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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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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脏腑,即进饮食。那时,方以滋阴降火养血补元的丸药,慢慢调理,自当痊可。”
贺司户称谢道:“全仗神力!”遂辞别而去。少顷,家人又请一个太医到来。那
太医却是个老者,须鬓皓然,步履蹒跼。刚坐下,便夸张善识疑难怪异之病。某
官府亏老夫救的,某夫人又亏老夫用甚药奏效。那门面话儿就说了一大派。又累
累问了病者起居饮食,才去诊脉。贺司户被他大话一哄,认做有意思的,暗道:
“常言老医少卜,或者这医人有些效验,也未可知。”医者认过了脉,向贺司户
道:“还是老先生有缘,得遇老夫。令爱这个病症,非老夫不能识。”贺司户道:
“请问果是何疾?”医者道:“此乃有名色的,谓之膈病。”贺司户道:“吃不
下饮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几倍,如何是这症候?”医者道:“膈病原
有几般,像令爱这膈病,俗名唤做老鼠膈。背后尽多尽吃,及至见了人,一些也
难下咽喉。后来食多发涨,便成蛊胀。二病相兼,便难医治。如今幸而初起,还
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根。”言罢,起身。贺司户送出船头方别。那时
一家都认做老鼠膈,见神见鬼的,请医问卜。那晓得贺小姐把来的药,都送在净
桶肚里,背地冷笑。贺司户在蕲州停了几日,算来不是长法,与夫人商议,与医
者求了个药方,多买些药材,一路吃去,且到荆州另请医人。那老儿因要他写方,
着实诈了好些银两,可不是他的造化!有诗为证:医人未必尽知医,却是将机便
就机。无病妄猜云有病,却教司户折便宜。
常言说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当。贺小姐初时,还是个处子,云雨之际,
尚是逡巡畏缩。况兼吴衙内心慌胆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见十分美满。两三日后,
渐入佳境,姿意取乐,忘其所以。一晚夜半,丫鬟睡醒,听得床上唧唧哝哝,床
棱戛戛的响。隔了一回,又听得气喘吁吁,心中怪异。次早报与夫人。夫人也因
见女儿面色红活,不像个病容,正有些疑惑。听了这话,合着他的意思。不去通
知司户,竟走来观看,又没些破绽。及细看秀娥面貌,愈觉丰采倍常,却又不好
开口问得,倒没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饭已后,终是放心不下,又进
去探觑,把远话挑问。秀娥见夫人话儿问得蹊跷,便不答应。耳边忽闻得打齁之
声,原来吴衙内夜间多做了些正经,不曾睡得,此时吃饱了饭,在床底下酣睡。
秀娥一时遮掩不来,被夫人听见,将丫鬟使遣开去,把门顶上,向床下一望。只
见靠壁一个蓬头孩子,曲着身体,睡得好不自在。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对秀娥道:
“你做下这等勾当,却诈推有病,吓得我夫妻心花儿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
地做人!这天杀的,还是那里来的?”秀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是孩儿不是,
一时做差事了,望母亲遮盖则个!这人不是别个,便是吴府尹的衙内。”夫人失
惊道:“吴衙内与你从未见面,况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还在席间陪侍,夜深
方散,四鼓便开船了,如何得能到此?”秀娥从实将司户称赞留心,次日屏后张
望,夜来做梦,早上开窗订约,并熟睡船开,前后事细细说出。又道:“不肖女
一时情痴,丧名失节,玷辱父母,罪实难逭。但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旦因阻风而
会,此乃宿世姻缘,天遣成配,非繇人力。儿与吴衙内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
母亲好言劝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别念,儿即自尽,决不偷生苟活。今
蒙耻禀知母亲,一任主张。”道罢,泪如雨下。这里母子便说话,下边吴衙内打
齁声越发雷一般响了。此时夫人又气又恼。欲待把他难为,一来娇养惯了,那里
舍得;二来恐婢仆闻知,反做话靶。吞声忍气,拽开门走往外边去了。
秀娥等母亲转身后,急下床顶上门儿,在床下叫醒吴衙内,埋怨道:“你打
齁,也该轻些儿,惊动母亲,事都泄漏了!”吴衙内听说事露,吓得浑身冷汗直
