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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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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大事?”
莲静回道:“臣从右相府上来。”说着眼梢微抬,飞快地扫了一眼贵妃。原本意兴阑珊的贵妃,听到这句话果然神色一变,虽然还在玩手里的乐器,耳朵却立起来了。
莲静便把李林甫的近况说了一遍。皇帝听完,只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朕这几日都不曾顾及右相病体,是朕疏忽了。卿就拿朕一道手谕,传随行在骊山的太医署博士去给右相诊治罢。”
莲静听他语气冷淡,心下一凉,说:“右相却只心心念念念着陛下。”
皇帝道:“他也是一片赤心。”然后便再无话。
莲静直言道:“右相一片赤心,只想还能再见陛下一面。”
皇帝微恼道:“可惜他不在朕近侧。”
莲静明白皇帝对李林甫是再无情谊了,索性孤注一掷,拜伏于地道:“陛下圆了右相这个心愿,便可召……”
话未说完,却听到贵妃的抽泣声。皇帝忙问:“妃子为何伤心?”
贵妃泣道:“陛下,右相到底也与陛下相交二十余年了,陛下也曾赞他爱护陛下远甚他人。如今他重病弥留,陛下却连瞧也不肯去瞧他一眼,莫说群臣知道,连臣妾听了也觉得寒心呢!”
皇帝最见不得贵妃伤怀落泪,听她语中又有责怪自己寡恩之意,连忙辩解哄劝道:“朕哪里是不肯去瞧他,只是右相病重不胜劳累,所以才暂且搁下。朕这不是已经让吉少卿去太医署传博士给他医治了嘛!等他略微好转,朕就亲自去他家里探望,好不好?”
贵妃抽噎道:“陛下果然有情有义,是臣妾错怪陛下了。只是右相他……想来就让人觉得可怜。”说着那珍珠似的泪滴又扑落落地滚下来,叫皇帝看了好不心疼。
皇帝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贵妃的眼泪止住,连忙叫近身内侍过来,带着丰厚的赏赐代皇帝前去相府上探望。
第二日皇帝听内侍回报说李林甫病情有所好转,便要到李林甫住处去探他。李林甫在位时横行无忌,结了不少仇怨,这会儿他病重垂危,仇家当然要落井下石。再加上李林甫与杨昭的仇隙,现下谁都看得出来杨昭是稳操胜券了,当然要巴结一把。于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近臣纷纷进谏,有的说李林甫肺疾会传染他人,有的说病榻不祥,更有说李林甫听信术士之言以天子镇邪驱病,都劝皇帝不要去李林甫住所。皇帝是拗不过贵妃才去探病,自己并不愿意,便顺水推舟。但又怕贵妃那边不好交待,便登上骊山山腰的降圣阁,让李林甫在自家院子里远远地看一眼,就算见过了。
李林甫听说皇帝要见他,病情略有好转,能进一些食物了,但仍是下不了床,只能由仆人抬了他的床榻到庭院中。他今日精神很好,甚至能称得上是神采奕奕,眼光也特别清明。李岫和莲静还没看见,他就指着远处喊道:“陛下!陛下!”
