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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明斯特的诱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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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一间礼堂,拱顶的天花板极高,形状亦完整无缺,虽然颜色已经凋败,却仍然看得出上面原本绘着无数绿色的树木,树枝上结满丰盛的果实。大厅的地板,多年前曾经精雕细琢,由石英和大理石面板构成波浪型的纹路,当年一定光彩耀人。但如今地面上满是灰尘,碎石头渣,鸟巢,小鸟尸体的细骨头,以及各种各样无法辨别的残骸。
大厅里十分阴森黑暗。为了以防万一,伊尔本不想用魔法召唤亮光,但他很想看清对面墙上巨大的椭圆形黑石头。那面墙上砌满好些亮闪闪的白色石英,形成一道星星的圆环(是十四颗,或是十二颗不规则形状的星光,但都不像蜜斯特拉的那种狭长之星)。圆环中央,雕刻着一双女人的嘴唇,伊尔要满满地张开自己的手臂,才能丈量嘴唇的宽度。
嘴唇是合起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伊尔看到这嘴唇,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一种不舒服的古怪感觉,他知道自己从前也有过非常类似的感觉。也许这是一张正在说话的嘴巴,只要他能完全解开它蕴含的秘密,便能得知它要传达的信息,虽然也许那不是对他所说的话。当然,这嘴唇也许并不这样友好。
好了,现在该是从图色瑞灵和那些监视的影子里离开的时候了。对一个明智的人来说,说现在动身离去都稍稍显得有点迟。有关的调查等到明天天色大亮之后再进行吧。他转过身,退出了废墟之穴,黑暗中并没有怪物朝他扑过来。于是他加快脚步,直朝山林而去。
月光尚未照上高高的瑞灵城堡,但满天星星撒下的光芒,照得一地浓绿的野生植物都似乎在汩汩地生长。撤出城镇的路上,伊尔回头看了好几回,并没什么东西跟踪着他。而那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东西,也只是野鼠们绿豆般的小眼珠。
无论无何,也许这回他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睡个好觉的时间。他选好宿营的山顶很小,四周空阔,除了长长的野草,什么野没有。他在地上划了个小圆圈,打开背包,拿出一个装满匕首的布包裹。他一打开包裹皮,匕首刀身就放出一圈又一圈幽幽的蓝光,浓得几乎要滴在地上。伊尔绕着自己划好的圈子,每隔不远就把匕首深深地插进泥土,直没刀柄,并吟唱起一种古怪的歌谣,听上去就像是从前妓女们跳舞招揽顾客所唱的香艳之歌。
等布置好这个圆环,伊尔又沿着它往地上插进第二个匕首圈,这次每一把匕首都在先前匕首以内,斜斜地从草皮刺进去。这样内围和外围的刀刃就能互相交错在一起。他摊开手,手掌朝下,手指张开,轻声念了一个短短的单词,之后裹进身上的斗篷,安安静静地睡了。
*****
“请问,您在读什么书呢?”
秃头厚须的法师,把手里冒着泡沫的高脚杯推到一旁,不慌不忙地把眼睛从额头上的眼镜里抬起来,慢慢地扬着眉毛,回答道:“一个剧本……诸如此类的东西。”
比他稍稍年轻的术士站在他身边,衣着更为华丽,往后甩了甩头发,眨眼道:“一个‘剧本’,嗯?巴内斯特,还‘诸如此类的东西’?难道它不是一本晦涩的魔法书,也不是内容丰富的元素之书吗?”
“三歌咒”的拓罢雷斯再次从眼镜框边抬起眼睛,这次显得有点严肃,“亲爱的德仑,请不要以你自己的想法揣度我的心意,”他说道,“我确实正沉浸在一段戏剧的思考里,不是《暴风骑士》,就是《无耻之屠》。你知道,这是一项费脑筋的工作。”
“也是一项泣血的工作,”“斜指”的贝勒顿哼哼着回答,走到一把摞满书籍的高靠背椅子前,胳膊用力一扫,就把所有的书全扫在地上,椅子还来不及喘息一秒,他已经稳稳地坐了进去。厚重的大书落在地上,发出令人震撼的响声,接着把地面的灰尘扬起一大片。听过了这声巨响,其后的两声响动就算不了什么了。其一是椅子上的人双脚懒散地一蹬,把搁脚凳上面的书也清了个一干二净。而第二声响,则是老椅子的两只后腿突然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贝勒顿闷声闷气地跌在乱糟糟的书堆里,拓罢雷斯忍不住皱皱眉,用手盖在高脚杯上,好替它挡住簌簌落下的灰尘,在这些灰尘小颗粒的舞蹈里轻声问:“你的表演结束了吗?我真的感到有点厌倦了。”
贝勒顿说话的声音,会让有些人稍觉粗鲁,也会让另一些人感到印象深刻,总之,他用这样的方式,并精心挑选了下列字眼,作为回答:“我亲爱的伙计,难道你认为,这次小小的‘文化恐慌’是我造成的?噢,不,我不这么想。你看看,放眼望去,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甚至每一个平面上,全都是你要来的各种魔法书,它们越长越高,越长越高,害得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拓罢雷斯嘎嘎地叫唤起来,发出类似毒蛇的头骨被一只穿着皮鞋的脚后跟狠狠踩碎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你想否认这场混乱是你造成的?要是你有一两天空闲,我倒想狠狠地驳斥一下你这狡猾的诡辩!你想都别想用任何鬼把戏蒙我!”