淋,上下牙齿,顷刻就吃蹬蹬的相打,半句话也挣不出。秀娥道:“莫要慌!适
来与母亲如此如此说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讲起。不肯时,拚得学梦中结局,决
不教你独受其累!”说到此处,不觉泪珠乱滚。
且说夫人急请司户进来,屏退丫鬟,未曾开言,眼中早已簌簌泪下。司户还
道愁女儿病体,反宽慰道:“那医者说,只在数日便可奏效,不消烦恼。”夫人
道:“听那老光棍花嘴!什么老鼠膈!论起恁般太医,莫说数日内奏效,就一千
日还看不出病体!”司户道:“你且说怎的?”夫人将前事细述。把司户气得个
发昏章第十一。连声道:“罢了!罢了!这等不肖之女,做恁般丑事,败坏门风,
要他何用?趁今晚都结果了性命,也脱了这个丑名!”这两句话惊得夫人面如土
色,劝道:“你我已在中年,止有这点骨血。一发断送,更有何人?论来吴衙内
好人家子息,才貌兼全,招他为婿,原是门当户对。独怪他不来求亲,私下做这
般勾当。事已如此,也说不得了。将错就错,悄地差人送他回去,写书与吴府尹,
令人来下聘,然后成礼,两全其美。今若声张,反妆幌子。”司户沉吟半响,无
可奈何,只得依着夫人。出来问水手道:“这里是甚地方?”水手答道:“前边
已是武昌府了。”司户分付就武昌暂停,要差人回去。一面修起书札,唤过一个
心腹家人,分付停当。不一时到了武昌,那家人便上涯写下船只,旁在船边。贺
司户与夫人同至后舱,秀娥见了父亲,自觉无颜,把被蒙在面上。司户也不与他
说话,只道:“做得好事!”向床底下,呼唤吴衙内。那吴衙内看见了贺司户夫
妇,不知是甚意儿,战兢兢爬出来,伏在地上,口称死罪。司户低责道:“我只
道你少年博学,可以成器。不想如此无行,辱我家门!本该撇下江里,才消这点
恶气。今姑看你父亲面皮,饶你性命,差人送归。若得成名,便把不肖女与你为
妻;如没有这般志气,休得指望!”吴衙内连连叩头领命。司户原教他躲过,捱
至夜深人静,悄地教家人引他过船,连丫鬟不容一个见面。彼时两下分别,都还
道有甚歹念,十分凄惨,又不敢出声啼哭。秀娥又扯夫人到背后,说道:“此行
不知爹爹有甚念头,须教家人回时,讨吴衙内书信覆我,方才放心!”夫人真个
依着他,又叮嘱了家人。次日清早开船自去。贺司户船只也自望荆州进发。贺小
姐诚恐吴衙内途中有变,心下忧虑,即时真个倒想出病来!正是:
乍别冷如冰,动念热如火。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话分两头。且说吴府尹自那早离了江州,行了几十里路,已是朝膳时分,不
见衙内起身,还道夜来中酒。看看至午,不见声息,以为奇怪。夫人自去叫唤,
并不答应。那时着了忙,吴府尹教家人打开观看,只有一个空舱。吓得府尹夫妻,
魂魄飞散,呼天怆地的号哭!只是解说不出。合船的人都道:“这也作怪!总来
只有只船,那里去了?除非落水里。”吴府尹听了众人,遂泊住船,寻人打捞。
自江州起至泊船之所,百里内外,把江也捞遍了,那里罗得尸首。一面招魂设祭,
把夫人哭得死而复苏。吴府尹因没了儿子,连官也不要做了。手下人再三苦劝,
方才前去上任。不则一日,贺司户家人送吴衙内到来。父子一见,惊喜相半。看
了书札,方知就里。将衙内责了一声,款留贺司户家人,住了数日。准备聘礼,
写起回书,差人同去求亲。吴衙内也写封私书寄与贺小姐。两下家人领着礼物,
别了吴府尹,直至荆州,参见贺司户。收了聘礼,又做回书,打发吴府尹家人回
去。那贺小姐正在病中,见了吴衙内书信,然后渐渐痊愈。那吴衙内在衙中,日
夜攻书,候至开科,至京应试,一举成名,中了进士。凑巧除授荆州府湘潭县县
尹。吴府尹见儿子成名,便告了致仕,同至荆州上任。择吉迎娶贺小姐过门成亲,
同僚们前来称贺。两个花烛下新人,锦衾内一双凤友。
秀娥过门之后,孝敬公姑,夫妻和顺,颇有贤名。后来贺司户因念着女儿,
也入籍汴京,靠老终身。吴彦官至龙图阁学士,生得二子,亦登科甲。这回书唤
做《吴衙内邻舟赴约》。诗云:佳人才子貌相当,八句新诗暗自将。百岁姻缘床
下就,丽情千古播词场。
第二十九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第二十九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卫河东岸浮丘高,竹舍云居隐凤毛。遂有文章惊董贾,岂无名誉驾刘曹。秋
天散步青山郭,春日催诗白兔毫。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
这首诗,系本朝嘉靖年间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是谁?姓卢,名楠,字少
楩,一字子赤,大名府濬县人也。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
八岁即能属文,十岁便娴诗律,下笔数千言,倚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莲再世,
曹子建后身。一生好酒任侠,放达不羁,有轻财傲物之志。真个名闻天下,才冠
