唤不醒。”秀娥把言语支吾过了。
想道:“莫不我与吴衙内没有姻缘之分,显这等凶恶梦兆?”又想道:“若得真
如梦里这回恩爱,就死亦所甘心!”此时又被梦中那段光景在腹内打搅,越发想
得痴了。觉道睡来没些聊赖,推枕而起。丫鬟们都不在眼前,即将门掩上,看着
舱门,说道:“昨夜吴衙内明明从此进来,楼抱至床,不信到是做梦。”又想道:
“难道我梦中便这般侥幸,醒时却真个无缘不成?”一面思想,一面随手将舱门
推开。用目一觑,只见吴府尹船上舱门大开,吴衙内向着这边船上呆呆而坐。原
来二人卧处,都在后舱,恰好间壁,只隔得五六尺远。若去了两重窗槅,便是一
家。那吴衙内也因夜来魂颠梦到,清早就起身,开着窗儿,观望贺司户船,这也
是癞虾蟆想天鹅肉吃的妄想!那知姻缘有分,数合当然。凑巧贺小姐开窗而下,
正打个照面。四目相视,且惊且喜。恰如识熟过的,彼此微微而笑。秀娥欲待通
句话儿,期他相会,又恐被人听见。遂取过一幅桃花笺纸,磨得墨浓醮得笔饱,
题诗一首,折成方胜,袖中摸出一方绣帕包裹,卷做一团,掷过船去。吴衙内双
手承受,深深唱个肥喏,秀娥还了个礼。然后解开看时,其诗云:“花笺栽锦字,
绣帕裹柔肠。不负襄王梦,行云在此方。”傍边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当挑
灯相候,以剪刀声响为号,幸勿爽约。”吴衙内看罢,喜出望外,暗道:“不道
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华,真个世间少有!”一头赞羡,即忙取过一幅金笺,题诗
一首,腰间解下一条锦带,也卷成一块,掷将过来。秀娥接得看时,这诗与梦中
听见的一般,转觉骇然!暗道:“如何他才题的诗,昨夜梦中倒见了?看起来我
二人合该为配,故先做这般真梦。”诗后边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爱,敢
不如命。”看罢,纳诸袖中。
正在迷恋之际,恰值丫鬟送面水叩门。秀娥轻轻的上槅子,开放丫鬟。随后
夫人也来询视,见女儿已是起身,才放下这片愁心。那日乃是吴府尹答席,午前
贺司户就去赴宴。夫人也自昼寝。秀娥取出那首诗来,不时展玩,私心自喜,盼
不到晚。有恁般怪事!每常时,翣翣眼便过了一日;偏生这日的日子,恰像有条
绳子系住,现不能勾下去。心下好不焦躁!渐渐捱至黄昏,忽地想着这两个丫鬟
碍眼,不当稳便,除非如此如此。到夜饭时,私自赏那贴身伏侍的丫鬟一大壶酒,
两碗菜蔬。这两个丫头,犹如渴龙见水,吃得一滴不留。少顷贺司户筵散回船,
已是烂醉。秀娥恐怕吴衙内也吃醉了,不能赴约,反增忧虑。回到后舱,掩上门
儿,教丫鬟将香儿熏好了衾枕,分付道:“我还要做些针指,你们先睡则个。”
那两个丫鬟正是酒涌上来,面红耳热,脚软头旋,也思量干这道儿,只是不好开
口。得了此言,正中下怀,连忙收拾被窝去睡。头儿刚刚着枕,鼻孔中就祼风箱
般打鼾了。秀娥坐了更馀,仔细听那两船人声静悄,寂寂无闻。料得无事,遂把
剪刀向桌儿上厮琅的一响。那边吴衙内早已会意。原来吴衙内记挂此事,在席上
酒也不敢多饮。贺司户去后,回至舱中,侧耳专听。约莫坐了一个更次,不见些
影响,心内正在疑惑。忽听得了剪刀之声,喜不自禁,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开
了窗儿,跨将出去,依原推上。耸身跳过这边船来,向窗门上轻轻弹了三弹。秀
娥便来开窗,吴衙内钻入舱中,秀娥原复带上。两下又见了个礼儿,吴衙内在灯
下把贺小姐仔细一观,更觉千娇百媚。这时彼此情如火热,那有闲工夫说甚言语。
吴衙内捧过贺小姐,松开钮扣,解卸衣裳,双双就枕。酥胸紧贴,玉体轻偎,这
场云雨,十分美满。但见:舱门轻叩小窗开,瞥见犹疑梦里来。万种欢娱愁不足,
梅香熟睡莫惊猜。
一回儿云收雨散,各道想慕之情。秀娥又将梦中听见诗句,却与所赠相同的
话说出。吴衙内惊讶道:“有恁般奇事!我昨夜所梦,与你分毫不差。因道是奇
