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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虫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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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幅画儿?肯定不是一幅!既然这些画儿是老爷子的,那么作为遗产,他和他大哥还有两个姐姐应该都有份 儿。凭什么只便宜了小湄一个人? 
  他越想心里越有气。夫人婉茹见他拧着眉毛,坐在那儿发愣,凑了过去,冲他撇了撇嘴道:“是不是又想你爸爸的那幅画儿了?总坐在那儿发呆有什么用?你去咨询一下律师,看看咱们能不能把它要回来?真要不回来就算了。” 
  婉茹的父母是上海人。她不到十岁,跟父母支援北京纺织业的发展,一起从上海来到北京。她父母都在当时的国棉二厂当工人。婉茹跟钱大江都属于“老三届 ”,高中没毕业,便赶上了知青“上山下乡”那一拨儿,到东北农村插队,跟钱大江在一个村,俩人在那儿相爱,后来钱大江被选为工农兵学员,到北京的一所名牌 大学上学。
钱大江在上学期间,又爱上了一个杭州姑娘,这个姑娘相貌出众,性格也比婉茹温柔。钱大江本想回到北京,就可以把婉茹给甩了,他这边跟那位杭州姑娘爱得死去活来,那边给婉茹写了一封休书,谎称自己得了重病,让婉茹重新选择。
  没想到婉茹非常痴情,钱大江在信里不说有病还好,一说有病,反倒更加唤起婉茹对他的怜爱之心。钱大江没了招儿,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改口说父亲给他又找 了一个姑娘,他正在考虑之中,由于他大学毕业以后,不知要分配到何处,所以劝她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此分手,一刀两断。婉茹接到信悲伤不已。
  钱大江等了两三个月没见婉茹回信,以为俩人的关系真的断了,居然跟那位杭州姑娘上了床,没想到他这儿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婉茹杀回了北京。巧的是婉茹坐 火车到北京,拎着大行李直奔钱大江家,走到胡同口儿,正好撞上钱大江跟那位杭州姑娘在路灯底下依偎着亲昵。婉茹扔下行李,便冲过去跟那位杭州姑娘厮打起 来。钱大江的所有谎言被当场揭穿。那位杭州姑娘羞辱难当,差点儿没投河自尽。婉茹也觉得委屈,她在农村已经对钱大江以身相许,还为他打过胎。
  后来钱大江的这种进退两难的窘迫之境,还是让小湄出面解的围。小湄一面劝慰那位杭州姑娘,陪她遛公园,逛商场,尽快抚平心灵创伤,忘掉她哥哥,重新振 奋精神。另一面又在婉茹面前说她哥哥的好话,让婉茹原谅钱大江。经过小湄的一番苦心,风波总算平息,事情也没有闹大。后来婉茹也跟大江重归于好,结婚生 子。当然,时过境迁,他们两口子早已经把小湄当年的功劳抛入忘川。
  不过,婉茹已经五十多岁了,岁月的风霜早已把当年她锋芒毕露的那股子泼辣劲儿,淘洗得差不多了,感情也长了茧子,她不再多愁善感,知道眼泪比欢笑值 钱,有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尽管如此,她在日常生活中也时不时地跟钱大江闹点儿别扭,俩人似乎犯相,而且性格上总是合不来。
  其实,钱大江也是花甲之年了,按说人上了岁数,心缝儿应该宽了,处事也应该多一些宽容,可是钱大江却正好相反,他把年轻时的沉稳,变得更加深沉,而且脾气随着年龄也在增长。原本他就是“能耐梗⑤”,上了岁数以后,他又变成了“气迷心”,对什么事都喜欢较劲。
  婉茹知道他有这个毛病,轻易不敢招他。有一年,钱大江心脏犯了病,差点儿没弯回去⑥。怎么回事儿?他在马路上骑车,后头有个小伙子骑车超过了他。走出 几米远,小伙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人家不过是无意之中回了一下头。可是钱大江不干了,认为小伙子在跟他挑衅,于是跟小伙子较起劲来,骑车猛追。您想他 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儿,能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拼体力吗?不介,他非要骑车超过人家,不能栽这个面儿。俩人在马路上飙起车来。
  本来他回家,到了十字路口应该拐弯儿,也顾不上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跟小伙子比试一下。俩人从中关村一直骑到大红门,跑了有三十多里路,末了儿 累得他大汗淋漓,一口气没喘上来,“咕咚”一下,连车带人摔在马路牙子上。多亏被两个热心人及时看到,叫来救护车,要不老命就玩完了。您说他是不是有病? 不是心脏病,是精神病! 