两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山腰的降圣阁凸出于山岩之上,只有香炉大小,那香炉盖似的屋檐下隐约有一些人影,其中一人手持一块红巾朝这边挥动。满山都是灰黄墨绿的颜色,这一点鲜红便格外惹眼。红巾之后,模模糊糊的明黄颜色,仿佛绯红云霞边缘透出的朝晖,给红霞镀上一层金边。
李林甫老泪纵横,挣扎着要起身拜谢皇帝,但身体实在虚弱,还没下床便差点晕厥过去。李岫忍住眼泪道:“父亲,还是由孩儿代您拜谢陛下罢。”
李林甫无力地倒回榻上,只得同意。李岫便代替父亲向远处的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皇帝那边见他们回拜了,不一会儿就离开降圣阁。李林甫远远望着兀立于山腰、空荡荡的降圣阁,又呆了许久,还不肯离去。
李岫劝道:“父亲,陛下已经回宫了。外头冷,您也户回房去罢。”
李林甫瘦得形销骨立,脸上蜡黄的面皮软沓沓地覆着骨,皱在一处,已看不出表情,哭笑都是苦愁的模样。他疲惫地闭了眼,不再说话。李岫便示意仆人,轻手轻脚地把他抬回房去。
此后李林甫的状况更是每况愈下,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有时甚至整日地昏睡不醒。到十一月下旬时,已完全是一副灯枯油尽的样子了,若不是还剩最后一口气,真要让人以为这躺在病榻上的枯瘦老人是一具干尸。
李岫也曾问莲静:“父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莲静也不明白。她以为李林甫就是想见皇帝一面,见着皇帝便可安心了,谁知他又撑了十多天。但他想见皇帝时日夜念叨,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说,应该没有什么执念,只是时日未到罢了。
这日李林甫突然一反常态早早醒来,自己坐起了身,还喝了满满一碗粥,说话也十分利落。李岫见他面色泛出异样的潮红,双眼亮得吓人,明白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了,只强忍着悲伤,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李林甫说:“今日有贵客临门,快去把门面收拾干净,院子里那么脏,全是枯枝败叶,像什么样子!收拾好了就都在门口候着,别失了我宰相的体面!”把一干仆人全遣到外头去张罗。
李岫疑惑,问是什么贵客,他却不答,只问:“衣服呢?我的衣服呢?”
李岫以为他怕冷,拿过棉衣来想帮他披上,他却推开:“不是这件。”
莲静会意,取来他的官服官帽。李林甫喜笑颜开,连道:“对对,就是这件,就是这件。”
李岫为他穿上官服,戴帽子时,他突然摸了一下脑袋,说道:“啊呀,怎么头发都成这样了。”
李岫不会梳头,便要唤仆人进来,被他制止:“客人就要来了,让他们快点把外头收拾好。叫你媳妇来给我梳头。”说着一指莲静。
李岫一窘,莲静却泰然自若地走到床前,拿起梳子来细细地帮李林甫梳好头,戴上帽子。李林甫还不放心,命她拿来镜子照了照,才满意了。又说自己脸上脏,让莲静给他擦了一把脸。
李岫十分过意不去,趁莲静端着面盆走到一旁来,嗫嚅着致歉道:“菡玉,对不起,父亲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李林甫喊了一声:“小八,过来!”声音十分洪亮。
莲静道:“他现在已经认不清旁人了,只认得你,你快去陪着他,我出去把洗脸水倒了。”说了端了铜面盆出门。
刚出了房门走进走廊里,就见李林甫派出去的仆人跑过来,急急忙忙地说:“杨大夫来了。”
莲静一愣,未反应过来,走廊那头噔噔的脚步声便近了,一群仆人侍卫拥着一名紫衣官员快步向这边走来。她看到正中的那人,手突然一抖,铜盆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
他也看见了她,乍一惊喜,随即蹙起双眉,面露愠色,疾步走到她面前。她蹲下身去捡那铜盆,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有儿女下人伺候了吗?要你做这种事!”
“不是……”她挣扎着,俯下身另一只手向那铜盆探去。他抬起一脚把那铜盆踢飞,撞到廊柱,又哐当哐当地滚下台阶去。
屋里李林甫听到响动,问:“小八,外头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媳妇把东西打翻了?”
“媳妇?”
她连忙小声解释:“他脑子不清楚了,认不得人。”
这时李岫出来,一边问:“菡玉,出了什么……”出门一抬头就看到杨昭,他脸色一沉,“你来干什么?还嫌我父亲被你气得不够吗?”
杨昭这才松开莲静,挑眉看着李岫:“我刚从蜀地回来,听说右相病重立刻赶过来探望。我一片好意,你就这么待客?”
李岫道:“对不速之客,还讲什么待客之道?”
