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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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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儿报知,方才晓得。”大尹道:“你主人偏房,如何肯来报信?想必与你有
奸么?”赵一郎被道破心事,脸色俱变,强词抵赖。大尹道:“事已显然,不必
强辨。”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赵完父子,并爱大儿前来赴审。到得太白村,天已昏
黑,田牛儿留回家歇宿,不题。
且说赵寿早起就去买下砒礵,却不见了赵一郎,问家中上下,都不知道。
父子虽然有些疑惑,那个虑到爱大儿泄漏。次日清晨,差人已至,一索捆翻,拿
到县中。赵完见爱大儿也拿了,还错认做赵一郎调戏他不从,因此牵连在内。直
至赵一郎说出,报他谋害情由,方知向来有奸,懊悔失言。两下辨论一番,不肯
招承。怎当严刑锻炼,疼痛难熬,只得一一细招。大尹因害了四命,情理可恨,
赵完父子,各打六十,依律处斩。赵一郎奸骗主妾,背恩反噬;爱大儿通同奸夫,
谋害亲夫,各责四十,杂犯死罪,齐下狱中。田牛儿释放回家。一面备文申报上
司,具疏题请。不一日,刑部奉旨,倒下号札,四人俱依拟秋后处决。只因这一
文钱,又断送了四条性命。虽然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若不因那一文钱争闹,
杨氏如何得死?没有杨氏的死尸,朱常这诈害一事,也就做不成了。总为这一文
钱起,共害了十三条性命。这段话叫做《一文钱小隙造奇冤》。奉劝世人,舍财
忍气为上。有诗为证:相争只为一文钱,小隙谁知奇祸连!劝汝舍财兼忍气,一
生无事得安然。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犬马犹然知恋主,况于列在生人。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
臣。
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伤伦。能为义仆是良民,盛衰无改节,史册可传
神。
说这唐玄宗时,有一官人姓萧,名颖士,字茂挺,兰陵人氏。自幼聪明好学,
该博三教九流,贯串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无有不晓。真
个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岁,高掇巍科,名倾朝野,是一个
广学的才子。家中有个仆人,名唤杜亮。那杜亮自萧颖士数龄时,就在书房中服
事起来。若有驱使,奋勇直前,水火不避。身边并无半文私蓄。陪伴萧颖士读书
时,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计,预先寻觅下果品饮馔供奉。有时或烹瓯茶儿,助
他清思;或暖杯酒儿,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从不曾打个瞌睡。如见萧
颖士读到得意之处,他在旁也十分欢喜。那萧颖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
桩儿毛病。你道是那两桩?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内。才登仕籍,
便去冲撞了当朝宰相。那宰相若是个有度量的,还恕得他过,又正冲撞了是第一
个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猫,平昔不知坏了多少大臣,乃是杀人不
见血的刽子手。却去惹他,可肯轻轻放过?被他略施小计,险些连性命都送了。
又亏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职,坐在家里。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
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火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他的打法,
又与别人不同。有甚不同?别人责治家奴,定然计其过犯大小,讨个板子,教人
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个轻重。惟有萧颖士,不论事体大小,略触着他
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用什么板子,也不要人行杖,亲自跳起身来,一把揪
翻,随分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凭你什么人劝解,他也全不作准,直要
打个气息。若不像意,还要咬上几口,方才罢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们惧怕,
都四散逃去,单单存得一个杜亮。论起萧颖士,止存得这个家人种儿,每事只该
将就些才是。谁知他是天生的性儿,使惯的气儿,打溜的手儿,竟没丝毫更改,
依然照旧施行。起先奴仆众多,还打了那个,空了这个。到得秃秃里独有杜亮时,
反觉打得勤些。论起杜亮,遇着这般难理会的家主,也该学众人逃走去罢了,偏
又寸步不离,甘心受他的责罚。常常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也再无一点退悔
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罢起来,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应。说话
的,据你说,杜亮这等奴仆,莫说千中选一,就是走尽天下,也寻不出个对儿。
这萧颖士又非黑漆皮灯,泥塞竹管,是那一窍不通的蠢物。他须是身登黄甲,位
列朝班,读破万卷,明理的才人,难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蛮打,没一点仁慈改
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萧颖士平昔
原爱杜亮小心驯谨,打过之后,深自懊悔道:“此奴随我多年,并无十分过失,
如何只管将他这样毒打?今后断然不可!”到得性发之时,不觉拳脚又轻轻的生
在他身上去了。这也不要单怪萧颖士性子急躁,谁教杜亮刚闻得叱喝一声,恰如
小鬼见了锺馗一般,扑秃的两条腿就跪倒在地!萧颖士本来是个好打人的,见他
做成这个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几下。
杜亮有个远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萧家左边,因见他常打得这个模样,心下到
气不过,撺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