“你是说我脑子反应慢,说法速度慢,干活不如你勤快?——啊,别放在心上。我可不愿整晚沉浸在华丽的句子里,只想轻松地跟人聊聊天。”
“这段序言我好像以前听说裹,” 拓罢雷斯冷淡地评论道,“既然如此,来喝一杯吧。”
他拉动手柄,熟悉的橱柜从两人脚下缓缓升起,立在两人之间。接着,他听到贝勒顿猛地中断了自己的讲话,从房间另一个角落里猛地扑了过来,把头埋进橱柜——看来德仑当真是口渴了。
“那么……喝两杯吧。”他慷慨地提出建议。
贝勒顿只顾仰着头咕嘟咕嘟地喝。拓罢雷斯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协议,说好了都不得谈起某个话题,只好又把嘴闭上。之后,另一个想法涌了上来。
“你曾经读过《暴风骑士》吗?”他向橱柜的方向问道,探头探脑地观察贝勒顿的脑袋是不是还放在里头。
年起稍轻的法师抬起头,停下喉咙里叽里咕噜的喝水声,一副深深受伤的表情,“你竟认为我没读过?”他伤心地问,然后清了清嗓子,朗声背诵道:
“那位骑士是何人?
他从远方来。
那闪闪发光的黄金甲,
还淌着
敌人身上的血。”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就在阿姆巴拉拉干过这么一回。”
“你是说,你就是暴风骑士?” 拓罢雷斯充满怀疑地问,他的小圆眼镜滑到他的鼻子尖,翻着眼睛寻找着某个不知名的目标。
贝勒顿看起来更伤心了,他打住话头,“每个人都总得找个地方开始旅程啊。”
他一手紧紧握着一支瓶子,瓶身巨大,而且满是灰尘。他使劲拔出瓶塞,得意洋洋地随手往身后一抛——瓶塞越过他的肩膀,响亮地击中了“安大西特鼾声罩”,接着反弹着擦过“摩浮蓝娘子失猎角”,最后掉进后面摞起足有一人高的满是灰尘的旧书堆(关于这些书,拓罢雷斯总是爱说,“事出紧急,一定会用到它们。”)
贝勒顿仰起头,一口气咕咚咕咚把酒瓶里的东西喝了个干净,这下可大不妙,他喘着气,被酒呛得泪流满面,急需找点喝起来不这么烈性的东西清清喉咙。
拓罢雷斯会意,悄悄递给他一碗烤坚果汁。贝勒顿双手捧碗,把整个脸都埋了进去,直到碗里变得空空如也。他打着饱嗝,歉意地笑了笑,从腰包里掏出“宽心石”,不停地用大拇指在上面摩梭,石头熟悉的曲线似乎能让他镇定下来。
他重新坐回椅子,接着往下说:“相对来说,我一直更喜欢《背叛者卜德雷》,和《术士之殇》。”
“这次该轮到我来了,”年长的法师威严地点头回答,就像演员站在舞台中央的那种气度,张开手高声朗读:
“此胖者何其贪
即便将万星入手
星光耀眼,众人失明,
也挡不住其恶之一毫。
巨人般的嚎鬼灵,
巡游在全世界,
但它们所爱与逗留,
却在小小一块地
那里
神赐爱,人厮杀,
只有粗心的精灵常忘怀。”
“很好,”稍稍沉默了一会,贝勒顿说道,“你的表演令人印象极为深刻,好个深刻的寓言!我并不是想否定您的出色,可是看起来,我们又回到了早先的那个议题,虽然我们都赞同不再讨论它:蜜斯特拉将一个凡人,创造成她最受尊敬的神选,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拓罢雷斯耸耸肩,若有所思地用细长的指甲捻着胡须,“人们总是忍不住关心那些被禁止的东西,”他说,“总是这样,从来如此。”
“而且对法师来说更是如此,” 贝勒顿道,“##我猜,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把我们,和那些仅仅是选择了这一职业的人区分开来,你认为呢?”