莲静抵唤了一声:“子由!”扯住他的衣袖,向他使个眼色。李岫看她一眼,才住口不语。
这时李林甫又说:“小八,是不是杨大夫来了?快请他进来。”
李岫这才让开一步,也不说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旁。杨昭回头看一眼他身边的莲静,才举步走近房中。
李林甫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床沿上,竟还有几分他原先的威仪。见杨昭进来,笑道:“杨大夫果然来了,一早上我就知道今天必有贵客登门。”
李岫才知道父亲口中的贵客指的就是杨昭,忿忿不平地别过脸去。
杨昭心里却暗暗诧异。他十多天前接到皇帝的圣旨从剑南回来,今日刚刚抵达昭应。本来是要先去拜见皇帝的,路过李林甫宅子,听说李林甫在这里养病,已近弥留,临时起意进来看一看。之前自己都没这个打算,李林甫怎么会知道?又看李林甫皮包骨头的脸上,深陷的眼窝和突出的眼珠,以及眼中异样的神采,忽然明白过来,李林甫是时候到了。一想到此,原本准备讥讽嘲弄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林甫道:“杨大夫一路辛苦了。”
杨昭客气道:“哪里比得上右相在朝辛苦。”
“我天天歇在家里,动都动不了了,还辛苦什么。”李林甫直言不讳。
李岫喊道:“父亲!”以往李林甫最怕别人说他病重,对这个十分忌讳,如今却自己说出来,果真是事到临头,自己也通达透彻了。
李林甫摆摆手,又对杨昭道:“我是不成了,我死后陛下必定以大夫为相,这以后的事可就全都靠大夫了!”
杨昭听他如此说,再也不能马虎应付,郑重地跪在李林甫床前,道:“右相如此重托,下官愧不敢当!”
李林甫说出这话,舒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浑身气力都被用尽,挺着的肩膀也垮下了。他挥挥手想让杨昭起来,一开口,话没说出来,却喷出一大口暗紫的浓血。身子一晃,就往后倒去。
“父亲!”“相爷!”
李岫和莲静同时惊呼,冲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李林甫,慢慢让他躺下。李林甫只抓着李岫的手,吃力地喊着:“小八,小八……”
李岫咬着牙屏住眼泪,话音中带着哭腔:“爹,爹,我在这儿呢,一直在这儿呢……”
李林甫喘了几口气,呼吸稍稍平稳了些。他转过头来对莲静道:“菡玉,你真像……真像……”他抬起手来,摸着莲静的头发,“你看上去就像只有二十岁,我家十九要是活着,就该是你这般模样……你知道我为什么……你真像她,真像她啊……”说着,混浊的泪珠涌出来,溢出了他深凹的眼眶。
莲静扑通一声跪倒,泪如雨下。杨昭跪在她的右后方,只看到她颤抖的双肩,如寒风中的秋叶。
他赢了,从明天起,他将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得到了作为一名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权力。然而他又输了,一败涂地。那些他最想要的,在他不经意间像水一般悄悄地从他指间滑过去了,只余手心里残存的触感,柔腻而冰凉。
十一月丁卯,右相李林甫薨于昭应。后世史官评说,李林甫迎合上意,媚事左右,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已,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正文 二八·莲故
更新时间:2010…1…20 13:16:58 本章字数:6249
李林甫死后三日,皇帝敕下制书,任命御史大夫、武部侍郎杨昭为右相,兼任文部尚书,原来的职务依旧保持。至此,杨昭自侍御史至宰相,共领四十余使。
右相位居左相之上,是当仁不让的朝中第一人,而文部——即原吏部——素来有“六部之首”之称。杨昭在原来的御史大夫、兵部侍郎、剑南节度使、京兆尹、各道采访使等职之外又加上这两个举足轻重的职务,其权势可谓倾绝朝野,无人能敌。
杨昭初为相,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三省六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彻底清洗了一遍。台省之中凡才能卓越而不为己用者,都罗织名目贬出京师去做地方官。又向皇帝建议,文部选拔官吏不问贤明与否,只看资历,依照声望功绩任命官职。于是那些长期得不到提拔的官吏,因为资历深,都纷纷得以升迁,尽说杨昭的好处,杨昭因此得了人心。朝中最重要的这三省一台遍布他的亲信拥趸,势力盘根错节,牢牢握住朝廷权利机构的核心。
杨昭此时同时身兼这么多个职位,自陈力有所限,请求解除一部分职务改委他人,并提拔一些官员做他的副手。不久,杨昭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此举无疑证实了这个李林甫的所谓心腹其实早已是杨昭的暗线,崔圆撺掇李岫以李林甫名义上的那道遣杨昭赴蜀的奏章,当然也是杨昭授意——征魏郡太守吉温入京为御史中丞,兼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并荐太仆少卿、监察御史吉镇安为文部郎中。吉镇安上表固辞,皇帝不许,乃撤去其太仆少卿一职,迁为文部郎中,监查御史并判如故。
新任御史中丞吉温原是有名的酷吏,此次应征入京又是杨昭亲手提拔,必是要代他这个御史大夫行使御史台的大权。御史台监督百官,有这么个酷吏坐镇,日后杨昭在朝中要是看谁不顺眼,那人必不会有好日子过。杨昭既掌选拔官吏的文部,又管着督察官吏的御史台,这朝廷里谁去谁留还不是全都凭他说了算?