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
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随了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并
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样不知好歉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
家许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别了他,另寻头路?有多少不如
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还要作成趁一贯两贯。走出衙门前,谁不奉
承!那边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烦。’还未答应时,这边又叫:‘某大叔,
我也有件事儿劳动。’真个应接不暇,何等兴头。若是阿哥这样肚里又明白,笔
下又来得,做人且又温存小心,走到势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虽然
中个进士,发利市就与李丞相作对,被他弄来坐在家中,料道也没个起官的日子,
有何撇不下,定要与他缠帐?”杜亮道:“这些事,我岂不晓得?若有此念,早
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劝谕。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
仆虽是下贱,也要择个好使头。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
他,没处再寻得第二个出来。”杜明道:“满天下无数官员宰相,贵戚豪家,岂
有反不如你主人这个穷官?”杜亮道:“他们有的,不过是爵位、金银二事。”
杜明道:“只这两桩尽勾了,还要怎样?”杜亮道:“那爵位乃虚花之事,金银
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高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
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爱他这一件耳!”
杜明听得说出爱他的才学,不觉呵呵大笑,道:“且问阿哥,你既爱他的才学,
到饥时可将来当得饭吃,冷时可作得衣穿么?”杜亮道:“你又说笑话,才学在
他腹中,如何济得我的饥寒?”杜明道:“元来又救不得你的饥,又遮不得你的
寒,爱他何用?当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趋权附势,没一个肯怜才惜学。你我是
个下人,但得饱食暖衣,寻觅些钱钞做家,乃是本等。却这般迂阔,爱什么才学,
情愿受其打骂,可不是个呆子?”杜亮笑道:“金银我命里不曾带来,不做这个
指望,还只是守旧。”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
杜亮道:“多承贤弟好情,可怜我做兄的。但我主这般博奥才学,总然打死,也
甘心服事他!”遂不听杜明之言,仍旧跟随萧颖士。
不想今日一顿拳头,明日一顿棒子,打不上几年,把杜亮打得渐渐遍身疼痛,
口内吐血,成了个伤痨症候。初时还勉强趋承,以后打熬不过,半眠半起。又过
几时,便久卧床席。那萧颖士见他呕血,情知是打上来的,心下十分懊悔!还指
望有好的日子,请医调治,亲自煎汤送药。捱了两月,呜呼哀哉!萧颖士想起他
平日的好处,只管涕泣,备办衣棺埋葬。萧颖士日常亏杜亮服事惯了,到得死后,
十分不便,央人四处寻觅仆从,因他打人的名头出了,那个肯来跟随?就有个肯
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时读书到忘怀之处,还认做杜亮在傍,抬头不见,便掩
卷而泣。后来萧颖士知得了杜亮当日不从杜明这班说话,不觉气咽胸中,泪如泉
涌,大叫一声:“杜亮!我读了一世的书,不曾遇着个怜才之人,终身沦落。谁
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却又有眼无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还未毕,口
中的鲜血,往外直喷,自此也成了个呕血之疾。将书籍尽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
叫杜亮,病了数月,也归大梦。遗命教迁杜亮与他同葬。有诗为证:纳贿趋权步
步先,高才曾见几人怜?当路若能如杜亮,草莱安得有遗贤。
说话的,这杜亮爱才恋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来,毕竟还带些腐气,未
为全美。若有别桩希奇故事,异样话文,再讲回出来。列位看官稳坐着,莫要性
急,适来小子道这段小故事,原是入话,还未曾说到正传。那正传却也是个仆人,
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独力与孤孀主母,挣起个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个女儿,
与小主人娶两房娘子,到得死后,并无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册。待小子慢慢的
道来,劝谕那世间为奴仆的,也学这般尽心尽力,帮家做活,传个美名;莫学那
样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骂。
你道这段话文,出在那个朝代?什么地方?元来就在本朝嘉靖爷年间,浙江
严州府淳安县,离城数里,有个乡村,名曰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庄家,恰是
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个名徐哲,浑家颜氏,
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着父亲遗命,合锅儿吃饭,并力的耕田。挣下
一头牛儿,一骑马儿。又有一个老仆,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岁,夫妻两口,也
生下一个儿子,还只有十来岁。那阿寄就是本村生长,当先因父母丧了,又无力
殡殓,故此卖身在徐家。为人忠谨小心,朝起晏眠,勤于种作。徐言的父亲大得
其力,每事优待。到得徐言辈掌家,见他年纪有了,便有些厌恶之意。那阿寄又
不达时务,遇着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处,便苦口规谏。徐哲尚肯服善,听他一两
句;那徐言、徐召是个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声叱喝,有时还要
