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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传-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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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震惊,仔细思量了半日,道:“微臣当时对药的分量很是斟酌谨慎,娘娘服用后也无异常或不适。至于滑胎一说,大致是无可能的。只是……个人的体质不同也很难说。”
    我心境苍凉。无论如何,这孩子已经是没了,在对过往的事诸多纠缠又有何益呢?他的父皇,亦早已忘了他了罢。
    温实初的眼深深地望着我,我颇有些不自在,便不欲和他多说,径自走了。
    槿汐还没有回来,回到宫中亦是百无聊赖,随意走走,倒也可以少挂怀一些苦恼事。这样迷花倚石,转入假山间小溪上,听莺鸣啾啾,溪水潺潺,兜了几转,自太湖石屏嶂后出来,才发觉已经到了仪元殿后的一带树林了。
    玄凌一向在仪元殿的御书房批阅奏折,考虑国事。然而长久地看着如山的奏折和死板的陈议会让他头疼,也益发贪恋单纯而清澈的空气和鸟鸣。于是他在仪元殿后修葺了这样一片树林,总有十余年了,树长得很茂盛,有风的时候会发出浪涛一样的声音。放养其间的鸟儿有滴沥婉转的鸣声。
    我曾经陪伴他批阅奏折,有时两人兴致都好,他会和我漫步在丛林间,和我携手并肩,喁喁密语,温言柔声。侍从和宫女们不会来打扰,这样静好和美的时光。仿佛这天地间,从来只有我和他,亦不是君和臣,夫和妾。
    如今,我有多久没有踏足仪元殿了呢?他也几乎不来我的棠梨宫。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那一日黄昏——不,似乎是清晨,我精神还好,对镜自照,发觉了自己因伤心而来的落魄和消瘦。
    他从外面进来,坐着喝茶,闲闲看我镜子里的容颜,起身反复摩挲我的脸颊,道:“你脸颊上的伤疤已经看不出来了。还好没有伤得严重。”我本自伤心自己的憔悴,亦想起这憔悴的缘故,心下难过。又听他说:“若真留了痕迹该如何是好,真是白璧微瑕了。”
    不由腻烦起来,别过头笑道:“皇上真是爱惜臣妾的容颜呀。”
    玄凌笑:“嬛嬛美貌岂可辜负?”
    我心中冷笑,原来他这样在意我的容貌,“啪”一声挥掉他的手,兀自走开,面壁睡下不再理他。
    他也不似往常来哄我,似含了怒气,只说:“贵嫔,你的性子太倔强了。朕念你失子不久不来和你计较,你自己好好静一静罢。”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登门。
    事后我问槿汐,“皇上是否只爱惜我的容貌?”
    槿汐答得谨慎:“娘娘的容貌让人见之忘俗,想必无人能视若无睹。”
    一旁的浣碧苦笑:“原来女子的容貌当真是比心性更讨男人喜欢。可见男子都是爱美貌的。”
    我摇头:“其实也不尽然。容貌在外,心性在内,自然是比心性更显而易见。没有容貌,恐怕甚少能有男子愿意了解你的心性。但是若没有心性如何能长久与人相处愉悦。天下的确有许多男子爱恋美色。可是诸葛孔明与丑妻黄氏举案齐眉,可见世间也有脱俗的男子。”
    浣碧道:“可是世间有几个诸葛孔明呢。”
    这回轮到我苦笑,的确,这世间终究是以色取人的男子多。而女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我总以为他对我终究是有些情意的,亦有对我的欣赏。但他偶然来了,举目关注的,却是我的容颜,是否依旧好。
    这样想着,心底是有些凄然的。何况当着这样的旧时景色,那些欢乐历历如在眼前。于是也不愿再停留,转身欲走。
    然而正要走,忽然听得有人说话,心下一动,下意识地便闪在一棵树后。眼前走来的人不正是玄凌与陵容,陵容虽然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却是语笑晏晏,十分亲密。此情此景,正如我当初,唯一不同的,只是我与玄凌是并肩而行的。
    陵容,她总是这样谦卑的样子。因着这谦卑,更叫人心生怜爱。
    此刻的陵容,着一身蜜合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长衣,下面是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娇怯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她言语温婉:“皇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甄姐姐那里了,今晚可要去姐姐那里么?”