当今。与他往来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缨,家赀巨富;日常供奉,拟于
王侯。所居在城外浮邱山下,第宅壮丽,高耸云汉。后房粉黛,一个个声色兼妙,
又选小奚秀美者数十人,教成吹弹歌曲,日以自娱。至于僮仆厮养,不计其数。
宅后又构一园,大可两三顷,凿池引水,叠石为山,制度极其精巧,名曰啸圃。
大凡花性喜暖,所以名花俱出南方,那北地天气严寒,花到其地,大半冻死,因
此至者甚少。设或到得一花一草,必为巨槪箢邓校艘嗖灰椎谩U鉃F县又
是个拗处,比京都更难,故宦家园亭虽有,俱不足观。偏卢楠立心要胜似他人,
不惜重价,差人四外构取名花异卉,怪石奇峰,落成这园,遂为一邑之胜。真个
景致非常!但见: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
通行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琉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
翠。牡丹亭畔,孔雀双栖;芍药栏边,仙禽对舞。萦纡松径,绿阴深处小桥横;
屈曲花岐,红艳丛中乔木耸。烟迷翠黛,意淡如无;雨洗青螺,色浓似染。木兰
舟荡漾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拽垂杨影里。朱栏画槛相掩映,湘帘绣幕两交辉。
卢楠日夕吟花课鸟,笑傲其间,虽南面至乐,亦不是过。凡朋友去相访,必
留连尽醉方止。倘遇着个声气相投,知音的知己,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不肯
轻放出门。若有人患难来投奔的,一一都有赍发,决不令其空过。因此四方慕名
来者,络绎不绝,真个是:座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
卢楠只因才学高广,以为掇青紫如拾针芥。那知文福不齐,任你锦绣般文章,
偏生不中试官之意,一连走上几次,不能勾飞黄腾达。他道世无识者,遂绝意功
名,不图进取。惟与骚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浪山
水,自称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诗云:“逸翮奋霄汉,高步蹑天关。褰衣在椒涂,
长风吹海澜。琼树系游镳,瑶华代朝餐。恣情戏灵景,静啸喈鸣鸾。浮世信淆浊,
焉能濡羽翰!”
话分两头。却说濬县知县,姓汪,名岑,少年连第,贪酷无比,性复猜刻。
又酷好杯中之物,若擎着酒杯,便直饮到天明。自到濬县,不曾遇着对手。平昔
也晓得卢楠是个才子,当今推重,交游甚广;又闻得邑中园亭,推他家为最;酒
量又推尊第一。因这三件,有心要结识他,做个相知。差人去请来相会。你道有
这般好笑的事么?别个秀才要去结交知县,还要捱风缉缝,央人引进,拜在门下,
认为老师。四时八节,馈送礼物,希图以小博大。若知县自来相请,便似朝廷征
聘一般,何等荣耀!还把名帖粘在壁上,夸炫亲友。这虽是不肖者所为,有气节
的未必如此;但知县相请,也没有不肯去的。偏有卢楠比他人不同,知县一连请
了五六次,只当做耳边风,全然不睬,只推自来不入公门。你道因甚如此?那卢
楠才高天下,眼底无人,天生就一副侠肠傲骨,视功名如敝蓰,等富贵犹浮云。
就是王侯卿相不曾来拜访,要请去相见,他也断然不肯先施,怎肯轻易去见个县
官?真个是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绝品的高人。这卢楠已是个清奇古怪的主
人,撞着知县又是个耐烦琐碎的冤家,请人请到四五次不来,也只索罢了,偏生
只管去缠帐。见卢楠决不肯来,却到情愿自去就教。又恐卢楠他出,先差人将帖
子订期。差人领了言语,一直径到卢家,把帖子递与门公,说道:“本县老爷有
紧要话,差我来传达你相公,相烦引进。”门公不敢怠慢,即引到园上,来见家
主。
差人随进园门,尽目看时,只见水光绕绿,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
林中禽鸟,声如鼓吹。那差人从不曾见这般景致,今日到此,恍如登了洞天仙府,
好生欢喜,想道:“怪道老爷要来游玩,原来有恁地好景!我也是有些缘分,方
得至此观玩这番,也不枉为人一世。”遂四下行走,恣意饱看。湾湾曲曲,穿过
几条花径,走过数处亭台,来到了个所在。周围尽是梅花,一望如雪,霏霏馥馥,
清香沁人肌骨。中间显出一座八角亭子,朱甍碧瓦,画栋雕梁,亭中悬一个扁额,
大书“玉照亭”三字。下边坐着三四个宾客,赏花饮酒,旁边五六个标致青衣,
调丝品竹,按板而歌。有高太史《梅花诗》为证:“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
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渔郎无好韵,东风愁寂几回开!”