  在家里,他的事儿一般不让婉茹过问。当然,这反倒让婉茹觉得省心。
  这些年,钱大江搞书画鉴定,出书讲学,没少捞外快。前些年,学院在宿舍区分给他一套三居室,他又在北五环的天通苑买了一套二百多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 在郊区还有一套别墅。儿子被他送到英国留学,大学毕业后留在伦敦,在一家英国跨国公司工作,每年不少挣,而且挣的是欧元。婉茹的父母已相继过世,她退休 后,没有任何生活负担,闲极无聊,养了两条狗做伴儿,平时她住在郊区的别墅,钱大江为了工作方便,常常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宿舍区,婉茹偶尔过来看看他,就手 给他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跟钱大江厮守这么多年,大江的人头儿怎么样,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其实,婉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有时候嘴头子不饶人,但心地比较善良。她从“泥鳅”的丈母娘那儿打探到小湄卖画儿的事儿以后,劝钱大江别找小湄的麻 烦。她觉得不管怎么说,小湄是大江的亲妹妹,为一幅画儿,哥儿俩撕破脸,会让外人笑话。何况小湄这些年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也不容易。但是钱大江却咽不下这 口气,非要跟小湄讨个说法。既然这样,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儿,她作为外姓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可是看着丈夫为争一幅画儿,这么折跟头撂肺地动气儿,又 怕伤了他的身子骨儿,所以劝他想开点儿,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你懂什么呀?”钱大江没好气儿地说,“这不是一幅画儿的事。” 
  “不是一幅画儿,那又为了什么?我看跑不出一个‘钱’字。”婉茹淡然一笑说。
  “如果单纯是为了钱,我不会上这么大火,这是名分和维权的事,你懂吗?” 
  “名分?这里有什么名分?” 
  “我爸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凭什么钱家留下的遗产,她一个人独占?我们小的时候,她就在家里拔尖儿。哼,尖屁股一个。这回,我要掐尖儿!”钱大江气哼哼地说。
  “掐尖儿?你掐什么我都不拦着你,只是别扎了自己的手。其实,我也不懂这里头的事儿,但遗产问题有遗产法管着,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律师问问。再者说,既 然你认为遗产是你们哥儿们姐儿们的事儿,你的哥哥、姐姐都活着,你干吗不听听他们是怎么打算的。自己猫在家里生闷气,你伤神不伤神呀?” 
  婉茹这番话倒是给钱大江提了个醒儿,分割遗产得按遗产法的规矩来处理,甭管怎么说他在大学当教授,这点儿法律常识他还懂。本来,他想得比较简单,那幅 齐白石的画儿,小湄已然卖了,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可就难了,他也不打算从小湄嘴里往外抠食。关键是他不知道老爷子到底给小湄多少幅画儿,为了弄清楚这 个底,他只能以这幅齐白石的画儿来说事儿,它实际上只是一贴膏药,他得用这贴膏药来往外拔毒,知道有多少浓水。

最初,他不想跟小湄对簿公堂,家里的事儿经官动府的,说出去让外人笑话。当然,他也有私心,这事通过法律解决,俩姐一哥掺和进来,即便能要出几十万来,自 己能落下多少?何况小湄是弱者,他是强者,当今社会都同情弱者,这点儿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知道小湄没什么文化,只要找个人出面,吓唬吓唬她,也许她会把 实底儿说出来,现在让婉茹这么一说,他猛然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看来还得走法律程序。唉,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既然跟小湄已没有什么亲情可谈,干吗还要顾全这个面子呢?话又说回来,她敢偷着卖画儿,是她跟我叫板,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心里嘀咕道,预备跟小湄斗法。

  第七章

  钱大江通过一个朋友,找了一个姓陈的律师。陈律师三十岁出头,是个“海归”派,也许是因为半年多没找到客户,一听说谁要找他打官司,就跟打了吗啡似的。
  “一幅名画儿卖了一百二十万!当然算很大的一笔遗产。您应该通过法律程序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陈律师一本正经地对钱大江说。
  其实,在见律师之前,钱大江已然把国家遗产法翻了十多遍,一些关键性的法律条文他差不多都可以背下来了。他找律师,是想让律师充当说客,进行法庭外的调解。陈律师当然不干,他一看这个案子标底上百万,如果接手,半年的饭辙就有了,所以一个劲儿地撺掇钱大江到法院起诉。
  小伙子嘴皮子挺利落,而且属刺猬的,咬住谁便不轻易撒嘴,弄得钱大江没了退身步。
  在起诉之前,钱大江先找他大姐小汶,添油加醋地把小湄偷着卖画儿的事儿详说一遍,而且告诉大姐,小湄手里至少还藏着父亲留下来的十幅画儿。小汶,这会儿也是奔七十岁的老太太了。她本来就对小湄有戒心,一听这话,当然被拱起火儿来。
  不过,一听大江说要跟小湄打官司,小汶有点儿犹豫,对大江说:“我先劝劝她吧,看她的态度如何?” 