年长的法师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费伦大陆从来不缺那些没脑子的蠢货,他们注定覆亡。”
“哈!” 贝勒顿迫不及待地往前靠,用食指和拇指整理着自己豪华的丝绸翻领,把“宽心石”忘在一边,“那也就是说,您终于,终于承认,我们的女神会选定不止一个的神选喽?”
“我可没这么说,” 拓罢雷斯谨慎地回答,“我只是认为神选之人是代代相传的,一个人失败了,注定会出现另一个。##但对于其他十几个你所赞同的观点,我不敢苟同。##至于那些更浪漫的大法师,他们整天唠唠叨叨什么移动星辰,倾覆高山的法术,我更是无法认可。你知道,下一次他们就该哭着闹着让圣神蜜斯特拉赐给他们勋章了!”
没他那么老的法师用一只手捋过自己波浪般的褐色头发,##用一种全然是待客女主人的态度说道:“对你所描绘的情形,我也同意,那十分荒谬。但为什么就不能把勋章视为一种成就的记号呢?比如说,你遇到一个法师,他肩膀上有七颗星星一条横杠,这就能代表他的法力的高下,不是么?”
“啊哈,我只知道,要是真有这种事,他就一定会买好一点的内衣,在向人炫耀他的七星一杠的时候,他就不至于那么丢脸!” 拓罢雷斯酸溜溜地说,“而且,我也知道,会有不少暴发户一样的法师,会在自己身上多刻几颗星星,不劳而获地提高自己的等级,好让自己的傲慢无礼更有来头,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和成就!每三个人就注定有一个会这么做,那是多少来着,你数数看!为什么我们非得谈这个!这个爱乱搞精灵的野猴子,似乎曾经是什么王子,却也是杀死尊敬的伊赫玳的凶手!更不要说他睡了至少五六十个精灵!为什么我们就得研究他最近又战胜了什么人,发表了什么演说,还有他所做的一切!我可不在乎他每天早晨起来先穿左脚的还是右脚的靴子,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斗篷,他更喜欢亲吻的是精灵还是人类的嘴唇!——你明白了吗?”
“当然,” 贝勒顿摊开双手回答,“但你为什么这么冒火?他的成就,尤其是作为女神喜爱的神选者,并不使您所做的一切显得渺小,他对我们并没有妨碍啊。”
拓罢雷斯用手指把眼镜顶上鼻梁,嘟哝地说:“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剩下的时间可不像你那么多——虽然这也足够了。但我不想再多说。我年轻的朋友,请您从我身边离开,关于这位‘流浪者’的事情,对我们彼此来讲都很重要。斗篷牧师……”
“什么什么?什么牧师?”
“斗篷……密斯特拉的斗篷,也是一座建在哈拉姆特的女神之庙。我猜你可能没去过那里。”
贝勒顿摇摇头,“我一般尽量避免去圣女神之庙。”他说,“那些牧师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德性,还总是爱用装满金币的箱子供奉给我,还迫不及待咧。你说这些黄铜破烂玩意,我拿了有什么用呢?”
拓罢雷斯轻视地扇了扇手,回答说:“是这样,是这样,这种事情太平常了……为了他们的势利眼,我跟他们吵过架。那些年轻人从不拿正眼看我们这类人,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穿着真正的、每天都穿的、被油弄脏了的长袍,而不是像赶集的农民一般穿着郑重的绫罗绸缎衣服和绣着金丝的袜子!要是他们真心实意地为术士服务,他们应该知道真正的法师都穿得破破烂烂,决不是什么爱打扮的花花公子!可他们光会用花言巧语哄那些不通世事的小女孩,说什么自己‘最近的午夜里常常能感受女神之吻’!”
贝勒顿看起来受了伤害(又一次!),往下拉直赤红色丝绸外套的前襟。这个动作让灯光把丝绸照得跟面镜子般光滑,刺绣的金龙闪闪发光,龙眼是一对亮绿色的祖母绿宝石,交错的龙嘴上绣着漂亮的丝线花纹,“那我咧?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法师?嗯?”