奉承几下消食拳头。阿寄的老婆劝道:“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诸事只宜退缩算。
他们是后生家世界,时时新,局局变,由他去主张罢了!何苦的定要多口,常讨
恁样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说。”婆子道:“累说不听,
这也怪不得你了。”自此阿寄听了老婆言语,缄口结舌,再不干预其事,也省了
好些耻辱。正合着古人两句言语,道是: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不则一日,徐哲忽地患了个伤寒症候,七日之间,即便了帐。那时就哭杀了
颜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殓,做些功果追荐。过了两月,徐言与徐召商议道:
“我与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两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们两分。便是三兄弟在
时,一般耕种,还算计不就。何况他已死了,我们日夜吃辛吃苦挣来,却养他一
窝子吃死饭的。如今还是小事,到得长大起来,你我儿子配婚了,难道不与他婚
男嫁女,岂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开,撇脱了这条烂死蛇,由他
们有得吃,没得吃,可不与你我没干涉了?只是当初老官儿遗嘱,教道莫要分开。
今若违他言语,被人谈论,却怎么处?”那时徐召若是个有仁心的,便该劝徐言
休了这念才是。谁知他的念头,一发起得久了,听见哥子说出这话,正合其意。
乃答道:“老官儿虽有遗嘱,不过是死人说话了,须不是圣旨,违背不得的;况
且我们的家事,那个外人敢来谈论!”徐言连称有理。即将田产家私,都暗地配
搭停当,只拣不好的留与侄子。徐言又道:“这牛马却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
乃道:“不难!那阿寄夫妻年纪已老,渐渐做不动了,活时到有三个吃死饭的,
死了又要赔两口棺木,把他也当作一股,派与三房里,卸了这干系,可不是好。”
计议已定,到次日备些酒肴,请过几个亲邻坐下,又请出颜氏,并两个侄儿。
那两个孩子,大的才得七岁,唤做福儿,小的五岁,叫做寿儿,随着母亲直到堂
前,连颜氏也不知为甚缘故。只见徐言弟兄立起身来道:“列位高亲在上,有一
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没甚所遗,多亏我弟兄挣得些小产业,只望弟兄相守到老,
传至子侄这辈分析。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变,弟妇又是个女道家,不知产业多
少;况且人家消长不一,到后边多挣得,分与舍侄便好,万一消乏了,那时只道
我们有甚私弊,欺他孤儿寡妇,反伤骨肉情义了。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
美之时,分作三股,各自领去营运,省得后来争多竞少。特请列位高亲来作眼。”
遂向袖中摸出三张分书来,说道:“总是一样配搭,至公无私,只劳列位着个花
押。”颜氏听说要分开自做人家,眼中扑簌簌珠泪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
是个孤孀妇人,儿女又小,就是没脚蟹一般,如何撑持的门户?昔日公公原分付
莫要分开,还是二位伯伯总管在那里,扶持儿女大了,但凭胡乱分些便罢,决不
敢争多竞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
有个分开日子。公公乃过世的人了,他的说话,那里作得准。大伯昨日要把牛马
分与你,我想侄儿又小,那个去看养,故分阿寄来帮扶。他年纪虽老,筋力还健,
赛过一个后生家种作哩!那婆子绩麻纺线,也不是吃死饭的。这孩子再耐他两年,
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颜氏见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
过,一味啼哭。那些亲邻看了分书,虽晓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个
肯做闲冤家,出尖说话?一齐着了花押,劝慰颜氏收了进去,入席饮酒。有诗为
证:分书三纸语从容,人畜均分禀至公。老仆不如牛马用,拥孤孀妇泣西风。
却说阿寄那一早差他买东买西,请张请李,也不晓得又做甚事体。恰好在南
村去请个亲戚,回来时里边事已停妥。刚至门口,正遇着老婆。那婆子恐他晓得
了这事,又去多言多语,扯到半边,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拨家私,你休得
又去闲管,讨他的怠慢!”阿寄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当先老主人遗嘱,不
要分开,如何见三官人死了,就撇开这孤儿寡妇,教他如何过活?我若不说,再
有何人肯说?”转身就走。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断不得家务事,适来许多亲
邻,都不开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么高年族长,怎好张主?”阿寄道:“话
虽有理,但他们分的公道,便不开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说不得,也要讲个明
白。”又问道:“可晓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这到不晓得。”阿寄走到
堂前,见众人吃酒,正在高兴,不好遽然问得,站在旁边。间壁一个邻家抬头看
见,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他是孤孀娘子,须是竭力帮助便好。”
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纪已老,做不动了。”口中便说,心下暗转道:“原来拨
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
起来,也不被人耻笑。”遂不问他们分析的事,一径转到颜氏房门口,听得在内
啼哭。阿寄立住脚听时,颜氏哭道:“天啊!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
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
长大,谁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拨开来。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又哭道:
“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只一
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那牛儿可以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