到吉温抵达的那天,杨昭竟亲自出京十里前去迎接,更坐实了大家的猜测:吉温这人,右相是要委他重任了,定得好好巴结。
吉温在外为官近两年,这回返京举家搬迁,家眷和行李箱笼满满的十多辆大车,拉出数十丈,浩浩荡荡。
莲静立马于山头,望着山下缓缓移动的长龙。队伍的最前方,四名佩刀带剑的士兵骑马领头;其后是两辆带厢的载客马车,前者华贵富丽,后者简单朴素;再往后就是装行李物品的大车,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仆役不多,和护卫并行于车辆两旁,疾步行走。
车队过了两山之间的坳口,到开阔之处停了下来。莲静向前方望去,只见旌节仪仗密密匝匝如云蒸霞蔚,拥簇着宰相驺从,迎着车队过来了。
远远地看不清脸面,那姿态却是极熟悉的,紫衣的,绯衣的,都是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只是一个是鲜活的,强横地冲进她的视野,那样耀眼夺目,逼得她不能忽视;另一个却已陈旧,蒙了一层经年的尘埃,纵使她极力地想留住,还是无可挽回地离去。两人靠近了,仿佛合做一体,视线便分解不开,不知落在谁身上。
她掉开眼,看向旁边的马车。可是那么远,几丈的距离也只是视野中些微的挪动,那一紫一绯两个身影始终在她眼前晃动。想要忽略,却总那么惹眼;想要看清,却又模模糊糊辨不真切。
华丽马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其一富态婀娜,是个妇人,手中牵一幼童,缓缓行至前头,朝那紫衣的官员盈盈下拜。
对妇人的印象不深,模样与记忆中的合不上,差点认不出来。妇人行完礼便依在夫君身旁,幼童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父亲,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美满画面!
三个人么?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么?那她呢?她呢?
莲静盯着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许久,都不见再有人出来。直到吉温一家重又上了车,车队继续移动,也没有人再下来。
华丽的马车挪走,其后的车跟上来。应该是这辆,这朴素平常的马车,坐的应该是有些地位的仆人,管家、奶妈、大丫鬟,等等。她,她……也只能坐在这样的车上罢?
马车上蒙着一层篷布,随着底盘的颠簸,上头简易的架子也摇摇晃晃,篷布的末端甩来甩去,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压下去。
还记得少时,就是这样简陋的马车,和丫鬟老妈子坐在一起,好奇地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身旁的人立刻就会喊:“别开!冷!”连忙把车帘子放下。其实只搭了一层布作遮盖的车,就算不掀窗帘也关不住冷风,嗖嗖地从下方、从缝隙里钻进来。车内冷得像冰窖,人和人紧紧挨着挤着,互相取暖。她呆呆地面对一车挤挤囊囊的人,心里头却是遗憾,遗憾到了新的地方,周遭仍是原样,不曾有半点新的变迁。
篷布随着车身颠簸甩来甩去,甩来甩去。只薄薄的一层布,就是千山万水,廿载光阴,隔着这一头和那一边,重重不能相见。
腊月是一年中最忙乱的一个月,年前堆得满满的事要了结,日子像流水一般哗哗地过去,事情却好像总也做不完。腊八刚过,眼睛一眨就到小年夜了,满城里过年的气氛渐渐浓起来。市集上总是人潮如涌,忙着采办年货。孩子们开始偷玩鞭炮,零零散散地这里一响那里一声。待到“嘣——啪!”一声脆响,大个的炮仗上了天,新年就真正来到了。
北方天暗得早,除夕这日天又阴沉沉的,酉时刚到天色便黑透了。侍御史裴冕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把手头的卷宗整理完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穿上外衣大氅准备回家去。御史台的官员这几天几乎已经全都散了回家休息,只有像他这样不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不肯歇手的才留下来做事。眼看已是除夕夜,台院中哪还有人,黑灯瞎火的一片。
院子里白乎乎的,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片。他伸手到廊下接了一阵,觉得雪似乎还不大,决定不打伞就这样走回去。
走在廊下,突然见不远处一间屋子里亮起了灯。裴冕讶异这时候居然还有人在,而且点了灯,是准备继续呆下去了。他举步往那间屋走去,想看看是哪位同僚这么尽心。
“吉郎中,果然是你。我就知道这会儿还留着干活的,除了你不作第二人想。”
莲静回过头去,正看到裴冕推门进来,帽子大氅都穿戴好了。她笑道:“裴御史也忙到这么晚,还不回家吃年夜饭么?”