门公同差人站在门外,候歌完了,先将帖子禀知,然后差人向前说道:“老
爷令小人多多拜上相公,说既相公不屑到县,老爷当来拜访。但恐相公他出,又
不相值,先差小人来期个日子,好来请教。二来闻府上园亭甚好,顺便就要游玩。”
大凡事当凑就不起,那卢楠见知县频请不去,恬不为怪,却又情愿来就教,未免
转过念头,想:“他虽然贪鄙,终是个父母官儿,肯屈己敬贤,亦是可取。若又
峻拒不许,外人只道我心胸褊狭,不能容物了。”又想道:“他是个俗吏,这文
章定然不晓得的。那诗律旨趣深奥,料必也没相干。若论典籍,他又是个后生小
子,徼幸在睡梦中偷得这进士到手,已是心满意足,谅来还未曾识面。至于理学、
禅宗,一发梦想所不到了。除此之外,与他谈论,有甚意味,还是莫招揽罢。”
却又念其来意惓惓,如拒绝了,似觉不情。正沉吟间,小童斟上酒来。他触境情
生,就想到酒上,道:“倘会饮酒,亦可免俗。”问来人道:“你本官可会饮酒
么?”答道:“酒是老爷的性命,怎么不会饮?”卢楠又问:“能饮得多少?”
答道:“但见拿着酒杯,整夜吃去,不到酩酊不止,也不知有几多酒量。”卢楠
心中喜道:“原来这俗物却会饮酒,单取这节罢!”随教童子取个帖儿,付与来
人道:“你本官既要来游玩,趁此梅花盛时,就是明日罢!我这里整备酒盒相候。”
差人得了言语,原同门公一齐出来,回到县里,将帖子回覆了知县。知县大喜。
正要明日到卢楠家去看梅花,不想晚上人来报新按院到任,连夜起身往府,不能
如意,差人将个帖儿辞了。知县到府,接着按院,伺行香过了,回到县时,往还
数日,这梅花已是:纷纷玉瓣堆香砌,片片琼英绕画栏。
汪知县因不曾赴梅花之约,心下怏怏,指望卢楠另来相邀。谁知卢楠出自勉
强,见他辞了,即撇过一边,那肯又来相请。看看已到仲春时候,汪知县又想到
卢楠园上去游春,差人先去致意。那差人来到卢家园中,只见园林织锦,堤草铺
茵,莺啼燕语,蝶乱蜂忙,景色十分艳丽。须臾,转到桃蹊上,那花浑如万片丹
霞,千重红锦,好不烂熳!有诗为证:桃花开遍上林春,耀服繁华色艳浓。含笑
动人心意切,几多消息五更风。卢楠正与宾客在花下击鼓催花,豪歌狂饮,差人
执帖子上前说知。卢楠乘着酒兴对来人道:“你快回去与本官说,若有高兴,即
刻就来,不必另约。”众宾客道:“使不得!我们正在得趣之时,他若来了,就
有许多文㑇㑇,怎能尽兴?还是改日罢。”卢楠道:“说得有理,便是明日。”
遂取个帖子,打发来人,回复知县。
你道天下有这样不巧的事!次日汪知县刚刚要去游春,谁想夫人有五个月身
孕,忽然小产起来,晕倒在地,血污浸渍身子。吓得知县已是六神无主,还有甚
心肠去吃酒,只得又差人辞了卢楠。这夫人一病直至三月下旬,方才稍可。
那时卢楠园中牡丹开放,冠绝一县。真是好花!有《牡丹诗》为证:洛阳千
古斗春芳,富贵真夸浓艳妆。一自《清平》传唱后,至今人尚说花王。汪知县为
夫人这病,乱了半个多月,情绪不佳,终日只把酒来消闷,连政事也懒得去理。
次后闻得卢家牡丹茂盛,想要去赏玩,因两次失约,不好又来相期,差人送三两
书仪,就致看花之意。卢楠日子便期了,却不肯受这书仪。璧返数次,推辞不脱,
只得受了。那日天气晴爽,汪知县打帐早衙完了就去,不道刚出私衙,左右来报:
“吏科给事中某爷告养亲归家,在此经过。”正是要道之人,敢不去奉承么?急
忙出郭迎接,馈送下程,设宴款待。只道一两日就行,还可以看得牡丹,那知某
给事,又是好胜的人,教知县陪了游览本县胜景之处,盘桓七八日方行。等到去
后,又差人约卢楠时,那牡丹已萎谢无遗,卢楠也向他处游玩山水,离家两日矣!