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
揭起门帘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马牛的力么?”颜氏魆地
里被他钻进来说这句话,到惊了一跳,收泪问道:“你怎地说?”阿寄道:“那
牛马每年耕种雇倩,不过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人喂养跟随。若论老奴,年纪
虽有,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三
娘急急收拾些本钱,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胜似马牛数倍!
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费。那田产莫管好歹,把来放
租与人,讨几担谷子,做了桩主。三娘同姐儿们,也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不要
动那资本。营运数年,怕不挣起个事业?何消愁闷!”颜氏见他说得有些来历,
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纪,受不得辛苦。”阿寄道:
“不满三娘说,老便老,健还好,眠得迟,起的早,只怕后生家还赶我不上哩!
这到不消虑得。”颜氏道:“你打帐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经商,本钱多
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须到外边去,看临期着便,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
做,不是在家论得定的。”颜氏道:“说得有理,待我计较起来。”阿寄又讨出
分书,将分下的家火,照单逐一点明,搬在一处,然后走至堂前答应。众亲邻直
饮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下夹断,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颜氏
一面整顿家中事体,自不必说;一面将簪钗衣饰,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
二两银子。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少东西,乃我养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
此上,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勾了。临事务要斟酌,
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绐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口中便说,不觉泪随言下。
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管情不负所托。”颜氏又问道:“还
是几时起身?”阿寄回道:“本钱已有了,明早就行。”颜氏道:“可要拣个好
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即把银子藏在兜肚
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
在这一处。”元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得。这婆子见蓦地说出
那句话,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说与。那
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
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莫要把去弄出
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快快送还三娘,拚得早
起晏眠,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晓道
什么?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先雨。”遂不
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又做起一个缠袋,
准备些干粮;又到市上买了顶雨伞,一双麻鞋。打点完备,次早先到徐言、徐召
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还要二
位官人早晚看顾。”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答道:“这到不消你叮嘱,只要
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阿寄道:“这个自然。”转到家中,吃了饭
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要小心。临
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
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
生意?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
是当初合家时,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我想三娘子
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总之,
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且待阿寄折本回来,
那时去笑他。”正是:
云端看厮杀,毕竟孰输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再说阿寄离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理便好?”忽地转着道:“闻得贩
漆这项道路,颇有利息,况在近处,何不去试他一试?”定了主意,一径直至庆
云山中。元来采漆之处,原有个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贩漆的客人,却也甚
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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