  小汶主动请缨,披挂上阵,亲自给小湄打了几个电话,但是都没打通,老太太一堵气,决定亲自登门。
  也是赶上巧劲儿,小汶来到小湄住的大杂院,小湄没在家。小汶敲了半天门,没叫出人来,倒蹿出一条大狼狗来,在小汶身后给了她大腿肚子两口。敢情这是院 里街坊养的狗,那天主人没拴住它,让它跑了出来。邻居见状,赶紧给小汶赔不是,打了辆出租车,把小汶拉到医院打狂犬疫苗,临完,还给了小汶两千块钱“惊吓 费”。
  大腿上留下几个牙印,小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江再来找她,她好像找到了撒气的布袋,捋起裤管,露出狗咬的几个牙印,对大江说:“瞧瞧吧,这就是我找她的结果!她也太可气了,什么事儿都背着咱们,打吧,这个官司一定得打!” 
  大姐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儿就奔法庭,跟小湄来个刺刀见红。
  大姐这儿上紧了弦,二姐小涓也拍案而起,当场对钱大江表态:“开庭的时候,我一定亲自到场,我要当众揭穿她的谎言,让人们看看她是什么嘴脸!” 
  把俩姐姐给俘虏了,钱大江心里有了底气,紧接着他又去找大哥大海。
  大哥是个老实人,而且已经七十来岁了,他比大江大十多岁,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四川的一个兵工厂当工程师,直到退休才回到北京,住在儿子家养老。由于 长年在外地,家里的事儿他很少过问,当然他本人也以安分守己、中庸宽厚为立身之本,所以听了大江的煽动,不但无动于衷,反倒劝大江把心放宽,不要为几幅画 儿伤了兄妹之间的骨肉之情。
  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一个家庭老家儿没了,当大哥的应当挑门立户,不能说他就是一家之主吧,起码他在几个兄弟姐妹里,说句话应该占地方。但是现如 今世道变了,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立业,另立门户,当大哥的威信自然减弱。何况大海长年不在北京,加上大江在两个姐姐那儿不停地搅和,大海的话就显得无足轻 重了。
  当然,大哥坚决反对大江的做法。大江看劝不动他,让他立下弃权的字据。大海当然不会写这种文字。末了儿不温不火地给了大江一句:“荒唐!你们做事不能太绝情,别忘了咱们都是一个父亲,你们这么做让九泉之下的老父亲能安息吗?” 
  钱大江走到这一步已经铁了心,他哪儿还管天堂里的老爹呀?先顾眼面前儿的事儿吧! 
  “我手里拿着证据。”钱大江跟那位找饭辙的陈律师在一块捏鼓了几天,似乎找到了起诉的案由。就这么着,钱大江和两个姐姐向区法院递交了起诉书。没想到法院还真受理了这桩遗产纠纷案。几天以后,法院的传票到了小湄手里。
  钱小湄见了起诉书,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不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陨石,正好落到脑瓜顶上,飞来的横祸吗?两口子把起诉书看了有一百多遍,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百二十万是从哪儿来的? 
  张建国气得脸煞白,吭吭哧哧地说:“卖画儿是没错儿,可是‘泥鳅’只给了我五万块钱呀?我还给他打了五千块钱的‘喜儿’,怎么出来一百二十万啦?他们这不是炸庙吗?” 