    玄凌神色间颇有些踌躇,慨道:“并非是朕不想去瞧她。她没了孩子朕也伤心,可是她的性情实在是太倔强了。女子有这样倔强的性子,终归不好。”说着微微一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和顺便好了。”
    这话落在耳中,几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眼前白蒙蒙地模糊,看出来笔直的树干也是扭曲的。他竟是嫌我性子倔强不能婉转柔顺了,这样突兀的听得他对我的不满,本自不好过。更何况,他是在他的宠妃面前这样指摘我的不是。
    陵容想了想,低声道:“姐姐若有让皇上不满的地方,请皇上体谅她的丧子之痛吧。姐姐其实也很辛苦。”
    玄凌有些不满:“她辛苦,朕也辛苦。她怎不为朕想想,朕连失两子,宫中的是非又这样多,连看她一个笑脸也难。到底是朕从前把她惯坏了。”
    我无声地笑起来,我的失子之痛竟然成了他宠坏我的过失。
    陵容惶恐,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玄凌唏嘘:“其实嬛嬛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然而听她自责,安慰道:“不干你的事。其实朕也有些想她,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看她吧。”想一想又道:“你和嬛嬛情同姐妹,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她又伤心,朕其实为难,也有些不忍去见她。”
    陵容曼声细语道:“是。姐姐家世好,才学也好,臣妾是很仰慕姐姐的,也希望皇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姐姐。可是臣妾又想,姐姐现在没有想明白,所以一直伤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日后姐姐若想通了,自然能回转过来。不如皇上眼下先别去看姐姐,以免言语上又有些冲撞反而不好。等臣妾去劝过姐姐,姐姐想明白了时再见,不是皆大欢喜么?”说着小心觑着玄凌的神色道:“这只是臣妾的一点愚见,皇上不要厌恶臣妾多嘴。”
    玄凌道:“你这样体贴朕和莞贵嫔的心思,朕哪里还能说不好呢。”
    陵容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皇上过奖了。臣妾只喜欢皇上能一直高高兴兴。其实臣妾无德无能,不及姐姐能时时为皇上分忧解难。”
    玄凌道:“容儿何须这样妄自菲薄,你与莞贵嫔正如春花秋月,各有千秋。”
    陵容这才展颜,她的笑轻快而娇嫩:“那么皇上是喜欢我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姐姐多一些?”
    玄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此时此刻,自然是喜欢容儿你多一些。”
    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样的言语,生生将我欲落泪的伤心酿成了欲哭无泪的痛心与失望。像有一双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揉搓着,拧捏着。风一阵热,一阵凉,扑的脸上似有小虫爬过的酥痒。只是觉得从前的千般用心和情意,皆是不值得!不值得!却是怔怔地站着,迈不开一步逃开。
    玄凌待要再说,连连咳嗽了两三声。陵容忙去抚他的胸,关切道:“皇上操劳国事辛苦了,臣妾亲自摘了枇杷叶已经叫人拿冰糖炖了,皇上等下喝下便能镇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玄凌含笑道:“难为你要亲自做这些事,可话说回来,若不是你的缘故,朕怎会咳嗽。”
    陵容讶异,也带了几分委屈:“是,是臣妾的过错。还请皇上告诉臣妾错在何处。”
    玄凌露一丝坏笑,捏一捏她的耳垂道:‘朕昨晚不过想你改个样子,你怎么那样扭扭捏捏地不肯,若不是这个,朕怎么受了风寒的?”
    陵容大窘,脸色红得如要沁血一般,忙环顾四周,见无人方低声娇嗔道:“皇上非礼勿言呢。”这样的娇羞是直逼人心的,玄凌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惊起了林稍的鸟雀,亦惊起了我的心。只觉得,是这样的麻木……
    良久,玄凌和陵容已经去得远了。一带斜晖脉脉挂于林稍,如浸如染,绚红如血,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偶尔有鸟雀飞起,很快便怪叫着“嗖”一声飞得远了。
    我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边已经无泪,心搜肠抖肺地疼着,空落落的难受。手足一阵阵发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这个样子回宫去,流朱她们自然是要为我担心的。可是不回去,深宫偌大如斯,我又能往何处去栖身。
    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坚硬的青石板。迎面正碰上槿汐满面焦灼的迎上来,见了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手中的锦绣披风披在我身上,道:“都是奴婢不好,来去耽搁了时间。叫娘娘苦等。”她见我失魂落魄一般,手碰到我的手有颤抖的冷,更是发急害怕:“娘娘怎么了?才刚去了哪里,可把奴婢急坏了。”
    我用力拭一拭眼角早已干涩的泪痕,勉强开口道:“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槿汐哪里还敢耽搁,担心道:“娘娘怕是被冷风扑了热身子了,奴婢伏侍娘娘回去歇息吧。”
    回到宫中,浣碧和流朱见我这个样子也是唬了一跳,又不敢多问,我更不让请太医,只打发了她们一个个出去。天色向晚,殿中尚未点上烛火,暗沉沉的深远寂静。心,亦是这有的颜色。
    我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泪方才落下来,一点点濡湿在厚实柔软的棉被上,湿而热,一片。
第七十章 长相思
           我的心神,在这样的冷了心,灰了意中终于支持不下去。身子越发软弱,兼着旧病也未痊愈,终究是在新患旧疾的夹击下病倒了。这病来得并不凶,只是恹恹的缠绵病榻间。
    这病,除了亲近的人之外并没有人晓得。这些日子里,玄凌没有再召幸我,也没有再踏入棠梨宫一步。我便这样渐渐无人问津,在后宫的尘嚣中沉寂了下来。