不觉春尽夏临,倏忽间又早六月中旬,汪知县打听卢楠已是归家,在园中避
暑,又令人去传达,要赏莲花。那差人径至卢家,把帖儿教门公传进。须臾间,
门公出来说道:“相公有话,唤你当面去分付。”差人随着门公,直到一个荷花
池畔,看那池团团约有十亩多大,堤上绿槐碧柳,浓阴蔽日;池曲红妆翠盖,艳
色映人。有诗为证:凌波仙子斗新妆,七窍虚心吐异香。何似花神多薄幸,故将
颜色恼人肠。原来那池也有个名色,唤做“滟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
“锦云亭”。此亭四面皆水,不设桥梁,以采莲舟为渡,乃卢楠纳凉之处。门公
与差人下了采莲舟,荡动画桨,顷刻到了亭边,系舟登岸。差人举目看那亭子,
周围朱栏画槛,翠幔纱窗;荷香馥馥,清风徐徐;水中金鱼戏藻,梁间紫燕寻巢;
鸥鹭争飞叶底,鸳鸯对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时,只见藤床湘簟,石榻竹儿,瓶中
供千叶碧莲,炉内焚百和名香。卢楠科头跣足,斜据石榻。面前放一帙古书,手
中执着酒杯。旁边冰盘中,列着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几味案酒。一个小厮
捧壶,一个小厮打扇。他便看几行书,饮一杯酒,自取其乐。差人未敢上前,在
侧边暗想道:“同是父母生长,他如何有这般受用!就是我本官中过进士,还有
许多劳碌,怎及得他的自在!”卢楠抬头看见,即问道:“你就是县里差来的么?”
差人应道:“小人正是。”卢楠道:“你那本官到也好笑,屡次订期定日,却又
不来。如今又说要看荷花,恁样不爽利,亏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没有许多闲工夫
与他缠帐,任凭他有兴便来,不奈烦又约日子。”差人道:“老爷多拜上相公,
说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思浆,巴不得来请教,连次皆为不得已事羁住,故此失约。
还求相公期个日子,小人好去回话。”卢楠见来人说话伶俐,却也听信了他,乃
道:“既如此,竟在后日。”差人得了言语,讨个回帖,同门公依旧下船,撶
到柳阴堤下上岸,自去回复了知县。那汪知县至后日早衙,发落了些公事,约莫
午牌时候,起身去拜卢楠。谁想正值三伏之时,连日酷热非常,汪知县已受了些
暑气,这时却又在正午,那轮红日犹如一团烈火,热得他眼中火冒,口内烟生。
刚到半路,觉道天旋地转,从桥上直撞下来,险些儿闷死在地。从人急忙救起,
抬回县中,送入私衙,渐渐苏醒。分付差人辞了卢楠,一面请太医调治。足足里
病了一个多月,方才出堂理事,不在话下。
且说卢楠一日在书房中查点往来礼物,检着汪知县这封书仪,想道:“我与
他水米无交,如何白白里受他的东西?须把来消豁了,方才干净!”到八月中,
差人来请汪知县中秋夜赏月。那知县却也正有此意,见来相请,好生欢喜。取回
帖打发来人,说:“多拜上相公,至期准赴。”那知县乃一县之主,难道刚刚只
有卢楠请他赏月不成?少不得初十边,就有乡绅同僚中相请,况又是个好饮之徒,
可有不去的理么?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至十四这日,辞了外边酒席,于衙中整
备家宴,与夫人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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