拓罢雷斯疲倦地用手揉着眼睛,“不,不,我的好德仑,我并不是指什么具体的人。你年轻的光彩,是如此璀璨耀眼,甚至点亮了我这双苍老的眼睛,对你的衣着打扮,我把它看做理所当然之事。对于你所掌握的强大魔法,足以震撼一国之土,对此我毫无疑意。你当然是,看在诸神的面上,不管祂是哪一尊神,你都当之无愧为一‘真正之法师’,你配得上蜜斯特拉女神赐下的任何名号。好啦,让我们赶快回到原来的话题,继续谈论这件必须禁止的事情。让我们坦白一点吧,一点点就可以。圣斗篷牧师们都说,那位‘流浪者’有权做他自己选择的事。换句话说得明白一点,就像你和我被赐下这等大权注定会铸成大错一样,他也会……而且,据说这是圣蜜斯特拉的旨意,允许他承受因为他自己的鲁莽和冒失所犯下的错,‘他需要成为什么人,就让他成为什么人’。你明白吗?他们是想要我们全都装作不知道他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倘若我们有机会遇见他的话。”
贝勒顿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举着一杯冒着烟的高脚酒杯,不解地问道:“那根据他们的话,他到底必须成为何种人物呢?”
“这就是他们的诡计了!” 拓罢雷斯闷声哼道:“要是有人这样问他们,他们就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念叨着‘无人可知’,‘神之目的超乎凡人之理解’。这是告诉我他们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接着,他们又会喘着气转一个圈,像小狗一样,叫着‘啊!神啊!但他是多么重要!先知的征兆啊!征兆啊!’”
贝勒顿大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饮料,咽下喉咙,又问:“是什么征兆呢?”
拓罢雷斯引用柏德利之书的段落,常用一种充满厄运感的语调转述。他清了清喉咙,吟咏道:
“笑声之年,数百年来唯此一刻,法炽手之星浮现星空!
南方国界,沉睡公主撒拉丹怀中突降九只纯黑飞天猫,每只又各产四子!
(你可别问我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更不要问我她醒来以后会看见什么样的混乱景象)
千年以来,瓦葛地之行塔初醒,从塔陵之中,竟行至附近湖边!
灯烛馆突有语之雾降临,其地有诸多图书,平白消失六页,另有两册神秘书籍出现,费伦大陆无人可识!
美浓黛骨舞之井骤然干涸!
巴得慕干尸似起舞!
——啊,够了,够了,但你得知道,那些牧师会这么念上几个钟头!”
“那口伽烙井真的干涸了?”
拓罢雷斯朝贝勒顿甩来一眼,温和地说:“是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伽烙井是真的干涸了。好吧,我的好德仑,在我们这些工作伙伴中,你比我见识过更多外面的世界,听过更多流言蜚语——先别管它们是不是被人别有用心地制造出来,也不管它们到底有多无聊和琐碎,你来告诉我,法师们是如何评价这位‘旅行者’的呢?那些新派术士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回贝勒顿也嗤之以鼻了一次,“新派术士从不思考,”他回答道,“至少从不思考那些潮流之外的事情。而关于他嘛……人们似乎什么也没有说过。除了牧师们散布的预言,我们的同僚们听到的就无非是些,暗地里的兴奋啦,或者是把自己打扫干净,等着被赐予神选者之名啦,这样他们就能得到无尽的特殊能力,和无穷无尽的知识,等等,等等。他们似乎把这看成是一种最高级、最难进入的俱乐部,总有一天会有什么人来偷偷叫他们去参加的。要是蜜斯特拉会挑选人类法师作为她贴身的侍从,并赐给他们破天开地、随意读取他人思维的强大法力,每一个法师都乐于参加到,呃,这个俱乐部里来。如果不是这样,没人会对这种状态和身份,有一分半点的兴趣。”
拓罢雷斯扬眉道:“我明白。可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神选者,不能读取你的思想呢?”
贝勒顿歪着嘴角朝朋友笑笑,“哎呀,我的朋友啊,巴内斯特,要是你能读取我的思想,”他道,“你一定早就一拳把我揍倒在地,然后狠狠地用靴子踩我的脸!”
拓罢雷斯两条眉毛一同翘上额头,“哦?那么我是否该斗胆再问些更深入点的问题呢?”他问道,“我猜最好还是不要的好。但倘若你感到初升的怒气涌上心头,准备亮出你的肌肉,用你精湛的武艺对付我,我也不得不反抗,对这一点我是有所准备的……可是,你当真感到生气了么?”