    起初,宫中许多人对陵容的深获恩宠抱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在她们眼中,陵容没有高贵的出身,富贵的家世,为人怯弱,容貌亦只是中上之姿,算不得十分美艳,所能凭借的,不过是一副出众嗓子,与当日因歌获宠的余氏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于是她们算定玄凌对她的兴趣不会超过两个月便会渐渐冷淡下来。可是,陵容的怯弱羞涩和独有的小家碧玉的温婉使得玄凌对她益发迷恋。慕容妃与我沉寂,一时间,陵容在宫中可称得上是一枝独秀。
    棠梨宫是真正“冷落清秋节”似的宫门冷寂,除了温实初,再没有别的太医肯轻易来为我诊治。往日趋炎附势的宫女内监们也是避之不及。昔日慕容世兰的宓秀宫和我的棠梨宫是宫中最热闹的两处所在。如今一同冷清了下来,倒像极了是一损俱损的样子。
    我的棠梨宫愈加寂寞起来。庭院寂寂,朱红宫门常常在白天也是紧闭的。从前的门庭若市早已转去了现在陵容居住的明瑟居。我的庭中,来的最多的便是从枝头飞落的麻雀了。妃嫔间依旧还来往的,不过是敬妃与眉庄罢了。宫人们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寂寥,长日无事,便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中,引那些鸟雀来啄食,以此取乐。时日一久鸟雀的胆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来啄食吃。终日有这些叽喳的鸟雀鸣叫,倒也算不得十分寂静了。
    心肠的冷散自那一日偶然闻得陵容与玄凌的话起,渐渐也灭了那一点思念与期盼之心。相见争如不见,那就不要见了罢。陵容自然忙碌,忙着侍驾,忙着夜宴,忙着以自己歌声点缀这歌舞升平的夜。自然不会如那日对玄凌所说,有劝解我的话语。只是偶尔,命菊清送一些吃食点心来,表示还记得我这病中的姐姐。
    眉庄来看我时总是静默不言。常常静静地陪伴我大半日,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我,神色复杂。
    终于有一日,我问:“姐姐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对皇上灰心绝望,该是什么样子?”
    我反问:“姐姐以为我对皇上还没有灰心绝望么?”
    她淡淡道:“你以为呢?若你对皇上死心,怎还会缠绵在病中不能自拔?”
    我无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见他。”
    眉庄轻轻一笑,沉默后摇头:“你和我不一样。我与皇上的情分本就浅,所以他将我禁足不闻不问,所以我可以更明白他的凉薄和不可依靠,所以我即使复宠后他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庄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低声问她,亦是自问:“是因为我对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么?”
    “你若对皇上已无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会因为他的话、他的事而伤心。”她停一停,轻声道:“其实你也明白,皇上对你并非是了无心意。”
    我轻轻一哂,举目看着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国事,几乎都在陵容心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帘外细雨潺潺,秋意阑珊。绵绵寒雨滴落在阔大枯黄的梧桐叶上,有钝钝的急促的轻响。我道:“怎么说陵容也曾与我们相交,纵然她行事言语不一,难道真要我去和她争宠。何况皇上,终究喜欢她更多。”
    眉庄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你得意时帮过陵容得宠,她得意时有没有帮你?若她帮你,你又何需争宠。若她不帮你,你可要寂寂老死宫中么?”她轻轻一哼,“何况皇上的心意,今日喜欢你更多,明日喜欢她更多,从来没有定心的时候。我们这些女人所要争的,不就是那一点点比别人多的喜欢么?你若不争,那喜欢可便越来越少了,最后他便忘了还有你这个人在。”
    我只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菊花,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况,易安有赵明诚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经过往的美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的失望和伤怀。
    或许,的确如眉庄所说,我对玄凌是没有完全死心的吧。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伤怀也就不那么伤人了吧。
    眉庄道:“你对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这样难过,这样对他喜欢谁更多耿耿于怀。若你对皇上无心,那么你便不会伤心,而是一心去谋夺他更多的喜欢。无心的人是不会在那里浪费时间难过的。”
    我惘然一笑:“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宫中有一些纯粹的温情和爱意,并且是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君王期望。”
    眉庄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傻呢?”她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漫然笑道:“或许我比你更傻呢。这个世间有一个比你还傻的人,就是我呵。”我惊异地望着眉庄,或许这一刻的眉庄,已经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庄了。或许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变化,而我,却没有察觉。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姐姐?”