  小湄对着窗户发愣,她心里清楚这是二哥大江给她使的绊儿,大姐二姐不过是两杆枪,真正憋着害她的人是大江。
  “唉,没要过饭,不知道狗狠。谁让我遇上这么一个哥了呢。什么也别说了,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人,那还不是想怎么捏鼓就怎么捏鼓呀?”她长吁短叹地说。
  “那也不能胡说八道呀!法院是执法部门,他们怎么也听钱大江瞎造谣?一百二十万!凭什么呀?”张建国不糊涂,他还知道法院是主持公道的。

“什么叫栽赃陷害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没文化吗?”小湄甩着哭腔道。
  “他们找律师,咱们也找。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公道了。”张建国气得嘴直哆嗦。
  “找律师?钱呢?你说得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人家拿刀宰呀?咱们上哪儿找这一百二十万去?” 
  “嚄,这会儿你又充英雄好汉了,不拿油瓶,腻不了手。卖画儿的事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当初,我劝你别找‘泥鳅’,你不听。看看,来事儿了吧?准是他那张破屁股嘴说出去的。” 
  “唉,谁让当时咱急等用钱呢?我对‘泥鳅’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跟我赌咒发誓的,谁想得到他” 
  “你就是没长眼睛。” 
  “我没长眼睛,你长了吗?谁起诉你呀?你亲哥哥!” 
  “苍蝇不咬没缝儿的蛋,你要不把画儿卖给‘泥鳅’,埋下了祸根,我亲哥哥能起诉吗?” 
  两口子说着说着戗了茬儿,各自翻起了陈年旧账,吵闹起来。真应了那句古诗:“贫贱夫妻百事哀,今朝都到眼前来。” 
  吵累了,俩人又回到了现实,那张起诉书像是脑瓜顶上的雷,随时会来一声霹雳。怎么办呢?俩人接着脸对脸叹气。
  小湄不吃不喝,又气又恼,又惊又怕,当天晚上便犯了心脏病。张建国一时又麻了爪儿,赶紧打“120”,叫来急救车到医院抢救。
  两天以后,小湄才缓过神来。看着张建国满脸憔悴,两眼发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儿,她不忍再说什么,只能暗自落泪。
  也许是实在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小湄在裉节儿上想到了冯爷。她躺在病床上,拉着张建国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建国,我琢磨来琢磨去,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咱们了。” 
  “你说的是谁?”张建国急切地问道。
  “冯爷,冯远泽。” 
  “冯爷?”张建国吃了一惊,“他能救咱们?替咱们打这个官司吗?” 
  “嗯,他行。你应该知道他。”小湄看了张建国一眼说,“你别多心,他是我爸的干儿子,跟我也算是‘发小儿’。虽说这么多年我们之间没什么走动,可他是 个仗义人。我爸活着的时候,他对我们老爷子说过,今生今世,只要我有了难处,他不会袖手旁观。我想他会帮这个忙的。你知道他这个冯爷可不是随便叫的,他的 本事比咱们可大多了。” 
  “这可是罗罗儿缸⑦的事儿,他能管你们家里的事儿吗?”张建国疑惑不解地问道。
  “能,我们家里的事儿,他门儿清,只有他出面,才能摆平这场官司。你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我吧。” 
  “好吧。”张建国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张建国给冯爷打电话,冯爷已然知道钱大江把她妹妹给告了。您想这种事儿能瞒得住人吗?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事儿三传两传,蜚短流长,已经弄得沸沸扬扬,能传不到冯爷的耳朵里吗?只不过他只知道小湄成了被告,不知道这里头的枝枝蔓蔓儿。
  冯爷接到张建国的电话,立马儿赶到了医院。见到小湄,听她抹着眼泪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一说,又看了看那份起诉书。他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但很快来了 个火烧云,好像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阴云吹走,留下不阴不阳,有雾又没雾的沼气,让人难以捉摸。透过这层沼气,冯爷的那双“阴阳眼”来回一翻,小眼射出一 道让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哈哈”冯爷突然大笑起来。
  “三哥,您这是?”小湄被冯爷给笑毛了,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本来就惨白的脸上流露出惊异的神色,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冯爷,这眼神跟冯爷的那只小眼射出的寒光撞到了一块儿,她不由得后背冒出了凉气。
  “没事了,我看看你,心里就踏实了。你好好养着吧,多保重!”冯爷不冷不热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张建国站在一边,被冯爷的“阴阳眼”给弄蒙了,愣愣地看着,一时不知所措。倒是小湄没犯晕,给了建国一巴掌,建国这才醒过味儿来,着急忙慌儿地追了出去。
  张建国追到医院大门口,一把拉住了冯爷的手,支支吾吾地说:“三哥,您小湄的这个官司,您管不管,倒是撂下个话儿呀。” 
  冯爷的“阴阳眼”上下翻动了一下,那只小眼微微合上,大眼流露出轻蔑的目光,看了建国一下,冷笑了一声说:“别人偷驴,你让我去拔橛子吗?你们坐了蜡啦,才想起我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我管不了!” 