“不,一点也没有,一分钟也没有,” 贝勒顿高高兴兴地回答说,“但要是你继续这样严密把守你的甜果浆瓶子,我可不敢保证等一会我不生气。来,把它递给我。”
拓罢雷斯依言把瓶子递给他,却依依不舍盯着它看了好久,再把这酸溜溜的眼神挪到同伴身上,说道:“你知道吗,我爱死这种果浆了,你甚至可以说它们就是我的心肝宝贝,真不忍心让你这样败坏它。”
贝勒顿术士挖苦地一笑,“我猜想,所有的法师都有这样的怪癖,当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注定会被毁坏,甚至是被他们自己所毁坏,在这一刻,只要他们还有空多想想,必定会感到一丝丝的怜悯和不忍。你是这样的吗?”
拓罢雷斯沉思了一阵,“哦,是的,”他轻声说,“我是这样的。”接着他皱起眉,“我说,你觉得,在摧毁那些连我们自己都认为是宝贵东西的时候,有多少人,会感到快乐与狂喜,仅仅因为那能显示他们的力量和威权?”
贝勒顿吸吮着果浆,“哈,那我来问你,大多数法师,都会认为‘神选者’是件很珍贵的‘东西’吧,不是吗?”
拓罢雷斯点点头,“‘旅行者’很快就会展开一桩很有趣的‘事业’,很快,”他预言道,然而他的脸色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再给我倒点喝的。”
贝勒顿照他说的做了。
*****
闪电响起,轰隆隆地掠过天空,电光火石般狂怒地将夜空撕裂了一道大口气。伊尔眨着眼睛坐起身,入睡前做好的保护圈,每一把匕首尖端都跳动着致人死命的蓝色电弧,光波交错,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而在保护圈外,正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就像是只在捉耗子的猫。总共有十多只,像是粗砾的影子一般的东西,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快速挪动位置。保护术放出一阵又一阵凶猛的电流,击打着它们。伊尔明斯特很快完全清醒过来,机警地打量着四周,并在心里飞快地算计。
电流仍未停止,能在这种闪电流的强大攻击中存活下来的东西,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都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百分之二百的肃然起敬,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叠好斗篷,用皮带扎好,放进背包,方便在必要时候抽身便逃,接着站起身来。
在防护圈外,鬼祟的影子正从右边往左边移动,正加快脚步往前靠拢。有“人”在驱赶催促它们,伊尔能感到这一点,不仅如此,他还感到空气中充满着紧张情绪。那可以被感知到的、庞大阴沉的存在体(不知是人是怪是魔法),正在生长,它的力量巨大,它的怒气渐盛。在冬季,下大冰雹之前的天气,就类似此时的情形。一旦那力量爆发出来,断断无人可阻止。
伊尔甩了甩手,揉捏着手指头,让它们保持放松状态,为不久之后的战斗做好准备。他朝夜里使劲地看着,试图看见敌人的踪影。
当他面对那不存在之物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就像两把烧红的剑尖,深深地刺穿他的胸膛。——但他什么也没看到,除了眼前狰狞的夜。
也许这些巡游的影子,替对方形成了一道防护墙。最好的办法就是召唤一道被人叫做“巫电”的高等级光球术,看清他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但他只有一个这样的法术。而且,要是对方把光电消融,伊尔就只能眨眼,眨眼,不停地眨眼,才能适应重新到来的黑暗。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这些鬼影子要是发动攻击,很难说他能顺利保住性命。
他应该——
对方开始攻击了。影子突然转换方向,从四面八方朝他扑过来。黑暗涌动着阵阵涟漪,但却静谧无声。
防护圈的小闪电登时暴涨,蓝白色的死之光芒在夜里腾起数米之高。影子们僵立住,并纷纷往后退却,在跳跃飞掷的闪电中,它们痛苦地翻腾着。伊尔环视了一圈,确认这道防护墙在对方的首轮攻击下没有出现缺口。
不错,它暂时还完好无损。但影怪们也并没真的撤退。它们用爪子抓咬,抽筋般地想从防护闪电的缝隙中穿过来。闪电愤怒地从影子的身体上击穿而过,敌人像烟雾一般地萎缩变小。伊尔观察着,静候着,他的闪电变得不太稳定,扑晃地变得黯淡下来,它杀死了敌人,自己亦会功成身退地熄灭。——既然被叫做阴影夫人,影怪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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