    她说:“嬛儿。你可以伤心,但不要伤心太久,这个宫里的伤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个。”她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后她转头说:“若你还是这样伤心,那么你便永远只能是一个伤心人了。”
    日日卧病在床,更兼着连绵的寒雨,也懒得起来,反正宫中也不太有人来。那一日正百无聊赖卧在床上,却听见外头说是汝南王妃贺氏来了。
    心下意外,和她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的夫君汝南王又是慕容妃身后的人。如今我又这样被冷落着,她何必要来看望一个失宠又生病的嫔妃。于是正要派人去推委掉,贺妃却自己进来了。
    她只是温和的笑,择了一个位子坐近我道:“今日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又去拜见了皇后,不想听说娘娘身子不适,所以特意过来拜访娘娘。”
    我草草抚一下脸,病中没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气色颓唐的,索性不起来,只是歪着道:“叫王妃见笑了,病中本不该见人的。不想王妃突然来了,真是失仪。”
    她倒也没什么,只是瞧一眼素绒被下我平坦的腰身,别过身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这样体贴的一个动作,叫我心里似刺了一下。她道:“不过是三四个月没见贵嫔娘娘,就……”
    我勉强笑一笑:“多谢王妃关心了。”
    我心里实在是避忌她的,毕竟她的夫君与慕容妃同气连声,于是对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她也不多坐,只说:“娘娘也请好好保养身子吧。”临走往桌上一指:“这盒百年人参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希望娘娘可以收下补养身体。”
    我看一眼,道:“多谢美意了。”
    贺妃微微一笑,回头道:“若是娘娘心里有忌讳,想要扔掉也无妨的。”
    这样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怎么会?王妃多心了。”然而待她走,我也只把东西束之高阁了。
    过了两日,淅淅沥沥下了半月的雨在黄昏时分终于停了。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甜净气息。
    月自东边的柳树上升起,只是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我的兴致尚好,便命人取了“长相思”在庭院中,当月弹琴,亦是风雅之事。
    我自病中很少再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念头一起,浣碧流朱她们哪有不凑趣的。低眉信手续续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长相思,摧心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洒脱不羁如此,也有这样长相思的情怀么?他所思慕的,是否如我,也是这般苦涩中带一些的甜蜜的记忆。正如那一日的上林杏花,那一日的相遇。纵使我伤心到底,亦是不能忘的吧。毕竟那一日,他自漫天杏花中来,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样怦然心动。
    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这泪落与不落之间,是我两难的心。
    舒贵妃的琴名“长相思”。我不禁怀想,昔日宫中,春明之夜,花好月圆,她的琴与先帝的“长相守”笛相互和应,该是如何情思旖旎。这样的相思也会如我今日这般破碎又不忍思忆的相思吧。只可惜,从来这宫中,只有一个舒贵妃,只有一个先帝。
    心思低迷,指间在如丝琴弦上低回徘徊,续续间也只弹了上阕。下阕却是无力为继了。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下半阕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咽咽隐隐,份外动人。我问身畔的人,可曾听见有笛声,她们却是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浣碧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我弹的《长相思》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那种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听那人吹来,笛中情思却是十倍在我之上了。
    我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在静夜里如一色春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合着庭院中夜莺间或一声的滴沥溜圆,直如大珠小珠直泻入玉盘的清脆。
    我复又端正坐下,双手熟稔一挥,清亮圆润的音色便从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那边的笛声似乎亦近了些,我听起来也清晰许多。我按着它的拍子转弦跟上曲调,这样琴笛合奏,心思也只专心在如何和谐上,便暂时忘却了积日的不快。琴声缠绵婉转,而笛声音清空悠长,曲中力道亦平和,叶间花上,一时连月光都立足驻步,两缕清音在云影浅淡的重叠交会间遥遥应和,直奏得满庭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可爱,连夜莺亦止了欢鸣。
    一曲绵落,槿汐笑道:“好久没有听得娘娘弹这样好的琴了。”
    我问:“你们还是没有听见笛音么?”
    槿汐侧耳道:“刚才似乎听见一些,却是很模糊,并不真切的。”
    我不虞有它,道:“不知宫中哪位娘娘、小主,能吹这样好的笛子。”于是一推琴起身,浣碧早取了披风在手,满眼期盼之色,我晓得她的意思,道:“你被那笛声打动了是不是?”
    浣碧不觉含笑,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九转回廊间。古人踏雪寻梅闻梅香而去,我凭声去寻吹笛人,所凭的亦只是那清旷得如同幽泉一缕般断续的声音,也只是那样轻微的一缕罢了。我与浣碧踏着一地浅浅的清辉,渐行渐远。
    回廊深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安闲,扶栏凭风,似十分怡然自得的样子。
    待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怔,已知是不妥,转眼看浣碧,她也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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