异,闷坐呆想。不道天使小姐也开窗观觑,遂成好事。看起来,多分是宿世姻缘,
故令魂梦先通。明日即恳爹爹求亲,以图偕老百年。”秀娥道:“此言正合我意。”
二人说到情浓之际,阳台重赴,恩爱转笃,竟自一觉睡去。不想那晚夜半,风浪
平静,五鼓时分,各船尽皆开放。贺司户、吴府尹两边船上,也各收拾篷樯,解
缆开船。众水手齐声打号子起锚,早把吴衙内、贺小姐惊醒。又听得水手说道:
“这般好顺风,怕赶不到蕲州!”吓得吴衙内暗暗只管叫苦,说道:“如今怎生
是好?”贺小姐道:“低声!傥被丫鬟听见,反是老大利害。事已如此,急也无
用,你且安下,再作区处。”吴衙内道:“莫要应了昨晚的梦便好!”这句话却
点醒了贺小姐。想梦中被丫鬟看见鞋儿,以致事露。遂伸手摸起吴衙内那双丝鞋
藏过。贺小姐踌躇了千百万遍,想出一个计来,乃道:“我有个法儿在此。”吴
衙内道:“是甚法儿?”贺小姐道:“日里你便向床底下躲避,我也只推有病,
不往外边陪母亲。吃饭竟讨进舱来。待到了荆州,多将些银两与你,趁起岸时人
从纷纭,从闹中脱身,觅个便船回到扬州,然后写书来求亲。爹妈若是允了,不
消说起。傥或不肯,只得以实告之。爹妈平日将我极是爱惜,到此地位,料也只
得允从。那时可不依旧夫妻会合!”吴衙内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
到了天明,等丫鬟起身出舱去后,二人也就下床。吴衙内急忙钻入床底下,
做一堆儿伏着。两旁俱有箱笼遮隐,床前自有帐幔低垂。贺小姐又紧紧坐在床边,
寸步不离。盥漱过了,头也不梳,假意靠在桌上。夫人走入看见,便道:“呵呀!
为何不梳头,却靠在此?”秀娥道:“身子觉道不快,怕得梳头。”夫人道:
“想是起得早些,伤了风了。还不到床上去睡睡。”秀娥道:“因是睡不安稳,
才坐在这里。”夫人道:“既然要坐,还该再添件衣服,休得冻了,越加不好!”
教丫鬟寻过一领披风,与他穿起,又坐了一回。丫鬟请吃早膳,夫人道:“儿,
身子不安,莫要吃饭,不如教丫鬟香香的煮些粥儿调养,倒好。”秀娥道:“我
心里不喜欢吃粥,还是饭好。只是不耐烦走动,拿进来吃罢。”夫人道:“既恁
般,我也在此陪你。”秀娥道:“这班丫头,背着你眼,就要胡做了,母亲还到
外边去吃。”夫人道:“也说得是。”遂转身出去,教丫鬟将饭送进摆在桌上。
秀娥道:“你们自去,待我唤时方来。”打发丫鬟去后,把门顶上,向床底下招
出吴衙内来吃饭。那吴衙内爬起身,把腰伸了一伸,举目看桌上时,乃是两碗荤
菜,一碗素菜,饭只有一吃一添。原来贺小姐平日饭量不济,额定两碗,故此只
有这些。你想吴衙内食三升米的肠子,这两碗饭填在那处?微微笑了一笑,举起
箸两三超,就便了帐。却又不好说得,忍着饿原向床下躲过。秀娥开门,唤过丫
鬟又教添两碗饭来吃了。那丫鬟互相私议道:“小姐自来只用得两碗,今日说道
有病,如何反多吃了一半,可不是怪事!”不想夫人听见,走来说道:“儿,你
身子不快,怎地反吃许多饭食?”秀娥道:“不妨事,我还未饱哩。”这一日三
餐俱是如此。司户夫妇只道女儿年纪长大,增了饭食。正不知舱中,另有个替吃
饭的,还饿得有气无力哩!正是:
安排布地瞒天谎,成就偷香窃玉情。
当晚夜饭过了。贺小姐即教吴衙内先上床睡卧,自己随后解衣入寝。夫人又
来看时,见女儿已睡,问了声自去。丫鬟也掩门歇息。吴衙内饥馁难熬,对贺小
姐说道:“事虽好了,只有一件苦处。”秀娥道:“是那件?”吴衙内道:“不
瞒小姐说,我的食量颇宽。今日这三餐,还不勾我一顿。若这般忍饿过日,怎能
捱到荆州?”秀娥道:“既恁地,何不早说?明日多讨些就是。”吴衙内道:
“十分讨得多,又怕惹人疑惑。”秀娥道:“不打紧,自有道理。但不知要多少
才勾?”吴衙内道:“那里像得我意!每顿十来碗也胡乱度得过了。”到次早,
吴衙内依旧躲过。贺小姐诈病在床,呻吟不绝。司户夫人担着愁心,要请医人调
治。又在大江中,没处去请。秀娥却也不要,只叫肚里饿得慌。夫人流水催进饭
来,又只嫌少,共争了十数多碗,倒把夫人吓了一跳。劝他少吃时,故意使起性
儿,连叫:“快拿去!不要吃了,索性饿死罢。”夫人是个爱女,见他使性,反