裴冕道:“老太太使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这不,一把事情弄完立刻就赶回去,再晚老人家就该生气了。”裴冕家有老母在堂,他对母亲也很是孝顺。
莲静道:“令堂也是盼着你快点回去,哪有人大年夜还忙到天黑不回家的。”
裴冕笑道:“你还说我,你不就是么?”
莲静道:“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人管着我,早上起来吃夜饭也不要紧啊。”
两人都是大笑。裴冕道:“吉郎中,就算是一个人,年还是要过的。吃顿年夜饭,图的就是一年平平安安。”
莲静道:“公舍的厨子说今晚会包饺子,一会儿我去向他讨一碗吃。”如今她仍住在公舍中,没有私邸。尚书省下辖六部,盖了一座大院子做为公舍,住的都是无家无眷、职分低微买不起宅子的小吏,年头上有颇有一些人无家可归,公厨便给他们包些饺子当年夜饭。
裴冕不忍她如此随便地过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一碗饺子就算了,很想邀她一同回去。但过年是不作兴到别人家里吃年夜饭的,便对她说:“那你早点回去,和同僚们聚一聚,也热闹一些。”
莲静点点头,裴冕整好衣服准备走了。莲静道:“裴御史,外头雪大,我这里有雨伞油衣,你拿去用罢。”
裴冕道:“我刚刚看了看,还不是很大,雪片也是干的,不打紧。”说完又叮嘱了莲静两句,便出门走了。
莲静走到窗边,刚一推开窗,风雪便呼啦啦地灌了进来,吹得桌旁灯盏灭了大半。她急忙把窗关上,胳膊上却已落了几片雪花,足有小指甲盖那么大,被屋里的热气一熏,很快就融成了水珠。
她心想,外头现在这么大的风雪,裴冕可怎么回去。正想着,身后门便被推开了,她笑道:“裴御史,我说外头雪大你还不听,走不动了罢?”
一回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屋里只有桌案旁几盏油灯亮着,四周昏昏暗暗的。门口那人隐在暗影里,深绯的官服如同染了墨,与暗色相融一体,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虚幻如影。油灯“啪”的一声轻响,爆出一朵灯花,又立刻黯淡下去。母亲忽然。手机看小说访问WAP.16Kxs.Com指着门口喊:“你爹!快看,你爹来了!”孩子大喜,朝门口看去,果然见一道模糊的人影。她惊喜地扑过去,却只撞到坚硬的门板。
那人关上门,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没在阴影中的面孔逐渐清晰。那张沉在记忆最深处的容颜,一点一点浮现,昏黄的灯光如水一般从他脸上滑开。不是虚影,不是幻象,是真真切切的人,发、额、眉、眼、鼻、唇,眼神、呼吸、姿态,都是活生生的。
她抵着桌角,一张纸的边角正触到她的手。她抓住那张纸,指甲抠破了纸面,一点点被她揉进掌中,和着手心里的汗水,揉成软烂的一团。
还好他先开了口:“吉郎中,还没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呼出,心头才稍微平静些。“还有一些事没做完,不想拖到明年。吉中丞怎么也还留着呢?”
吉温道:“下官初来乍到,右相又委此重任,不一一检查妥贴了哪放心离开。这御史台院里若还有一个人留下,那也应该是下官啊。”
他们俩一个是正四品下御史中丞,一个是正五品上文部郎中,官阶相近,也都是有实权的部门。吉温倒不看她在御史台只是个正八品下监察御史,还客气地以“下官”自称。
莲静道:“下官只想着把事情结了省心,没想到反而拖累中丞不能回家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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