  建国一听这话急了:“三哥,小湄可全指着您呢。您要不管,她可就要上吊去了。” 
  “上吊?好呀,我给她预备绳子。”冯爷依然冷冰冰地说。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张建国两手拍了拍大腿,眼泪差点儿没下来,突然,像有人给了他一闷棍,他猛然一惊,赌着气,鼓着腮帮子,拧着眉毛,从嗓子眼冒出一句:“好吧,也别难为您了,不管就算了,算小湄瞎了眼!”说完,他气囔囔地转身就走。
“回来!”冯爷突然大喊一声,把张建国的魂儿差点儿没吓丢了。
  “干吗?”张建国身不由己地转回身,走到冯爷面前。
  冯爷漠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张建国手里,说了一句:“拿着,把这给小湄!” 
  “您这这是什么?”张建国捧着这个信封,愣怔怔地问道。
  冯爷没吭气,干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张建国被冯爷弄得简直像坠入八百里云雾之中,等他缓过神来,冯爷早已不知去向。
  张建国恍恍惚惚地回到病房。
  小湄问道:“怎么样?冯爷说什么没有?” 
  建国两眼发直,嗫嚅道:“说什么?他说咱们偷了驴,他不想去拔橛子。” 
  “怎么?他不想管咱们的事儿,是吗?”小湄急切地问。
  “可不是吗?他不想管。” 
  “嗯,想不到他也变了。唉,他不管,就不管吧。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吗?”小湄打着颤音说。
  忽然,她看见建国手里的信封,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建国说:“噢,这是他给你的。” 
  小湄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一万块钱。她突然明白过味来,对建国说:“你呀,真够傻的,我说什么来着,我的事儿,他能不管吗?”

  第八章

  看到这儿,您也许会说,冯爷跟钱小湄肯定不是一般关系。对,您没说错,他俩确实是“发小儿”,而且关系也不一般,要不怎么小湄会在裉节儿上跟冯爷张嘴求助呢?咱们前文说了,冯家和钱家住一条胡同,而且两家的宅门都不低,可是到了冯爷的父亲这辈,家道已经中落。
  冯爷的爷爷临死前,冯家在京城还有十多个铺子,买卖正经不小。他父亲哥儿仨,他爷爷死后,三兄弟分了家,原本占胡同五分之一的大宅子,一分为三,各走各的门。
  冯爷的父亲冯子卿在家行三,俩哥哥都让着他,他分得了9号院。这是一座比较标准的四合院,有十多间房,正房前出廊子后出厦,高台阶,青水瓦出脊,进院 门有个大影壁,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藤萝架,种着玉兰、海棠、石榴、牡丹。当然,现在这个四合院早已经拆了,原地盖起了大楼。除了这套院子,这位三少爷还分 到了三个铺子,两辆汽车。
  按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家底儿,足够冯子卿扑腾一气的,在此基础上扩大和发展不成问题,但是他没赶上好时候,加上不善经营,到北平解放的时候,三个铺 子已经一个不剩,都让他给折腾没了。不过,他也因祸得福,解放后划定阶级成分的时候,给他定了个“无业游民”,让他在后来的“文革”中躲过一劫。
  说冯子卿是“无业游民”有点儿荒唐。“无业”是真的,解放以后,冯子卿一直当临时工,没有正式工作。说他是“游民”,则有点儿冤枉,冯家是老北京,他从生下来,压根儿就没出过北京城,怎么成了游民?不过,那会儿这种荒唐的事多了,您也不必较真儿。
  冯子卿扛过大个儿,也就是当过装卸工,还当过小工,卖过菜,送过煤,干到五十岁,自动“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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