陪笑脸道:“儿,我是好话,如何便气你。若吃得尽意,吃罢了,只不要勉强。”
亲自拿起碗箸,递到他手里。秀娥道:“母亲在此看着,我便吃不下去。通出去
了,等我慢慢的,或者吃不完,也未可知。”夫人依他言语,教丫鬟一齐出外。
秀娥披衣下床,将门掩上。吴衙内便钻出来,因是昨夜饿坏了,见着这饭,也不
谦让,也不抬头,一连十数碗,吃个流星赶月。约莫存得碗馀,方才住手,把贺
小姐到看呆了。低低问道:“可还少么!”吴衙内道:“将就些罢,再吃便没意
思了。”泻杯茶漱漱口儿,向床下飕的又钻入去了。贺小姐将馀下的饭吃罢,拽
开门儿,原到床上睡卧。那丫鬟专等他开门,就奔进去。看见饭儿、菜儿,都吃
得精光。收着家伙,一路笑道:“原来小姐患的却是吃饭病!”报知夫人,夫人
闻言,只把头摇,说道:“亏他怎地吃上这些,那病儿也患得蹊跷!”急请司户
来说知,教他请医问卜。连司户也不肯信,分付午间莫要依他,恐食伤了五脏,
便难医治。那知未到午时,秀娥便叫肚饥。夫人再三把好言语安慰时,秀娥就啼
哭起来。夫人没法,只得又依着他。晚间亦是如此。司户夫妻,只道女儿得了怪
病,十分慌张。
这晚已到蕲州停泊,分付水手,明日不要开船。清早差人入城,访问名医,
一面求神占卦。不一时,请一个太医来。那太医衣冠济楚,气宇轩昂。贺司户迎
至舱中,叙礼看坐。那太医晓得是位官员,礼貌甚恭。献过两杯茶,问了些病缘,
然后到后舱认脉。认过脉,复至中舱坐下。贺司户道:“请问太医,小女还是何
症?”太医先咳了一声嗽,方才答道:“令爱是疳膨食积!”贺司户道:“先生
差矣!疳膨食积乃婴儿之症,小女今年十五岁了,如何还犯此症?”太医笑道:
“老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爱名虽十五岁,即今尚在春间,只有十四岁之
实。傥在寒月所生,才十三岁有馀。老先生,你且想,十三岁的女子,难道不算
婴孩。大抵此症,起于饮食失调,兼之水土不伏,食积于小腹之中,凝滞不消,
遂至生热,升至胸中,便觉饥饿。及吃下饮食,反资其火。所以日盛一日。若再
过月馀不医,就难治了!”贺司户见说得有些道理,问道:“先生所见,极是有
理了。但今如何治之?”太医道:“如今学生先消其积滞,去其风热,住了热,
饮食自然渐渐减少,平复如旧矣!”贺司户道:“若得如此神效,自当重酬!”
道罢,太医起身拜别。贺司户封了药资,差人取了药来,流水煎起,送与秀娥。
那秀娥一心只要早至荆州,那个要吃什么汤药。初时,见父母请医,再三阻当不
住,又难好道出真情,只得繇他慌乱。晓得了医者这班言语暗自好笑。将来的药,
也打发丫鬟将去,竟泼入净桶。求神占卦,有的说是星辰不利,又触犯了鹤神,
须请僧道禳解,自然无事。有的说在旷野处遇了孤魂饿鬼,若设蘸追荐,便可痊
愈。贺司户夫妻一一依从。见服了几剂药,没些效验,吃饭如旧,又请一个医者。
那医者更是扩而充之,乘着轿子,三四个仆从跟随。相见之后,高谈阔论,也先
探了病源,方才认脉。问道:“老先生可有那个看过么?”贺司户道:“前日曾
请一位看来。”医者道:“他看的是何症?”贺司户道:“说是疳膨食积。”医
者呵呵笑道:“此乃痨疗之症,怎说是疳膨食积?”贺司户道:“小女年纪尚幼,
如何有此症候?”医者道:“令爱非七情六欲痨怯之比,他本秉气虚弱,所谓孩
儿痨便是。”贺司户道:“饮食无度,这是为何?”医者道:“寒热交攻,虚火
上延,因此容易饥饿。”夫人在屏后打听,教人传说,小姐身子并不发热。医者
又道:“这乃内热外寒骨蒸之症,故不觉得。”又讨前日医者药剂看了,说道:
“这般克罚药,削弱元气,再服几剂,便难救了。待学生先以煎药治其虚热,调
和脏腑,即进饮食。那时,方以滋阴降火养血补元的丸药,慢慢调理,自当痊可。”
贺司户称谢道:“全仗神力!”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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